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他们听完了报菜名,秦夏的夫郎九哥儿说这是一道辣菜时,彭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拨开最上面的一层葱花和辣椒,漂浮在汤汁里的肉片总算探出了头。
陶科和彭征各自夹走一筷子,连带几根豆芽一起。
首先感受到的是烫。
表面的热油无疑封住了菜的温度,以至于过去这么一会儿后仍保留着刚出锅时的风味。
紧接着麻和辣,这两样又交织出更高一级的香。
肉片同样滑嫩,却和酸菜鱼里鱼肉的口感截然不同。
舌头能品出肉片的纹理,它辣得更纯粹,香得更彻骨!
毫不夸张地说,才几口下肚,两个自诩足够能吃辣的汉子,已经吃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然后彭征果断抬起手,叫住路过的店小二。
“小子,再给我们上两碗米饭!”
春雨如针, 绵绵密密地自天际落下,将树上的叶子淋得翠绿如洗。
晨起的天色因而并不算亮堂,光线被窗户纸隔在另一端, 令人睁开眼后总有几分睡梦未褪的恍惚。
秦夏也没能例外。
他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 估算了下时辰, 果断决定再搂着夫郎睡上两刻。
一个翻身, 枕畔的小哥儿仍然沉于睡梦。
只是由于被褥的缝隙难免灌入了些凉意, 他本能地往热源的方向拱了拱,几缕青丝由此缠上秦夏的手腕与指间。
从秦夏的角度看去,虞九阙的睡眼安详而无害, 唯一惹人注目的, 却是因睡姿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几点红痕, 将颈侧的孕痣衬得愈发糜艳。
只有他知晓, 顺着锁骨向下的位置其实还有更多。
秦夏喉结微动,登时睡意全无。
虞九阙被一个轻柔的吻惹醒。
睫羽微颤,扫痒了秦夏的鼻尖。
他本能地想要在被窝里伸个懒腰,结果下一秒就被周身的酸痛给扯到满目清明。
自己活像是堂屋那个需要上油的老木门。
动一动胳膊腿,都仿佛能听见关节的咔嚓声。
熟悉的气息近在身边, 一时间昨夜的画面尽数涌入脑海。
小哥儿默默拽起被子,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到枕头下面去。
这个动作做了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红着脸伸出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单。
昨晚垫在身下的那张显然已经被秦夏撤走了。
虞九阙实在不愿回想, 昨晚那块布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在记忆的最后,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
而现在周身干爽,多半是秦夏除了清理床铺, 还顺便帮自己也清理了一遍。
“阿九?”
有人隔着被面拍了拍自己,虞九阙只得露出一双染了水雾的眸子。
秦夏看在眼里, 只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起床,让外头的雨水浇一下天灵盖,才不至于此刻做出些什么上头的事情来。
他们两个得了解禁,初尝甜头,但这几日秦夏一直有所克制。
“你继续歇着,我去做早食,今日落雨,食肆不会太早上客,咱们晚去些也无妨。”
虞九阙自从流落齐南县,的确身子就没彻底舒服过几天,不过现下这份疲惫却和病痛所致的难捱不同。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的茶叶,正在慢腾腾地漂浮。
“我一会儿就起。”
虽说腰酸背痛,可也没到要再睡个回笼觉的程度。
秦夏走后,他只是默默地在被子里捶了半天后腰,就打着哈欠坐起来穿衣裳。
早食吃的是奶糖粳米粥配灌汤包和白水煮蛋。
粥如其名,加了牛乳和白糖,粥水雪白,混着好米熬出的米油,吃起来毫无凝滞之感。
不懂行的人说不定会把它认成平平无奇的大米粥,只有虞九阙知道这看似普通的一顿早食,花了秦夏多少心思。
饭后,两人比往常晚了一会儿出门,雨势变得不如最初细密,但还是难免要打一把油纸伞。
秦夏举着家里的最大号纸伞,足以把两个人的身形牢牢遮挡在其下。
雨如牛毛,不至于让脚下的土路变得泥泞,有牛车路过时反倒还少了几分激起的尘土。
秦夏将虞九阙护在内侧,任由小夫郎挽着自己的臂弯,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去鹤林街。
中间难免路过早市,纵然现在晨起采买新鲜食材的活计已经交给了郑杏花,但秦夏总会习惯性地留意着街道两边的小摊。
今早还真让他有了发现。
他握着伞柄,和虞九阙一起停在某个猎户打扮的小姑娘面前。
只是虽然手腕上有皮子做的护腕,头上发髻用来装饰的是两根斑斓的野鸡羽毛,这姐儿卖的却不是什么野味,只是这个时节的寻常物——两个筐子,一个里面是几斤新鲜螺蛳,另一个里面则是鸡蛋和野菜。
小姑娘大抵不是经常来摆摊,开口招呼的话语还有些生疏。
“二位可是要买螺蛳?都是今早才从河里摸的,个顶个的肥。”
秦夏索性蹲下来查看,虞九阙顺手接过纸伞,小心地挡在两人的头顶。
“确实不错,个头挺大的。”
遇上了识货的,卖螺的姑娘鼓起勇气道:“眼下正是吃螺的时节,郎君可要买一些?”
