虐文求生游戏by碉堡堡
碉堡堡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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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琅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有时候见了皇帝只觉得对方是天下无二的好,有时候见了又莫名恨得牙痒痒,只想一巴掌抽过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又爱又恨?
霍避善解人意道:“毕竟是死了亲叔叔,难过是人之常情。”
霍琅心中冷笑,死个亲叔叔有什么了不起,自己当初死了亲爹都没哭这么惨。不过说归说,他见皇帝哭得如此悲痛,思来想去,散朝回府后换了衣裳,下午还是入宫觐见了一趟,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可谓将探病的心意做了个十足十。
赵康回到寝殿后就跟傻了一样,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个劲喃喃自语:“皇叔……都是孤害了你……都是孤害了你啊……”
无眉给他灌了几口安神药,又尽数都吐了出来,急得在一旁唉声叹气:“这可怎么是好!”
陆延恰好步入暗室,他瞥了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赵康,轻描淡写扔下一个平地惊雷:“刚才宫婢来报,摄政王正在神康殿外求见面圣,陛下准备何时接见?”
赵康原本还醒着,听见这句话眼睛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无眉知道陆延是故意的,转身对他怒目而视:“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延闻言轻笑一声,在寂静的暗室显得尤为突兀,他温润的面容落入阴影中,只让人觉得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莫名透着一股凉意:“我能有什么意思,他今日露馅了,你难道不知?”
面对陆延穿透般的目光,无眉哑然。
前世霍琅并未参加这场朝会,自然不曾察觉,可今日陆延躲在屏风后方,只看对方探究深思的模样,便知霍琅肯定是起了疑心。
神康殿,东暖阁。
霍琅迈步走进殿内,就见陆延一言不发地倚靠在榻上,他闭目扶着额头,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疲累,仿佛是被今日所发生的事吓丢了魂。
无眉识趣屏退左右,自己也在外面候着,殿门关上,正中间的孔雀香炉吐出一缕袅袅烟雾,试图掩盖空中漂浮着的血腥气。
“怎么,吓着了?”
霍琅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无端带着一股子压迫,他不喜欢看见陆延哭,尤其是为了别人哭,碍眼。
陆延沉默垂眸,并不看他,又不觉怔怔落下一滴泪,眼眶微红,看着倒与今日朝堂上的模样没什么分别:“都是孤害死了皇叔……”
他把赵康那副半死不活的瘟鸡样子学了个七八成,抬眼看向霍琅时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怨怼,一字一句责问道:“他是孤的亲皇叔……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逼着孤杀了他……”
霍琅闻言目光一凛,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戾气,他伸手扼住陆延的咽喉,迫使他看向自己,蓦地冷笑了一声:“本王逼你?是本王逼你的吗?!”
他咬牙切齿,只觉一腔好意都喂了狗,神情难掩阴鸷:“你有这个生气的本事,刚才在朝堂上怎么不对着镇国公府去撒,反倒来本王面前逞威风?”
“今日你若不诛赵勤,卫家就算蛰伏忍下,你也会寒了百官的心,他们家在朝堂盘踞多年,军中那么多旧部都是吃素的吗?!”
“当年宫中兵变,人人惊惧,本王忧心你的安危,率兵九死一生去平叛,身中三箭七刀,难道还比不过那个泾阳王给你的一张胡饼?!”
霍琅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乌龟王八蛋,他愤愤拂袖,无不讥讽的道:“日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本王无关,下次也少送那些乱七八糟的汤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语罢重重甩开陆延,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手腕却忽地被人攥住用力一扯,向后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余息撩起一阵莫名的痒意:
“如此说来,倒是孤错怪摄政王了……”
陆延本也只是演戏,圆一圆朝堂上的破绽,却不曾想霍琅像个炮仗,一点就炸。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自责忧伤:“方才都是孤不好,王爷可莫要生气,在孤心里,你自然是比皇叔重要千倍万倍的。”
霍琅没想到陆延认怂认的这么快,不由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人又在花言巧语,沉声警告道:“松开!”
