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跟秦阿奶学的那一套只能糊弄一下柳豆子,可糊弄不了方蓉。
这么多年,要学会早学会了。
方蓉自然想破头都想不到秦夏已不是过去那个秦夏。
她纵然一肚子狐疑,但一想到秦夏现在有把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本事,作为长辈的欣慰,终究盖过了一切旁的忧虑。
月上中天,秦夏和虞九阙一起回家。
他们手里挑了一盏柳家的灯笼,昏黄的灯光只能映亮脚下的一方天地。
胡同里的地不甚平整,两人走得磕磕绊绊,手臂时不时碰到一起。
眼看还要走一阵,才能出了胡同到宽敞些的大路。
秦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虞九阙伸出了手。
虞九阙顿了顿,选择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秦夏的掌心温暖,很快将他凉丝丝的十指烘热。
在无人瞧见的暗夜中,虞九阙悄悄地合拢指尖,与秦夏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庙会结束了,生意还要继续。
秦夏花一个月五十文,在县城里的六宝街租了一个长期的摊位。
这里归县衙下属的街道司管辖,交了钱后,会得到一个写着编号的木牌,反面写着摊主姓名、经营内容,与街道司处存档的对应。
出摊时,需将这个木牌挂在摊位之上,方便街道司的差役巡察。
街道司一旦发现有无牌经营、冒名经营的,便会当场取缔。
此外例如所售之物质量伪劣、摊上吃食令人吃坏肚子,甚至弄脏了地面没有及时清理的,轻则罚钱,重则拉去衙门挨板子蹲大牢。
所以说古人自有古人的管理智慧,不容小觑。
拿到木牌的第一天,秦夏重新将自己的小板车收拾一新。
他在油纸伞的两侧各栓了一根绳子,一侧挂街道司发放的木牌,一侧挂写着“秦家食摊”的招牌和写着菜名的木牌。
辰时初,秦夏与虞九阙正式到了摆摊的位置。
地上有街道司用石灰粉划的白线,各家需在线内经营,不得越界、不得过多占道。
左右相邻的摊位多半也有人,时辰略早,暂且只来了左边一家,是个卖油炸糖糕的哥儿,看面容比秦夏还要年长些。
他把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邻居”。
“来这么早,你们也是卖早点的?”
秦夏回过头,未语三分笑,应声道:“算是,何况第一天来,总得赶个早。”
哥儿见他俩是一对年轻夫夫,看着也算和善,便提点了两句。
“你们来的这会儿刚好,正是上客的时候,再晚些,早起做工的那批人便都吃饱喝足了,下一茬得等午时。”
秦夏这个时间过来,自然是提前观察过的结果。
但他还是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既都是固定摊位,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需搞好关系才好。
有道是和气生财。
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很快将板车上的占满。
按理说铁板豆腐这东西是当不得早点的,秦夏之所以赶早出摊,是因为他从今天起加了一道新的小吃——烤冷面。
现代的烤冷面多用预制的面皮制作,秦夏没有这个条件,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烤冷面方法,即直接烤面条。
面条是他用在粮铺买来的荞麦面粉做的,口感比起白面要粗粝些,可秦夏总觉得荞麦面做的冷面才是最正宗的。
小份的定价六文,大份的定价十二文。
如果要加鸡蛋,需要额外添五文钱。
冬天的鸡蛋进价太贵,等天热了倒是可以略微降降价。
寒风吹散一丝清晨街头的白雾,秦夏看着渐渐有停下步子买早点的行人出现,遂架上锅,预备做一份烤冷面出来当“样品”。
“你是那个前两日在文华寺庙会卖豆腐的吧?往后就在这里摆摊了?”
秦夏正在往锅里铺冷面,闻声抬眼。
他记性不差,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也觉出几分眼熟。
“正是在这里赁了摊子,大哥可要再来一份尝尝?”
汉子格外喜欢这一口豆腐,上回吃了一次,回家一直惦记着。
本还想着那日忘记问摊主,平日里都在哪里售卖,今日居然刚好遇见了。
“来一份,要多多的辣椒。”
秦夏莞尔,看来他没记错人,这汉子确是很能吃辣的。
“没问题,只是麻烦大哥稍等,我就一个灶口,先把锅里这份烤冷面做出来,就做您的。”
这话听得汉子一下子竖起耳朵。
烤冷面?那是什么。
“冷面可是凉面?那又为何要烤着吃。”
他往锅里一看,就见秦夏将面条铺成近似方形的形状,两面刷油,中途还往上洒了点水。
这要怎么吃?
