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薄霁就坐在池礼身边,他还往池礼那边凑了凑。
程薄霁说起这些,都不用怎么组织自己的言语。
父母从小离婚、爷爷不是个东西之类的话,程薄霁和许多男的说过许多次。
他喜欢示弱、扮天真,冷漠地看着他们捧着哄着他,他痴迷那些人心疼他的神色,他非要收割真心当作自己炫耀的筹码。
瞧,我也是有人爱我的。
既然装绿茶的勾引不管用,程薄霁除了用心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本事。
程薄霁想勾出一点池礼的同情心,他太懂男人有时候在想些什么了。
他多么无辜,又多么动人,程薄霁都不用说谎,不必去编造什么故事,他天生有这样的条件,他干嘛不用?
程薄霁声音里,都是做作的委屈:“高三的时候吧,就是两年前,我爸努力了十几年之后,还是没有孩子。他们就又回来找我。”
程薄霁在心底腹诽,管他爸爸叫阳痿爹。
可语气还是那么无辜:“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口风就变了。他说,我是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里的资源,就叫我学法律。”
按着故事逻辑,程薄霁应该一口拒绝,大叫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没有人可以操纵我的命运”!那些才是池礼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剧情。
池礼摸了摸怀里的柚子,柚子皮麻麻赖赖的,又带着果香的苦涩。
程薄霁捧着自己的下巴,哼了一声:“我当然要学。我要借着这股风往上走,他们给什么。我就接什么,这是他们欠我的。”
这话就是真心的了,不像白莲花说的,也不像绿茶说的,但就是程薄霁想说的话。
他吸口气,压着情绪:“我才不回去给他过生日呢。我以前的生日,他也没来过。再说了,我不给他过生日,他一样要指望着我,就像之前恨我那样,现在又爱我。”
程薄霁说完,昂着一点下巴,盯着远处的楼宇,默不作声了。
这不是他会出现的姿势,他一向是垂一点眸子,低一点下巴,抬眼睛去看人,眼神又水汪汪的,像是懵懂的小鹿。
此刻,他抬着下巴,口口声声说,他们爱他。
这时候说的爱,和他费尽心思谋划来的爱,都不一样。
程薄霁知道,池礼也知道,他们在沉默里互通了心思,即便是刚成年的他们,也知道程薄霁嘴里说的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些人,那些程薄霁口中的“他们。”
他们不是爱他,他们只是老了,只是没有别的期望。
于是对他好,指望着他像韭菜长出来,一茬一茬地叫他们割下。
程薄霁本来就是可怜巴巴的长相,现在往台阶上一坐,更可怜了。
他可怜,也自知自己可恨。他就是要理直气壮地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去达成他的目的。
他想要很多人爱他。
他想挎着池礼这只奢侈稀有皮包包出去,众人羡慕地看着他。
所有人目光的落点处,是最漂亮的池礼,和站在池礼身边,仿佛就能和池礼一样漂亮、天真、纯粹的他。
程薄霁端着一派温和,其实骨子里太想要爱和关注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次和池礼出来转两圈说几句话,都能把他爽死。
池礼的漂亮是奢侈品,美丽可不就是稀有品?美丽成这样,就是顶顶好的稀有皮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他挎着,就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程薄霁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真是叫他着迷。
池礼盯着程薄霁,他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岁凛说的坏话。
岁凛说,程薄霁是一副可怜相的局促,池礼觉得,是这样的。
可长得局促,那不过是因为脸小五官又大。神色局促,被人叫穿了是可怜,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可怜。
池礼想,程薄霁是在温柔可靠下,偷偷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程薄霁以为,池礼会哄他,会说什么你好可怜你好辛苦的话。那样他就可以给池礼点甜头,靠着池礼的肩膀,或者握住池礼的手。
但都没有。
池礼往后坐了坐,遥遥望了望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澈的天空:“学哥,你像地皮菜。”
程薄霁本来正做着可怜巴巴又倔强兮兮的小白花模样,一听这话,他整个人都困惑了。
“啊?”他摸不着头脑,“我像什么?”