秦夏要买,那可就不是只买一些了。
他没急着答话,放下螺蛳,又转头去看一旁的野菜。
马齿苋、荠菜、蕨菜还有鼠曲草。
最后一样别的地方秦夏不知,但齐南县这边俗称叫“清明菜”。
螺蛳其实也一样。
清明前的螺蛳肥美,有“清明螺”这一专门的叫法,亦有“清明螺、赛肥鹅”之说。
这些菜漫山遍野都是,就算是县城里的百姓,也能抽空去郊外的野山坡或是河边草地里挖不少。
秦夏和虞九阙忙于食肆,压根没空,正好这两天也有些犯馋。
面前的野菜收拾得干净,抖落了多余的泥土,拿回去能省不少工夫。
鸡蛋也不嫌多,既然东西齐全,秦夏一眼扫过。
“这些我全要了。”
年纪看起来和邱川差不多的小姑娘险些咬了舌头。
“全,全要?”
家中大哥年后第一次上山打猎就不小心伤了腿,燕巧担心这段时间家里没进项,才带着小弟小妹摸螺蛳、挖野菜,又拎上家里攒的鸡蛋来县城里卖。
以前做这事的都是大哥,出门前嘱咐了她一万句,担心她被人骗。
燕巧打量着面前样貌出挑的年轻夫夫,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骗子,总不能自己运气这么好,刚出摊不久就遇上了包圆的老爷。
秦夏不知这姑娘为何傻乎乎地只知道仰头看,他只好问道:“你还没说价钱。”
燕巧这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地报出一串。
“螺蛳五文一斤,野菜三文一斤,鸡蛋两文一个。”
说完价钱的燕巧心里打鼓,总觉得大哥定的有些贵了。
进城的路上她也遇见了卖螺蛳和野菜的,基本都要四文一斤,还有小一些的卖十文三斤,野菜甚至有一文一斤就卖的,当然卖相远不如她带来的这些。
但大哥坚称城里人不缺几个铜板,多花几文钱,他们宁愿买更好,或是看起来更干净的。
事实证明大哥说得没错,面前的年轻郎君压根没有讲价,直接让她算账。
燕巧顿时喜笑颜开,捡了个木棍在地上划拉。
“五斤螺蛳二十五文,鸡蛋一共三十个,算六十文,几样野菜一共六斤,十八文……”
在家被大哥提着耳朵教了不知多少遍算数,燕巧最终给出一个数。
“一共一百零三文。”
她没算错,虞九阙点点头,从钱袋掏出一串一百文的铜钱,又单独数了三个。
燕巧接过去,只觉得掌心里沉甸甸的,全是满足。
没想到东西卖得这么顺利,她可以早些回村,多余的这三个铜板,还能添上自己攒的去换几根粉肠。
以前大哥来县城卖猎货,没少给家里带吃食,什么粉肠、铁板豆腐、煎饼果子……
算起来,这几样东西里就属粉肠最实惠,弟妹也爱吃,也不知那食摊今日有没有摆出来。
她心里盘算得开心,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秦夏拿起东西,并没急着走。
“鹤林街的秦记食肆是我们家的铺面,清明前你若还有螺蛳和野菜,照这个品相收拾出来送去,我还照今天的价钱给你。”
燕巧眼前一亮。
最近村里都忙春耕,他们家却只有两亩地,已经拜托族中人帮忙料理好了。
家里几个小的闲着也是闲着,若是一趟就能挣几十个铜板,也绝不算少。
燕巧立刻应下,并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能送到。
来到食肆后厨时,郑杏花已经领着邱家兄妹把今日午食的食材准备得七七八八。
那只取名“招财”的狼青犬像个小肉球似的在众人腿边打转,看起来实在是还不如家里的大鹅有气势。
秦夏逗了两下狗,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午间套餐里的几道菜。
今日荤菜是豉蒸排骨和红烧鱼块,肋排斩成小块,加料腌制后上锅蒸熟。
蒸菜省事,一锅就能出,秦夏打算多定几道蒸菜菜谱,这样即使一时招不到合适的厨子,自己也能省些工夫。
红烧鱼块用的是草鱼,开春后鱼价低平,齐南县临河,鱼获河鲜不少,许多人凭此为业。
草鱼常有人嫌其有泥土腥气,爱吃的人少些,所以适合用浓油赤酱的方式料理。
