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移开后人影侧身回看,却寻不见那令他背后灼热的目光。
天黑前,一行队伍终于到达驿站。
到驿站后,禁军快速搭起营帐,郑郁检查营帐周围,安排了兵士巡逻才回到驿站。
用完晚膳后,在大堂与司农司太仓署丞许志荻聊了赈灾之事。
“此次远赴并州,路上要倚仗王长史了。”驿站大堂内郑郁对一身材高大、面目威严、肤色略深的武将说道。
王景阳一掌拍在郑郁肩头,表情严肃:“郑御史放心,我奉命负责看护好成王殿下与你,自然竭尽全力。”
王景阳常年习武,身着甲胄,全力一掌拍在郑郁肩头,他说不痛那是假的,但还是强撑笑意说:“有劳王长史了。”
“不劳烦,不劳烦,郑御史你早些休息,我再出去看看有没有要加强守卫的地方。”王景阳说完走了出去。
郑郁也与许志荻在堂内揖礼道别,转身回各自客房中休息。
这次出行,除了郑郁与许志荻外,还有几位其他的官员,长安通往并州这条路,来往住宿的官员众多,驿站还是收拾了几间房供郑郁等几位官员下榻,不至于众人在大堂的屏风后将就一晚。
郑郁与齐鸣穿过清冷幽静的廊下,正准备回房休息,郑郁侧身与齐鸣说话时。
突然在转角处有一人猛地撞进了他怀里,那人被他撞后惊呼一声,惯性力带来以致连退数步。
郑郁见此连忙伸手要去拉他,却终究晚了一步,那人退几步后脚踩出栏杆外。脚踩空后连带着整个人栽在了庭院里,瞬息后他看清被撞那人身上的官袍,急忙与齐鸣去拉他。
“哎哟!郑御史你人长得高就算了,这力气也大,哎哟!我的脚,我的脚......”
郑郁与齐鸣本想将人扶起,听见他的痛呼后,郑郁仔细一看发现,刚才那一撞令这人踩空,脚在落地时踩着乱石崴到。
且这右腿也被庭院中的乱石划伤,淡薄的血腥味弥漫在三人间。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苗祭酒没事吧。”郑郁见此人中年模样穿着官袍。
想起他是成王府东祭酒苗修,掌管成王府的内务和礼仪宾客事宜,于是连声道歉。
“齐鸣,你去将向御医请来,给苗祭酒看看。”郑郁对齐鸣吩咐,队伍出行时德元帝有让御医随行。
齐鸣看苗修呜呼得不轻,怕这人回京后参郑郁,连忙跑开。
索性苗修的客房不远,郑郁就搀扶着他回房内坐下。
郑郁一脸歉意,窘迫道:“苗祭酒,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待会儿让向御医给你包扎一下。”
苗修脸色有些苦闷,挥手说道:“无妨无妨,没想到郑御史如此魁梧,力气也甚大,就是这脚走不动路了。”
说完摸了摸他被撞红的鼻子。
郑郁:“......”
“天色已晚,苗祭酒怎么不在房中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郑郁问道。
苗修揉着麻意阵阵的腿,解释道:“殿下数日前让我整理一份府内的物品册子给他,昨日刚整理好,还没来得及给,就随殿下出来了。白日里我给殿下禀明后,他就让我晚上交呈上去,结果出了门没走几步就与郑御史你撞上了。”
郑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实在抱歉,成王殿下那里我会为苗祭酒担责的。”
“但......郑御史你是不知道殿下的性子,而且当时殿下让我整理好后立马给他,昨天今天已经耽搁了,今夜再不交上去,只怕会生气。”苗修语气着急。
而后看了一眼郑郁,低声讪笑道:“能否劳烦郑御史帮我把这交给殿下?要是再拖到明天,我怕殿下生气。且这是殿下交给我的事,也不能我不去反而让侍卫去啊!我们王府上下除了箫侍卫都挺害怕与殿下说话的,殿下人好可脾气不大好......”
郑郁表情惊讶,犹豫着说:“我?这......是府内要事,我身为外臣怎可......插手。”
心想你害怕与他说话,那你是怎么做祭酒的,其实仔细想想林怀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交代给箫宽,然后由箫宽传达他的意思,王府上下也能办好。
“其实就是饰品册子,不算要事,郑御史帮我转交一下吧!”苗修急忙从怀中拿出册子,快速塞到郑郁手里。
郑郁看着苗修眼神哀求,眼里都快哭出泪来了,他知道要不是在廊下把苗修撞到。人这会儿说不定已将册子交给林怀治,而后回房睡觉了。
这时齐鸣带着向御医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苗修嘟囔道:“要不是郑御史你把我撞到,我已经把这个交给殿下了,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受这种苦楚,嘶!哎哟!我的脚......”
