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锦观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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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行礼看郑郁神色慌乱,怕他失智,上前探了颈脉,按住郑郁手,道:“砚卿,他死了。”
郑郁慌乱紧张的思绪被程行礼按下,他思忖片刻放下赵定尸体起身,神色极为淡定地走到门边。突然愤怒生来一拳砸向门框,皮肉与木料相撞,发出沉闷一声,木屑洒洒落在手上,郑郁喝道:“真是目无法纪,天子居所,居然视人命为草芥。”
程行礼走到他身边,从门边拉下他的手,拍去木屑,柔声道:“这人就在朝中,既然是天还未亮就送赵家出城,那就不是走的百姓文书,而是从刑部大员那里特批的文书。又在我们前头来此处,杀了赵定灭口。”
“这人送赵家离开长安,应是答允了赵茂的条件,赵茂是自幼服侍太子的内侍,寻常的条件不可能会打动他。除非这赵家出过什么事情,那人才会寻得赵茂,并且以此为挟,这样看来得查一下,赵家以往有无因触法而进衙门的记录。”郑郁冷静下来,分析起利弊。
程行礼道:“砚卿既然明白,那就别为难你的手了。”
郑郁无奈笑笑,看手上没什么大伤后,让齐鸣去里正那里报案在查赵家有无犯案,而后与程行礼出了大业坊,从王府出来近两个时辰,郑郁已经饿了,见街边有卖面小摊,就拉着程行礼过去坐下点两碗面。
吃面时郑郁一直想着赵定的话,直到碗里空了才回过神。
见着这一幕程行礼笑道:“就算是神仙在世,也不能从碗中变出面食来呀,既然有了头绪,一条藤一条藤地摸下去,总有月明的那天。砚卿,别多想了。”
郑郁听此心里豁然不少,赵定已死无法改变,但话里已透露出林怀清之死确实有异,随即道:“知文兄,还得劳烦你帮我查一下近年来赵家有无犯事的卷册。”
齐鸣虽然也去查,但外面的路子与官员查到的可能还是会有所差异。郑郁如今官职不高,又才回京,要想查事只得麻烦程行礼。
程行礼笑着答应。
郑郁叫来那面博士准备付钱,程行礼却比他先行一步拿出钱递给博士[1]。
“我给,知文兄你的钱留着给友思,孩子大了将来花钱地方多的很。”说罢把程行礼的钱塞到了回人手里。
“哎呀!砚卿,我给,你俸禄不高,你将来要是成婚,用钱的地方更多。”程行礼把钱又递给了面博士,随即把郑郁的手按住以防他再拿出来付钱。
“我俸禄是不高,但我爹我大哥俸禄高,将来要是成婚生子什么的,他俩不会不给钱,反倒是你!”郑郁把手从程行礼手下抽出来,随即又把钱塞了给对方,佯怒,“知文你清官一个,友思过几年就要读书习字、娶媳妇,你这个做岳父的,总不能两手空空彩礼都不给吧,所以我来!”
对方却又把钱还给郑郁,继而把钱给博士,着急道:“友思还小,能花几个钱啊!将来能娶媳妇就娶,娶不了也是他的命,砚卿贤弟我平日视你为知己,这点钱难道还不让为兄出吗?”
一旁的博士“......”
面博士看两位长相俊美的郎君互相争着给钱,虽然人好看,但他看多了大家推来推去也很烦,烦躁道:“二位郎君到底谁给啊!我想三十文应该不会让二位郎君一下子家道中落。
“我给!我给!!!来,博士给你,快走,不然就是我们三个家道中落了。”一道身影挤进两人中间,快速将钱递给博士。
博士终于在一阵推诿中收到钱,而后转身离开,嘀咕了句:“吃碗面还能穷死?“。
袁亭宜无奈地看着郑郁与程行礼,但由于郑郁比他高些,只能抬眼看他。然后又转头看程行礼,还好程行礼与他差不多身高,不用抬眼。
旋即语气玩味:“我觉得那博士方才说得对,难道三十文就让你俩一下变成那要饿死街头的?三十文是娶不到媳妇的,平康坊去一次也得四百文往上,三十文门都进不去。”
郑郁表情颇为尴尬,程行礼掩唇轻咳一声问:“二十一郎经常去?”