锅内烧油,油热后将裹了生粉的鱼块投入其中,鱼皮皱缩,鱼肉被激发出香气,再盛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金黄酥脆的模样。
就着锅内剩下的油,丢进一把葱姜蒜爆锅,加鱼块和各色调料翻炒,再倒入一罐黄酒,酒香去腥,与鱼香纠缠在一处,很快分不出彼此。
锅盖一盖,秦夏空出手继续炒素菜。
豆腐抱蛋、干锅花菜、菠菜粉丝、清炒旱芹……
香气顺着一直不断的灶房炊烟往墙外冒,层叠的木餐盘早就刷好擦干。
开门的时间一到,最后一扇门板刚卸下来,就已经有食客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来客熟练地掏出两张饭票,拍进邱川的手里。
“两份套餐!”
夜幕降下。
白日里食客往来不断的食肆仍然热闹。
靠着之前摆食摊积攒下来的口碑,秦夏在鹤林街重新开起食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好几次出现了店内坐满,还有人在门口等位的情况。
这等情形是城内食肆罕见的,好在秦夏深谙解决之道。
他照搬了现代饭馆排队的那套模式,在檐下辟出一块空地,摆上一溜圆凳,按照先来后到发放木制号牌。
等位时干果、茶点随意取食,哪怕等到半途要走,也无需为此付账。
这法子刚出的那几天惹出一丁点乱子,有人看上了免费的吃食,愣是赖在这里不走。
虽说那些果子点心和茶水也不值什么钱,但任由这些人占位,必定会影响其他正经来吃饭的食客。
秦夏出面赶了几次人,奈何这些人是一等一的脸皮厚,就和牛皮糖似的,赶走了,下一顿还来。
眼看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秦夏便知只能来硬的,遂大张旗鼓请以胡老四为首的一票街道司官差,来店中雅间吃了顿饭,果然一夜过去,再也没见过那几个二皮脸。
不过在那天之后,胡老四实打实惦记上了店里的炒螺蛳,恨不得每天都来买一份回家下酒。
和他一样惦记的人还有许多,清明螺本就吃不了多久,这竟不知不觉间成了近日里秦记食肆最受欢迎的菜色。
秦记食肆一共没几个人,秦夏每天炒螺蛳炒到麻木,连带虞九阙在内的其他人剪螺蛳剪到手痛。
而给他们供螺蛳的燕巧,更是觉得村子附近螺蛳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她们一家摸光了。
最后一次来送螺蛳,是清明的前一日,只不过这回燕巧不是独自一人来的。
他大哥燕巍终于养好了腿伤,虽然还不能上山,但护送小妹来城里卖点东西绰绰有余。
秦夏就这样又见到了这个少年猎户。
“原来你们二人是兄妹,我就说为何巧姐儿一身猎户打扮。”
燕巍也认出了秦夏,实在是秦掌柜的模样出挑,很是难忘,再加上他们卖货为生的,总是会记得出手大方阔绰的主顾。
燕巍朝秦夏拱了拱手。
“多谢秦掌柜这段时间照拂家妹。”
秦夏笑了笑。
“何来照拂之说,我开食肆,你们卖食材,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看得出这一家子做生意都实诚,秦夏有心和他们长期合作。
“日后再有什么野兔、山鸡、竹鼠一类的,尽可以拿来卖我,不过天气渐热了,尽可能是活的。”
燕巍得了这句话,便知道自己以后不缺固定的主顾,这可比走街串巷撞运气强多了。
为了此事,秦夏打算掏钱买他俩带来的榆钱和香椿芽时,燕巍愣是没收。
前段时日自己在家养伤,母亲也卧病,二妹进城卖东西贴补家用,若非头一天就遇到秦夏,钱不会挣得这么容易又安生。
秦夏推让无果,应了这对兄妹的好意。
正巧,他也许久没吃过榆钱了。
榆钱好吃但难清理,再加上数量不多,秦夏做主留到晚上,当食肆众人的晚食。
下午不忙的时候郑杏花带着邱瑶仔细挑掉了里面的碎枝和梗子,又淘洗了几遍,虞九阙算完账来后帮忙,好奇地问:“这就是榆钱?”