郑郁只得无奈道:“苗祭酒,给我吧!我会向殿下说清缘由的。”
苗修收起苦闷,兴奋说道:“那就多谢郑御史了。”
--------------------
郑郁185,所以苗修说他有点点魁梧。嗯!是的
第15章 夜访
这册子上确实也没什么逾越不可见人的东西,他也纳闷为什么殿下前几日,要他把长安所有流行的额饰样式找出来然后绘制成册给他。
但刚被郑郁撞了,他要是一瘸一拐去见成王,实在不雅,索性让郑郁去,谁让他把自己撞了!
向御医来了后,检查上药包扎一气呵成。郑郁确认没事后便让齐鸣先回去休息,他去见林怀治替苗修送册子。
大雍的官道驿站内只有一间上房,驿站只对过往的商队或是官员提供住宿,上房还得是手持文书或回京述职的官员才能居住。林怀治身为这个队伍里官最大,又是皇子的人自然住上房。
郑郁到房外后对守门侍卫说有事面见成王,侍卫进去通传立马就让他进去。
房内烛火微亮,郑郁进去后见林怀治坐于案前,手肘搭在支起的膝上撑着太阳穴看书,颇有些散漫放松模样。
林怀治见郑郁进来便抬头看向来人。
烛火光印在林怀治深邃俊朗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眼神依旧像往常那般冷漠地看着他,他见林怀治已换下官袍换了身月白色锦袍,整个人英俊非凡。
郑郁揖礼道:“见过成王殿下。”
林怀治看他一眼后又继续看案上的书,随口道:“坐,郑御史何事?”
郑郁收礼后坐在书案另一边,将苗修交给他的册子拿出来,放在林怀治看的那本书前面,说道:“方才在廊下,我将苗祭酒撞了一下,他扭到脚行动不便,便托我将这册子交给殿下。”
林怀治看向他,眼里似有淡淡笑意,问道:“撞一下就行动不便?”
郑郁心里默默叹口气,想起苗修那要哭的样子,突然很想笑,但还是忍笑,答道:“我撞到他......他脚踩空摔在庭院里,崴到了。”
“嗯。”林怀治拿起苗修拟好的册子看起来,声音清冷,“昨日郑御史没受凉吧?”
郑郁疑惑:“没有,殿下为何这样问?”
林怀治端起茶盏,从容道:“怕郑御史身体有恙,延误正事。”
郑郁颔首道:“谢殿下挂心,但人生于天地,怎会不生小病呢。有殿下提醒我会注意的......请殿下也注意身体,越往北风雪越大。”
喝茶人睫毛轻颤几下,不过因为屋内烛火太暗,这样的微小动作郑郁没看见。
“既注意就坐马车,着凉发热只会拖队伍进程,要是到了并州病还没好谁去赈灾?”林怀治把茶盏放回案上看着郑郁,语气像极了苛责可又带着关切的意味。
郑郁看了眼林怀治的脸,心想得亏林怀治长得不错。皇帝的儿子、林怀清的弟弟、他在御史台的上司,否则自己真想朝他俊脸上来一拳。
郑郁扯起一个礼貌的笑,说道:“殿下所言甚是,臣知道了。”
林怀治侧脸,看向飘有雪花的庭院,声音有几分哑意,说:“月亮又要圆了。”
月色朦胧,郑郁追着他的视线同望向月光,淡笑着说:“今日是朔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林怀治视线从外面移到对面人脸上,郑郁穿着深青色官袍,脸还看着窗外月色。侧脸流畅俊逸,鼻梁挺拔,肌肤白皙,嘴角微微翘起带有笑意,目光柔和。
林怀治快速看了眼后,又看向窗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说道:“二哥又长一岁了。”
林怀清的生辰是十一月十六,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郑郁正看着窗外的雪,听得林怀治此言心闷得很,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茶,看着茶盏,半晌问出心里的疑惑:“殿下......可有查到过什么?”
