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阙把洗好的豆芽与剥好的蒜瓣放到灶台上,这才注意到秦夏准备的堆成小山的饼丝。
秦夏给他讲了炒饼的菜谱,虞九阙听完后,迟疑一下道:“我能试试么?”
秦夏本能地“嗯?”了一声,就听自己的夫郎道:“偶尔我也该学做几道菜,让你歇一歇。”
在灶台前抡大勺绝对是个体力活。
现在天气还是凉爽的,尚且没什么,等到了炎炎夏日……
这必然不是个好差事。
作为一个厨子的夫郎,自己总不能只会剥蒜头。
面对小哥儿跃跃欲试的眼神,秦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炒饼确实适合新手来学,练练手也无妨。”
他果断把锅前的位置让给虞九阙。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我来帮你烧火。”
这还是虞九阙第一次“掌勺”。
之前他虽然也帮秦夏打过下手,但都是在菜下锅之后看着火候,必要时翻上几下避免粘锅。
其中只有一次他负责放了调料,结果明明感觉撒了足够多的盐,出来的菜却一点也不够咸,最后还是秦夏重新回了锅。
从那之后虞九阙就对自己的厨艺不怎么有信心。
但有一说一,只有多多上手,方可熟能生巧。
“记得,炒菜的顺序一定是不容易熟的先下锅,容易熟的后下锅。”
秦夏往灶火里添了两根干柴,示意虞九阙等锅热了再倒油。
后者看了一圈案板上的配菜。
“所以这道菜是先放肉、再放菜,最后放饼丝?”
秦夏满意地点头。
所以聪明人就是学什么都快。
铁锅很快变得炙热,虞九阙倒油的表情称得上郑重。
在所有厨房新手的眼里,油锅显然都是个可怕的东西。
接下来的流程就顺畅很多。
这道菜如秦夏所言,实在没什么难点。
先用葱蒜爆锅,这一步要动作够快,不然容易炒糊。
葱花和蒜瓣确实有些泛焦,但问题不大。
随即放入肉丝炒至变色,再加入蔬菜丝和豆芽翻炒。
伴随着蔬菜的变色、变软,就是加调料的时候。
酱油和盐,还有一点点提味的糖,这个事全靠手感,但新手完全可以用笨办法——夹一筷子出来尝尝。
等到蔬菜被炒出汤水,饼丝也该加入其中了。
因为无论是菜还是饼的份量都不少,虞九阙用力翻动着锅里的各色食材,努力把它们搅拌均匀。
不得不说,这么做出来的炒饼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油饼本来就是熟的,不需要在锅里停留太久的时间。
在秦夏宣布这道菜可以出锅后,虞九阙抬手蹭了一下鼻尖上的薄汗。
手边摆上了他的大碗和一只碟子,将饼丝盛入,变成满当当的两堆。
在虞九阙把炒饼端去堂屋后,秦夏又快速打了个汤,不然单吃炒饼怕是会有点噎。
汤是蘑菇汤,他特地往里倒了一点胡椒粉,最后撒了一把葱花碎。
做起来很快,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面对面坐在了饭桌两侧。
“好香。”
虞九阙面对美味的食物时,总会有无比诚实的反应。
这一点配上他面前高耸的“炒饼山”,在此令秦夏想到了一些前世偶尔刷到的吃播。
他不确定那些主播里有几个是真实的“大胃王”,但虞九阙一定是真的。
而且自从之前停了难喝的汤药,他的胃口又变得更好了。
这个点吃完晚食后,睡前往往还要来点小零食。
秦夏给他备了不少小点心、芝麻丸一类的,加的糖都很少,能垫垫肚子,好消化,也不至于撑到。
几筷子炒饼丝,一大口蘑菇汤。
炒饼里的蔬菜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爽脆,这一点在秦夏的指导下,纵然是虞九阙这个初学者也没有失手。
唯一的缺憾就是肉丝有一点老。
炒饼的口感更是虞九阙从前没有尝过的。
这是一道菜,也是一道主食。
油饼变了个模样混进炒菜里,多了菜汤的浸润后反而像是在吃一种新的东西。
在秦夏的余光下,虞九阙果然没吃几口,就开始专注地连着挑拣起炒饼丝和肉丝吃。
秦夏笑了笑,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有这样的习惯。
小孩子都一样,爱吃肉和主食,不爱吃青菜。