说像栀子花山茶花什么的,他都能理解,说他像地皮菜是什么意思?是新型的骂人修辞手法吗?
而且地皮菜是什么菜啊?不要为难法学生了!
池礼轻轻笑了下,声音像是沁着雨幕:“地皮菜是一种野菜,无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路边、荒地、石头,它都可以生长。”
“一下雨,它就飞速长起来,简直了不得了,有时候一阵雨过去,隔天再去看,它就长了手掌一半那么长。”
程薄霁静静地听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神色,慢慢褪去了。
池礼:“学哥,你像地皮菜呢。荒地还是乱石,都不影响你生长。你无根无茎无叶,紧紧地吸附着那些恶劣的地表,你等着下雨,等着猛然迅疾的一次长大。”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遮住自己的仓皇的神色,攥紧自己发抖的指尖。
他掉了眼泪,才陡然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池礼盯着他仔细瞧瞧,又不看他了。他把柚子塞进了程薄霁怀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
他走下台阶,俯下身子,和程薄霁的视线齐平。
池礼:“我会挖地皮菜来给你吃的,学哥。不去就不去,地皮菜不给别人过生日。”
他笑了笑,一转眼,就走掉了。
程薄霁盯着池礼的背影,把怀里的柚子搂好。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有人会和他说——
你不是菟丝花,你是地皮菜。
你不用攀附着谁去炫耀自己,你本来就是奇迹般的植物,无根无茎无叶,死命般挣着自己长大。
池礼去找程薄霁之前,把他自己的那颗柚子,拿回了寝室,准备和言扶一起吃。
现在回到寝室的时候,进自己房间一看,言扶正坐在桌前忙活。
池礼纳闷他这是在忙什么,过去一瞧,言扶抱着一件卫衣,在一点一点地穿卫衣掉下来的帽绳。
“我收拾你的衣服,发现这件卫衣的帽绳掉了。”言扶讷讷的,“马上秋天要冷了。”
他只这么说。
池礼盯着言扶的动作,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帽绳,捏着前面的绳子,摩擦着往前蹭一点,又把后面的拽一点过来。
也不知道言扶在这里吭哧吭哧地理了多久了。
池礼盯着他瞧,言扶动作都慢了,
言扶就叫他:“吃柚子吧。”
池礼去看桌子上的瓷碗,他自然看不见整颗的柚子。
那是一碗霞光色的柚子果肉,去掉了外皮、筋膜和白丝,瓣瓣果肉热闹地挤在一起,被掰成小块,堆满了一个小碗。
晶莹又润泽的明艳色彩实在是动人,池礼只觉得心口都恍惚了一下。
池礼回过神来,无奈道:“你又这样。我之前说过好多次了,哪有把柚子橘子橙子什么的,那些白膜丝络都剥了,再给我吃的?我又不是牙口不好。”
言扶只顾着低头穿帽绳:“我喜欢做这些,就……很解压。想点儿事情,想着想着就剥完了,很快的。”
池礼往嘴里塞了块柚子,真的很甜。他瞧着言扶的动作,缓缓钝钝地明白过来,明白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原来卫衣的帽绳会掉下来,原来又大又圆还便宜的苹果要一个个挑选。
原来一碗没有白色丝络的柚子果肉,摆在面前那样震撼人心。
言扶习惯了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为池礼做些很小又很琐碎的事情。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的想法隐藏在他望向池礼背影的眼神里。
可是,明明不仅眼睛可以用来表达,嘴巴也可以的。怎么不肯把做过的事情告诉池礼呢?