门外侍卫是王府亲卫,屋内只有箫宽侍候在一旁,他就大着胆子问出来。
林怀治说:“二哥病逝前很挂念你。”说完看向郑郁,林怀治避开了郑郁的问题,用御医的话回复他。
郑郁听此言心里蓦地有些闷,看着林怀治,凄苦道:“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声音平静却带着颤意,话里有无尽的遗憾和对挚友的思念。这些都是在那漫漫长夜中滋生出的苦味,影响着他对逝去人永远的怀念。
二人对视,寂静的夜里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带起丝丝声响。
林怀治双眸黑亮因提起林怀清有了些湿意,如深幽的潭水起着淡淡雾气,一点一点抚慰郑郁眼里的伤意,刹那间光阴回转。
郑郁仿佛又回到那个梨花满地的春日,看到那个如仙玉般的人也是用这双眼睛看着他。
林怀治最先垂眸,平静道:“二哥望你平安在世,不俱烦愁。”
视线错落,郑郁惋惜道:“常言三千烦恼丝,人生所遇烦愁事又何止三千。烦愁、遗憾、欲念等所聚一身才有万般煎熬之味。”
“你的憾事是什么?”林怀治递折过册子最后一页,声音随意可像是带着期许。
“有记忆始就有,我也不知道我的是什么。”郑郁微摇头,但脑海中浮现出魏慧去世前的病容,喃喃道:“或许是无缘再见至亲至爱。”
他听见林怀治的气息重了一下,继而恢复正常。
炭火发出刺啦声响,林怀治口吻轻柔:“冬日夜长,逝去之人自会与卿梦中相见。”
郑郁回道:“谢殿下宽慰。”林怀治寒声道:“时辰不早了,郑御史回吧。”
“那臣先行告退。”郑郁起身揖礼退下。
林怀治看深青色身影离去,随意道:“动手那人查出了吗?”
“还没,时间太紧,不过案子已经报到大理寺了。”箫宽说,“属下正在密查。”
册上的玛瑙镶玉额饰被烛火映出光泽,林怀治道:“好好看着刘仲山。”
郑郁回到房内时,齐鸣已将床铺给他铺好了。
驿站内客房不多,还有着其他来往的官员,多数是两人一间。郑郁因是奉命赈灾的监察御史,驿长还是给他备有一个单独客房。
屋子宽敞床也是,郑郁索性就让齐鸣与他一起睡,反正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不知在一张床上睡过多少回。
年幼时郑厚礼把他和郑岸抓去军营,有时困了累了就随意找个地儿或草垛子他靠着郑岸,齐鸣靠着他,冯平生的冯恪靠着齐鸣,一个靠一个地睡成一排。
那时候到了晚间还得跟郑岸和冯恪一起睡一个帐子,军营中条件没那么好,大家都是从小一起熟络的就没那么在乎。
郑郁洗了脸好后终于在床上躺下,他和齐鸣一人一床被子他睡里侧,齐鸣睡外侧。
他累了一天,刚挨着枕头,就眼皮打架什么都不想想了,可快睡着时。
“二公子,明日你一定得坐马车,天气越来越冷你要注意着自己身子。”齐鸣“百灵鸟”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郑郁深吸一口气,忍住把他踢下床的冲动,咬牙切齿说道:“齐鸣!我谢谢你关心我,但这么晚了咱们该睡了,你要睡不着就去外面耍两套拳!”
齐鸣“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随后开口道:“但属下也纳闷呢,二公子你以前身子强健,但这两年越来越不好了,要不回长安之后寻访名医看看吧。”
郑郁闻言真想把齐鸣的嘴用针缝起来,但却不得不承认齐鸣的话说的很对。
他以前的身体确实康健硬朗,可这几年越来越差,回到永州后易得风寒。且每次没七八天是好不了的,所以齐鸣才会一直叮嘱他衣物增添。
齐鸣本就啰嗦,有着这个因素在,对他的可谓是恨不得长十双眼睛在他身上盯着。
“谁知道呢,嗯!等回了长安后找大夫好好看看吧,快睡!别说话了!”郑郁随意胡扯了句,说完就裹紧被子翻身朝里。
齐鸣知道郑郁累了,就没再说话,不多时也睡着了。
次日,郑郁在齐鸣的唠叨下坐上马车前往并州。
自那次郑郁在林怀治房内说过话后,两人直到到并州都没怎么说过话。随行的官员也不奇怪,毕竟成王殿下就是那么一个性子。
数日后,在夜幕快要降临在北方大地上时,郑郁一行终到达并州城外。
马车内摆有矮案,内里置有矮榻。
郑郁此时穿着官服,外披着齐鸣“万般叮嘱”的黑色大氅。
肤白分明的右手捧着一只暖炉,半身斜靠在矮榻上一双长腿微曲着,左手撑脸低头看案上的书。
这是郑郁坐这么久马车以来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天气晴好,不下雪时他也会骑马前行。马车和骑马都是换着来,免得他独行一方呆久了闷。
天气阴沉,寒风呼啸。幸好只是刮风并未下雪,马车行驶在雪路上,车帘因路面偶有的不平,轻微晃动着。
“二公子,并州到了,属下瞧着永王殿下好像在城门口候着呢。”骑在马上的齐鸣手微掀起车帘对郑郁说。
郑郁“嗯”了一声,手按下车帘,起身坐好将官服、衣冠整理好。
齐鸣又掀起车帘看着他,万般叮咛:“二公子外面冷,你记得把大氅穿上再下车,不然......”
