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
这是晚唐李义山的名作之一, 你自是没有读过。
他只好回了一礼, 当场胡诌道:“只怕要让您失望了,此句乃是我数年前在酒肆与朋友相聚,偶然听得店中客人吟诵过, 由此便记下了, 具体是何人所作, 还真是不清楚。”
书生闻得此言, 面露失望之意,但还是谢过了秦夏,并望向残荷感慨道:“我若有此才华,恐怕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屡试不第。”
说罢又自嘲地摇了摇头,“说来我真是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徒有秀才功名却不得高中入仕,经营家中商肆,也是入不敷出……”
他这般形容惆怅, 惹得秦夏和虞九阙一时也不好意思离开了。
秦夏见书生一边讲一边往水边走, 看得人心脏突突跳, 忍不住出言安慰了一句。
“秀才的功名也非那么好考的,足见您是有真才实学, 只不过时运不济罢了。”
书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住脚步, 惭愧地又揖了一礼。
“让二位见笑了,实在是近来烦心事颇多的缘故。”
话头既搭上了,秦夏这种性子是见不得话再掉回地上的,三言两语地聊过,秦夏不由看向这名书生。
“您是说,有意将家中铺面赁出去,换取盘缠去府城的书院备考?”
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铺面,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上心。
“敢问兄台,您家的铺面过去是做什么生意的,位置在何处?”
秦夏认为,自己应当隔空谢谢李义山。
谁能想到漫步街头的随口一语,竟意外寻得了一间还未来得及挂去牙行的好铺面?
面前的商肆白墙黑瓦,只一层,是前屋后舍的格局。
原来是间包子铺,并隔出三分之一租给了一家卖腊味的。
后来店传到眼前这位名为何青的何姓书生手里,他自己不善庖厨,请来的包子师傅欺他不懂行,行事愈发油滑,联合伙计在采买上偷工减料,包子的味道一日不如一日。
拖拖拉拉一年之久,等到腊味铺子也退了租,总算是把生意彻底干黄了。
万幸的是铺子乃何青家的祖产,好歹赔也赔不了太多。
“小生自觉属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便想趁着还算年轻,再搏一回乡试。”
不得不说,秦夏觉得他的选择很对。
做这等吃食上的小本生意,请外来的厨子是大忌,一旦命门被捏住,掌柜本人又驾驭不了,遇上偷奸耍滑之辈,砸的只会是自家招牌。
何青吃过了亏,现在想来,也深以为然。
横竖他有铺子在手,单靠收租也能吃喝不愁。
“今日我与兄台投缘,若兄台愿意赁下此铺,且能一下子付清一年的租子,我愿免去其中一个月的银钱。”
何青的诉求很直接,他想一次收一年的租子好用作出行求学的盘缠,但时下很少有人会这般支付。
大多数铺面虽契书签得久,实际上却是月月收租。
所以他自愿让利,毕竟本来要是经过牙行租赁,这一个月的银钱还是要进牙人口袋的。
秦夏和虞九阙虽打眼愿意看就对这铺面颇为满意,却没急着点头,而是前后里外仔细看了一遍,凑在一处商量。
虞九阙道:“乍看倒是都合用,唯有一点不好,就是辟不出能充当雅间的地方。”
先前秦夏就说过,哪怕雅间少一点,只有一间也是好的,但万万不能没有。
时下的小食肆往往都是不设计雅间的,要想摆席宴请只能去酒楼,因为大家默认食肆不会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吃食。
秦夏却不想受此束缚。
他想将食肆打造成“私房菜馆”的形式,既能为前堂的散客提供精品小炒,也能为要求更高的食客定制宴席。
这样哪怕秦家食肆规模不大,也有资本成为这齐南县城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秦夏望着后院沉吟片刻,再度抬腿走了过去,虞九阙和何青很快跟上,最终三人一齐停在后院的一间屋舍前。
这间屋舍与前堂相邻,正对着后院、水井以及马厩等。
刚刚过来看时,何青说这边原先是自己幼时和父母的住处。
“那时我年纪小,这处铺面离家中住处较远,父母为了照顾生意,就领着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等到我长到了入塾学的年纪,家里银钱也宽裕了,便又在县学附近买了新的宅院。”
后来一家人搬走,这里的格局也未做改动,只是搬空了家具,充当库房,堆放了不少杂物。
至于店中伙计,都统一住在另一边的后罩房。
秦夏注意到里面甚至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一看就是从铺子里撤下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
且不说占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木制的,无序地胡乱堆放,简直就是“消防”死角,还容易积灰招虫。
在问过何青,确定这些东西都可以“处理”掉后,秦夏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请问何公子,能否允许我们雇工匠将这里原先的格局打掉,改成两间独立的阁子?”