言扶抬头看他,只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鼓捣帽绳。
池礼口腔里都是柚子的味道,清新甜润,他想到了拿着另一颗柚子的程薄霁。
程薄霁之前哭了一小下。他的泪水很漂亮,他哭起来的时候,池礼也是真的担心他,真的希望他快乐。
可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埋头整理卫衣帽绳的言扶,和满溢到四周的红柚清香,池礼突然想……
如果言扶也那样哭一次,会更好看的。
池礼心头紧了一下。
他想,言扶一贯是默默着的,不太哭也不太笑。
他想看言扶像程薄霁那样,掉一大颗珍珠似的眼泪,可又想了想,发现自己不想他真的哭。
当池礼看见程薄霁的脆弱,出于善良和道德,他便多在乎他一点。
可言扶不必脆弱,不必哭泣,他就在乎言扶。
程薄霁很可怜,池礼才在乎他。
但言扶,言扶不用可怜,池礼就在乎他。
对于池礼来说,言扶和旁人,都不一样。
可他们一起从湖顷走出来,一起来到江沅,一起读书,明明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池礼知道,哪里都不一样了。
池礼对待那些满溢出来的青涩情绪,带着些天真和笨拙。他没有恶意,他没有存着玩弄的心思,可他长得漂亮,人也讨喜,从小到大,他遇见过太多好意了。
比起直白的好意,青涩的付出动人却寂寂。
但池礼也不是傻子,他反应慢了一点,可空气中的氛围他也察觉得到。他看着低头摆弄卫衣的言扶,又看看一碗晶莹透亮到没有一丝白色丝络的红柚,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仔细去瞧,明明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是格外奇怪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哪里觉得怪异,又怎么会坐在那里,偏有点坐立不安?
好像屁股上面有钉子一样,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他又吃了两口柚子,迟疑了一下,开口打破了静谧里透着古怪的氛围。他提起了程薄霁的事情。
池礼:“之前总觉得大城市的小孩怎么都好,条件和教育都好,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样。有钱的没钱的,不影响各人都有各自的苦要吃。”
他自然不会把程薄霁的隐私说出去叫人知道。他知道别人剖开自己给你看,默认了保密。
于是,便也只是感慨几句。
池礼主要是觉得,比他年纪大一岁的程薄霁在他面前掉眼泪,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不开窍,自然不觉得美人垂泪多么叫人心疼或者是心痒难耐。他只是孩子般地去看热闹,说起程薄霁,口中也是只有好话的。
“我看学哥多好的一个人,又温柔又喜欢照顾我。没想到他也有那么难过的事情,难过起来也会哭出来。”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说的人没有当真,听的人确实当了真了。
言扶埋着头,穿帽绳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都不必去问,什么学长学哥师哥这些称呼里面具体是谁。因为池礼提起这些称呼,就是在独独指代程薄霁一个人。
他顺着连帽位置的边缘一直摩挲着,卫衣的料子有点粗硬,他轻轻摸着,没抬头。
他没抬头,不是因为不高兴。只是因为他刚才分了神,一时间找不到帽绳缩起来的头在哪里了。
言扶找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之前的动作,继续捻着帽绳,一点一点穿着。
他状似无意,仿佛也和池礼一般毫不在乎地开口:“……他哭什么。”
程薄霁有什么需要在池礼面前哭的吗?言扶性子淡,他平日里都闷闷的,他都没在池礼面前哭过呢。
要多大的委屈,才要在池礼面前哭一场呢?
“一些家里的事情。”池礼含混着说过,只感慨,“这么一想,咱们也挺好,咱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彼此分享!”
池礼甚至可以说,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他向后靠去:“多好呀,就是这样才好呢,不然没有一个这种程度的好朋友,人岂不是就要被憋死了?”
池礼的声音清澈悦耳,像是冷泉水珠,透亮地滴进湖泊。
可这么好听的声音,也还是叫言扶脑子有些乱。
他把帽绳的头从帽檐口位置的洞里揪出来,拎起卫衣调整了几下,把两边的帽绳拽得一样长。
他做完了这些,才回身。
言扶瞧见池礼坐在他们一起捡回来的椅子上,后仰着,凳子的后两条腿支撑在地面上,前面两条腿悬着。
池礼支着长腿抵着地面,晃悠两下,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在想什么?
想委屈到哭出来的程薄霁吗?
程薄霁长得多好看啊,大眼睛,哭起来没准是那种琼瑶式的落泪,一大颗眼泪滚下来,碎开的时候和钻石一样。
程薄霁人也很好……真的。
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想着他不就好了吗?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只想着言扶不行吗?
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也想着程薄霁,那言扶心里有些憋闷酸涩,也不是言扶小气,对吗?