袁亭宜从他俩中间离开,走到街边转身解释:“怎么可能!我才不去呢!偶尔去也是饮酒作赋,不留宿的,不然我爹知道了还不活剥我,我......我听裴七郎说的!”双手环胸,皱眉说,“我日后要是有幸做监察御史,一定天天参你俩这种。明明比我有钱多了还有俸禄,我爹一个月就给我四百文,你俩就知足吧。”
郑郁上前拍拍袁亭宜的肩膀,浅笑道:“那只盼着则直贤弟来日笔下留情,只是你月钱不多,方才又替我们结账,贤弟这个月还够吗?我与知文还是多谢贤弟解了我二人的燃眉之急,方不至流落街头。”
说罢,一旁的程行礼走到袁亭宜面前准备把手里的钱给他,袁亭宜见此连忙抓狂道:“够了啊!再说也不是给我的,是九安给的,砚卿兄你的谢意我收下了。”
随即转头对身后喊道:“九安。”
郑郁这才发现面摊最远右侧的那根柱子下,站着脸如同抹了锅灰的的刘从祁。
袁亭宜把刘从祁从柱子下拉过来,然后对刘从祁露出酒窝,温柔道:“九安,知文和砚卿,你那日在金风阙见过的,忘了?”
人潮来往中,刘从祁黑如锅碳的脸,在阳光下泛起了几丝红晕,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袁亭宜见刘从祁还不说话,啧了声飞速上脚踢了刘从祁一下。
郑郁:“......”
程行礼:“......”
被踢的刘从祁在面对袁亭宜你不给他道歉,就再也不同你来往的威胁和维护男子尊严中,久久的天人交战纠结一番。
揖礼俯身真挚道:“实在抱歉,郑御史,前几日金风阙中是在下酒后失言,故而言语上有所冒犯。望郑御史不计在下酒后胡言乱语之过,日后若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在下定竭力而为。”
“既是酒后失言,酒劲过去了,这事也就过了,在世为人谁没有过几句负言呢?”郑郁扶起他,语气平和,“郑某若真有疑难之事,届时就需打扰刘校尉了。”
郑郁看着眼前诚恳道歉的人,不管是不是真心想与人道歉,至少这面子做足了。且这刘从祁还是刘千甫的儿子,他也就坡下驴,多一个在明处的敌人比暗处的敌人好。
“多谢郑御史不计前嫌,原谅在下。”刘从祁说完幽怨地看了眼袁亭宜,他都道歉了,这袁亭宜最好别在哭丧着脸说他了。
郑郁见此,猜测这可能是袁亭宜的要求,但刘从祁这性子居然真的会听。
郑郁笑道:“无妨,事都过去了,你我同为则直好友,唤我表字即可。”
“对呀!九安,你们三个可都是我的好友,别再有嫌隙行不行。”袁亭宜一只手搭着刘从祁一只手搭着郑郁,转头对刘从祁说,“你少喝点,别整天有事没事就喝酒,万一那天喝死了,右相得多伤心啊。”
众人:“......”
刘从祁英俊潇洒,郑郁琼林玉树,袁亭宜明眸皓齿外加一个以相貌名满长安的翩翩君子程行礼,街上有不少百姓侧目看过来。
“呀!那不是程员外郎吗?果真温文尔雅,貌似潘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哎!”一名娘子指着程行礼跟身旁的女伴说。
“旁边那位是谁啊,长得英武不凡好有男子气概啊!”
“好像是右相的公子,是左卫校尉,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那不是袁二十一郎吗?怎么站在十四郎和一位俊俏郎君中间,那位蛮俊俏的郎君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你这才来的吧,我认识那是北阳王次子,当今的监察御史郑家九郎,他大哥就是那位做饭可以毒死敌人的北阳世子郑岸。”
“郑世子我见过,长得挺俊,做饭那么难吃吗?”
“岂止是难吃,听说当年郑世子做了饭,对阵的室韦族闻着味都死了几百人。”
众人:“......”
百姓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又不小袁亭宜还是听到了一些,震惊向郑郁求证:“砚卿,真的吗?郑世子这么厉害啊!”
郑郁嘴角抽搐,想起郑岸做的饭,嫌弃道:“当然是假的!那些室韦人明明是自己得病死的,只是刚好那天伙夫生病了,他在做饭而已,说什么要给我露一手。”
刘从祁一脸烦躁:“咱们走吧,在这站着被他们看来看去,不舒服!”