陆延自然不会松,他将下巴抵在霍琅肩头,圈住对方精瘦的腰身,本来就是温润如玉的性子,软了语调道歉,世上少有人能硬得下心肠:
“王爷还在怪我,我从不曾杀过人,今日之事难免不忍下手,并非有心怨怼于你。”
他语罢松开霍琅,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笑意消失,又恢复成了那淡淡的自责。
霍琅正欲说些什么,眉眼间却悄无声息落下一片细密的吻,陆延吻住他冰凉的唇瓣,温柔辗转研磨,将所有未尽话语吞进腹中,实在是拿捏住了霍琅的死穴。
霍琅心中恼怒,狗皇帝次次吵架都来这招,分明是拿自己当傻子哄,他偏头想避开对方的吻,陆延却早有预料,紧紧扣住他的后脑,早已是避无可避。
吻得越来越深,连气都喘不上来,最后稀里糊涂倒在了榻上。
霍琅明明畏寒,如今却被吻得浑身燥热,他视线恍惚,试图推开陆延,却一个不防被对方解了腰带和外衫。
霍琅气喘吁吁,有些不太相信对方敢在这里做那种事,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发什么疯,这里是神康殿!”
陆延看了他一眼,带着莫名的笑意:“孤知道。”
他指尖轻拨,霍琅最后一层雪白的里衣也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线条流畅的身躯,对方昔年也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汉,这几年缠绵病榻,却日渐消瘦了不少。
陆延没头没尾问道:“你当年挨了三箭七刀,怎么不告诉孤?”
旧年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霍琅带兵平叛,沉默跪在堂下受先帝封赏的样子,不喜不悲,像庙里供着的石头神像,只是多了几分戾气。
霍琅语气淡淡:“又没死,有什么好说的。”
他爹都不管,陆延管什么。
陆延有时候说话怪气人的:“你不说出来,孤怎么心疼你?只能活该你自己熬着了。”
“你!”
这话对霍琅便有些诛心了,他不说是不想挟恩图报,别说三箭七刀,就是一万箭一万刀他也不会和陆延说,怎么就落了个“活该”的评价?!他脸色阴沉:“你再说一遍?!”
陆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王爷不吭声,只能活该自己熬着了。”
他还真的敢再说一遍?!!
霍琅气得冷笑连连:“好,好,是本王活该挨刀!是本王自己猪油蒙了心要替你杀敌平叛……本王这就回去调兵遣将废了你!”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气疯了。
他语罢直接推开陆延从榻上起身,打算回去就废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皇帝,对方也不阻拦,支着头似笑非笑看他,眼见霍琅披上外衫真的要走,这才伸手一把将人扯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好跌坐在怀里。
殿内未点灯烛,花窗光影落在陆延身上,阳光镀上一层虚无的边,虽是寒冬,却莫名让人想起春日和煦的微风,他以食指抵唇道:
“嘘……谁说孤不心疼你,安静些,别被他们听见了。”
陆延拂去霍琅肩头的外衫,皮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惹得那人因为冷意微颤了一瞬,随即又落入男子温热的怀抱。
陆延修长的指尖缓缓拂过霍琅阴郁的眉眼,最后是肩膀,然后无声低头吻住了那些堆叠在一起的陈年旧伤,霍琅这下是真的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嗓子嘶哑:“你……你发什么疯……”
他感觉狗皇帝这两天都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陆延不语,垂眸认真吻着那些疤痕,刀剑之伤相叠,代表着霍琅在边关数年的苦寒,数不清道不尽,却远不及他的低语来得温柔蚀骨:“王爷就算不哭,孤也是会心疼的……”
霍琅闻言闭目皱眉,唇瓣紧抿,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只有上下滚动的喉结泄露了几分情绪。
他又觉得自己很可怜了。
每次陆延说好话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可怜,轻飘飘几句话就替对方出生入死,可从小到大,确实无人这般在乎他……
他闭目的时候,身上温热的触感便愈发明显,陆延一寸寸吻遍那些陈年旧伤,没有丝毫不耐和嫌弃,最后重新将人搂得更紧。
“这是什么?”
陆延饶有兴趣的声音引得霍琅睁开了眼,只见脚踏上放着一个食盒,盖子掀开,里面放着一叠洒满芝麻的面饼。
霍琅淡淡挑眉:“自然是胡饼。”
赵勤不就是给了皇帝一张破胡饼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直接带了一沓过来,少说也有二十多张,看谁能拼得过谁!