言扶想说点什么。别想程薄霁了,或者你很喜欢看人哭吗,之类的话。
可叫他说话,是太难的事情了,零碎的词语浑浊在脑壳里,堆压在喉咙口,呼噜了两下,难以成句,又被别的心思散开去了。
于是,他最后只是说:“没吃完的柚子,我都剥好了,裹着保鲜膜放在冰箱里了。”
池礼歪着头,盯着他。
池礼突然严肃地叫他的名字:“言扶。”
他问:“你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言扶抬起眸子,和他对上眼神,又移开目光,只肯看向他脖颈的位置。他连他的脸都不正眼去瞧,他刚刚想说的,除了柚子,还能是什么呢?
池礼见他默认,微微拧着一点眉毛。
真是,怪死了。言扶一向是,很怪的小孩。
程薄霁那边,他也恍恍惚惚的。
他抱着柚子回去了,回到了阶梯教室,继续去听法学院组织的讲座。
可任由台上的教授怎么鞭辟入里地讲物权法,他都坐在那里,把那颗大柚子抱在腿上,下巴搁置在桌面上,眼神空空地发呆。
旁边一起来的朋友见到了,难免打趣他。
“怎么了?刚出去一趟,拿了个柚子,现在就连听讲座都听不进去了?”朋友啧啧啧了几声,“什么事这么叫你放空啊?池礼答应你了,还是你亲到池礼了?”
都没有。
程薄霁有点羞赧的郁郁。都没有,结果他就已经在这里傻乎乎地发呆了,才最叫人郁闷了。
追求,没被答应,甚至人家根本不知道这是追求。亲,自然也没亲到,他反而被形容是地皮菜。
地皮菜,听这个名字都要了绿茶的命了。
如果一定要被形容是什么植物,他怎么就不可以是普罗旺斯薰衣草或者是格拉斯玫瑰呢?他怎么就是地皮菜,怎么就土土的?
听起来不漂亮不柔弱,听起来是满地爬着长出奇迹的灰秃秃。
……从来没人这么和程薄霁说过,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
他和池礼说他悲惨的童年,说他卑劣的内里和幽白的灵魂,说他仓皇的命运底色,其实是想骗池礼对他好些,想问池礼要些怜爱。
毕竟有了怜,后面的爱也不远了。
池礼的确对他好些了,可他不哀戚他的童年。
他只是赞美他,
池礼赞美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生长,可以在一场雨后壮大。池礼夸他坚韧,又祝他伟大。
池礼赤诚又迷人,偏偏他恍然无觉,于是真心无关暧昧,便难得又珍贵。
程薄霁抱着柚子,低头瞧了瞧它。它果皮厚厚的,敲起来像冬瓜,圆鼓鼓的讨人喜欢。
没见过操着骗炮的心思过来,被哄了一句地皮菜,就高高兴兴回去的。
可程薄霁现在,就是有点高高兴兴的。他接电话时候的那种自我厌恶的感觉,现在已经全部消散了。
毕竟对于地皮菜来说,那些叫他烦恼的,都是些石头瓦砾和暴雨,都会过去。
“池礼……他真的好特别啊。”程薄霁喃喃这么说。
朋友一听,也自然很是赞同:“当然!池礼就是特别的漂亮,啧,那种漂亮劲儿,看一眼都叫人感慨,哇这一辈子值了,现实生活里见到这种美人!”
他咋咋呼呼的,说的话却是实话。
现实里瞧见这种程度的大美人,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池礼人都走了,大家都还愣在原地恍恍惚惚呢。
程薄霁听朋友这么夸池礼,他赞同,可又嘴硬,蓦地心底就生出几分不满:“也没那么夸张。”
朋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叫没那么夸张,你瞎了?你长着眼睛就知道他多好看啊。”
的确,池礼的确就是那么漂亮,但可不可以……别老是围绕着池礼的脸说事儿啊。
怎么没人瞧见池礼的内核灵魂啊?!
你们太俗了,真的!