当然总体来说,无论他还是虞九阙,都已经是不会挑食的成年人了。
盘子和大海碗最后都干干净净,连一块葱花都不剩。
桌下的大福也早就吃完了给它准备的蔬菜丝,溜出去自己找乐子。
后院传来母鸡的咯咯叫,八成是遭了它的“祸害”。
按照规矩,做饭的人不刷碗,秦夏主动接过碗筷,示意虞九阙先去后院管教一下嚣张的大鹅。
哪知两人还真误会了大福。
“我过去以后发现大福离鸡窝还很远,上去一看,原来是母鸡又下了蛋。”
虞九阙说话间亮出掌心里的一枚蛋。
这两只买来的母鸡很是争气,最近天气变暖后,几乎每天都会下蛋,从不缺席。
两只母鸡,一天两个蛋,每天拿来当早食正好。
“咱们还□□雏么?我问了郑嫂子,说现下已经能买到了。”
秦夏手握丝瓜瓤刷碗,摇了摇头。
“不买了,等食肆开起来,你我怕是也没工夫看顾。”
何况食肆那边必定也要大量采买鸡蛋,就算在家里养,其实也省不下多少钱,何必为了几个铜板耗费心力。
但两人商量一通,都一致认为春雏虽可以不养,但趁着开张前的这几日,还是要尽快将提前育好的菜苗在后院种起来。
而后依旧是数日的忙碌。
木匠铺子交付了剩余的桌椅,柜台上养了一缸小小的金鱼,雅间的门外悬上便于贵客呼叫店小二的金色铜铃……
以及几丛翠竹和造型尚可的假山移栽到事先选定好的位置,下面的地面还铺了一层从河边摸来的鹅卵石。
食肆被各种细节充实起来,逐渐变成秦夏指着图纸同虞九阙描绘过的样子。
它乍看之下与县城的大多数食肆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个角落都倾注了心血。
后院的常驻客除了邱家兄妹,还多了一只刚断奶没多久的狼青犬。
狗贩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只狗子日后会长成威风凛凛的模样,保管能咬破几个小毛贼的屁股,但现下眼前的幼犬还只会四脚朝天的睡觉,能咬破的大概只有成年人的裤脚。
转眼已是二月二,龙抬头。
宜开市、动土,阳气生发,斗指正东。
秦家后院湿润的泥土下正立着一排排刚移栽不久,随风轻荡的稚嫩菜苗。
而鹤林街的一隅,一串足够响亮的鞭炮声过后,秦记食肆正式开张。
开业当天, 二人的亲朋都不约而同地送来了贺礼。
于是柜台前后、包括雅间里的多宝架上,因此多了不少装饰用的物件。
铺子开张,大家伙送的大多是和“招财”有关联的东西, 图个吉祥的好意头。
尤其是兴奕铭送的叼着铜钱的小貔貅, 就连前来结账的食客看见都会忍不住摸两下。
秦夏总觉得用不了多久, 这只貔貅就会被盘得锃光瓦亮。
至于食肆具体的经营——
和大多数同行一样, 秦记只做午食与晚食两个时段的生意, 提供的菜单会根据时令和当日采买的食材进行调整,虽没有自酿酒的资格,却也会售卖酒水。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丰弘阳是齐南县县学的夫子, 这一日他结束了上午的授课后溜达出来, 想要买点能填饱肚子的吃食。
县学里当然有饭堂, 雇了婆子做饭, 但做出来的大锅饭口味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除了学堂的学子们不得不忍受之外,其他人都会想点别的办法,隔三岔五地换换口味。
比如差家里人送饭,或者出来找个地方打打牙祭。
奈何鹤林街上的吃食铺子实在是乏善可陈,固定的几家食肆的口味, 丰弘阳也差不多快要吃腻了。
可若是走去更远的地方,就不一定能赶得及下午的课程。
他安慰自己,羊汤、馄饨再不可口, 总比学塾里会出现带毛猪皮的炖肉、或是夹杂着沙子的青菜好多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 他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走到了一家新开的食肆门前。
看着上面挂着的簇新招牌, 深色的木板刷着亮堂的清漆,挑出去的幌子是常见的三角旗子形状, 上面用线绣了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里先前不是包子铺么?”