说罢他又走到屋前用脚步丈量一番,比划道:“我还想在这里砌一面墙,中间做门,和后院区隔开来。”
如此这里就可以人为地形成一方独立区域。
秦夏指了指脚下,“地面铺青石砖,走廊尽头可以做一个小小的‘造景’,比如一块假山,几竿修竹。”
没想到秦夏只是在自家的“包子铺”里转了两圈,就已生出了这么多的想法。
何青顺着秦夏的思路一设想,简直惊为天人。
“我家的铺面,当真能改成这么雅致的模样?”
秦夏笑道:“只是在下的一点拙见,还要看何公子能否认同,我也是为了今后自家的营生考虑。”
毕竟不是自己买下的铺面,大刀阔斧的改动总要问过原东家的意思。
何青忖了片刻,无有不依。
原因很简单,秦夏所说的这些工事一来不用他出钱,二来若是今后秦夏不租了,自己收回铺面,那还算是捡了便宜。
此时秦夏又酌情补充道:“只是这些改造少不得要投些银两,如果何公子答应,届时我希望咱们可以签一份时限长一些的租约。”
何青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有了这句话秦夏便放心下来。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旁的担忧之处,那就是地段。
之前择好的铺面在板桥街,人流量自不必说,想也知道一开张必定客似云来。
就算继续留在六宝街,也差不到哪里去,租子还能便宜一截。
至于这里……
秦夏纵然调动原主的记忆,对于周边也了解不多。
他留了个心眼,同何书生道不如彼此再考虑两日,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后,便带着虞九阙先行离开。
之后的两天,他收了摊后都在附近游荡。
心中点算着这条街大致的人流,也会偶尔迈进附近的其它铺子,凭借扯天扯地的社交技巧,打听这附近的生意是否好做。
很快他发现,食肆所在的地方是一条街口处,只要横着挑一条店招子出去,周边三个方向来的人流都能看到。
据说夏日里门前生荷花的水域还会有游船、画舫经过,只是秋冬略显萧条了些。
附近的食肆不多,有也是一些像是从前的何家包子铺一样,售卖单一吃食的铺面。
现在还开着的有馄饨铺、鱼羹店、羊汤馆、油饼摊等,但要想吃一顿有酒有菜的饭,就得走上至少一刻钟。
而最终让秦夏决定租下这间铺子的,却是一个看似与“吃饭”毫不相干的缘由。
虞九阙被秦夏领着来到小河对岸的一间书肆时,一脸不解。
卖书的地方,和卖吃食的能扯上什么关系?
秦夏却一脸意味深长道:“别着急,在这里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在一旁等待,秦夏还叫住一个挑着担子路过的卖橘子小贩,买了几个橘子吃起来。
“挺甜的,不过有点太凉。”
秦夏十分熟练地拿了两个揣进自己怀里,“等我暖热了再给你剥。”
就这一会儿工夫,虞九阙已经注意到连续有两拨人进了书肆,穿着都是一致的四方巾,大袄内皆着碧色圆领书生袍。
他迟疑地推测,“这附近可是有塾学?”
“不止。”
秦夏遥遥指向远处的一处飞檐屋顶。
“那里其实就是何公子提起过的,齐南县的县学。”
虞九阙惊讶地微微张开嘴。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县学学子?”
但他比划了一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仍然想不通。
“从县学过来似乎并不怎么顺路,缘何这些书生都要绕道来这里买书?”