池礼说自己地皮菜,哇,他多么有哲理又可爱啊!凭什么你们这些颜狗只夸赞他的美貌,美貌难道不是他最基础浅显的部分,他闪耀明媚的灵魂才更值得夸赞诶!
简而言之,程薄霁进化了。
他瞧着池礼不仅长得是稀有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人品和灵魂更奢侈。
程薄霁不想为爱做3了,一是因为池礼没对象,他做不了3,二是他知道,池礼不会给人为爱做3的机会。
池礼人好,程薄霁更心动了。
他没什么“这么好的人我这么绿茶会不会配不上”的想法,他那种“老天爷欠我的”的人生哲学还是在的。
程薄霁就要池礼,如今和池礼相处了一阵子,他越了解池礼,就越觉得非池礼不行了。
朋友还给他鼓劲儿呢:“其实你追他,我还挺默默给你加油的。”
“你瞧,你心眼多,长得好,大一岁可以抱三分之一的金砖呢,你要不再使点劲儿?”
程薄霁想说他已经很使劲了,可他仔细想想池礼,抿着嘴,又觉得他使那么多劲还够不到池礼,那一定不是池礼的错。
都是他的错,难道他就不能往死里使劲吗?只要是还没死,那就是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可以更好!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程薄霁可谓是对着池礼加大了恋爱攻势。
送饭送花送关爱,听说池礼没吃过可丽饼,打车去市中心一家网红店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回来给池礼吃。
池礼啃着程薄霁送的可丽饼,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位隔着学院的学弟都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学哥。
听见程薄霁解释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想感谢池礼,池礼也纳闷了,一句地皮菜就那么戳程薄霁的心吗?
程薄霁还约着他去听讲座,叫上他去参加社团活动。池礼不是每次都去,但五六次里面,他总会答应个一次半次的。
这对程薄霁来说就足够用了。
池礼的生活更忙了。
他平时要上课下田,空闲的时间程薄霁死盯着他的课表约他,遇见周末,谢温汀还总问他要不要去看狗狗。
于是隔个一周两周的,他就去瞧那只叫祺安的比格狗。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天气冷起来了。
不过江沅不像是很北面的地方,一进十二月就能把人冻得和狗一样。江沅到了十二月份,温度降了下来,空气里湿气多了起来,穿件卫衣配外套,也足够用了。
开学三个月了,池礼忙忙碌碌融入进了大学生活的时候,言扶好像仍然是那个从湖顷刚来这里的言扶。
他性子闷,小哑巴一样,临床医学的课程又多书又厚,他背着沉沉的书走在校园里,日复一日。
可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乖顺的心思压灭了委屈的不甘。
言扶赶着没课的时间,过来找池礼。
他看见池礼不在寝室,客厅里只有岁凛的时候,现在的他也可以抬起手,对着岁凛小声地问好:“嗨,岁凛。”
言扶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有点儿窘迫,岁凛可是太知道了。
岁凛不讲礼貌,岁凛冲着他翻白眼。
言扶把手里的奶茶拎高了,抿一点嘴巴:“我请你喝。”
岁凛冷笑一声,把吸管戳进杯子,猛吸了一口,发现是新品牛油果奶昔。
他咽下去,盯着言扶看,语气也像是在审问一样:“为什么凌晨一点半给我发微信,问我池礼睡没睡?”
“你没病吧,我看起来是什么监督机器人,还是你们play的一环?”
言扶垂着眸子,细声细气地:“我做噩梦,梦见池礼一直不好好睡觉,心脏负荷受不了。”
“所以……”
所以就来问你。
岁凛:“我心脏很好吗?我心脏看起来可以拎出来蹦完极给你们俩做一道夫妻肺片?”
言扶:……什么夫妻。
他更窘迫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窘迫的原因不只是这个。
其实他在说谎。
他做的梦,才不是这个。和什么熬夜不熬夜的,没关系。
他梦见,他白天旁观小鼠实验的那只小鼠,其实是小鼠精。小鼠精到他的梦里,大发神威,弥漫起逼真的雾气和灵光,叫他信极了。
小鼠精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言扶睡着呢,可脊背都是冷汗。他梦呓几声,小鼠精更加猖狂地大叫。
小鼠精说,哇呀呀呀桀桀桀咩哈哈哈,它要诅咒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梦,放在人类清醒的时候,谁都不会信的。可言扶睡糊涂了,梦里又那么真实,小鼠精说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那怎么行呢。
他惊醒后,立马就去问岁凛。
池礼睡了吗?