丰弘阳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动了动鼻尖。
不得不说, 一股十分诱人的食物香气正顺着这家食肆的门窗朝街上飘来。
丰弘阳十分心动,却又隐隐打量着食肆的装潢,疑心在这里吃一顿饭会超出自己钱袋的承受能力。
要知道买一碗羊汤加二两油饼不过二十几文就足够,而这样的食肆怕是一盘菜都不止二十文了。
能在县学当夫子的人学识不会差,丰弘阳有举人功名,加上县学的俸禄,兜里并不缺银子,可也没有奢侈到每天都在一顿饭上花去上百文。
正想着还是等下个月发了俸禄再来尝鲜,店里的跑堂伙计却已然发现了他的所在,热情地招呼道:“新店开张,这位客官可要进来尝尝?小店有一人份的套餐,一荤两素加一份主食,只要三十文。现在进店,还送凉菜一碟。”
这段话成功让丰弘阳停下了步子。
“套餐”这个词他还是头回听到,短暂的犹豫过后,他的鞋尖已经转了半圈,朝着这间食肆的大门去了。
进去后他才发觉,这店中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七八桌食客。
他们其中有人是结伴而来,点了两三个菜,正在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吃酒,但更多的却是和自己一样独自前来用餐。
他们面前的餐具却非是常见的碗碟,而是一个长方形的“食盘”。
远看可以瞧见上面盛放着好几样菜,还有一个位置放馒头或白米饭。
“那个就是‘套餐’?”
丰弘阳扫了一圈,就近问小伙计。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终究没抵挡住这进门后愈发浓郁勾人的菜香,果断找了个地方落座。
“就给我来一份你们那个‘套餐’,都有什么菜?”
小伙计自然是把菜名背熟以后走马上任的邱川。
“客官,咱们这个套餐每日的菜色都不一样,荤菜今天有两种,您要是能吃辣,可以选辣子鸡,不能吃辣的就选小炒肉,素菜有四样,您可以任选两样,分别是葱烧豆腐、芹菜香干、红烧冬瓜、蒜蓉茼蒿。主食可以选馒头或者米饭,您要是不够吃,多给五文钱,主食吃到饱。”
“吃到饱莫非是随便吃的意思?”
丰弘阳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小伙计笑容真诚。
“没错,就算您再吃十个馒头,也还是五文。不过只能堂食,不能带走。”
丰弘阳微微挑眉。
辣子鸡和小炒肉显然都是纯荤菜,四样素菜听起也不算敷衍。
三十文钱,如果能吃到合口的炒菜,丰弘阳实在不愿意再去喝羊汤或者吃馄饨。
“那我要辣子鸡、烧豆腐,嗯……再来一份冬瓜吧。”
巧的是今天的这几个菜都是他爱吃的。
还没等多久,“套餐”就端了上来。
这回上菜的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别看年纪小,端菜的手倒是挺稳当。
“客官,您的套餐。”
木制的餐盘在面前落下,每一道菜都堆到冒尖,丰弘阳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
在外面闻到的就是这个味儿!
他从筷子筒里抽了一双筷子,连茶水都没顾上喝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自己的午食。
首先下筷的是辣子鸡。
丰弘阳爱吃辣,但食肆里辣口菜肴做得好吃的真不算多。
因为齐南县的人吃辣水平一般,很多所谓的辣口,只不过放了几个辣椒当点缀。
但这道辣子鸡一入口,丰弘阳就知道为什么自己点菜的时候,小二还要特地嘱咐一句,说这道菜是麻辣口,问他是否能接受。
鸡肉斩成小块,事先过油煎过,口感是焦香的,这一道步骤令鸡肉紧实地缩在一起,但居然没吃到什么碎骨头。
除了鲜红的辣椒外还有不少麻椒,让丰弘阳感觉自己的舌头被香得麻酥酥。
口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让他不得不赶紧吃了一大口米饭。
