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的老丞相眼里竟隐隐带着欣慰。
慕斯:“?”
什么情况?
正不解着,就听到丞相提到了青州水患的事。
“青州太守昌颢,借治水之名,行敛财之实,陛下圣明,洞察秋毫……”
慕斯:“……”
啊这,没东西吹也不用硬吹。
哪个正常人会信铸造金身治水这一套?
等等,这事老皇帝还真干过。
难怪这青州太守敢提铸造金身治水的事。
慕斯分神想着,得找机会把老皇帝的金身融了。
那么多金子做什么不好,摆河岸上,简直疯了。
也不知道被贪污得还剩多少。
同时,慕斯也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一向认为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管,从不瞎指挥国事。
登基后,把老丞相从诏狱里捞出来,就将一大摊子事交给了他管。
老丞相是治国安邦的全才,最重要的是他还很会搞钱。
这样的奇才不委以重任,反而被老皇帝丢在诏狱里三年。
慕斯都看不下去,赶紧人捞出来干活。
老丞相也并未辜负他的期望。
即让百姓安定,让国库充盈。
从朝堂到地方官吏,都在他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行使着职责。
慕斯也可以放心地躲懒,就连奏折,他也只是画圆画叉地过了一遍,就尽数交给丞相处理。
而朝臣们,在收到一份份朱笔御批的圈圈叉叉奏折后,一致认为陛下是文盲。
皇长子当年失去母妃庇佑,在宫里连生存都是问题,自然也没有老师为其开蒙。
不识字也很正常。
就连老丞相,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甚至厚着老脸自荐为陛下太傅,想亲自为陛下开蒙。
陛下闻言,表情很是一言难尽,随后将他轰走,让他有这时间多给国库赚点银子。
直到昨天,慕斯为了应付光幕批的奏折,回到朝臣手里。
朝臣才惊觉陛下不是文盲,还写得一手好字。
那之前种种……必然是在韬光养晦,隐而不发。
朝臣自认发现了真相。
能从十多位皇子手中夺得皇位的陛下,又怎会如表面那么简单。
陛下果真隐藏得极深,竟直到登基都未曾完全展露所有。
“……”
只是想躲懒的慕斯没法跟他们解释。
这一年里,他对百官放权,却又不仅仅是放权。
幼时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掌握武力的重要性。
他在政事上放权的同时,把军权尽数握在了手里。
在众人并未察觉的时候,他将核心武将都替换成了他的心腹。
可他真正的心腹并不在其中。
他真正的心腹其实是影一。
也只有影一。
原本,慕斯安排好了一切。
在他即位后,他会放影一出宫。
安排他进入军中,帮助他往上走,让他一步步成为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以影一的实力和天资,他本就能在军中大放异彩。
而他会加速这个过程,让影一走得更快,也更高更远。
影一擅长武斗,对繁琐的军务或许会很陌生。
但没关系,他可以手把手教他。
就像影一当初教他读书识字那样。
影一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而他会是影一最坚实的后盾。
本该是这样的……
他让影一在御书房歇着,这就这他歇着的方式吗?
好在宫里的太监各个是人精,最懂得体察上意,至少把软垫给人安排上了。
影一虽然跟在他身边多年,但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上,远没有这些宫人来得擅长。
慕斯放轻脚步走过去。
影一被封了内力,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这会正垂首盯着衣袍一角在出神。
他看到影一用手指细细抚平衣角的褶皱,动作很是珍视。
慕斯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影一并没有自己的衣服。
进宫时身上那件黑衣,满是血迹和泥土、破烂得不成样,早就被处理了。
影一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他今早换下的里衣。
一件仅能蔽体的里衣,就让他这般珍视。
这一年来,影一赤身在他殿内,被他折辱,毫无尊严可言……
慕斯心中生起些许酸涩的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影一发现了他的到来。
俯身拜了下去。
额头静默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起来。”
慕斯低声道:“去榻上。”
说完,又补充了句:“以后都不许跪了。”
影一眼中带着些许茫然,并不明白最后这一句话的意思。
但前面的话,他还是明白的。
影一起身,去了御案后的床榻上。
慕斯做皇子时,片刻不得放松,少有松懈,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坐上皇位后,就越发爱躲懒。
将床榻安置在御案之后,上面铺着绫罗绸缎,被褥柔软而轻盈。
时常看着看着奏折,就半倚着躺了下去。
影一来到床榻边,正要趴伏下去。
皇帝就制止了他。
“平躺。”
身前伤得这么重,怎么能趴着睡?