秦夏耐心同他解释。
原来这间其貌不扬的书肆,其背后的东家乃是一位致仕京官。
“听闻是有门路弄到京城坊间才有的策论集子、大儒新著等,要知道这些可是对科举十分有裨益。是以不仅仅是县学学子,县城中其它地方的书生文人也常来光顾。”
大雍极为重视科举取士,但凡能考到秀才功名的,称之为“生员”,不仅可见官不跪,且名下有官田、月月有俸银,还可四季领免费衣袍、笔墨纸张,冬季享炭火补助……
就连娶妻成亲,都有官府赏赐,可用于供养家眷。
也就是说,“生员”完全是极为重要的消费群体。
有一定的品味不说,手里还不差钱。
“因县学周遭文气兴盛,是以附近也有不少普通的私塾,其中不乏幼儿所就读的蒙学。”
虞九阙思索片刻。
“成年的学子或许会光顾咱们家的食肆,那幼儿如何解?”
秦夏不急着作答,果然没过一会儿,虞九阙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我懂了,是他们的父母会来!”
“没错!”
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可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力量”。
“除此之外,还有附近的民居。”
他列举了几条胡同的名称,头头是道,显然早就将周边摸透。
“总之这鹤林街虽没有六宝街的商铺林立,板桥街的夜市名声在外,但从可能会经过铺子门前的客流来讲,足够支撑起一间食肆的生意。”
虞九阙认真听罢,对自家相公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相公在厨艺与经营二事上,实有大才。”
秦夏从怀里摸出已经变得温热的橘子,噙着笑意剥起来。
“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顿了顿,突然道:“辅国治世之能,才称得上一句‘大才’。”
辅国治世?
秦夏一下子把这个话题拔得太高,晃得虞九阙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相公曾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辅国治世之人,自有经天纬地的才华,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又何必和他们作比?”
你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手中的橘子皮宛若花瓣,上面连着黄澄澄的蜜橘,如同莲花座上的莲蕊。
秦夏把橘子放进虞九阙的掌心。
他这么说,纯粹是因为他清楚,原著中的虞九阙完全有这个能力,只是误入了歧途。
大雍看似强盛,实则已经随着皇帝的年迈而如同蹒跚的病虎。
只是不知故事的走向扭转之后,面前之人还是否会走到托孤内臣的位置。
“大约是之前去书肆里逛了一圈,翻看了两本书册,这才想到了。”
他成功找到了理由解释,顺便问虞九阙道:“对了,你想不想也去书肆逛逛?”
次日上午,是秦夏与何青何书生约定的答复时间。
得知秦夏决定租下铺子后,何青大大松了一口气。
“能将铺子交给秦掌柜,我去府城便无后顾之忧。”
若是和纯粹的商贾之流打交道,何青还觉得人家会给自己下套。
但秦夏和虞九阙两个人都识文断字,彬彬有礼,令他早已先入为主地交付了信任。
双方最终议定的月租是七两银子,原本何青要价八两,秦夏磨了磨嘴皮子讲价,最终压到了七两。
何青念在他可以一次支付一年租子的份上,痛快答应了下来。
这边的铺面算上后院,面积是比板桥街的茶寮大上不少的,但地段对商铺的影响极大。
加之这原来的包子铺不仅有些老旧,还装潢简陋,秦夏凭此讨价还价,也算是合情合理。
“按照先前说的,我只收您十一个月的租子,总共是七十七两。”
算上之前从于顺手里得来的一笔银子,秦夏和虞九阙的手里有近一百五十两的现银,付这七十多两并无什么负担。
何青本就是读书人,参照牙行的格式写一份租约压根不是问题。
上面写明租约共为期三年,租金不变,第一年免租一个月,后续两年恢复原先的租金。
他快笔写就后吹干墨迹,一式两份皆完毕后,各自签上大名,后结伴去县衙户房盖了官印。
于县衙门口告别何青,秦夏和虞九阙低头又看了一遍租约,忍不住相对而笑。
今日过后,他们便是在县城有铺子的人了!