“冬日旭阳高升,不如我们骑马去骊山吧,听说圣上在那种有十里梅林。现在说不定已经开了,咱们去吧。”袁亭宜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刘从祁懒散道:“都可以,圣上前两日赏赐了国公府几匹大宛良马。郑御史与程员外郎不如一同去,就当在下给二位赔罪了。”
“不了吧,我......”程行礼刚想拒绝,袁亭宜走到身侧揽住他脖子,调侃道:“知文,一起去吧!不然你怎么着急回家是在家里藏了美娇娘吗?”
程行礼摆手道:“没有,砚卿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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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把对某一种职业有专门精通的人称之为“博士”,如律学博士、书写博士、算学博士等等。 后面演变成服务行业从业者或者中低级技术人员的称呼。

随即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郑郁,而袁亭宜听此也期待地看着他。
面对袁亭宜期待的目光和程行礼询问的目光,郑郁心中无奈。上次在金风阙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这次摆明是刘从祁想道歉示好,若是拒绝,就是又驳了袁亭宜面子。
再加上自己若不去,刘从祁和袁亭宜下一次见着他还会继续邀请他。不如今日人多,正好骊山晚照他亦有三年未见过,再加上他也是喜爱良驹之人,于是点头答应。
“走吧!知文,听说此次御贡大宛良驹行驰如风。性格比其他御马要和顺,刘校尉既然诚心邀请就去吧。”
程行礼见郑郁这样说,只得答应,随后四人去梁国公府牵马,一人一匹前往骊山踏雪寻梅。袁亭宜不喜欢有仆役跟着,故而就他们四个独自前往。
骊山山顶就是大雍历代皇帝的温泉行宫,自然不能前去,普通百姓也只能在山脚处看雪寻梅,泡浴温泉。但刘千甫深得帝心,所以德元帝除外骊山行宫里的浴汤外,还另建了一温泉别院给刘千甫。
众人沿着西北角慢悠前行,林间山路上落有白皑的积雪,金色的暖阳透过松树照射在覆有一层薄雪地上。彼时松树间落,金色参差错落,又有还未远处的飞鸟鸣声回旋。
四人骑在马上,慢慢前行。按袁亭宜的叙述,那梅林就在前方走个十里地就到了。
“薄烟通魏阙,明月照骊山。”袁亭宜附庸风雅起来。
“则直,你这次考中能有几分把握?”刘从祁在一旁调笑。
袁亭宜痛斥:“刘九安,你别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提这个行不行。”
郑郁知道袁亭宜考考两次都落榜,出言安慰:“则直,这次你定能考中,别担心。”
红色汗血驹上的袁亭宜轻声哀叹,“我不担心,毕竟久病成良医,只是我爹早年可是教过惠文太子的人。我考不上他在家里都快把我剥皮抽筋了,大哥二哥一路青云,而我是要死不活。”
两人马驹离得近,刘从祁与程行礼在前,郑郁拍拍他的肩,口吻轻柔:“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则直不必气馁。”
“砚卿,你要是考了科举七八次不中,北阳王会打你吗?”袁亭宜想郑厚那种人会不会打儿子。
“不知道,但打是会打的,我和大哥小时候惹他生气了,他会打......”郑郁突然停下话语,警惕起来。
前面的两人也停了脚步下来看向周围。
“救命......救命......”
安静的山林间,郑郁听见右侧树后似传来了呼救声。皮肉拍在衣料上的沉闷声在呼声后响起,有人在树后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四人中只有刘从祁是佩着横刀出门,继而他率先下马握紧腰间的刀柄。
郑郁见他走向那传出呼救声的树后同时,也将刀抽出准备御敌,那是一棵以两人环抱都尤显吃力的樟树。
“是个受了伤的男人,晕过去了。”刘从祁走过去后,用刀拍拍那人确认无威胁对三人说道。
三人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前去查看,男人四十左右,眉头紧锁,嘴唇苍白,全身皆有血迹。脸已被冻红手中握着一把刀,郑郁见他有些眼熟,像是在永州见过,可猛然间又想不起是谁。
程行礼蹲下身轻轻推了下,温柔道:“公子,醒醒。”
男人不为所动。
“知文你太温柔了,我来!我见过大理寺怎么审讯的。”袁亭宜将程行礼拉至一旁,然后上前抓住男人的肩膀猛晃,“你醒醒!你是谁家郎君?你到骊山了!!!”
众人:“......”