秦夏对烤冷面有足够的信心,从铁板豆腐就能看出,市井百姓的口味古往今来没什么不同。
“此乃用荞麦特制的面条,比白面条更为筋道,煎烤出来的口感与炒面截然不同,和铁板豆腐一样,也会刷酱、撒料,切成小块用竹签叉着吃,还可以加鸡蛋。”
见汉子满脸迟疑,秦夏也不急着推销。
“这份本就是做出来摆样子试吃的,一会儿出锅您尽可以尝尝,喜欢就买,不喜欢就罢。”
买东西的都喜欢听这个,谁也不想花冤枉钱。
“那敢情好。”
汉子遂背着手,极为悠闲地开始等待。
秦夏余光打量了一下这名中年汉子,对方穿的衣裳用的布料算是中等偏上的,头顶还有一个带暖耳的皮草帽子。
虽起得早,但看这副不紧不慢的劲头,无论在哪里做工,八成也是个小管事,正是秦夏为自己选定的“客户群”。
既乐意吃街边的小食,不嫌边走边吃的吃相不雅。
又有闲钱花费在口腹之欲上,比起饱腹,更在意口味。
秦夏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锅中。
铺好的面饼已经大致定型,秦夏用刷子又在其表面刷了一层油,翻过一个面,同时朝面饼底部洒了一些水。
加水的目的是令水加热后产生水蒸气,令面饼进一步变软。
火候差不多,秦夏开始刷酱。
烤冷面的酱料是特制的,与铁板豆腐不同,里面加入了番茄,偏向酸甜口味。
刷完了酱,撒上一层红葱碎和葱花,将面饼卷起,以特制的小铲子分成一块块,放入油纸盒中,齐活儿!
虞九阙用竹签子分了一块出来,往上加了一点专门秦夏为烤冷面熬的蒜蓉辣酱,递给一直在等试吃的汉子。
“大哥,请您尝尝。”
哥儿说话与男子不同,细声细气。
汉子接过来,心里挺美。
“这上面红色的是辣椒?怎么不放辣椒面,我尝着那个就香得很。”
虞九阙事先同秦夏学了些说辞,当即浅笑道:“东西不同,配的调料自也不同。这辣酱也是我相公独一份,您尝尝便知。”
汉子哈哈一笑。
“你们的口气还挺大,不过我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过的,这东西还真没在别处见过。”
言罢他也不啰嗦,用竹签叉起烤冷面,一口全都吃掉。
“这味道……”
他仔细嚼了嚼,品了品,觉得格外新奇。
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把手擀面“劲道”的特点完全放大,酱料集咸、酸、甜、辣为一体,更有红葱和小葱的味道混合其中,每嚼一口,都是惊喜。
新增的辣酱也确实如这摊主夫郎所言,和铁板豆腐的辣椒面截然不同,共同点就是都让他这个无辣不欢的人欲罢不能。
只尝这么一点,哪里能够!
汉子甚至没有问价格,直接拿出钱袋吩咐秦夏。
“这叫什么冷面的,速速给我来一份!”