第195章 垂涎美色
陆延没想到霍琅下午专门进宫一趟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胡饼,他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确实像对方能做出来的事,用指尖缓缓描过对方细长的眉尾,饶有兴趣问道:“摄政王富可敌国,区区十个胡饼便想收买孤吗?”
霍琅轻轻拂开陆延的手,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目光幽暗,低沉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含着三分认真:
“小皇帝,本王连命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这些年的九死一生、甘心为臣,足够证明许多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意。
“……”
陆延闻言微不可察一顿,随即偏头移开了视线,霍琅那双眼睛承载的情意太深,每每对上都让他有种置身渊海的感觉,喘不过气来,低声转移话题:
“听闻卫三公子身中毒箭,性命垂危,如今可好些了?”
霍琅不紧不慢转动手上的扳指,窗外光影游弋,照亮了他肩头一小块凹陷的旧疤,像是被谁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左不过便是中了西陵的金钩毒,命好则活,命苦则亡,此毒迅猛,中箭之时立即便要挖去腐肉,否则一旦延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知道陆延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那卫家老三私交甚好,可惜对方现在就剩了半口气,就算侥幸活下来只怕也会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血海深仇又岂是可以轻易化解的。
陆延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他捡起散落的衣衫,亲自替霍琅穿戴整齐,像从前一样温声叮嘱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府的时候莫要让无眉发现端倪。”
霍琅皮笑肉不笑:“他这个太监总管当的倒是比你这个皇帝还威风,什么事都得瞒着他。”
他语罢不着痕迹握住陆延右手,视线飞快一扫,发现手腕上面有条细细的白色伤痕,和今日在早朝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心中暗自皱眉,又松了开来。
许是他的错觉吧……
陆延只当没看见霍琅的小动作,神色如常地把人送到了殿门口,无眉守在外间,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待霍琅走后,他直接进殿,意味深长道:“陛下与摄政王近日似乎相交甚密了些?”
今日暖阳升起,冰雪稍融,倒是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陆延压住喉间的低咳,缓步走到熏炉旁烤了烤火,身形清瘦,莫名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公公若是瞧不惯,下次摄政王入宫你直接将他拦着便是了。”
无眉自然是不敢拦的,赵康现在一看见霍琅就怵的慌,晕过去都是轻的,面见之事只能交给陆延这个替身,苍老的双眼难掩狠毒老辣:“敢问公子,方才与摄政王面见可曾谈了些什么?”
陆延淡然垂眸:“不曾谈些什么。”
无眉显然不信:“你们二人在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陆延故意沉思片刻:“……摄政王垂涎本公子容色貌美,说了些下流的调戏之言,公公想听吗?”
无眉闻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延好心重复了一遍:“他垂涎本公子容色貌美,调戏于本公子。”
无眉瞬间气了个倒仰,他万万没想到霍琅在朝堂上不干人事,私底下居然还有断袖之癖,尖细的太监嗓音一度有些变调:“你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怎能任他一个臣子轻薄无度?!霍琅简直罪该万死!!”
然而陆延接下来说的话让无眉立刻哑了火:“他说本公子若是不从,便立即调兵遣将废了我的皇位,我若从他,日后朝堂上也少些为难,本公子不敌摄政王势强,便也只好从他了。”
陆延语罢幽幽叹了口气,道不尽的怅然。
无眉的脸色这辈子都没这么精彩过,又红又黑又绿,最后煞白一片,他喉咙滚动,活像吞了狗屎一样,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逆臣贼子,早晚诛之!”