郑杏花有些疑惑。
“小掌柜没吃过?”
虞九阙摇摇头。
“我不是本地生人,过去没怎么瞧见过。”
郑杏花从没打听过掌柜们的私事,不过也早就听出来虞九阙说的虽是官话,却带着点与北地截然不同的口音
过了这些时日,邱瑶早就不怕生了,她捧起手里的榆钱给虞九阙看。
“以前我们家住的院子就有一棵榆树,哥哥带着我摘过,娘给我们蒸了榆钱饭,好吃的。”
一句话提到了娘亲,邱瑶脸色微变,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只是眼眶红了红。
她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清洗着盆里的榆钱。
虞九阙和郑杏花对视一眼,各自轻轻摇头。
丧母之痛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忘掉的。
秦夏听虞九阙讲了邱瑶的回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做榆钱饭,免得兄妹两个触景生情。
他把榆钱分了两堆,打算一半做榆钱窝窝,一半做榆钱饼。
至于香椿芽也是同样,一半拌豆腐,一半炒鸡蛋。
再配上马齿苋包子和蒸面条菜,食肆里的五人凑在一起吃了顿绿油油的野菜宴。
家家入春都吃的野菜在秦夏手中化作珍馐,还是不对外售卖的那种。
不止把邱川撑得直揉肚子,虞九阙更是一个人就吃了五个比拳头还大的包子。
无论是邱家兄妹还是郑杏花,都已经对自家小掌柜的食量见怪不怪。
只是仍然好奇,为何有人能吃这么多却还一点不胖。
次日清明。
秦记食肆挂上了牌子,写明午间不开张。
郑杏花一早就跨了篮子,装好香烛,带着小姑子去给亡夫扫墓,邱家兄妹也去了郊外坟地,手上还有一碗用昨天掌柜特地留下的榆钱做的榆钱饭。
晨起食肆无人,他们的早食需要自己借后厨灶台做,不过食材可以随意取用。
兄妹两个回忆着娘亲过去的做法,打算端着这碗饭去当扫墓的祭品之一,也好借此告诉娘亲,他们已寻到了法子能够日日吃饱饭,养活自己。
这种日子里,秦夏和虞九阙自也汇入了往城外去的扫墓人流。
秦家不算土生土长的齐南县人,在县城没有称得上祖坟的东西,原主的爹娘还有爷奶都葬在城郊的一片山头上。
他们买了香烛、黄纸和元宝,又做了菜饭,拎上几个果子和一坛酒。
按规矩给坟包除了草,添了土,夫夫二人跪下磕了头。
虽说秦夏和此处安葬之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代替原主重活一世,总要同样代人尽孝。
秦家后人还在,没有让这里无人问津的道理。
虞九阙往盆里投着黄纸,神色同样虔诚。
只是扫墓并非今日出门的唯一目的,清明清明,除了祭扫,还有踏青。
齐南县南郊有一片林子,春可赏花,秋可赏枫,乃是县城内的出游胜地。
若是食肆还没开起来,秦夏必定会趁这种时日,推车来这边做点生意。
不过现下一个食肆就够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钱也没少赚,难得半日闲暇,他只想心无旁骛地和夫郎正经游春。
本意还想买只纸鸢,但当二人看到这片天幕早就被各种燕子、蝴蝶、老鹰挤满,顿时作罢,只因已经看到不少人的纸鸢刚飞两下就挂到了树上,或是和旁人的缠到了一起。
有那工夫,不如赏花。
“阿九,你可认得这些花?”
两人今日穿了新制的春衫,风一吹便衣袂飘飘,穿梭花林间赫然一对璧人如玉,引得不少人频频探看。
牵在一起的手更是不知让多少人刚冒头的芳心暗碎,而秦夏俨然毫不在意,只专心拂去落在哥儿肩头的花瓣。
“这是桃,这是杏,这是……海棠?”