汉子最终买走了一大份加了鸡蛋的烤冷面,外加一份铁板豆腐,共计二十二文。
临走时,他还多问虞九阙要了两根竹签,兴许是打算分给别人尝尝。
送走开门客,试吃的烤冷面还有一大份,秦夏给卖炸糖糕的尤姓哥儿也分了两块。
尤哥儿颇为惊喜,没想到自己还能蹭一口白食。
他刚刚可听见了,这东西卖的不便宜!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
客气两句,小心接了过去,趁热尝了。
就在他连连感慨这东西滋味绝妙的时候,秦夏的食摊前陆陆续续开始上客。
其中有零星在庙会上买过铁板豆腐的,更多的则是头一次来。
他们一方面是留意到新食摊,另一方面,则纯然是被香气吸引而驻足。
面对第一次来的客人,少不得要费些口舌介绍。
秦夏要同时做着两样小吃,记着每个人不同的要求,着实分身乏术。
是以介绍、收钱等,大多被虞九阙分担。
“铁板豆腐,五文一份,一共五块,烤冷面小份六文,大份十二文。”
“葱花、芫荽、红葱不限量,您要是喜欢便多加,不喜欢也可以不要。”
“辣酱?不好意思,辣酱不单卖。”
“收您十二文,吃食您拿好,小心烫。”
“可以试吃,您稍等,我给您挑一块尝尝。”
虽说生意并没有非常火爆,可两人也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这般忙了一个时辰,加起来卖出去了二十几份铁板豆腐,十几份烤冷面,总算是能喘口气。
虞九阙见大冷天的,秦夏一直守着灶台额头上都见汗,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又给他倒热茶。
板车里塞了两把杌子,拿出来撑开搁在地上,两人一起坐着松快松快腿脚。
卖炸糖糕的哥儿方才那一阵子生意也好,一个三文钱,也得了一百来文。
里面得有七八个是秦夏摊子的主顾,等待的时间里东张西望,顺手买一两个带走的。
有来有往,方是人情世故。
尤哥儿夹了一个糖糕放进油纸包,唤了一声,递给了虞九阙。
“拿着吃。”
夫夫二人一道说了谢,尤哥儿展颜笑了笑,也把杌子往前挪了挪,和虞九阙两个哥儿凑在一起,说了两句闲话。
等到油炸糕凉到能入口的,虞九阙转过身扯了扯秦夏的衣袖。
“你先吃。”
秦夏拒绝未果,只得咬了一小口。
“早食吃多了,还在肚子里呢,你吃就好。”
其实是闻了一早上的油烟,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吃甜丝丝的炸物。
但看得出来,虞九阙很是喜欢,吃得嘴唇油光光的,好似比平日里更软了。
秦夏心猿意马了一瞬,缓缓移开视线。
早点这一波卖完,秦家食摊另一边空着的摊位总算来了人。
那人从筐子里往外搬一个个小的腌菜坛子,显然是个专卖下饭小菜的摊子。
一溜十个坛子,外面贴着红色纸条,写着里面是何物。
无外乎是萝卜、芥菜头、胡瓜、洋姜、山椒、宝塔菜等。
这些东西虽各家也能腌,可挡不住有人就是不会,或是做不出外面卖的味道。
是以这种小摊子,生意也是不差的。
彼此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就算是认识了。
秦夏当初选在这里租摊子,也有这份考量在。
左边卖糖糕的虽也是早点,却是甜口,右边卖腌菜的,更是和他卖的吃食挨不上边。
这般三个摊子连在一起,不至于抢了谁的生意,也可避免一些口舌官司。
临近中午,采买吃食的人显而易见地又多起来。
有人在外行走的,多半是寻个面摊、馄饨摊坐下就吃。
也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顺便捎带些现成的吃食回去加菜的。
齐南县所在的平原府,比不得南方的鱼米之乡富庶,赶上荒年这里的老百姓也啃过树皮,但都是老黄历了。
最近十几年皆是风调雨顺,仓禀殷实,城里人舍得在吃上花钱的也多了起来,像原主小时候时,街上远没有这么多酒楼食肆。
“小老板,给我拿一份铁板豆腐,不要辣椒和葱花,孩子不吃。”
“这个烤面条多少钱一份?六文?也太贵了,我吃一碗素面才五文呢,你这才多少。”
“我要你两份豆腐,你多给送一块成不成?”
与晨起买吃食的多是外出做工的汉子不同,这个时辰的主顾以当家主妇与主夫居多。
相比之下他们更俭省些,毕竟日子是要精打细算过的,买豆腐要挑一挑大块,掏钱前一定会讲价。
为此秦夏和虞九阙又多费了些口舌,幸而问的和试吃的人多,乐意买的人倒也不少,不算白扯一顿皮。
最忙的时候,秦夏只觉得铁板都快被自己铲出火星子。
但凡有两个人一起等,都会建议秦夏:“老板,你这一个灶不够用啊,得再加一个灶才好。”
秦夏苦笑,他不加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吗?