无眉气得双手颤抖,全然没发现他说这句话时陆延眸底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杀气,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明日镇国公府举办丧仪,于情于理陛下都该去瞧瞧,命人提前备好车马吧。”
无眉神色沉凝:“最近是多事之秋,还是少出宫门为妙。”
陆延双手在暖炉上翻转,仿佛在拨弄一团看不见的风雨,声音轻淡,却字字锥心:“卫家替北殊出生入死,至今已九十有七年,男丁伤亡不下百数,有镇山平海之功,如今父子皆丧,难道不值陛下去亲手上一炷香吗,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
无眉盯着陆延,仿佛想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道:“老奴要随侍在陛下身侧,明日便让无目跟您同去吧,请公子切记,您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陛下好了,您才能活。”
他语罢将干瘦苍老的手伸进袖子摸索片刻,从里面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黑色漆盒,轻轻搁在桌上,躬身道:“老奴送您回寝殿。”
帝王寝宫里有一间暗室,陆延在外时,赵康在内,赵康在外时,他便在内,尽管里面布置豪奢,又请了能工巧匠设立通风口,但依旧难掩昏暗潮气。
因着赵康体弱多病的缘故,里面设了一整间药柜,方便太医平常抓药问诊,屋子里伺候的宫婢都是不识字的哑奴,愈发显得四周静如鬼魅。
陆延在药柜前缓缓踱步,手中拿着一个小秤,时不时打开抽屉从里面抓取药材称量,然后让哑奴收好,当配齐六十五味药材的时候,这才停手。
陆延神情认真地看着哑奴,对她熟练打手语:【研磨做粉,炼蜜配成药丸,明日急用,不可耽误。】
前世卫家远离朝堂,自请去边关镇守,卫郯离京途中便忽然病逝,想来是金钩之毒未解,可惜那时陆延并未研制出解药,白白害他丢了一条命。
地宫内虽然都是无眉的人,但时日一长,难免分了远近亲疏,这名叫蓝茵的哑奴伺候陆延最久,关系也最为亲近,闻言微微颔首,立刻下去炼药了。
陆延眼见她离开,在药桌旁缓缓落座,不知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漆盒,赫然是今日无眉给的那个,盖子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药丸。
当年先帝驾崩前担忧陆延包藏祸心,便下蛊毒操控于他,并将母蛊埋入赵康体内,一旦后者性命垂危,陆延也会跟着身死。
同命蛊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蛊体呕血不止,倘若没有解药,就会硬生生逼得人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痛不欲生。
陆延前世私下研制许久也未配出解药,最多将一颗药丸拆成半颗,再辅以金针刺穴,替自己续两个月的命,如此便可悄悄省下一枚丹药来研究破解之法。
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研究出来,他只知道赵家人一定要死,否则该用什么去祭奠当年那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又如何让人相信世间善恶到头终有报?
陆延思及当年的血案,缓缓闭目,身形被阴影吞噬,此刻再无皎皎君子之风,唯有恶鬼之恨,对着空气一字一句低声道:
“赵勤已死,还剩三个……”
指尖轻弹,一缕暗劲飞出,不偏不倚恰好击倒桌角上的金龙摆件。
一月初九,镇国公卫晗及其长子卫轩落葬,这场丧事办得悄无声息,却引百官吊唁,皇城一片缟素,数万百姓自发相送,可谓极尽哀荣。
无人察觉府门一角静静停着辆华盖马车,仆役一直等到宾客走了大半,这才掀起帘子一角,对着里面恭敬道:“主子,可以进去了。”
今日人多眼杂,不便大张旗鼓,陆延一身素服出巡,倒也不怎么引起注意。他闻言起身步下马车,在侍从的保护下穿过街巷准备入府吊唁,门口唱名的老仆人见状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宫里的侍卫捂着嘴推到了一旁。
镇国公府也算京中望族,府内却算不上豪奢,只能勉强称一句质朴大气,陆延昔年作为赵康的替身,常于宫内行走进学,认识了还是太子伴读的卫郯,且以挚友相交,可惜登基之后对方便远赴关外镇守,后来满门尽丧,至死也未能见上一面。
天边纸币飞舞,洋洋洒洒,犹如落雪,哭声此起彼伏,恍然间让人意识到那个守护北殊九十七年的卫家真的已经衰落了。
都道江山百年而亡,倘若此言为真,北殊残存的气数约摸剩不过三载。
卫夫人披麻戴孝,和其女卫淑立于灵堂一侧答谢宾客,旁边还站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他面容俊逸,右手紧捂着腹部,时不时低头忍着肺腑间的咳嗽,面色难掩痛苦,赫然是尚在病中的卫郯。
陆延脚步下意识顿住。
“你来做什么?!”