郑郁伸手把车帘“啪”的一声按上,将话拦截在外面。掀开另一边的帘子发觉已到城门口,思虑再三还是将那大氅穿上,不然晚上齐鸣可以在他屁股后嘀嘀咕咕说上一个时辰。
郑郁揭帘下车,前方的林怀治早已下了车,回头看他,目光似是催促。
只见城门口侍卫有数千人铁甲着身,手持长戟,威仪赫赫。
二人走到队伍前方,城门为首的男子见郑郁和林怀治到后,连忙上前相迎。
“侄儿拜见皇叔。”
“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永王殿下。”
“六郎啊!叔父有几年没见过你了,现在是愈发成熟稳重。”林皖走到林怀治身前拉住他的手十分激动。
永王林皖年届四十,一身肃然之气,面目威仪,长相也与德元帝有五分相似。
林皖拉完林怀治的手,看到一旁的郑郁眼神打量一番后,亲切道:“你就是郑郁?啊......果然是郑厚礼的儿子,生的气宇轩昂,你爹酒量不错,几年前......”
“咳!殿下。时辰不早了,还是请成王殿下与郑御史进城,回府再叙吧。”并州别驾李正远在林皖身后,轻咳提醒。
林皖笑着说:“对!我已略备薄宴,席间在同郑御史好好商榷赈灾一事,请!”
郑郁回礼,笑道:“多谢永王殿下,殿下先请。”
林怀治颔首道:“叔父请。”
--------------------
第16章 灾乱
进城后,郑郁见城内街路的积雪旁倒着不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这些人因未进水米而面黄肌瘦,身旁倒有在饥饿与寒冷中永远沉睡下去的人。
尚有些力气的就在地上抓雪塞进嘴里咀嚼,雪中夹杂着泥土。
并州所辖的州县里不乏突厥、奚、靺鞨、室韦等胡人居住,大雪数丈,淹没了草地,牛羊难以放牧。寻不到草吃就只有饿死,起先人们还能吃牛羊死去的肉,后来肉吃光了就把骨头挖出磨成粉兑水喝下。
可待骨头粉喝完又能寻何充饥,于是便大片举家投奔或逃亡至其他地方。
并州地界的大雪已持续近两月,天气甚寒。郑郁见城门守卫的兵士因天寒,握长戟的手都在发抖,更莫说这些倒在路边尚无房屋遮蔽的百姓。
永王府内,雪压着恢宏的建筑,婢女来来往往在正厅摆好宴席。林皖回来后便让林怀治等人坐下,郑郁见着这席间还有几名官员,应是并州都督府的其他官员。
“六郎你和郑御史在这儿要多穿点,这可不比长安,可是冷得很啊!”林皖喝了口酒对二人充满关切。
郑郁点头道:“谢殿下关怀,只是不知如今并州灾情如何?”
林皖叹口气,故作惆怅道:“朝廷之前拨的钱,对这数十万灾民不见其效果。郑御史你是不知道,在你们来之前又下了两场大雪,并州界内死伤又增数万。且银州本是突厥、奚人所居之地,雪灾一来,饿死的牛羊不计其数,他们在原地就是等死,就一路涌到其他州县。今年夏季又遭了蝗灾,百姓哪有吃的,就连并州城内粮食也不多。”
郑郁心下一紧,沉声道:“殿下放心,圣上心系并州百姓不会不管,赈灾钱粮已经到了吧?”