当初青玉骰子当了十二两银子,买车捡便宜花了三两半,本以为就是大头支出了,结果后来买铁板就一下子花了四两。
再减去置办的其他种种,十二两银子只剩了一两有余。
铁器方面,朝廷管得严格,整个县城的铁匠铺子屈指可数。
秦夏当初本还想再要一个铁锅,琢磨些别的小吃一块卖的,一打听竟要足足五两,果断暂时放弃。
他可算知道为何在这时一口铁锅能当传家宝了。
还是等钱富裕些再说吧。
六宝街商铺鳞次栉比,有一家糕点铺叫“甘源斋”的,在县城内也大小算个“老字号”。
掌柜兴奕铭心宽体胖,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钻研“吃”这一个字。
他自诩“饕餮客”,齐南县内但凡能叫上名字的吃食,没有他没尝过嘴的。
这日他临近中午才从家里过来,坐在柜台后翻看上午的账本,结果打着打着算盘就坐不住了。
兴奕铭叫来一个小伙计问:“街上可是多了卖新鲜吃食的,闻着怪香。”
小伙计鼻子里只有自家铺子糕饼的甜香,搞不懂自家掌柜在问什么。
直到发觉兴奕铭盯着过路人端在手里的油纸盒子看,他才反应过来。
“回掌柜的,好似是街那头来了个卖豆腐的摊子,叫什么铁板豆腐的,上午有来咱们铺子里称点心的客官手里拿着,小的听他们说起过。”
铁板豆腐?
这头一回听到的菜名一下子引起了兴奕铭的兴趣。
他当即把账本一推,“你在这里好生守着,我自去瞧瞧。”
伙计早就对兴奕铭的这般做派见怪不怪,答应了一声便目送对方远去,自己拿着布巾擦了擦柜台,很快招呼起刚进门的客人。
兴奕铭一路追着香味向前走,很快目光就被周遭围了几个人的小食摊吸引了目光。
他再走近了些,动了动鼻子,眼前一亮。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你们这里卖的是什么吃食,一样给我来一份。”
虞九阙刚把上一个人付的钱放进钱袋,听了这句话便抬起头,含笑把铁板豆腐和烤冷面的价格又报了一遍。
“您的烤冷面是要小份还是大份,加不加鸡蛋?”
兴奕铭不愧是个“吃货”,还没搞明白烤冷面是什么东西呢,单单冲着这股诱人的香气,张口就道:“要大份的,能加的都加。”
“没问题,那一共是二十二文,您前头还有三位,劳驾稍等,这里有杌子可以坐。”
兴奕铭摆摆手,等也等不了多久,他在店里坐了好半晌了,难得出来溜达溜达,比起坐着等候,更乐意看看吃食制作的过程。
虞九阙收了钱,见锅里又有一份铁板豆腐要出锅了。
他熟练地准备好纸盒,盛上后用小勺舀起葱花、芫荽和辣椒。
兴奕铭瞅了一阵子,已看懂这所谓的铁板豆腐其实就是煎豆腐。
这样的做法按理说家里做菜时也常见,可街上有卖炸臭豆腐的,有卖卤豆干的,偏偏就从未有人想过将豆腐煎熟再抹上酱料,再起这么一个名目。
更令他兴致盎然的,则是接下来的烤冷面。
秦夏接连做了两份,动作熟练,行云流水,看得他都要忍不住叫好了!
等轮到做他的那两份时,兴奕铭站到最前,和秦夏攀谈起来。
“这是什么地界的小食,从前倒是没见过,可是你自己琢磨的?”
秦夏一眼看出兴奕铭恐怕大小是个掌柜,一身锦缎衣裳,手指上还戴着玉扳指。
这样的人物光临小食摊,看起来有几分格格不入。
“家祖母曾是厨娘,在家常常研究各类菜色,小的拿出来稍加改良,养家糊口罢了。”
总之原主的祖母已经不在了,秦夏只管一推三四五。
“原是如此。”
兴奕铭不疑有他。
自前朝起厨娘一职渐兴,与厨子不同,厨娘大都并非供职酒楼、食肆,而是在高门大户中做工。
碰上手艺好的厨娘,大户人家会出重金争相聘请,能有这样的手艺,倒也不奇怪。
不多时铁板豆腐先出了锅,兴奕铭拿到后先吃了起来,继续看秦夏做烤冷面。
豆腐趁热入口,外面香、中间脆、内里嫩,兴奕铭原本没要辣椒,见有辣椒面,让虞九阙给他挑了半勺撒上尝尝。
“你这辣椒面里,应当还加了不少旁的香料,若是再拿油一泼,怕不是蘸鞋底子都好吃!”
