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锦观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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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弦台里有一水榭楼亭建在太液池上,先帝赐名——金华苏。
金华苏是由数根木柱撑起上方台顶而建立的亭台,亭外是竹木卷成的幕帘,内里是轻纱幔帐。
今日阳光甚好,升起了竹木的幕帘,半放轻纱,水面偶有清风过此。吹起轻纱可见里侧华光流动,音色纷飞之景,内里两侧皆设编钟、磬、等乐器。
金华苏中右主上位一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弹奏着手中琵琶,女子眼波流转,轻眸婉笑令金华苏内光彩流转,真是顾盼生姿。身侧是一袭月白繁锦,举着酒盏闭眼听音的德元帝。
“儿臣拜见父皇、贵妃。”
“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陛下、贵妃。”郑郁和林怀治拜道。
德元帝睁眼道:“免礼。”
随后挥手退避了部分宫人乐师,“治儿来了,午后本想传你入宫,却不想你与十郎骑马去了,现在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严静云停了手中琵琶,笑意盈盈地看着林怀治,说:“治儿才来,陛下让他歇会儿再说吧。”
“六郎坐吧,砚卿你也坐下,这又不是在宣政殿。”德元帝看两人站着,挡着他的光了。
两人道谢,郑郁与林怀治一同在殿内下方坐下。
随后林怀治将在骊山遇见的事情一一详述,其中略去了张旭醒来后指名要见郑郁的事情。
“十一皇叔意图谋反之事,有此物为证。”林怀治将那带有永王章印的残页交给张守一。
张守一拿过来转呈给德元帝。
“放肆!永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德元帝将残页细看一遍后怒喝。
严静云轻声宽慰德元帝,别气极了伤身。
林怀治道:“儿臣知道后,特此前来禀告父皇,在场诸人里左郎将等人在张许醒来前便赏梅离去。故儿臣带郑御史前来为证,张许则侯在宫门,等候传见。”
半晌,德元帝才脸色凝重说道:“永王与东突厥勾结,朝中竟半点不知,必是秘密行事,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后德元帝思索几息,说:“那就宣张许,并同宣太子、刘千甫、袁纮、张书意、御史大夫、兵部、户部尚书至延英殿,严明楼不在就宣兵部侍郎。”
在看到殿内坐着的郑郁后,眼色一沉,“砚卿你也去。”
内侍得到德元帝的命令后,应声退下。
郑郁神情一怔,颔首道:“是。”
严静云笑道:“陛下,相公们还要一会儿才到延英殿,让治儿与郑御史坐会儿吧,恐怕从骊山一路回来还没歇息呢。”
从宫门出去后内侍去各府寻人,官员们住的有近有远,最快的刘千甫住在宣阳坊进宫到延英殿也要一个时辰。
德元帝看了眼坐着的二人,“嗯”了一声。
借着光影看清郑郁身上的裘衣后,表情略有一滞,“砚卿,你穿的这衣服似乎不大合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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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郁听德元帝问,心想当然不合身了,这是你儿子的!正准备起身请罪时。
“郑御史与贼人交手时,手臂受伤,外袍沾了血。儿臣担心并州一事着急回来,便将自己备下的裘衣给郑御史临时行个方便。”林怀治朝德元帝解释。
林怀治声音疏离清冷,听不出任何感情。
德元帝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现下是国事为重,点头道:“既如此,守一你带砚卿去换身衣服。”
臣子着皇子衣袍毕竟不合规矩,要是待会儿被徐子谅看见,或出宫后被御史和礼部哪位官员看见了,明日案上又要多几本折子。
郑郁听此起身拜谢,与张守一去往律弦台的偏殿换衣服。
金华苏内。
“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也不知道进宫看看你娘。徐大夫与我说,昨日点卯你不在,去哪了?”德元帝端起茶饮了一口,随即询问道。
林怀治依在身后的凭几上曲起右膝,手搭起曲起的右膝上,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眼神看着对面正在弹箜篌的乐师,语气散漫:“夜间在御史台看书,白日里就困得很,就回府睡觉了。”
彼时亭内只有少数宫婢及乐师,大雍皇帝对自己的子嗣,私下里不以皇帝身份相处,没什么外人臣子时,父子见面也如平民百姓家中一般有着天伦之乐。
“那你还不如在家里看,大晚上在御史台看什么书。”德元帝脸色略有不满,实在搞不懂林怀治这怪性子。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在御史台看想是什么重要的。夜间费了神,白日里就要好好休息嘛,别怪孩子了。”严静云嗔笑着轻轻推了一下德元帝,“你待会儿还要与右相他们商议,怕要议上几个时辰,不如先传了膳再去延英殿吧。”
随即又问起林怀治:“治儿晚膳用了吗?”