米饭咽下去,他继续吃烧豆腐和烧冬瓜。
冬瓜和豆腐都是便宜的食材,虽然丰弘阳不愿回忆,但县学里的烧饭婆婆的确常做。
豆腐飘在如同白水的菜汤里,上面粘着几根可怜巴巴的葱叶子,冬瓜块则泡在酱油当中,吃一口需要喝一壶水。
和那些相比,此时他正在吃的东西显然出自一个手艺极好的厨子。
丰弘阳舀了一勺红烧冬瓜的汤浇在米饭上拌了拌,只觉得红烧肉的肉汁也不过如此,怪不得书中曾写,酱烧冬瓜可以赛肥肉。
一顿饭下来,连送的腌萝卜条都被他吃得一根不剩,甚至想当场为这份三十个铜板的套餐赋诗一首。
同时由于吃得太过专心,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不久前空了一半的食肆,眼下已经坐满了人。
丰弘阳不喜吵闹,当愈发嘈杂的说话声响起时,立刻快速吃完了最后的几口,抬手招呼跑堂过来结账。
回县学的一路上,他肉眼可见地心情极好。
既然学塾附近多了这么一家食肆,往后就再也不必担忧中午的伙食了,这个好消息,还需回去告知其他饱受饭堂之害的同僚们才是。
午间和丰弘阳一样的食客还有许多,并和秦夏设想得一样,秦记简直差不多成了附近包括县学在内的,各个学塾夫子们的“工作食堂”。
三十文一份的套餐连续数日,午时尚未结束便销售一空。
丰弘阳第三次来时,果断选了靠窗的单人位子。
他上回离开时就盯上了这里,奈何上次来晚了,这一排已经坐满了人。
面前的长条桌案较为细窄,但足够放得下一个人的餐盘,桌面擦得很干净,看不到一点可疑的油渍。
靠墙的位置装饰着小号的纯色花瓶,里面插着两三支装饰用的绢花。
很少有街边食肆会在这些事情上花心思,更别提墙上甚至还有几幅卷轴挂画。
只不过画的不是花鸟鱼虫,更非仕女人物,而是吃的。
也非做好的菜肴,而是各色食材。
鲜活的鱼虾蟹、黄绿相间的各色菜蔬、一筐花样繁多的蘑菇菌子、还挂着露水,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香甜果子……
看得出并非出自什么大家之手,可画的内容却是丰弘阳从未见过的,扑面而来一股活泼泼的热闹。
店主人别有巧思,而不是一味附庸风雅。
他看得入神,险些让菜都凉了。
丰弘阳一边吃今天套餐里的地三鲜,一边抬头赏画。
选的另一道素菜是麻婆豆腐,鲜辣辛香,让他觉得自己不小心点,会连着舌头一起吞下去。
他破天荒地多花五文钱又加了两碗饭,吃得肚皮滚圆,打起饱嗝。
付账时,熟悉的小伙计笑着问他要不要出钱买饭票。
“托诸位老爷的福,小店自开张以来生意尚可,故而掌柜的决定回馈宾客。一张饭票就是一顿套餐,平日里十张要三百文,最近七日买来只要二百八十八文,且还送您一张券,拿着这张券,赶明儿您来吃小炒,白送您一道三十文的菜。”
已经是秦记食肆忠实顾客的丰弘阳,没有多做考虑,立刻开始从钱袋里往外摸碎银子。
这等好事,现在不买何时买?
他原本就时常来吃,便宜一文是一文,何况人家还多送一盘菜。
碎银送出后不久,饭票很快拿到了手,丰弘阳有些意外地端详着手里称得上精美的纸笺。
显然这家的掌柜去定制了一枚较大的印章,写明了“饭票”的含义和使用方式,再以印泥端正印好。
上面唯独空出了日期的位置,这部分以墨笔写就。
写好后又在其上叠盖了一枚“秦记”的圆印,大概是为了避免人为篡改。
送菜的纸笺被小二叫做“代金券”,用的是纸坊售卖的现成纸笺,和饭票相比有一定的厚度,细嗅还有淡淡的香味,便是转送给旁人,怕是都拿得出手。
丰弘阳把这一沓纸小心放进前襟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张代金券要何时用掉。
各家铺子门前的灯笼依次点亮,秦记也不例外。
邱川还是太矮,只得秦夏从后厨出来,踩着梯子去挂灯。
虞九阙在下面有些紧张地看着,时不时低头望一眼被邱川兄妹俩一边一个扶着的木梯。
好不容易挂稳当,秦夏下来时却直接略过梯子的最后两道坎,啪地一下跳到了地上,吓了虞九阙一跳。
“你小心些!”