此话一出,秦夏就明白了。
看来这位不知名的掌柜,着实是个懂吃、会吃的。
“您是个内行。”秦夏恭维道。
兴奕铭朗声一笑,“比不得你的手艺。”
他说罢热切地看向锅中的烤冷面,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
甚至刚吃两口,就问秦夏摆摊到几时。
“晚食前若还有,我就再来一趟,多买些带回家给我娘子和孩子尝尝。”
秦夏看了看剩余的豆腐和面条,“恐怕是卖不到晚食前,不过您想要,我就先预留出来,到时现做便是。”
兴奕铭咽下嘴里又一口烤冷面,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那你就给我留出两个大份的烤冷面,外加两份铁板豆腐,都要一半辣一半不辣,烤冷面各加两个鸡蛋。”
虞九阙飞快算账。
“一共是五十四文,这数不好听,您给五十三文便是。”
兴奕铭却是数了二十五文。
“你们小本生意不容易,给你凑个整,这是定钱,余下三十文,送到了给。”
虞九阙收了钱,谢了好几声。
兴奕铭转而又问秦夏道:“既然可以预留,不知可否送货,前面的甘源斋就是我的铺子,你酉时初送去便可。”
竟是甘源斋的掌柜?
秦夏有原主的记忆,知晓甘源斋在县城内颇有名气。
他们有一味糕点叫做软香糕的,乃是店中招牌,逢年过节,不少人家走亲访友,拎的也是甘源斋的“十果点心”匣子。
“我记下了,酉时初必定送到。”
兴奕铭满意颔首,手里托着还没吃完的烤冷面,悠哉悠哉地走了。
午后,又做了三份,秦夏揉了揉有些酸的胳膊,预备和虞九阙热一热家里带来的馅饼,先把肚子垫上再忙。
街上的吃食都不便宜,还不一定合口味,趁着天气冷,东西搁半天也不会坏,秦夏一早就在家烙了不少菘菜肉馅的油饼。
猪肉分成肥瘦两堆,瘦肉剁馅,肥肉切丁,下锅炼成油渣,荤油备用。
白菜切碎末,和猪油渣一起拌入肉馅,以盐、糖、酱油调味,末了加一点点生粉、葱花,倒入荤油搅拌均匀,这样出来的就是烙饼的内馅。
包馅饼也很有意思。
面团放在掌心里摊开,中间放馅料,再将周围的面团往中间扯,不用担心面团会断。
等到面团把肉馅完全包住,整理一下形状,用手压扁一点,就可以下锅了。
这样做出来的馅饼,一口咬下去汤汁满满。
必须得是菘菜做的,别的菜都出不来这个味道。
来了街上,锅灶都是现成的,把饼子搁进去再热一热,尝起来比刚做出时的口感也不差什么。
就是单独吃馅饼多少有点单调,秦夏拿着钱,去不远处的摊子打了两碗小馄饨。
这种小馄饨个头小,里面就一点肉星,可汤是好汤,秦夏一闻就知道的确是大骨熬的。
两人就着馄饨汤开吃,秦夏吃了两个馅饼就饱了,虞九阙吃了余下的五个。
就这秦夏仍旧担心他没吃饱,又去旁边那哥儿处买了两个炸糖糕。
尤哥儿觑着这边,没想到虞九阙一个小哥儿瞧着柔柔弱弱,饭量是真的大。
他暗自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吃完饭,哪怕隔着油纸,难免手上也因为吃饭蹭上了油。
两人舀水洗了洗,坐在杌子上挨着小声说话。
虞九阙道:“这一上午,应当卖了五百多文,鸡蛋快没了,撇去那掌柜要的四个,还剩五个。”
鸡蛋他们买来也要一个四文钱,一个鸡蛋就挣一文。
哪怕秦夏觉得烤冷面没有鸡蛋就没有灵魂,也不得不承认舍得吃鸡蛋的人一定是少数,所以今天就带了二十个鸡蛋来。
果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也就只有几个人要了加蛋的。
“这五个有人要了最好,没人要也无妨,鸡蛋又不怕坏。”
别的食材也剩的不多了,盼着能在酉时前后卖完,送完甘源斋的那一份,就能直接收摊。
从大清早忙到现在,两人都颇为疲惫,又刚吃过饭,难免困倦些,一时都没急着起身。
这里前有板车能挡挡风,灶火未熄灭,挨着也暖和。
虞九阙把手揣在袖筒里,沉默下来,眼皮子就有些发粘。
他吃了几日医馆开的药,头晕有所减轻,却比从前更嗜睡。
秦夏说是药里有安神镇定的成分,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却不妨碍他觉得耽误做事。
见虞九阙不住地和小鸡啄米般犯困,秦夏只觉得心头好似有羽毛轻扫。
“困了就靠我身上打个盹,有人来了我再叫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你本就身子骨还没养好,日日跟着我出摊,未免太过辛苦,实在不行……”
他考虑着往后是让虞九阙早些回去,还是清晨不必早起,晚些再来。
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完,虞九阙就道:“我不累!”