林怀治答道:“没有,娘。”
德元帝看美人嗔怒的模样,又知晓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语气也和善了起来,“那就在这用吧,用完估摸着刘千甫他们也到了。”
“六郎你给我坐好!顺便让郑砚卿换完衣服一同过来用膳。”德元帝安排着,看林怀治那懒散样后,语气都重了些。
又想着郑郁还在,待会儿还要去延英殿,现下这个时辰传召的官员已经用了晚饭。
他和林怀治一路从骊山奔回长安,怕是没怎么休息。等会儿去延英殿商议并州事,不能让人饿着商议国事,既然要用晚膳,就叫着一起,皇家也不差这一顿饭。
“六郎,冷不冷?要不在加件衣服吧。”严静云看着他身上衣料略有单薄,神色担忧起来。
林怀治收起右膝,但上身还是倚在凭几上,朝严静云颔首平静道:“娘,我不冷。”
德元帝对着林怀治的前后态度不满,冷哼一声:“你今日出门时,箫宽不知劝你多穿吗?要是得了风寒为父才不让御医去给你诊治。”
说完看了一眼坐在下方英俊不凡,仪表堂堂的儿子,长得真像他年轻时。心里又不禁想起往昔策马长安,满楼红袖招的日子。
“爹说的是。”林怀治看了眼德元帝表情漠然。
德元帝:“......”
严静云察觉出两人暗流,朝德元帝笑道:“真得了风寒,你就不担心?”
而后对林怀治嘱咐道:“六郎啊!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之前我给你挑了几个听话的侍女,让带回去服侍,你又不肯。箫宽虽从小就跟着你,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平日里你还是要多注意着。”
林怀治点了点头,道:“儿子记下了,近来天寒,你与爹也要多注意身子。”
严静云打趣着身旁略有怒意的德元帝,说道:“五郎听见了吗?多注意身子,别跟儿子怄气了。”
德元帝怨气略有疏解,摇头轻叹说道:“他这样都是你惯的。”
随后问起了林怀治在是否御史台习惯,对朝政一些事宜有何见解,以及近日到底在忙些什么。
父子二人问三句答一句,但德元帝也不恼,林怀治除了生性冷漠不爱与人说话,其余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且从不与官员过多来往,做皇帝最忌讳的就是结党营私,其他几位皇子多少都与朝中官员来往密切。况且儿子中只有六郎的相貌是最像他的。
他看着林怀治,就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金华苏内是一家三口闲话家常的温情景象,虽然林怀治还是冷如冰霜的样子,但是有严静云在旁调和,其间气氛还算融洽。
夕阳已悄然从金华苏内慢慢褪去它的暖色,给这座蕴有极美乐声的亭台换上一副温情的白色画卷。
郑郁换完衣服,内侍就前来告知德元帝赐膳。走到门口时,内里传来德元帝与严静云的笑声,随后是林怀治简短的答复。
郑郁进去后朝德元帝揖礼道:“陛下。”
德元帝脸上还带有笑意,挥着手对郑郁说:“坐吧。”
郑郁颔首后坐在林怀治对面,宫婢已将晚膳摆好,席间德元帝一家三口还是不咸不淡的聊着天,但碍于郑郁在,德元帝对林怀治的话也是点到为止。
期间德元帝也会问起北阳王府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郑郁面朝德元帝沉稳回复,视线收回时眼光瞟到对面的人。
彼时,德元帝正与严静云笑着说林怀治府上的事情,看着林怀治的眉眼,郑郁想起林怀清。
林怀清与林怀治一母所生,林怀清出生时德元帝的长子已经早夭,而生母白氏只是德元帝做卫王时的一位昭训,身份低微,林怀清一出生德元帝就把他交由卫王妃曲氏抚养。
五年后林怀治出生,德元帝登基后册立由皇后抚养的长子林怀清为太子,林怀治册为成王,次年白氏为丽妃。
德元三年皇后曲氏崩逝,两年后白丽妃被宋淑妃所害,林怀治就被严静云养在膝下疼爱有加。
兄弟二人只有眉眼处有五分相似,林怀清像白丽妃容貌清秀俊丽,而林怀治则像德元帝深邃俊朗。
看及殿内温情的合家团圆模样,他想起在东宫时,偶然撞见过德元帝与林怀清父子两人的对话,德元帝对林怀清一直都带有君父威严,不似对林怀治这般的和蔼慈爱。
他记得那天林怀清与德元帝为了先帝第四子代王勾结安山长公主谋反一事,德元帝欲下旨赐死二人及子嗣亲眷,林怀清宽厚仁慈和当时另外两位宰相认为赐死二人即可。
但那是德元帝登基后第一次宗亲谋反,他自然不能心慈手软。
父子二人就在东宫吵,当时的德元帝将案上的奏折朝林怀清扔过去,怒斥:“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林二郎,你的四伯父和姑母意图谋反夺取皇位。”
林怀清站在殿中拱手,柔声道:“父皇,儿臣只是认为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1],罪在四伯父和姑母,代王府稚子年幼,不会参与此事,可留其一命。”
“太子殿下!林怀清!代王做了皇帝难道会留你和你弟弟们一命,将来好跟他的儿子们争皇位吗?”德元帝扶案痛惜。
“父皇切勿动怒,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2],四伯父与姑母已是罪在不赦,但......”