卫淑忽然瞥见灵堂外站着的一抹素白身影,眼睛倏地瞪大,泪水险些掉落,她箭步上前却被侍卫拦在一米开外,恨声道:“你把我家害成这个样子还有脸过来吗!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梦见归雁关外枉死的将士找你索命吗?!!出去!滚出去!不许脏了我家的地方!”
她不过十五之龄,上头三个哥哥,自小娇养长大,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陆延当年常来府中与卫郯对弈下棋,卫淑年幼,也曾扎着双髻笑吟吟扯着他的衣袖喊哥哥,喜欢陆延胜过卫郯,大事小事处处偏帮,惹得卫郯好不吃醋。
卫老大人忠君爱国,满身的好武艺,常常笑看着他与卫郯练剑,出言指点,彼时卫夫人也没有当夜怒撞宫门的愤怒决然,最喜欢穿着一身家常衣裙亲自下厨,做了甜丝丝的糕点给他们吃。
还有大公子卫轩、二公子卫鸿,也曾将他视作亲弟弟,待他与卫郯一般无二。
陆延闭了闭眼,忽觉物是人非事事休,片刻后才轻声道:“四姑娘,我今日过来,只是想给卫老大人和大公子上柱香。”
卫淑指着门外哭道:“他们受不起!你出去!”
霍琅今日也是来得低调,他平日虽然与卫家不甚对付,但心中敬他家满门忠烈,便等人散了才素服前来吊唁,却不曾想进门就看见卫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姑娘指着陆延鼻子骂,不由得挑了挑眉,语气凉凉道:
“今日雪融天寒,卫姑娘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谁料卫淑狠狠瞪向他,指着门外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和他一起滚出去!”
霍琅:“……”

“淑儿,不得放肆!”
卫夫人沉沉呵斥一声,随即看向陆延,上前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屈膝礼,她发间簪着几朵素白的绢花,垂眸时看起来比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来者即是客,陛下请吧。”
陆延侧身避开:“夫人多礼了。”
灵堂上摆着镇国公和其长子卫轩的灵位,二公子卫鸿在接应粮草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旁人都说是死了,但卫家许是还存着一线希望,并没有把他的灵位摆上去。
陆延步入灵堂内,恭恭敬敬上了两束香,霍琅也紧随其后上了两束香。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在外间,不比神康殿内私密,于是都默契没有开口交流,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无。
陆延上完香,转身看向卫夫人:“如今朝堂乃是多事之秋,不知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前世卫郯袭爵,上折子请求护送父兄灵柩返乡,举家迁至封地,大抵是起了远离朝堂的心思,只可惜途中便因伤口恶化命陨。
卫家既不想和霍琅一样当个僭越的权臣,也不想掺和那些党派争斗,激流勇退,是他们如今唯一的选择。
卫夫人果然冷淡道:“恳请陛下恩准,让卫氏举家返回封地。”
陆延微不可察点头:“京中是非之地,卫家实不必陷入污泥中,孤与三公子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们私交甚好,人尽皆知,只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才来见面,未免让人觉得装腔作势,倘若真的有心帮扶,便不会任由卫家在宫门外苦守一夜。
卫夫人尚未说话,卫郯便哑声低咳道:“陛下请随微臣来吧。”
他中毒太深,说话气力不足,一时竟让人分不清里面藏着怎样的情绪,新跟来的太监名叫无目,他比无眉要老实许多,闻言自发止步,乖乖候在了门外。
陆延反手关上房门,进屋的第一句话便是——
“卫兄,你恨我吗?”
卫家死得惨烈,除赵勤外,“皇帝”也是罪魁祸首,百姓私下里尚且唾骂两句,更遑论卫家的人。
卫郯闻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咳,他实在没了力气,便只能扶着桌角落座。卫家前面两位公子都尚武,唯独卫郯,喜欢读书,陆延曾经无数次想过边关的几年风霜岁月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变化,如今来看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陛下既有此言,可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陆延阖目不语。
他仿佛连出生都是一个错误,由这张脸开始,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卫郯静静看着他,眼底映着窗外疏疏的阳光,只有一片明朗:“陛下,一个臣子的恨并不能改变什么,死去的人总归是不能复生了,倘若我说不恨,你许会徒增愧疚,倘若我说恨,你更会徒增愧疚,既然是个惹麻烦的问题,还是不答为好。”
卫郯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陆延从前与他相识的时候,一度觉得对方那双眼睛好似看破了什么东西,只是从来不曾言说。
陆延并不搭话,另外转移话题:“你身上的金钩之毒可解了?”