影一依言平躺下,感受着皇帝走近,他的手紧张地抓住了衣带。
皇帝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拉过一边的软被,盖在他身上。
然后拿起了御案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影一思绪僵住,茫然睁着眼。
慕斯捧着奏折,侧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
“看什么呢?还不快睡。”
都一晚没睡、眼里全是血丝了。
给时间让他补觉,还愣着不睡,想什么呢?
影一不明所以,却还是在皇帝的吩咐下,顺从地闭上眼,平躺着一动不动。
唯独被中捏着衣带的手指,不自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慕斯翻了会奏折。
大概是他昨天正经批阅了十几本奏折的缘故,今天的奏折数量明显变多了,每本还厚了不少,全是长篇大论的文字。
哪怕慕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被这长篇累牍弄得头疼不已。
全是大段大段的废话。
看得慕斯想把写奏章的人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
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每多一句废话,就打十大板。
慕斯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准备从他开始杀鸡儆猴。
正要叫人去这倒霉鬼府里拿人,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眼后边躺着的影一,他又收了声。
影一闭着眼,躺得板板正正,连睫毛都一根不乱。
可慕斯就是莫名觉得他醒着,根本没睡。
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直觉。
慕斯看了眼他身上的软被,用不大的声音道:
“被子好像有些厚,热吗?”
“不、不热。”
慕斯:“……”
还真没睡啊。
明明眼下青黑,十分疲倦,为什么强撑着不肯睡?
是不愿睡?还是睡不着?
回想曾经,影一只要是躺在床榻上、躺在他身边,就算睡过去了,也睡得极浅,一点动静就会让他惊醒。
这是属于影卫的本能。
想让他放下一切安稳睡觉,必须让他彻底脱离影卫的身份。
慕斯回想以往影一睡得最熟的时候,眸光有些许沉重。
他并不想这么做。
但,影一强撑着不睡,会给他的精神和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也不利于他的伤势恢复。
光幕给他的任务里,可是有为其治疗这一项。
慕斯权衡片刻,出声道:
“既然有床让你睡你睡不着,那就别睡床了。起来,去把软垫拿过来。”
影一听命起身,轻手轻脚掀开身上的被子,放轻动作下榻,将远处地上的软垫捡了起来,带到御案前。
慕斯穿着锦靴的脚在地上轻踏了踏,往下看了眼,示意影一将软垫放下去。
影一蹲身将软垫放在御案下,放在陛下腿边。
“睡吧。”慕斯轻叹了声道。
影一旋即钻到御案下,蜷缩着身子,在陛下腿边躺下。
过了片刻,慕斯往下看了一眼。
影一枕着软垫,身体蜷缩侧躺着,脑袋偏向他的足跟方向,眼睛静静闭着,胸膛缓缓起伏,呼吸绵长。
他睡着了。
“……”
慕斯收回视线,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
[啊?不是?你就让人睡这?]
[万恶的封建主义,可怜的影卫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连张床都没有。]
[这都不是影卫了,是养狗。]
[这不给加渣攻值?]
[我服了,这个世界的小蛋糕是真改造不了了,葬了吧。]
慕斯沉默不语。
若是要涨渣攻值,就涨吧。
等影一醒了,再想办法改造。
若是一次性涨得太多,到达了上限……
驾崩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等他去了地府,再把二皇子往死里揍。
什么东西,跟他抢影卫。
【渣攻值-2】
【当前渣攻值:90】
[啊?]
[啊???]
[傻叉系统你搞错了吧?是加渣攻值,不是减啊!]
看到光幕上的通知,慕斯也有些诧异。
按照光幕不让他虐待影一的规定,渣攻值应会上涨才对,怎么会降低?