“你不必拿那套话同朕说。”德元帝拍案怒喝,震得案上奏折都移了位。
旋即声音凄厉道:“二郎你是太子,这么多年我遍请名儒苦心栽培于你,为父对你的期盼何止千万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律法仁孝顶撞我,到底是......子不肖父啊!”
“父皇......”
“够了!代王谋反一事,你不必在插手,朕自有决断,太子在东宫好好休息。”德元帝肃声打断林怀清的话。
起身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没再看林怀清一眼。
“是,儿臣恭送父皇。”林怀清面上怅然,显然对此已早有预见。
郑郁躲在转角处看见父子二人的争吵,德元帝走后林怀清蹲在地上,捡起方才被扔掉的奏折。阳光将他落寞孤单的背影拉得脩长,郑郁见他如此,走到殿门口对林怀清轻声道:“殿下。”
林怀清如玉的手停在半空,继而身形一顿跌在地上,双手撑地,垂首哽咽道:“我好想阿娘。”
自那以后,德元帝对林怀清更加严厉,而像现在这样父子祥和的场景,只在林怀清年幼时被曲皇后抱在怀里有过。
郑郁心里装着事以致看的时间有点久,措不及林怀治漆黑幽深的双眸与他对上。
林怀治发现郑郁有些失神地看他,不!不像是看在他,而是在透过他回忆旁的。他的眉眼能让郑郁回忆起的就只有他的兄长——惠文太子。
郑郁看林怀治与他视线交汇时,眼底蓦地有过一丝亮意而后转淡。
座上的德元帝又在与严静云说着冬猎的事情,并没注意到郑郁与林怀治的异常。
一顿饭用完后,天色渐暗,宫婢来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与诸位相公已到延英殿。”
德元帝起身与郑郁、林怀治二人前往延英殿商议并州一事,严静云也揖礼退下。
宫道上,宫殿远远落在身后,圆月爬上了也夜空。德元帝走在前方,郑郁与林怀治随其后,夜色低垂笼罩着这座宫殿。
“砚卿,你说永王为什么谋反,是不满我这个皇帝吗?”德元帝看着远处的延英殿突然对郑郁问道。
郑郁思索了会儿,平静道:“陛下,人性有善恶之分却未分贪婪、廉洁。永王的性子陛下最为了解,不然也不会让其领并州都督,掌七州兵马之事。但时日长远中,永王为身边事物或人所影响,渐渐起了贪欲,所以犯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永王并非不满陛下而是无法满足自己的心。”
德元帝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带着二人前往延英殿。
德元帝进延英殿后居上位坐下,殿内已是站了几排官员,德元帝脸色沉重,说道:“诸卿坐吧。”
众人应声坐下,郑郁在大员们身后落座,德元帝下首是皇四子更是如今的太子——林怀湘。
林怀清去世后,生母为陈皇后的赵王林怀湘就被立为太子。
林怀湘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眉宇间颇有几分德元帝的威严。林怀湘在看到郑郁后,微笑颔首示意,郑郁也笑着颔首回礼。
昔年林怀清还在时,对弟弟们格外疼爱,郑郁为太子伴读,曾经与林怀湘、宁王林怀湛、林怀治还有几个年幼的皇子一起受袁纮教导。
因着年龄相仿,郑郁早年性子与林怀湘颇为相似,没少被林怀湘在宴会时灌酒,后来几人年岁渐长,渐渐的就只是点头之交。
德元帝将残页由内侍传给刘千甫等人看过后,传召了张许,张许将并州之事情详述。