“别把人晃死,他应是冻晕过去了。”刘从祁把袁亭宜拉起来。
“小心。”突然间郑郁被程行礼回身一扑,摔在雪地上。
郑郁摔地后立马定神看去,他方才正对那男人站立,而他站的位置前方立着一只闪着寒光的冷箭。
“既然出手了,那就滚出来,想要面前这人的命,跟小爷我过两招。”刘从祁一手将袁亭宜拉到身后护着,一手握紧刀环顾四周。
霎那间,树林间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数十个蒙面黑衣人从远处而近现身,郑郁看清两个黑衣人手中握有弓弩。
郑郁与程行礼起身站好,郑郁心道倒霉,今日自己与程行礼没有佩刀,四人中只有刘从祁有刀。猛然对上这么多人,他开始祈祷刘从祁武力好能打退这些人。
思虑间,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直取四人,郑郁捡起晕厥男人的那把刀,把程行礼护在身后。
一黑衣人持刀向郑郁挥来,郑郁快速挥刀抵挡,两刀相撞发出叮的一声,随后他猛地一脚将黑衣人踹出数丈远,后又以刀斜挑将一黑衣人刺伤,迅速补上利刀将其毙命。其中一黑衣人见郑郁身手了得便去攻击程行礼。
郑郁侧身抵挡,将程行礼拉到身后,挥刀抵挡黑衣人使来的招数,面上有不耐烦的神色,随之将冲上来的黑衣人一剑杀死,血液喷洒在衣袍上,显出点点似红梅般的痕迹。
打斗间,刘从祁和袁亭宜退至栓马的树旁,黑衣人持刀挥来,刘从祁侧身一闪。却没想到那黑衣人意外斩断方才三人拴马的绳子,缰绳一松马儿得了松懈立马跑开,只剩方才刘从祁和程行礼的马驹还在原地。
黑衣人见四人武艺不凡便轮番缠斗,几番打斗下来,刘从祁和郑郁纵武艺不俗却也有些乏力。
此地在后山鲜少人往来,郑郁与程行礼守在那冻晕的男人身边,程行礼捡起死去黑衣人掉在地上的刀,为郑郁挡住一箭,严肃道:“巡山的禁卫何时来?”
刘从祁长腿踢开一人,大怒道:“狗东西,真会找时间,巡逻的禁卫恐怕还要等会儿才过来。”
袁亭宜躲在刘从祁身后,着急道:“人这么多,我能活着出去吗?”
“平时让你练武,你非要躲懒,现在你能干嘛?”刘从祁横刀刺伤一人喝道。
“那我今晚回去就练嘛!可是九安兄,马都被他们吓跑了。”袁亭宜对着刚刚被刘从祁刺伤的那人重重一脚。
刘从祁挥刀又杀一人,厉声道:“它认识路,回梁国公府了,不已经送你了吗?担心什么?”
“这不是担心我们一会儿不好跑吗?”袁亭宜刚躲开一人的利刀。
另一边郑郁刚杀死一人,不料人临死前持手中弓弩放出冷箭,郑郁旋即转身闪开。但这时背上被人重踹一脚,顿时感觉五脏移位,背上痛感长袭,失力般跌在身后树背喘气。
那黑衣人快速持刀冲来,一旁的刘从祁还保护着袁亭宜,程行礼也在与人缠斗。
郑郁冷了眼色,握紧刀柄立在身前做抵。
但那黑衣人的动作突然停在半空,还不明白为何就已倒下,可郑郁却看见他胸口插着一把泛着血色的刀。
紧跟着一道身影冲进被包围的四人中,身手矫健利落,下手快准狠。片刻间黑衣人就尽数倒地,余下的几个见帮手来瞬间逃亡。
郑郁看那人身手就已经知道是谁了,既然这人在,那他也来了。
他看向不远处,林怀治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玄色墨熊裘将人衬得英武潇洒,高大伟岸。俊朗五官上笼罩着一层金阳,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这人身上有刀伤,腿上也有骑马摩擦出的伤痕,只怕是奔袭多日才到的骊山。”严子善蹲下身仔细查看晕过去的男人。
这时的林怀治已来至众人身前,众人向他见礼。
“不必多礼。”林怀治抬手示意免礼,看着已经晕过去的人,“刘校尉,可知此人身份?”
刘从祁道:“启禀殿下,臣等发现时,他已昏迷不醒,尚未确认。”
严子善起身站好,肃声道:“殿下,此人被追杀至此,怕是知道些别的什么。他应是路上长途奔袭,加之饥寒所致,不如带回去让大夫好好诊治,待他清醒了再问。”
“殿下,臣见此人气息微弱,骊山距长安最快也要一个时辰。臣的别院中有大夫,且见郑御史手臂有伤,需要用药包扎。”刘从祁打了那么久,早累了,他要洗澡!