二月里的夜风还有细微的凉意,秦夏接过了夫郎出于关怀的“嗔怪”,拢过身边人的后背,将人往暖融融的屋里推。
秦夏作为主厨,只能短暂地从后厨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路过大堂的饭桌,成功被熟面孔认出。
酒坊管事彭征手里夹花生的筷子还没放下,一张脸挂上了小酌几杯后的酡红。
“秦掌柜,我们点的酸菜鱼还没好么?”
秦夏笑着回应。
“您放心,在锅里炖着呢,我这就去瞧。”
虞九阙把柜台短暂托付给了邱川和邱瑶。
他跟着秦夏一路去了后院,雅间暂无客人,拐弯走到后厨,里面三个灶头的锅里各自盛着不同的菜色。
郑杏花正在里面忙碌,见他们二人过来,点点头示意。
虞九阙掏出帕子,替秦夏擦了擦汗。
“生意比咱们想得更好,后厨还是得再招一个厨子,不然只靠你,早晚要累出病来。”
一晃眼食肆已经开张小半月,差不多每天都是顾客盈门的状态。
他们基本在午时前一刻卸下最后一扇门板,亥时过半就打烊,比起许多连早食生意都做的同行,秦记已经算是清闲的。
但即使如此,秦夏也基本像是在灶房里生了根一样,从早忙到晚。
短短十几日,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这句话已不是虞九阙第一次提了,秦夏知道小哥儿是认真的。
说实话,也怪他自己低估了食肆的工作量。
上一世他开的私房菜馆只有四张桌子,还是预约制,足够他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忙碌。
但是那样的前提是他早就攒下房子和车子,账户上有七位数存款,早已实现经济自由。
现在在这里,他还得一点点地从头开始积累。
雇一个厨子,一个月的工钱必然不少。
本以为这份支出还能省一段时间,如今看来是不花不行了。
秦夏答应虞九阙明天就把招厨子的告示贴到门外去,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继续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几口大锅。
酸菜鱼不多时就上了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菜——水煮肉片。
这两道菜都是辣口的,能接受的人较为有限,所以今晚暂且只有这一桌点了这两道菜。
但一端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这一桌吸引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香味太过独特!
坐在彭征对面的男子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还没等说话,就对上了老友戏谑的眼神。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陶科跟着阔别数年的旧友一道来到鹤林街的秦记食肆门口。
他在阶下左看右看,皱起眉头。
“我说老彭,这家店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真能好吃?”
跟着彭征来的人姓陶,名叫陶科,早年和彭征一样都在县城酒坊给人当伙计。
后来彭征一路熬到了管事,陶科则因一份际遇,去了离平南县不远的春台县。
靠攒的银钱加上夫人嫁妆贴补,自己当掌柜开了一间巴掌大的小酒铺。
现下归乡,也得被人称呼一句“陶掌柜”了。
虽然他这个掌柜打眼一看,还没有彭征这个大酒坊的管事来得光鲜,好在二人的关系一如既往。
这回他来齐南县办事,昨晚刚和彭征喝了一顿叙旧的酒,今日本想久违地在老家逛一逛,结果就被兴冲冲的老友拉来了此处,说什么要让他尝尝连府城都没有的美味。
本来陶科确实满怀期望,路上一直问是去板桥街还是六宝街。
在他看来,县城里拿得出手的食肆,必定在这两条街之上。
哪知兜兜转转,彭征把他领来了鹤林街。
这不就是县学附近,扔一把石头能砸中三个童生,除此之外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
在陶科的记忆里,鹤林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何家包子铺的包子,那可真是皮薄馅大,吃得人满嘴流油。
一间在包子铺原址上新开的小店罢了,还号称能胜过府城。
陶科暗暗皱眉,疑心老友在阔别的这几年里养成了吹牛皮的恶习。
等到进了这新开的食肆,见了特地出来招待他们的秦姓掌柜,陶科的心里愈发打鼓。
只觉得对方没比自己儿子大几岁,这样年纪轻轻的厨子,真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佳肴么?
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厨子搁在正经酒楼的后厨只能切菜,连锅铲的边都摸不着。
彼时受到质疑的彭征没急着答话,而是先夹了一筷子食肆送的小菜——凉拌豆腐皮。
里面混着葱丝和红葱丝,还有油炸花生米,彭征嚼了嚼,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慢吞吞地咽下去后才道:“昨晚你不是在我家尝了那酸辣粉,你觉得味道如何?”