——池礼还好吗?
岁凛大半夜地拿着池礼竹马的事情做幌子,盖着自己的私心,趴在池礼房间门口去偷听里面有没有没睡觉的动静。
他也是凌晨一点半脑子不在线了,现在清醒了,自己都无语。
岁凛甚至生自己的气:“你为什么不问他啊?你去问他谁没睡觉,不就得了?怎么,你没他微信?”
他多多少少有点阴阳怪气的:“你做了关于他的梦,这不是很好玩吗?都竹马的关系了,梦见他还不能直接说?”
言扶低着头,抠了抠自己的手。
他不想说话,可岁凛一直盯着他。
于是他憋了一会儿:“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池礼了。”
岁凛又不满意了:“你在炫耀什么!”
言扶不吭声了。
可他闷着的表情,明晃晃就是写着困惑,他不必开口,岁凛都明白言扶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我没有炫耀。”
可竹马是多么特别的身份,往往竹马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对于旁人来说,就已经是炫耀了。
岁凛嫉妒他。
摆在明面上的。
他挺喜欢池礼的,因为池礼很好。
池礼对人很认真,带着赤忱,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
从小到大,岁凛生长的富裕环境里,到处都盛行着利己主义,到处都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会弯下腰去看土地里的芽穗,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快乐一整天的人。
池礼的真心,像是被种在了土里面,任由着一阵风一阵雨反复磨炼浇灌,一点一点长出来的。
他纯粹又动人。
岁凛总在想,如果没有言扶,他和池礼又是亲密的室友关系,自然就是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了。
什么程薄霁不程薄霁的,什么谢温汀不谢温汀的,都要站到一边去。
他每次这么一想,都要嫉妒言扶。
可是,言扶不是坏人,言扶如果是什么虚荣虚伪的人,他还算是有个正义的立场。可言扶是个人很好的哑巴。
岁凛只好泄愤地啃着吸管。
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说去上课的池礼,回来了。
池礼一进门,岁凛就跳了起来。
岁凛一个跳跃加转身,先是后退了两步,又往池礼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诶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池礼:?
池礼看看岁凛,又看看言扶,迟疑着:“水课点完名,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走了。你们在……你和言扶很熟吗?”
他仔细去看岁凛手里的东西,发现岁凛拿着刚出的新品,包装袋却是在言扶手边。
所以……言扶给岁凛买新品喝?言扶买奶昔给岁凛喝??
他笃定道:“你们喝牛油果酸奶。”
池礼看了一眼言扶,突然好奇地问:“是我不够馋吗?怎么不给我买?”
岁凛慌了,他急忙在池礼面前辩驳自己:“不好喝的,池礼,我就喝了一口!牛油果像脂肪一样,我才不喜欢。”
他生怕池礼对他有些糟糕的坏印象,急切地拉远自己和言扶的关系,于是也没注意到池礼复杂又惊奇的眼神。
言扶缓缓凑过来,池礼盯着他的耳垂看了看,低声问:“怎么和他玩?”
言扶摇摇头:“没,只是说两句话。”
池礼更惊奇了。
他还没做什么呢,岁凛反而受不了这个氛围了,他上去推搡言扶的后背:“你不是说你还有事情吗?快走吧快走吧,我这边没事情找你了!”
池礼盯着他俩的动作。
什么事情?言扶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岁凛有什么事情找言扶?
岁凛就那么特殊吗,之前言扶追着问他“岁凛也来吗”“岁凛也吃吗”就是因为岁凛很特殊?
池礼东想西想的时候,岁凛推着言扶往外走。
言扶留下来企鹅确实没什么事情,他本来也是要回寝室的,也就点点头,要离开了。
这本来一切正常,关键是岁凛心虚。他一心虚就会做出画蛇添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