虞九阙微微仰头,挨个辨别。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却例外地是个好天气。
天空瓦蓝如琉璃,细碎的阳光透过花林散落了游人满头满身。
“也不知这片林子有没有主。”秦夏赏花赏到一半,思绪突然拐了个弯。
“相公为何问这个?”
秦夏指了指枝头。
“只是突然想到,若是无主,过一阵子这里的桃花杏花海棠花,岂不就变成了桃子杏子海棠果?咳,也不知能不能来摘。”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茬,大概是因为原主过去对这些赏花吃果逛林子等事全然没有兴趣。
这问题很快就得了答案。
他们在游春的人里遇见了韦朝和曹阿双,四人凑在一起,前者替秦夏解惑。
原来这片林子乃是官林,按理说果子都是官府所有。
“不过就是些果子罢了,也没有官兵看守,若是摘上几个就走也无人理会,只要别论筐端就好,以及最顶上的向来不采,留给鸟雀。”
等到走累了,秦夏果断邀请邻居家小两口一起“野餐”。
两人装备齐全,从包袱里抖出旧被单铺于草坪之上,就可以挨个往外拿吃食。
竹筒里装着滤过的八宝茶,吃食是青团、大米包饭、两样糕点、洗干净的果子和一大盒拌杂蔬。
一堆东西摆满一地,看得韦朝和曹阿双的嘴半天没合上。
“不愧是秦老弟,准备这般周到。”
这些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样样精致让人不舍得入口,两边本就是偶遇,韦朝和曹阿双哪里好意思真的蹭吃蹭喝,客气半天,最后只一人拿了个青团在手。
“这点心以前没见过。”
韦朝看着手里绿油油软绵绵的点心,好奇地想要掰开瞧瞧。
秦夏道:“这是南方清明会吃的点心,叫做青团,咱们北地少见,这绿色是用艾草汁染的。”
他一共做了四个馅,分别是甜豆沙、黑芝麻、蛋黄咸肉松和香菇笋丁肉。
两甜两咸,还不知道虞九阙喜欢哪一样。
这东西做出来不急着吃完,还能放上几日,秦夏做了不少,邀请韦朝和曹阿双每个口味都尝尝。
一圈下来,传统的豆沙和无人能抗拒的蛋黄肉松最受好评,而香菇笋丁肉的接受度最低,大约是北地不怎么做用糯米包肉馅的吃食,只会觉得像肉馅汤圆一样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虞九阙却来者不拒,对于别人吃不惯的肉馅青团也接受良好。
而且比起内馅,他其实更喜欢外面的那层皮,艾草的香味淡淡的,有草木的清爽气息。
吃罢青团,韦朝和曹阿双又被硬塞了两个大米包饭。
这吃食秦夏是照着从前吃过的粢饭团做的,不过不怎么正宗,里面也有脆脆的肉松和碾碎的蛋黄。
四人就着八宝茶吃得身心满足,闲聊间,韦朝提起一件事。
“上回那个于顺,秦老弟可还记得?”
第46章 夜宵炒米粉
秦夏当然忘不了于顺, 不仅是他,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旁的虞九阙和曹阿双也都抬头看过来。
秦夏喝了一口八宝茶。
“可是他那熟肉铺出了什么乱子?”
自己卖出去的方子虽说是要了“高价”,可他确信于顺能挣得回来, 应当不至于因为此事惹来什么麻烦。
韦朝摇摇头。
“倒和他府外的生意无关, 不过他这人最近大抵是走背字, 听闻办砸了一桩大差事, 已经好些日子不怎么出府了。”
这桩大差事, 乃是宋府老爷宋栾五十大寿的寿宴。
宋府是商户,越是大操大办,就越能彰显宋府的财力, 在此事上必然不会吝啬银钱。
既然是宴席, 厨子便是重中之重。
“宋老爷好面子, 寿宴打定主意要请城里最好的厨子, 一来二去,就想到了常悦楼。所以一早便最好准备,要请常悦楼已经退隐的老掌柜,也是当初令常悦楼名噪齐南县、声闻平原府的常老爷子出山掌勺,做这顿寿宴。”
常悦楼之名, 县城之中无人不晓。
常家祖上是个屠户,代代只会杀猪,到了常老爷子祖父那一辈, 大约是宰够了畜牲, 加上猪肉吃多了, 竟悟出一个绝佳的炖肉食方,靠这道炖肉转行开起食肆, 就是常悦楼的前身。
而这道菜现在有个简单直接的名字——常家坛子肉,至今是常悦楼的招牌, 酥烂入味,香飘十里。
但尴尬的是,常悦楼的猪肉菜势必做得出神入化,可宋府不是素来不食红肉?