陶科抬手摸摸嘴唇。
“那酸辣粉倒是极为不错。”
和彭征一样,陶科也是爱吃辣的。
以前他俩一起在酒坊当伙计的时候,能对着一碗辣萝卜干吃两个大馒头。
昨晚老友端来的酸辣粉,还没入口,光闻那个味道,就勾起了他一包口水,一尝过后,更是惊艳。
他昨晚就想问了,自己老友一家子就没一个干过吃食生意的,是从哪里淘换来这么一个食方?
听说每天都能靠这么一碗粉,卖出几钱银子来!
彭征昨晚显然是故意卖关子,今天才揭晓道:“那酸辣粉正是出自秦掌柜之手。而这样的一碗粉,不过人家食摊上各色小吃中的一样罢了。”
陶科大为惊讶。
“你说的就是刚刚露面的小老板?”
彭征又抓了一把瓜子,几样干果同样是送的,供食客等菜时吃着打发时间
“正是。”
陶科咂咂嘴。
“真是这样,我倒还真对这顿饭有点期待了。”
然而很快陶科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还是太克制。
和这一桌子“珍馐”相比,酸辣粉那就是个不登大堂的开胃小菜!
最先上桌的一道菜名为山家三脆,据上菜的虞九阙介绍,这道菜出自前朝的食谱。
看过其中的三样食材,彭、陶二人便明了为何虞九阙推荐他们点这道菜的时候会说,这道菜吃的是时令,再过一段时间想吃也吃不到的话。
“花蕈、春笋……这个是?”
陶科夹起一筷子辨认,恍然大悟,“好像是枸杞头? ”
彭征没有那么多的疑问,比起辨别食材,他选择直接开吃。
不得不说,这道菜的味道很鲜明,调味完全没有盖住食材的本味。
老道的食客一下子就能从中尝出熟麻油、盐和胡椒,没有哪一个喧宾夺主。
更吸引人的,依旧是这几样春日菜蔬特有的清鲜与爽脆。
这让陶科想起之前立春时,家里按照习俗去酒楼打包了一份春盘。
所谓春盘就是开春的第一茬鲜菜,全都切成细丝,卷了薄薄的春饼吃。
说实话那家酒楼的春盘滋味乏善可陈,不知是不是买的人太多,不得不提前做好备着,回家打开食盒,只觉得春饼都有些干了,不复刚出锅时的柔软。
那一顿饭吃得陶科甚是不满意,今日尝到这道秦记做的“山家三脆”,才觉得把那一口春意给补上了。
“山家三脆,好名字。”
他连吃几口,不住回味。
在这之后,就是一起端上来的两道硬菜了。
一道绿、一道红,分别是酸菜鱼和水煮肉片,放在一起,竟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陶科是客,彭征请他先动筷。
前者没和老友客气,伸出筷子去夹,不料险些让鱼片跑掉。
第二次总算成功,筷子尖锢住了颤巍巍的鱼片,被陶科满怀期待地送入口中。
有了山家三脆珠玉在前,他是半点不提早先对这家食肆的“质疑”了。
没想到的是,鱼片的口感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以为鱼片会是新鲜的鱼肉特有的“韧性”口感,哪知实际上的鱼片无刺无骨,滑嫩如凝脂,吃起来更像嫩豆腐。
他连忙咽下,又去夹一筷子酸菜,这下胃口彻底被打开了。
用来调味的酸菜和辣椒相辅相成,全然不像是平日里在别处吃过的酸菜,那些只在刚入口时是酸的,余味尽在发苦。
除了这些,汤里还按照他们的要求加了配菜,分别是一把红薯粉和一块冻豆腐。
这两样连带酸酸辣辣的汤汁进肚,再吃一口热腾腾的大米饭——
陶科简直想把家再搬回齐南县。
眼看老友吃得头也不抬,彭征忍不住提醒。
“你别光顾着吃一样,快尝尝这个水煮肉片,我看着已经凉了。”
这道菜刚刚端上来的时候,上面明显泼了一层热油,滋滋冒响,若是贸然入口,说不定能给舌头烫出个水泡。
所以两人默契地暂且没伸手,等那股热腾腾的烟消停下去,彭征已经等不及了。
如果说酸菜鱼的味道尚且可以想象出一部分,那么水煮肉片这道菜的实物,看起来实在和菜名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