听刘从祁说郑郁才发觉他左手臂上,确实有道食指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已浸透外衫,想是刚才躲那箭羽时擦伤的。
程行礼担心郑郁,说道:“殿下,臣也认为郑御史的伤需要大夫包扎,这伙黑衣人来路不明,只怕箭上有毒。”
“去别院,把尸体带回去查验,你们一同前去。”
林怀治转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完,就翻身上马,众人也应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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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骊山
由于方才黑衣人一剑斩断了两匹马的缰绳,以致程行礼带着郑郁共乘一骑,刘从祁带着袁亭宜,侍卫在此地清理那些尸体,林怀治的贴身侍卫带着那受伤男子去梁国公府的温泉别院。
马蹄踏着地上的明雪行走于寂静的林间,郑郁坐在程行礼身后,手上的伤程行礼适才已给他简易包扎了下,不再渗血。
闻着后面人身上有股淡淡幽香,清心静神,如果旁边的袁亭宜和严子善不说话,郑郁真想就这么慢慢走下去。
林怀治走在众人左前方,留给大家的只剩一个背影,在场都是袁纮曾授过课业的学生。山林间,气氛松快起来。
“则直,你又要去参加科举了,这次能考中吗?”严子善骑马走在刘从祁那匹乌驹旁。
袁亭宜心里最大的忌讳被掀开,挑眉反讽道:“严连慈!我就算考不中,也比你好。总比有些人喜欢在家里看话本强。”
被说中的“有些人”严子善道:“那你别找我借啊!你上次在我这儿借的那本什么时候还。”
郑郁听到两人的对话,没忍住低头笑起来,随之发现身后的程行礼也在忍笑。
袁亭宜不以为然:“还没看完啊!你以为我像你啊,不当值的时候就在家看话本,我可是很忙的,否则上次请你来金风阙你为什么不来,你又在家看哪本呢?”
“你还有钱去金风阙?依照咱们二十一郎的身份,订的是雅间吧!那儿的雅间可是四百文一次,据你上次找我说你爹又降你的月钱来看。”严子善挑眉一笑,收了收手上缰绳,“这月你去了一次金风阙,然后还听说你还买一上好玉扳指用了两贯,下月别是倒欠你爹钱吧!”
郑郁听此也疑惑:“对呀,则直,你哪里来的钱去金风阙。”
袁亭宜耸肩摊手道:“九安的啊,我下帖子,九安兄给钱。”
众人:“......”
郑郁脸上大为震惊,袁亭宜见郑郁表情眯了眯眼,惊道:“砚卿!你还说我,总比你和知文互相在那儿为谁结账,而为三十文推来推去,就差上京兆府要说法好。”
程行礼:“......”
郑郁:“......”
严子善听此在马上探头弯身问:“真的吗?砚卿,知文。”
程行礼咳嗽两声,柔声道:“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1]。”
郑郁尬尴地笑了一声,表情不太自然:“呃......我觉得知文兄说的是这个道理。”
严子善表情痞气,说道:“是吗?不过知文,你性子也太好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梅尚书下朝后对你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让你娶他家女儿呢?”
袁亭宜震惊道:“啊!梅尚书也太能说了吧,要是去做说书的肯定名扬四海。”
“知文,如此风度翩翩,以后不知道配哪家娘子呢?”严子善叹了口气,语气谈笑,“像知文这样性子的人,将来只怕是要娶一脾性泼辣、刁蛮无理、凶悍不训的人。”
程行礼温声说道:“若是两情相悦对友思好,品行无甚大过。程某觉得也不是坏事,世间知心人难求。”
听完严子善的话,袁亭宜觉得很奇怪嫌弃问道:“你在哪里知道的?”
严子善坦白:“话本上啊。”
众人:“......”
袁亭宜蹙眉瘪嘴十分嫌弃:“我说严连慈,你就少看点话本吧。要是哪日圣上传你过去,你除了能给圣上推几本话本你还能干嘛?”
严子善不怀疑好意地看向袁亭宜,说:“其实像你这样的娇俏小郎君,脑子又刚好有点笨笨的,更受那些娘子喜欢,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脑子才笨呢!”袁亭宜怒斥,给了严子善的马一脚。
马儿被踢了一脚往前快走几步,严子善勒了缰绳,冷笑道:“好啊!则直,你踢火辛,一会儿到地方了咱俩比划两招。”
袁亭宜在刘从祁肩膀处伸出头,挑眉道:“我才不呢,我又不是笨蛋为什么跟你比,你要想打我,现在就来打啊!”