对面一官员对郑郁说道:“在下甄士约。郑御史,钱粮今日下午已经到了。”
见人自报姓名,临行前张许同他说,甄士约为人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又有些贪生怕死,但因能力不错,儿子又娶了永王妃堂哥女儿,颇得林皖重用,威逼利下可借机拉拢。
“多谢甄司马告知。”郑郁点头示意。
席间郑郁又问及灾民数量、城中粮价、其他州县的灾情,对大概的赈灾已有初步的把握,又与众人商定明日赈灾施粥的地点及分发给各州县的粮。
林皖现在一心想着造反的事,就直接让郑郁去全权处理这件事。
席间林怀治甚少讲话,林皖敬酒他就喝,不敬他也就不说话,弄得其他几位都督府的官员心里有点犯怵,也不知这成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酒宴将毕时,林皖对二人有所意道:“六郎你与郑御史就在这儿歇下吧,外面开始下大雪了路难走。皇叔已经将卧房命人收拾好了,绝不会亏待你们。”
林怀治冷声拒绝:“谢皇叔关心,但皇叔府上内眷众多,我与郑御史一同去驿站住就好,其余的不劳皇叔费心。”
他心里知道这个不会“亏待”是什么意思,这些长辈就惦念着那点事。
郑郁想你刚才一直没讲话,一讲话就直击要害还是可以嘛。林怀治的话也没说错,林皖有八个女儿,四个孙女。
随即附和:“臣也认为此举不妥,此行实为赈灾。可能会待上月余,怎敢叨扰殿下呢,还是住驿站为好。”
“行!但明日务必多穿些衣裳,六郎你要是生病了,圣上怕是会责怪我这个做叔叔的没有照顾好你。”林皖见二人如此婉拒就不好在说什么。毕竟人已经到并州地界了,怎么样还是他说了算。
林怀治颔首道:“谢皇叔提醒,那侄儿与郑御史先行回去。”
林皖笑道:“好,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随后二人揖礼向林皖道别。
驿站是并州前某位官员的私宅,后因犯事被朝廷充公不过一年,而后林皖就将其改成来往官员所住的驿站,也算清净雅致。
林皖的护卫将他们送到驿站后就离开了,林怀治带的亲卫和王景阳带的禁军,各选了四百人将驿站密不透风的防守起来,其余兵士在进城时,就由王景阳一信得过的下属带去了离驿站不远的另一兵营驻扎。
这是一座四进院落,到得里面后,郑郁发现林怀治住他隔壁。两人身份相近,是这队伍里所任事务最重要的人。
这驿站庭院内种有金镶玉竹,此时正下着鹅毛雪,屋内灯火的晦暗与庭院里的雪竹景相衬映也是上佳风景。只可惜现在并州的雪灾,让郑郁没那么多风花雪月心思。
翌日并州城内的并州都督府门前支起帐棚施起粥饼,王景阳在此处布防七百禁军以防作乱。
外面则是永王布置的兵士,郑郁先是盯着兵士们施粥,后与林皖在都督府内与众人商议城内粮价,又命李正远、许志荻在并州再增两处赈灾点,并州城大且灾民众多,一处总是不够的。
众人正在商讨之际,外面传出吵闹声。
赈灾时可能会混迹有逆心或是煽动灾民抢夺粮食的人,此先例在以往赈灾中不是没有。加上如今永王与突厥正勾结谋反,所以郑郁今日都先是亲自盯着施粥许久才离开,让王景阳重布防卫,就是不能让灾民发生躁乱,从而影响局势。
但不想这事今日还是出现。
郑郁与林皖等快步走到府门前,大雪里数十个衣履破败、身有冻伤的男子正与施粥和胡饼的兵士抢夺。
为首那人还欲抢夺兵士手中的粥勺,怀中塞了满满饼。后面排队等着的人都自动退后留出一块空地,王景阳在一旁看着没让禁军上前阻止。
郑郁早就吩咐过王景阳,今日他都会在都督府,如果发生灾民吵闹,切不可让禁军动手,他会亲自解决以免发生命案有人借机煽动。
林皖怒喝:“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但怒喝对于正在纠缠的这些人来说没什么效果,准确说是永王的话对他们没什么效果。他们知道上一次也是永王负责赈灾,结果钱粮不见,饿死的人只多不少。
并州百姓对这位都督索性就不听了。
郑郁抓起施粥桌上的碗摔到地上,怒吼道:“放肆!本官乃监察御史,你等有何不满仔细说来!”