正疑惑着,就感觉有什么轻贴上了他的鞋面。
慕斯微怔,垂眸看去。
就见影一离他更近了些,额头抵在他的鞋面上,动作幅度极小地蹭了蹭。
慕斯第一次规规矩矩地在御案前坐了这么久。
没有歪倒在床榻上,也没有躺得四仰八叉。
一本本将奏折认真看完后,他甚至还闲得无聊,把其中废话格外多的折子挑了出来,单独分成一摞。
准备明天一个个拖出去打板子。
直到晚霞染红了外边的天幕,影一还睡着。
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
跟很多天没好好睡过了一样。
慕斯想到影一今天就只喝了一碗粥,怕他身体受不住,还是动了动腿,想将他叫醒。
刚一动,慕斯就察觉不对。
腿……麻了。
慕斯疼得面目狰狞,但在发现影一睫毛颤动着苏醒后,他立刻调整了表情,佯装无事。
影一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许的茫然。
他的目光逐渐凝聚在面前绣着龙纹的锦靴上。
视线顺着锦靴缓缓上移,试探着往上看去。
慕斯手里抓着早已看过的奏折,板着脸道:
“既然醒了,就起来。”
影一闻言,挪动身体,缓缓从御案下退出,目光中还有些许不舍。
等到影一站起来了,慕斯才开始小幅度地活动腿脚。
嘶,真疼啊。
慕斯估摸着自己还得好一会才能恢复过来,但他并不想被影一看出来。
思索着用什么理由把影一支出去。
影一忽地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下一瞬,一道黑影落入屋内。
来人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个沾着泥土的黑色布袋。
影一的视线落在那布袋上,眸光变了变,但并未有所动作,继续静立在御案旁。
慕斯也看到了那个布袋,感觉有些眼熟。
旋即想起什么,余光瞥了眼旁边杵着的影一。
这是影一的东西。
他带出宫去、却又从他身上消失的东西。
他让影二影三去调查影一的事。
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
慕斯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意识到自己腿还麻着,又默默坐了回去。
对旁边的影一吩咐道:
“去,把东西拿过来。”
影一走上前,接过地上人手里捧着的布袋。
悄悄用手指将上面的泥土抹去,这才转身送到皇帝的御案上,并动手将其摊开。
慕斯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两瓶药,一摞银票,几锭银子,还有一份户籍身份证明。
所有东西都在。
慕斯拿起那药瓶。
入手的感觉就让他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在,根本没动过。
“说吧,怎么回事。”
慕斯忽视站在旁边的影一,看向远处地上跪着的影二。
影二垂首答道:“回主人的话,前统领离宫后,在宫门前站了三个时辰,在宫门落锁前,被守门的禁卫驱逐。”
“随后,前统领在街上游荡半夜,没有巡查的卫兵或更夫发现。
“在五更开城门时,前统领出了城,一路西行……行至乱葬岗。”
慕斯:“……”
他怎么也想不到,乱葬岗是影一自己去的。
即使听到了这里,慕斯依旧不相信,认为还有其他内情,追问道:
“然后呢?”
影二沉默了会,根据自己查探到的蛛丝马迹进行补充:
“前统领在乱葬岗南侧的槐树下,挖了个坑,将身上的物品埋了下去。随后就坐在树下,再未曾离开。”
“当日夜里,附近出现狼群,但并未靠近。
“又过了一天,连续三日水米未进,前统领晕厥过去,狼群上前……从头狼开始,撕咬啃食前统领的身体……前统领中间醒来过,但并未反抗,也可能是无力反抗……”
慕斯听得气血上涌,猛地站了起来。
这下是真头晕了,眼前一阵发黑。
他撑着脑袋,胸膛起伏。
“好啊,好啊!”
慕斯说得咬牙切齿。
他扶着脑袋,狠狠瞪着影一。
“你竟然是自己跑去乱葬岗寻死!”
“还把身上的物品都埋了起来,怎么?这是你给自己的陪葬品吗?!”
慕斯很想把桌上的东西一卷,重重砸在影一身上。
可其中还有一瓶是他的心头血。
他抓起布包,怎么也没舍得砸出去。
他都不舍得砸的东西,影一居然拿来埋了。
慕斯气得咬牙。
展开布包,抓起里面的银票往他身上砸。
银票砸在影一肩头,散落一地。
影一沉默跪了下去。
慕斯抓起银锭,还想再砸。
想到影一身上满是伤,又反手将银锭砸在了地上。
响亮的银锭碰撞和滚动声中,慕斯抚着绞痛的心口,对远处伏跪的影二吩咐。
“去把那些狼的牙齿拔下来,皮剥了。”
“是!”影二领命而去。
慕斯的视线移动屋内仅剩的人身上,冷冷唤了声:
“影一。”
地上的人默然片刻,恭顺俯首道:
“陛下,我已经不是影卫了,‘影一’这个名字,早已不属于我。我没有名字。
“如果您需要一个称呼指代我……可以叫我无名。”
“无名,什么破名字。”
慕斯嫌弃。
“还不如来福。”
来福,是他曾养过的一条猎犬。
名字很土,但还算可爱。
地上的人抬起眸,眼中竟带着些许希冀。
“陛下要为我赐名吗?”
慕斯一噎。
什么毛病?
狗的名字都要。
慕斯抓起桌案上的户籍身份证明,甩到他面前。
什么叫没有名字。
“这不是名字吗?!”