又指着身前的刘从祁,挑衅道:“来打啊!不过先说好,你打我就算了,要是把右相唯一的宝贝儿子打伤了或者弄破相,将来娶不到媳妇,右相参你的折子肯定都能把你砸死。”
严子善真想动手,又怕刘从祁护着,咬牙切齿:“九安,你能把他从你马上扔下去吗?”
刘从祁冷着脸没说话,袁亭宜做个鬼脸,轻快道:“九安兄才不会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狭隘啊!”
严子善听得这话迅速与袁亭宜吵起来,迎来互往,山林间只有他二人吵闹声。
郑郁听两人说话实在头疼,心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严子善、袁亭宜俩人在一起能说上一整天都不带停,扶额郁闷喝道:“好了,你俩一见面就这样,别吵了!!!”
袁亭宜哼了一声,刘从祁一脸烦躁地把身后聒噪的人从肩膀处按下去,语气不耐烦:“别闹了!”
而严子善骑着马慢悠的走在前方,不多时又与袁亭宜交谈起来,郑郁实在是懒得去听这两人在讲什么。回头看去,只见刘从祁生无可恋的控着马,身后的袁亭宜与严子善还在说着什么。
吵完和好,和好又吵,这两人按老人话来说就是冤家。
一刻钟后,于林间坐落的别致庭院出现在几人眼前,门外两株侧柏树挺立,大门古朴内敛。
众人一到门口便有仆役出来迎接。
刘从祁道:“殿下请。”随后又让仆役将大夫请来。
进了院内,亭台水榭,一道水瀑从别院后流过,在一凹处形成水池,温泉池在半山之间建立,现下太阳还未落山,但由于冬日里冷气重,水池上泛着雾气氤氲。
刘从祁带着他们去屋内坐下,给郑郁寻了身干净衣服,仆役将大夫请来给那晕过去的男子和郑郁包扎。大夫说那男子只是受了轻伤,加之多日水米不进导致的晕厥,一碗汤药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仆役和大夫退下,刘从祁提议不如去泡温泉,袁亭宜对严子善使了个眼色,严子善会意。
“衡君,你累了没,要不咱们去泡温泉吧,我听说右相家的温泉池有舒缓筋骨的妙用。”
林怀治冷冷道:“你每次泡温泉都这么说,不去,你们去吧。”说完起身离开,刘从祁忙送林怀治出去又吩咐婢女好生伺候。
“那砚卿,我们去吧。”袁亭宜揽住郑郁肩膀亲切邀请。
“行!”郑郁也好久没泡过,适才与黑衣人纠缠他也早累了,正好疏解疏解。
袁亭宜看了圈屋内,疑惑道:“知文呢?”
这时刘从祁从外间回来,听见袁亭宜的疑惑,解释:“程员外郎见正厅有副曹不兴的桃源图,就去赏画了,让我们走的时候叫他就行。”
严子善嘀咕:“为什么不把画放在梁国公府,放在这里被偷了怎么办?”
袁亭宜凑到严子善耳边小声埋怨:“不是真的。”
此处温泉处于别院后的一山腰之间,云雾缭绕,金意的阳光透过雾投射在热腾的水面上,温泉袅袅升起一层水烟,远处数侧峰面环绕,如同仙境一般。
郑郁下身裹着浴袍,打着赤膊双手撑在池上,水漫过他白净精壮的胸膛,泛起层层涟漪,郑郁闭着眼感受着宁静和美好。温暖的池水包裹着他的身躯,纾解身心上的疲惫,世间所有杂事都好似在此刻安静下来,耳边只有温泉水潺潺流动的声音,以及有人向他靠近带起的水声。
睁开眼发现右侧是同样赤膊的袁亭宜,面朝岸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而左边是一副懒散靠在池边的严子善。
郑郁懒得去管,随后又闭上眼享受着这宁静,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事与愿违。
“砚卿兄的监察御史做的怎么样啊?”袁亭宜语气慵懒,寻了一舒服位置趴着。
郑郁眯着眼回道:“为官者,哪有好与不好,只有上能分忧圣意,下则解万民心,才不辜负了这天恩和百姓。”
“我倒是听父亲说,并州雪灾朝廷拨款钱粮,但不见丝毫作用,圣上生了气,疑心是各州官员贪污。”刘从祁的声音从袁亭宜左侧传来。
几人都是长于天子脚下,高官家中,对朝政之事也偶有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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