他跟着郑厚礼在军中长大,早见惯那些将军发怒时的一身威仪。
他与郑岸,早年还私下里学过郑厚礼在军中发火时的样子,郑岸夸他学得有六分像,还有四分是因为郑郁没他长得帅。
与兵士纠缠的人听见这怒吼都被震住,见这位监察御史看着年轻最多二十,长着俊俏的文人模样。不曾想发起火来整个人如久征战场的将军,周身带着肃杀之气。
“我们一家老小都快饿死了,我想多拿点吃的回去不行吗?鬼知道你们施粥多久。”为首那男子抓着粥勺怒气冲冲。
“就是!上次朝廷说赈灾,结果不到三天就没了,赈灾要是真的有用,我的三娘怎么可能饿死!”另一个与兵士纠缠的人。
在听见郑郁说话后,也面目憎恶的朝埋怨起来,说罢吐了口唾沫,不知是在骂谁!
这群吵闹民众中的一男子,见郑郁不是林皖那种怂包,绝望道:“郑御史,我们也不是有心违逆,只是大家确实饿的不行。”
“是啊,今天是施粥了,明天还弄吗?上次那粥最初还行,可后面一碗里面有几粒米就不错了。”
“听说永州那边正在跟高丽打仗呢!大军粮草估计都不够,哪里会管我们。”
“昨天那些定安桥下又饿死了十几个呢?朝廷派怎么派这么一个年轻的监察御史来,不会又是刘千甫那龟孙举荐的吧。”
“嘘......你小点声,管他的先拿到今天的再说,不然我儿子都要饿死,我娘子都吃好几天泥雪了。”
见这些百姓一言一语,郑郁知道全是因之前赈灾钱粮被永王贪污。导致没有将灾情及时处理好,所以导致今日灾民哄抢。
既然他来了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永王私吞下去的东西,也要让他吐出来。要先安抚好灾民,否则民心中生怨,只会让永王势大,且德元帝也说让他在永州赈灾时便宜行事。
郑郁朝百姓揖礼,说道:“诸位放心,在下丹清郑郁。圣上即将赈灾委派于我,往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而后还会有粮食及炭火衣物至此,圣上心系天下万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大雍的子民。自然,若有煽动躁乱者,杖六十,贪污钱粮者,斩!”
字字沉稳有力,在这个飞雪满天的日子里,郑郁的话如同春日暖阳徐徐照进在场每位百姓心里。
雪地里人们看着这位从京师来的官员,郑重地告诉他们天子没有放弃任何一位百姓。雪景里郑郁俊朗的脸上带着不可质疑而又严肃的神情,如万里山峦般稳重,击碎了他们以往对生死的害怕。
“吾皇万岁万万岁!”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接着百姓都下跪叩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姓匍匐一片跪在雪地里,叩拜着当今天子。
等百姓起来后,郑郁命兵士给那躁乱的数十人多分一些粥饼,那几人连忙感激。
随后郑郁抬手,肃声道:“不必感激,你几人结党蓄意煽动百姓扰乱赈灾事宜。拉下去,杖六十,但念你等是初犯且情有可原,笞三十。”
--------------------
郑郁说的丹清是丹清城,地名,这里的介绍是祖籍加姓名。 这里祖籍是我架空设定,从祖父那一代开始算,郑郁出生的时候他祖父还活着住在丹清。 祖籍这个算法,是作者架空设定,大家不要相信,事实要参考真实史料。 打零到六十是笞刑,六十到两百是杖刑。
第17章 踏金
说完对王景阳使了个眼色,王景阳身处禁军多年自然明白这个眼色什么意思,就命禁军把他们带下去“笞”三十。
排队的百姓见这些人被杖责,不敢在造声势,便都安静排着队。他们知道接下来至少好几天不会在受饥饿,人也不会死。
林皖及都督府其他官员在一旁见后,对这位监察御史不敢小觑。林皖以为德元帝这次派来的,会是刘千甫那孙子举荐来的官员,没想到居然是郑厚礼的儿子。
“昨日那话真对,虎父无犬子啊!郑御史。”林皖对郑郁语气颇有深意说道。
郑郁淡笑道:“怎会,家父只是一介莽夫,圣上才是猛虎,臣不过是仰仗圣上的余威才能镇住他们。”
林皖这个人既然敢谋反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虎父无犬子的话对德元帝这么一个多疑的人而言是不小警觉,更何况这里还有众多禁军。他不敢在出了风头后,顺着林皖的话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