“陛下,永王狼子野心,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只是他与突厥可汗阿史那莫勾结。七州三十二城若是全民皆兵也有数十万人,更莫说强悍善战的胡人,不如召永王入京拿下后将其罪论昭告天下。”御史大夫徐子谅道。
年过六十已生白发的袁纮,坐在殿中摇头道:“徐大夫此行不可,永王既已于阿史那莫勾结,若此时召永王入京,必定引起阿史那莫的警觉,此人能在诸兄弟中夺得王位不可小觑。永王赴京,那么在并州等地集结的兵马会无人可领,等陛下将永王罪行昭告天下之后,阿史那莫只怕会铤而走险一举拿下并州等地。”
兵部侍郎张忠石道:“陛下,如今去往并州的州县皆是大雪封路,不宜行军。且长安与并州来往要塞乃是丹烽峡,此处易守难攻,若是硬打至少要一月。”
袁纮道:“陛下,若是此时对并州用兵恐怕也会引起吐蕃及关外其他部族举兵,不能轻举妄动。”
“确实不能用兵,吐蕃之前一直虎视眈眈,且北阳王日前才出兵高丽现下兵力不足,北东突厥虽不和多年,但此番难免被其蛊惑趁机造反。并州离长安快的话五日间就到了,而丹烽峡易守难攻若从长安周地调兵,五日内可筹不到的兵马不足十万。”张忠石点头同意袁纮。
此时,尚书左丞相张书意道:“陛下,此番最要紧的是并州等地的灾民,灾民中是胡汉一起,阿史那莫与永王勾结乃是因关内外大雪,草木不生难以放牧,牛羊皆被饿死所造成。永王谋逆千刀万剐尚不足惜,可百姓无辜。”
刘千甫严肃道:“张相公所言甚是,逆贼死不足惜,可百姓受天灾之害已是死伤数万,永王举兵恐怕是逼他们反,若是此时陛下救他们于水火,兵士们定会感念陛下恩德。”
“还要朝廷拨款赈灾吗?此前拨下去的钱还不是被永王拿去,根本流不到灾民手中。诸位觉得国库钱很多吗?今年赈灾已经拿出去数百万贯,年后费钱的事又是一大笔。”户部尚书谢中庵一脸烦躁。
就这样前几日陛下还想从户部扣钱去给嫔妃修宫殿,要命的是北阳、平阳那两位世子还催着发军饷。
刘千甫听谢中庵说完,哂笑道:“谢尚书这是什么话,国库的钱我们都知道,但是眼下灾民才是最重要的,我看陛下不如派人赈灾并州。”
徐子谅音色提高了些许,震惊:“赈灾?那永王谋逆一事怎么办,城内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并州等地最近呈上来的全是一些官话,显然已被永王策反或要挟住了,此时去只怕会打草惊蛇,逼永王提前造反。”
随后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德元帝被这群人吵得头晕眼花,揉着眉心说道:“砚卿,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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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商鞅变法时商鞅与秦国贵族论战所说。 2、出自《孝经》

殿内在争论的几人听见德元帝的发问后,不再说话。
郑郁心想怎么把事抛给我了,突然觉得德元帝让他来,就是拿他出来堵这些宰相们嘴的。
思忖片刻,平静道:“陛下,民乃国之根本,先解决灾民一事至关重要。永王在未正式宣告举兵谋反前,定是还想朝廷拨款,若此时朝廷派官员以巡视赈灾之名进入并州界内,永王不会对此人有所防备。”
德元帝点头,此前并州相邻地界的州县有上奏折,让朝廷继续拨款赈灾的意思,德元帝之前还在想为何钱粮下去还未缓解灾情,有想过官员贪污,但没想到“贪”最多的是他弟弟,那些折子想必也是永王指使他们上的。
刘千甫吸了口气问道:“可在骊山刺杀张许的那伙黑衣人已经逃走了,要是逃回并州向永王复命,说陛下已经得知他要谋反的消息怎么办?”