租契签下后的当天下午,何青就带着小厮收拾走了铺子里有用的一些杂物,把钥匙正式交给了秦夏。
秦夏和虞九阙没有耽搁,第一件事就是去铺子里将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
需知租子已经交了,食肆晚开张一日就是少挣的一天。
像是后院屋舍里那些不要的杂物,能劈开烧火的都暂时扔去后院,回头用得上的时候,也能省些柴火费。
其余的通通一股脑丢掉,半点不含糊。
一圈拾掇下来,留下的只有前堂原先的实木柜台与后面贴着墙放的一面大柜子,以及灶房和后罩房里的一些现成的家具。
临到傍晚时,两人坐在前堂擦干净的柜台后小歇,衣服上都不免沾了些尘土,又出了汗,形容颇为狼狈。
各自端了一碗白开水喝下润喉后,虞九阙从坐的地方看出去,不禁扬起唇角。
“原来这就是当掌柜的感觉。”
柜台后配的是高足凳,可以将铺子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秦夏道:“以后我在后面炒菜,你就在这里算账,给你摆上文房四宝,再买一把好算盘,打个沉甸甸的钱箱。”
他描述得太过细致,惹得虞九阙忍不住莞尔。
只听秦夏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只有咱们两个,是断然忙不过来的。”
后厨需要一个帮厨,多半就是请郑杏花过来。
郑杏花的厨艺他虽还没正式试过,但刀功和白案都不错,打个下手绰绰有余。
但前堂就能摆下近十张桌子,加上后面的雅间,至少还需要一到两个跑堂。
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先写一份招工启事,贴在门外。
虽然并非所有的人都识字,但想要找工做的人见到铺子外头贴着纸,多半就会进来问问。
回家的路上,两人为此买了几张宽幅的宣纸。
除了虞九阙要用来写招工启事,秦夏也打算拿上几张,简单画一个“装修图纸”。
晚食吃的是酱油肉末炒饭,里面加了鸡蛋和胡瓜粒,炒饭用的是荤油,吃完只觉得到现在嘴巴里都是香的。
秉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原则,秦夏溜达了几圈回来后也没急着坐下,而是铺开纸张,拿了个小木条当尺子,开始煞有介事地画起来。
虞九阙很快写完了自己的份,把纸搭到一旁的椅子背上晾干后,他绕到秦夏身侧,想看看自家相公在搞什么名堂。
本以为又要见到秦夏那独具特色的“书法”,结果意外的是,他在纸上看到了一个个的“小格子”。
“相公,这是何意?”
秦夏手上动作不停,解释道:“这个是平面图,我打算用这个告知之后的工匠,铺面要怎么改造。”
他不是专业人士,水平有限,只能保证画出来的东西尽可能地简洁明了。
比如前堂,他就先比着木条画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空白框,又在纸上标明了东南西北和大门的方向。
接下来就可以标注各类家具的位置。
柜台不变,剩下的空地,他画了八张桌子,以及大门的左右各有两扇大窗户,在靠近窗子的位置,他也画了两个“长条”。
正是这个长条,让虞九阙看不懂其中关窍。
秦夏解释道:“我本想放十张桌子,但那样就太过拥挤,于是就减少到了八个,又在这里加了两条长桌,一边可以坐三个人,适合独自一人来店中的食客。”
虞九阙看了一下方向,恍然大悟。
“若是开着窗,那么吃饭的时候就是正对着窗外景色了。”
秦夏颔首。
“正是此意。”
虞九阙浅笑道:“春日咱们铺子前有垂柳、夏日有莲花、秋日可以赏梧桐落叶……就是冬日萧索了些,但届时窗户必定是挂上棉帘子保暖的,倒也没什么影响。”
这么一畅想,连虞九阙都觉得坐在这几个位置吃饭,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再看下一张纸,又是一个大方框,想来是雅间的布局了。
秦夏这次画的更是细致,连哪里摆花瓶、哪里挂画轴都一一做了标注。
在他看来,这两间阁子还需要有不同的主题,到时屋里的摆设,也可依据“主题”来选定。
只是具体选用什么主题,现下他还没什么头绪。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将想法落于纸上,竟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六宝街那边的租子交到月底,明日早间还要正常出摊,两人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笔墨,洗漱安歇。
数日后。
秦家食摊出摊的最后一日,左邻右舍乃至周边的商贩,都对他们甚是不舍。