户籍证明轻飘飘落在地上。
在姓名一栏,用极为工整漂亮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艾柯。
他们时常需要借助这些身份,隐匿自我,完成任务。
虽说是伪造的,却因出自皇家,用起来比真户籍还真,绝不会在任务过程中出现纰漏。
但,假的就是假的。
每个影卫对此都分得很清。
任务需要是任务需要,自己是自己。
绝不会认为自己就是户籍证明上的那个人。
影卫依附于主人,一切都归属于主人,一切仅由主人赐予。
只有主人赐下的名字,才是影卫的名字。
慕斯简直要被他气死。
他认认真真给他取的名字,他不要。
真想要叫“来福”是吧?
“好,好,既然你不认这个名字,那你以后就叫……”
话已经到了嘴边,慕斯却没法真将那个词说出来。
由他的口说出的话,就是御令,不得更改。
影一从此就只能认下那个名字。
他不能用狗的名字来羞辱影一。
光幕也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慕斯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一身是伤,打由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连狠话都不能放。
气死朕算了。
慕斯愤闷在房间中踱步了一圈,腿都不麻了。
看眼地上的户籍,慕斯走过去,一把将其捡起来,拿着转身就走。
“不要就不要,当朕稀罕给你!没了户籍,你就在宫里待一辈子吧!”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俯身叩谢。
“谢陛下。”
就算没名没分地待在宫中,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甚至比不上那几只登记造册的猎犬……
但只要能留在宫中,能离主人近一些,他什么都愿意。
慕斯被他噎住。
他怀疑影一是在故意杠他。
偏又拿对方没办法。
一时间更气了。
回到御案后,慕斯手一扫,推开药瓶,抓起那沾染泥土的布袋,丢到影一身前。
“旁的朕先不跟你计较,你离宫后直奔乱葬岗寻死的事,必须给朕一个解释!”
解释……
影一注视着地上的布袋,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影卫被主人抛弃,就再没了归处。
狗也一样。
他找不到能去的地方,也不知道继续存活于世的意义。
哪怕他离宫前,陛下让人送来东西,透着让他活下去的意思。
可那太难了。
失去主人的影卫,没法独自存活。
最开始被剥夺影卫身份时,是主人允许他留在身边当狗,才让他活下来。
但现在,主人已经不想养他这条没用的狗了。
影一低垂着眸,声音平缓而死寂。
“一切皆如影二所言,我去了乱葬岗,将主人所赐之物皆埋了起来,躺在上面,等待一切终结。”
影卫的命是属于主人的,没有自己生命的所有权,不能自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地方等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斯既生气又不解。
他已经放影一出宫,彻底放过了影一。
影一连被他百般折辱的那一年都熬了过来,却在得到解脱时去寻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没法独活。”
影一盯着衣角,双眸空洞。
“没法独活……”
慕斯想到什么,眸光变得狠厉,甚至连面色都有一瞬的狰狞。
“你想给他殉?!”
影一明明是他的影卫,是他的!
所有人都看好那个家伙,就连影一也……
慕斯气得一脚踹翻了御案。
在巨大的翻到碰撞声中,奏折散落一地。
那两个慕斯几次想砸,都没不舍得砸的药瓶,也滚落了下去。
其中一个药瓶滚到影一膝边,打了个转,抵着他的膝盖停了下来。
光洁的玉瓶身上显露出一条裂痕。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在影一膝边浸开一团。
影一死死盯着膝边蔓延开的血迹,看着它浸透了主人里衣的素白衣角。
浓郁的铁锈腥甜味蔓延开来,让他人头晕目眩。
影一面上血色尽失,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慕斯暴怒得红了眼,气得想去掘坟鞭尸,好一会才发现影一的异样。
满腔的怒意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
看到影一惊惧惨白的面容和发颤的身体,慕斯什么也顾不上了,快步走过去,俯身蹲下,扶着影一的肩膀焦急唤他。
“影一?影一!”
影一却仿佛根本没听见。
身体不住颤抖,呼吸急促,眼睛僵直而空洞地盯着衣袍上侵染开的血迹,像是陷进了什么恐怖的梦魇中。
这个状态,跟影一之前被喂加了他血的茶水时有些像。
但比当时更糟糕。
慕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不安,慌乱扶着影一摇晃的身体,转头对外大喊:
“传太医!李德福!去把太医院使请来!”
听到他的声音,宛若离魂的影一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慕斯低头看他,“影一?你怎么样?”