卫郯缓缓吐出一口气,除了对生死的释然,再无其他:“此毒未必是什么坏事,只愿求得几十日残命,将父兄灵柩和母亲妹妹平安送返封地便好。”
卫家的势力让皇家忌惮,倘若还有一息尚存,便有卷土重来的危险,卫郯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如果身死半途,余者自然不会将卫家仅剩的妇孺看做威胁,所以他说未必是什么坏事。
陆延此时才发现卫郯原来早就抱了必死之心,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放在桌上缓缓推过去,里面除了金钩毒的解药,另外还藏着一张药方:“豺狼虎豹并不会因为你一人之死而放过剩下的弱小猎物,服下解药,好好活着,莫要使卫家兵权旁落,也许有一日天朗水清……你们还会再回来。”
卫郯疑惑皱眉:“回来?”
陆延垂眸静默一瞬:“……等到这天下该死的人都死绝了,该回来的人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药,并不想多待引起怀疑,语罢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却忽然响起卫郯沙哑的声音:“陛下,京中本是一滩浑水,你这双手可以将它搅得更浑,也可以将那些脏污的沙砾剔除,只看怎么选,正如同善恶一念间。”
“仇恨二字便如同乱世中的战火硝烟,到头来伤人伤己,哪有什么赢家,我没有经受与你一样的苦痛,所以无法劝你不沾这两个字,只希望莫要伤及无辜,否则也只是旧事重现罢了,反倒将你清清白白的手也弄脏了。”
卫郯家风清正,自幼便衣食无忧,父母恩爱,兄妹和睦,习的是诗书礼义,听的是清风蝉鸣,看的是明月山川,说出的话也总是那么合乎情理,哪怕他家中遭逢巨变,亦是未改君子如水般的心性。
陆延前世在仇恨中浸淫太久,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把路也走偏了,否则怎么会害得霍琅身亡,自己也落了一个不得善终。
他不确定自己心中是否还有良善,但卫郯这个旧年故友的话总算将他眼前的迷雾拨开一丝亮光,压抑多年的情绪也得到了一丝喘息。
陆延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自当勉力而为,陇川路远,下次相见也不知何年何月,还望珍重。”
他语罢聚起一丝力气才推开面前这扇门,向面色冷淡的卫夫人她们告辞离去,却不曾想目光一扫,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外廊下徘徊,仿佛在等着谁。
因为那些太监跟在身后,所以陆延并未出声,只是隔着几步开外的距离远远看着霍琅,记忆中对方好似总是这样,静默站在远处,不引人注意,只有散朝的时候自己才会偶尔捕捉到他看来的视线。
霍琅很快发现了陆延的身影,他脚步一顿,慢慢拢住肩上滑落的披风,淡淡开口:“陛下既已上完香,见了故人,还是尽早回宫的好,外间鱼龙混杂,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可没人担待的起。”
他其实只是想劝陆延早点回宫,外面不安全,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像冷嘲热讽。
霍琅是永远说不出卫郯那番话的。
他幼年时便跟着当歌姬的母亲在烟花之地穿梭,受尽辱骂毒打,后来被接回侯府,也只是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公子,受了无尽的冷淡与漠视,多年杀伐给他的心裹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却也愈发冰冷扭曲。
霍琅若知道真相,只会勾唇冷笑,然后问陆延想杀谁,倘若杀一人陆延不满意,那么便杀一百人、一千人,直到解气为止。
被爱养大的人是卫郯那般,被恨养大的人便是霍琅这般。
倘若有一日陆延站在悬崖边,卫郯是拉住他的那只手,霍琅便是那个陪他一起跳下去的人。
庭院积雪消融,滴滴答答顺着屋檐下滴,仍是一片料峭的寒意,陆延心想自己这辈子是万万不能连累这个人一起跳下去了,要将对方一起拉上岸才是,声音低沉温和,却带着霍琅读不懂的复杂:“孤知道了,今日风寒,摄政王也早些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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