相处了这么久,彼此都有了交情不说,秦家食摊的存在,也实打实替他们招徕了不少生意。
于是这日离开时,板车上不仅堆了他们的锅碗瓢盆,还有不少人家送的赠礼。
比如尤哥儿的糖糕、隔壁汉子卖的锅盔、对面馄饨摊刚包好的一兜生馄饨、斜对面摊位卖的果子饮等……
就这样在大家真心实意地祝贺下,六宝街从此再无一架挂着“秦氏”木牌的小板车。
而鹤林街的秦家食肆,却是再过不久便要开张了。
“秦掌柜, 您看看若是各处都没有什么问题,就要劳驾您结账了。”
正月的最后一日,负责铺面改造的小工头, 领着手底下的工匠正式完工, 请来秦夏和虞九阙查验。
短短数日, 前堂后院已经焕然一新, 连带后罩房和灶房也被简单修缮一番。
屋顶的旧瓦更换, 斑驳的墙面重新刷了大白,凹凸的地面也被找平。
后院的屋舍更是按照秦夏的图纸,将原先残留的隔墙、土炕等尽数拆除, 分成了两处雅间。
虽说门窗等还未安上, 但已能看得出大致的雏形。
出到门外, 是一堵“L”型的围墙, 顶端覆盖青瓦,背靠通向雅间阁子的大门,左手边的廊道尽头开了一个海棠形花窗,正对面也预留了门洞,方便人员来回进出。
夫夫二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当场就结清了这几日的工钱。
除却人力,还有土木砖石等材料,总共是十两银子, 其中最贵的是青砖。
在这之外, 秦夏又额外给了几人一人二十文的赏钱, 不多,但新开张的铺面都会取个彩头。
这批人撤出后, 紧接着就是木工进场。
秦夏在木匠铺子定了崭新的门窗、桌椅、以及安在临窗处的长条案等,铺子里的师傅带着学徒赶工几日, 暂且先把部分门窗和长条案做了出来。
靠窗的长桌类似现今家家户户摆放在堂屋正中,用作装饰的条案,只不过形制更简约些,且要做得更宽。
实际摆放好后的效果就如秦夏图纸中所标注得一样,有了这些,铺面好歹不再显得那么空旷。
这日也是郑杏花第一天上工。
秦夏和虞九阙给她开了一日五十文的工钱,一个月可以休息两日,这两日工钱照旧发放,逢年过节有年假和年礼。
郑杏花当即辞了在别处做的小工,来秦记食肆这边帮忙。
她是个眼里有活的,来了之后见趁秦夏和虞九阙在监工木匠铺子的人安后院雅间的门窗时,就已经打了水,把此前没有下力气洒扫过的灶房等处全都洗刷一新。
“郑嫂子,先不忙,过来歇歇。”
秦夏和虞九阙同样忙得转圈,等送走木工一行,意识到有一阵子没见到郑杏花时,才发现她把铁锅都搬下来,锅底都刷得锃亮。
两人烹了些茶水,递给她一杯。
虞九阙抓了一把红枣在吃,也分了她一把。
郑杏花洗干净手,接过东西后有些拘谨地靠边坐了。
之前她从秦家离开时,回到家告知公婆和小姑子,秦家往后要开食肆,还会雇自己去当帮厨时,家里人还不敢报太大的希望,生怕白高兴一场。
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月,秦家便找来了。
且还依着当初说的,真的给了和二十文相比翻倍的工钱,还管午食和晚食两顿饭。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郑杏花就能拿到手足足一两五钱的银子,这放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
如此好的差事,她自然是要打足精神好好做的。
吹了吹手中茶盏中的热茶,片刻后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再打量一圈一会儿没见就变了大样子的前堂,郑杏花在脑内快速思索,一会儿要打水把这些桌椅板凳也都擦上一遍。
身边秦夏和虞九阙说起招工的事,招工启事已经贴在门口几日了,虽也有人上门问,却都不太合适。
非要选的话,秦夏还是倾向于招个识字的,这个条件加上后,显然是更难了。
说着说着,秦夏就看向郑杏花,问她有没有什么看法,倒是让郑杏花受宠若惊。
她知晓秦夏既然问了,就不是纯粹的客气话,遂仔细想了想道:“招伙计确实不容易,我这些年也在一些个食肆或是酒楼的后厨做过工,干跑堂这行的,都是一旦遇见好东家,轻易不挪地方的,就是想走,只要不是那等作奸犯科的油滑之辈,掌柜往往宁愿加工钱也不愿放人。”
秦夏叹口气。
“这一点我倒是也想到了。”
看来这事还真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说到这里,郑杏花又提醒了二人一件事。
“掌柜、小掌柜,我再多嘴一句,咱们铺子大,之前在上家手里时,不是还关了一阵子?现下再开,落在那不轨之人的眼里便扎眼得很。假如日后招了伙计,后院住了人,再养条狗,夜里落了锁是不怕贼人上门的,可一旦没有人守着,别说是银子不敢放,就是灶房里的肉和鸡蛋,都有人偷呢!”