慕斯观察他的模样。
影一的神情依旧很不对。
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只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僵直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将他从头看到脚,像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
他似乎并未清醒。
慕斯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影一的反应也十分迟钝。
握着他的手臂的手很用力,隐隐发着颤。
像是要抓住什么极为重要、又或将失去的东西。
慕斯将影一抱起放到榻上。
过程中,影一始终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他不得不跟着在榻边坐下,陪着他。
宫人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把翻倒的御案搬到旁边。
太医很快抵达。
慕斯免了他叩拜,催他诊断。
太医院使上前,蹲坐在榻边,一边观察皇帝怀中人的神情状态,一边细细诊着脉。
“脉率不齐,面无血色,头晕目眩……这位大人,之前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影一能受什么刺激?
被刺激到的人是他才对。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慕斯还是认真回忆了下之前的种种。
影一是在他提起为那人殉、并踹翻桌案后变成这样的。
慕斯心下微沉。
并不想再提起那人。
只道:“我训了他一顿,动静有些大,许是把他吓着了。”
这话太医院使可不敢接。
他瞥见素白里衣上那点醒目的红痕。
“这是……”
太医院使伸手去探。
刚一触碰上,始终僵直不动的影一就挣动了下,呼吸骤然急促,面色也更加惨白。
慕斯赶紧将他搂住,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
“没事没事,朕不凶你了,别怕。”
听到皇帝的声音,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影一不再挣扎。
只抓住皇帝身前的衣襟,埋首在他怀里,像一只大狗般急促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气味,努力确认着什么。
太医院使确认了衣袍上的红色事物。
“是血,但不是这位大人身上的。”
说到“血”字的时候,影一的身体骤然紧绷,呼吸也再度变得急促紊乱。
太医院使彻底确认了,收回手,躬身回禀:
“陛下,这位大人似乎有惧血之症。”
慕斯:“???”
慕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哪有影卫怕血的?
影一这些年跟在他身边,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
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里护着他一路厮杀过来。
这样的影一,怎么可能怕血?
可他旋即想起给影一喂“药”时,影一的反应。
一看到那加了血的茶水,对方就抗拒得浑身颤抖,被灌下药后更是伏在榻边大吐特吐,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刚刚,也是在那瓶装着他心头血的药瓶碎裂后,影一才出现了异样反应。
虽然还是很难相信,但影一似乎真的怕血。
可曾经,影一无数次与刺客交锋,被鲜血溅了满身满脸,也面不改色。
并不像是恐血的样子。
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给影一造成了极大的刺激,让他从此恐惧血了吗?
慕斯心中疑虑。
不过既查明了缘由,就好解决了。
太医配了一副治疗心悸的安神方子。
并在皇帝的吩咐下,裁掉那沾染血迹的衣角,将其带出去销毁。
过程中,慕斯一直遮着影一的眼睛,没让他看到。
只是等他放下手后,影一还是转动脑袋,怔怔盯着那截缺失衣角。
慕斯注意到他的视线。
这是影一仅有的一件能够蔽体的衣服,现在也破了。
慕斯过意不去,低声安抚道:
“朕让司衣房给你做几套衣服,让你换着穿。以后……不会再让你衣不蔽体了。”
影一闻言,抓着他衣袍的手紧了紧。
旋即,影一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松手,慌忙从皇帝怀里爬起来,就想下榻跪下。
慕斯拉住他,“都说了不许再跪。”
影一身体僵硬地停在榻边,神情慌乱。
“陛下,我……”
他刚刚做了太多冲撞陛下、冒犯陛下的事。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陛下厌弃他,再不许他近身。
“饿了吗?”慕斯转移了话题。
外边的天色都快黑了。
影一今早就只喝了碗粥,睡了大半天,又折腾了那么一遭,腹中早该空了。
影一顿了顿,微微点头,又急忙补充:
“不,奴……我,我可以饿很久,不吃东西也没事。”
“这是什么话?”慕斯蹙眉。
虽然他那一年里对影一很不好,但从未缺过影一吃的。
只是……每一次用膳,对影一来说都是羞辱。
影一往往只能爬跪在他脚边进食。
又或者伏在他膝上,吃他放在腿上碗碟中的东西。
有时,还需要就着他的手,舔食他手心的食物。
很难说这样的羞辱和挨饿哪个更糟糕。
慕斯一时默然。
他收回放在影一身上的手,沉默起身,往外走去。
他习惯了身为影卫的影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影一也总会跟在他身边。
走了几步,才发现才发现没有脚步声跟来。
回头去寻,只见影一僵硬地坐在榻边,愣愣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被抛下的惊慌无助,还更深沉的……认命般的死寂。
慕斯脚步微顿,转身返回去,牵起影一的手,低声承诺。
“随朕回宫用膳吧,以后……绝不会让你忍饥挨饿,也不会再让你遭受羞辱。”
影一习惯性想在餐桌旁跪下,跪在陛下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