此时坐在诸相公最后的张许,支支吾吾说道:“陛下,派出那伙黑衣人的乃是并州司马甄士约,甄士约为人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恐怕见陛下得知消息,并不会告知永王,反而极大可能会告知永王臣已被诛杀。”
刘千甫一脸嫌弃:“你早先怎么不说?”
张许伏地跪拜:“臣路上一直觉得黑衣人头目甚为眼熟,但未曾想起,方才才想起是甄士约的手下。请陛下恕罪,臣并未有意隐瞒。”
众人:“......”
人都这么说了,张书意立马反应过来,建议:“既如此,陛下不妨派人以赈灾之名前去并州。”
谢中庵疑惑:“派谁去?赈灾平定之后就要接管永王集结在并州的兵马。”
德元帝轻叹一气看向郑郁,说:“砚卿,可愿前往并州赈灾?”
郑郁一怔,诚恳回道:“臣愿前往。”
林怀湘率先回过神来,笑道:“郑御史本为监察御史有替陛下巡视州县之责,赈灾一事由他前去最为合适。”
“并州离北阳日程不多,我会密旨告知你兄长留意突厥动向。”德元帝思虑了会儿,冷言朝众人说,“至于兵权,我记得不久后是十一郎的生辰。六郎你替我前去恭贺永王生辰,待赈灾事成之后,立刻擒拿永王其党羽,届时我会重新任命官员上任并州等地。”
此言一出,众人以及郑郁表情都有些震惊。
林怀治点头答应,“臣领旨。”
袁纮一脸惊讶,“陛下,成王殿下及冠不久,能接掌并州兵权吗?”
“袁相公多虑了,只要将并州灾情控制下去,后将永王擒住。剩下的本就是受永王强迫而被拉来的壮丁,灾情已除,贼首伏诛,那群胡人难不成还要与我大雍为敌吗?”刘千甫微笑着瞥了一眼袁纮。
又道:“袁相公担心成王殿下不熟兵权,陛下这不就派了郑御史前去辅佐吗?北阳王率八万兵马出兵高丽,北阳还余有近八万兵马,届时永王真敢举兵,八万兵马难不成还平不了并州之事吗?”
袁纮听刘千甫这么说,看德元帝没出声反驳,便知他已经决定好,于是不再说话。
林怀湘脸色颇有担忧,说道:“父皇,六弟前去会不会太过危险。”
林怀湘并不是担忧林怀治的生死,而是此番德元帝是摆明了要扶持林怀治。以前林怀清在时扶持他,他做了太子德元帝扶持过宁王。
可宁王生性有些顽劣暴躁,如今看德元帝的意思是要扶持林怀治。
德元帝睨向林怀湘,问道:“那太子可有推举人选?接掌兵权自然是要信得过的人,恰逢永王寿辰,所以让你六弟去最合适,难道让怀湛去吗?怀湛那脾气你不知道吗?”
宁王妃是永王生母妹妹的女儿,有这层关系在他也不会让宁王去。
谢中庵见德元帝已经决定好,便想快点回去抱孙子,询问道:“那郑御史与成王殿下何日启程?”
半晌,德元帝才肃声道:“按此前商议好的钱二十万贯粮八万石及衣物炭火,三省六部将赈灾文书拟好发晓各州,并让各司将永王寿辰的贺礼在明日午时前备好,明日未时出发并州,六郎、郑卿赈灾时便宜行事。”
随后对众人道,“行了,都回去吧,袁卿你留下。”
“是。”
延英殿内,人影散尽,袁纮试探询问:“陛下,为何要派成王殿下去?”
德元帝略有些疲惫,“朝堂总不能一枝独秀,让六郎去也是历练历练。”
袁纮心惊,说道:“可陛下,若是成王与郑郁经过此番,关系要好起来......虽郑郁不袭爵,此前北阳王并未曾表示过支持哪位皇子。可这下要是北阳王支持成王,而与太子分庭抗礼如何是好?”
“六郎那性子,袁卿你还不知道吗?郑砚卿在东宫与他同读了那么多年书,关系都不怎么样。若是派别人只怕还会向他示好走近,但郑砚卿此人与他性子不和,去趟并州回来,又能好到哪里去?我这个儿子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德元帝笑了笑,继而又说,“至于郑厚礼,我倒希望他支持哪位皇子。”
“郑御史去,若压不住只怕要向北阳调兵。”袁纮担心起郑郁来。
他做了郑郁多年老师,没想到他一回京就要去面对这么大的事情。
“所以让六郎和郑砚卿去最为合适,北阳部众不会不听郑砚卿的。六郎性子忠直不会做忤逆之事,郑厚礼这些年看着忠心可远在永州,他的忠心我能看见几分?”德元帝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表情凝重。“早年因着郑砚卿打了尉迟温的儿子,才把他留在长安放在眼皮子底下,郑厚礼唯两子自然都喜欢,若有什么不轨的,怎么都会顾及这个儿子,当年那事也出的好,不然哪能留下这个郑砚卿啊!”