郑杏花说的都是自己过去的见闻。
这些个小偷小摸的,对铺子是损失,可报了官后因为东西说起来并没那么值钱,偷回家对方吃了喝了,更是无从对证,故而很难抓到偷儿本人,白白被恶心一遭。
秦夏头一回听说这类事,谢过郑杏花后也留了心。
看来除了要抓紧时间雇到合心意的伙计之外,还得养条看门犬才行。
次日一早,秦夏和虞九阙去陶瓷铺子为食肆购置杯碟碗筷,还要买几个花瓶,一个鱼缸。
因常去的陶瓷铺子和诚意堂离得不远,想着也差不多到了复诊的时日,两人就先去寻了一回徐老郎中。
来得较早,医馆里还没什么人。
只有一个来抓药的妇人,正在和柜台后相熟的伙计聊着什么。
“我刚才过来时也瞧见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草标都插在头上了,还能是假的不成?看着也怪可怜的,你说家里得穷成什么样,才能让兄妹两个卖身葬母?”
“可不就是说么!咱们齐南县也算是富裕,我也是一把年纪了,上回见到穷成这样的人家,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卖身葬母?
秦夏路过时听了一耳朵,没想到这等他上一世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情节,这遭居然发生在自己身边了。
待到寻见坐诊的徐老郎中,两人惊讶于许久没见过的小乞儿也在。
他现今已改名徐麦冬,被徐老郎中收养,在这医馆里当学徒。
“这小子虽不会言语,却是聪敏,现下已认识不少字了。”
徐老郎中说起小麦冬,笑容和蔼,把他叫过来跟秦夏小两口打了个招呼,就打发他去后院翻晒药材了。
片刻后,徐老郎中给虞九阙把完了脉。
收手后沉吟半刻道:“从脉象来看,倒是没什么反复,还是老毛病,气血亏虚,元气不足。你之前的暗伤触及根本,想要除掉病根,难上加难。但好好保养着,于日常是无碍的。”
语罢又道:“但可以确信,你脑中原本的淤血已散,近来应当没有再犯过晕眩、头痛之症了吧?
得了虞九阙的首肯后,徐老郎中点点头,转而问道:“既如此,记忆可有恢复的迹象?”
虞九阙听到此处,心突地一跳。
秦夏同样关心这一点,他低头看向椅子上的小哥儿,就见对方道:“仍然不曾。”
秦夏面色微凝,又看向徐老郎中。
老先生的面色和他是如出一辙的凝重,“按理说,不应该。老夫从医多年,这记忆缺损的症候也遇上过许多回,这等病患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遭刺激而神志不清,如丧子等大痛大悲,从而罹患心恙,一类是脑部受创、中毒等以致谵妄……”
虞九阙显然属于后者,可是以徐老郎中的经验来讲,既然蓄血已除,血脉畅通,那么这方面也至少该有一定的好转。
他忍不住又问:“当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
关于自己的记忆一事,虞九阙有意瞒着秦夏,既然如此,只能连徐老郎中一并隐瞒。
虽然有点对不起眼前一心为病患考虑的老先生,虞九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
继而又担心对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追问,紧跟着道:“不过是否能记起往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身体康健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