好似生怕秦夏要把他丢下。
秦夏只得收回了方才想说出口的话。
最终他还是劝着虞九阙靠着自己小憩了一会儿,算来也就不到两刻钟,直到有过路人停下步子询问摊子卖什么,价格几何。
虞九阙一下子醒来,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
秦夏只觉得半边身子一轻,同时也空落落。
临近酉时,摊子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秦夏算着时辰,把兴奕铭定的两份铁板豆腐及大份烤冷面做好,留下虞九阙看摊子,小跑着送到了甘源斋。
铺子里,兴奕铭一副早已等待多时的模样。
“午间吃了这一口,我都足足惦记一下午了,想着回家配上小酒来吃,岂不美哉?”
兴奕铭见秦夏如此准时,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
爽快地付了余下的三十文钱,就见秦夏正在看自家铺子的糕点。
“可是想买几样回家尝尝?”
秦夏点了点头。
“内子爱吃甜,城里旁的糕点,必定都不及您这处的,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走?”
兴奕铭本就因为秦夏的手艺对他高看一眼,没想到一个摆摊的厨子,说话之圆融丝毫不亚于出身商贾之家的自己。
甭管真的假的,人家的话递到了,让你听来就是舒坦。
“你随便挑,我给你算实惠价。”
秦夏拱手笑道:“那就先谢过掌柜的,不知可否冒昧询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兴,你呢?”
“原是兴掌柜,小的姓秦。”
“那便是秦老板了。”
两人一番客套后,秦夏也没光空口白说,的确认真选了几样糕点,包括甘源斋最有名的软香糕、茯苓糕在内各要了五块,又拎了一包桃酥。
两样糕点都是五文钱一块,加起来五十文,桃酥一包六个,十五文。
兴奕铭给抹了零头,只要了秦夏六十文。
“算来我倒是白吃了你的,还多赚了五文。”
他遂令伙计拿了一小包芝麻糖过来,和秦夏买的糕点放在一处。
“这些是做时不小心碎了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意思便是送秦夏了。
两边都是实诚人,基本等于秦夏拿自己的小食换了甘源斋的糕点。
秦夏道谢后告辞离开,没走多久就看见了自家的摊位。
意外的是,明明食材都售罄了,按理说就算有人询问,得知没东西可买后也该很快离开,这会儿却有三个汉子在摊位前逗留。
哪怕离着有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见那三人的声调拔得很高。
意识到事态不对,秦夏蹙起眉头,飞快小跑了几步,向前赶去。
第11章 摆平泼皮
“二位客官,我们摊子上的吃食的确已经卖完了,您二位若是想尝尝,可以明日早些来。”
虞九阙虽耐着性子和面前两个汉子解释,可也看得出这两人全然是故意来找茬的。
“小爷我可不管!你想办法给我弄一份来!若是没有……”
说话的汉子形容猥琐,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虞九阙,“你这小哥儿虽打扮粗俗,却着实有一副好颜色,不妨陪爷两个去对面酒肆喝杯酒,你若去了,小爷便不和你计较。”
若说先前还是胡搅蛮缠,这会儿则是彻底现了原形。
虞九阙默默伸手握住了台面上的菜刀刀柄,冷声道:“你们什么意思?”
脸上长了个痦子的汉子原本站的略微靠后,闻言向前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摆摊的穷酸哥儿罢了,还跟我们叫起板了!我告诉你,三爷看上你那是给你脸了,一会儿酒喝的高兴,三爷的赏钱可够你在这摆一天的!”
眼看这几人越说越离谱,虞九阙气得胸脯鼓动,握紧菜刀嚯地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