到时候说不定常悦楼一半的招牌都上不了席面。
听罢秦夏的疑问,韦朝一拍大腿,显然这份“八卦”正说到关键。
“其实这吃白不吃红的规矩,只有府里老太爷、老太君那辈守得最严实,现下老太君身子骨硬朗,尚还健在,宋老爷要叫她一声祖母,往下越是小辈越重口腹之欲,这规矩早就松动了。在府里没人坏规矩,出来以后随便吃,没人管。”
也就是说,估计宋老爷私底下估计没少跑到常悦楼偷吃坛子肉。
“那于顺是为何办砸了差事,可是常老爷子不愿出山?”
没记错的话常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常悦楼早就传给了儿子,自己在家含饴弄孙。
想请出这位“齐南县最好的厨子”,那得是天大的面子。
“其实本来也没多难,宋府在齐南县势大,在县老爷面前都说得上话,又掏得起钱,常老爷子卖宋家一个面子也无妨。再者说,这宴席办好了,也反过来给常悦楼增光。”
哪知就是这节骨眼上,出了一件事。
老太君近来卧病,宋府二公子为了尽孝,差心腹于顺出府时顺路去常悦楼买了一份松瓤鹅油卷。
这道菜不止常悦楼一家会做,但素来受老太君的喜爱。
“结果呈上去后,老太君吃罢上吐下泻,病势反而加重,让后厨的人来认,里面压根用的不是鹅油,而是猪油。”
秦夏:……
这件事属实让人听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府老太君连红肉都不碰,肯定也不吃猪油。
一个人长时间不碰一种食物,猛地一吃,确实容易引发肠胃不调。加上本就在病中,事情自然更严重。
“常悦楼以猪油代替鹅油,这是以次充好。”
鹅油可比猪油金贵多了,一头猪能炼多少油,一只鹅又能炼多少?
三岁小儿都算得明白。
韦朝继续兴致勃勃地讲故事。
“正是如此,而且这吃食到手是搁在食盒里的,一般人哪里能看一眼就分得清是什么油?宋府二房这回是闯了大祸,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宋府不忘把常悦楼告到了衙门,衙门又命街道司查验,乐子可大了。”
宋府算得上齐南县首富,他们家的那些个“后宅秘事”,早就在县城百姓的茶余饭后打了八百个滚。
韦朝说到这里,还不忘附赠了一个宋府的“宅斗番外”。
秦夏听了一耳朵,反观虞九阙,虽然瞧着目光灼灼,实际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吃食上,八成也对这些别人家的私事兴趣有限。
想来也是,若眼下的人没有失忆,比起什么皇权之争、后妃夺宠,宋府大房和二房争的那点子家产和所谓的主母之位,估计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抢泥巴球差不多。
但不得不说,韦朝讲的这一长串,还是挺适合野餐的闲暇听着解闷。
说到最后,韦朝道:“总之宋老爷的寿宴是肯定请不到常老爷子了,前头牛皮都吹出去二里地,说是常老爷子的收官之宴就在他们宋府,引得他们家不少合作的外地客商也打定主意要来蹭顿饭,届时人都来了,生意肯定也得顺道做了,如今也不知这会儿要怎么收场。”
他一把揽过秦夏的肩膀,感慨道:“我听说宋府出了几百两请常老爷子掌勺,要我说秦老弟你的手艺也不差什么,要是天降大运找到你,要我说啊,也不用一二百两,给个七八十两咱也能考虑考虑,一年的租子都出来了。”
一番话听得在场几人都忍俊不禁,曹阿双更是直接给了韦朝一拳。
“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就在虞九阙以为曹阿双要骂韦朝带着秦夏一起异想天开时,只听这姐儿一本正经道:“以秦夏的手艺,几十两不能干,至少一百两!”
秦夏一口八宝茶呛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旁人对自己的信心显然不少,但起码在树荫下闲聊的那片刻,秦夏从没觉得宋府的寿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往后数日,食肆的生意一如平常,秦夏和虞九阙的小金库也越来越满。
只有一些关于常悦楼的宋府的闲言碎语,时不时通过食客的交谈传入他们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