袁纮坐着,没说话。
德元帝笑着对袁纮说道:“这些年,我观郑砚卿品行确实不错,颇为忠义,不像他那个兄长。你早年教过他,他又视你为师,如今同在朝中,你多提点提点他。朝中崔山庆、严明楼等人军功累盛,适时也要调和调和一下朝廷这碗水啊!”
袁纮心下明白,对德元帝微笑回道:“陛下圣明,臣明白。”
“袁卿也是三朝老臣了,朝中之事还要多劳你操持。”德元帝挥手安抚袁纮。
袁纮颔首,谨慎道:“为君分忧乃是臣的本分。”
君臣密话,德元帝很喜欢袁纮。他这个人嘴很牢,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往外说,是忠君不二的臣子。也不与皇子往来众多,否则当年也不会让他去教导皇子们的课业。
德元帝若说朝中最心腹的人除却刘千甫就是袁纮,有些话可以对袁纮说,但不能对刘千甫说。
出得宫门,郑郁便与刘千甫等人揖礼拜别,见齐鸣已侯在宫门前,问了才知是程行礼在得知他与林怀治进宫时通知的齐鸣。
回到府内,郑郁洗漱一番后躺在床上已是有些疲累,他看着床幔出神不曾想自己去趟骊山踏雪,竟阴差阳错要与林怀治同去并州。
他对德元帝的想法知晓了一二,接掌永王在并州集结的数十万兵权岂是一般臣子信得过的,需得派自己的儿子前去,几位皇子中只有林怀治与官员鲜少往来。
他与林怀这么多年一直极少往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且并州靠近父亲郑厚礼所执掌的永州,他离家前郑厚礼和郑岸同率兵去平复高丽与靺鞨勾结起来的战乱。
若是别人向永州调兵,皇帝会疑心事成之后会不会借机在行永王之事。如果是他向永州调兵,事成之后有林怀治这个皇室子弟在,兵马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郑郁揉了揉太阳穴,狂踢几下被子,廊下守夜的侍从听到后,着急问:“二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郑郁烦躁地拉过被子盖着头睡了。
德元十九年十一月朔日,天子令监察御史郑郁赴并州赈灾,念弟永王皖生辰至,特遣皇六子成王治赴并州贺寿。
次日郑郁上完朔日朝会后,吃了早膳就与户部、御史大夫徐子谅等人将商讨赈灾之事详化。
粮由并州州县附近的粮仓运送,钱也是由州县先调取,后由户部将钱款补上,而衣物这些会在筹集好后运去并州。
未时,禁军两千人、成王府亲卫一千人护送郑郁和林怀治前往并州。
官道上,一队前行蜿蜒的队伍顶着空中飘起的雪花前行,昨日的艳阳本将雪意有些融化,可今日才出城就又飘起雪,雪花漫漫遮住了前行的路程。
路旁树木皆被风雪染成白色,雪色一片中只偶尔看见,树丛中未被雪色覆盖的绿意。
“二公子,要不坐马车上去吧,这风雪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停,身体最要紧。”齐鸣策马一脸担忧朝郑郁说。
郑郁心想出长安的时候没下雪,所以他骑马而行,谁知走出长安不到两个时辰就开始下雪。
“知道了,明日要是下雪我就坐马车行吧。大理寺那边报上去了吗?”郑郁问。
齐鸣点头,说道:“报了,里正和大理寺的人都在查,要是不逮出凶手,这里正都得挨杖呢!我派了人盯着,出府时也让张伯留意。”
郑郁点头,他此去并州恐怕要至少一月,赵定家他昨夜已叮嘱齐鸣派人看好。
人死于家中,刺客手法狠辣不留活口,要不是他去得早,怕是赵定最后一句话都问不到。此事紧急并未由万年县令主审,而是呈报到大理寺。
抬头看到前方骑在马上,身着官袍的林怀治,雪花飘然中那抹绯色格外显眼,他的眼神在那抹艳色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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