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锦观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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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治嫌弃道:“你不就只会一首吗?”
“不好听你就把耳朵捂上。”郑郁深吸几口气,吹起那首林怀清教他的雨霖铃。
筚篥之声悲调激昂,雨霖铃本带悲意,在这四周深静的地宫里,更被无限放大。
筚篥声宛如天上来,添着塞外黄沙漫漫,又带有江南雨后无声呜咽之感。那一刻石壁上的仪卫、侍女似是重现于世,围着穹顶辗转婉游,悲泣诉说黄泉数尺下的凄凉。
林怀治借着黄光只看郑郁身姿端正,垂眸低首,神情专注却有悲伤。身着素衣似雪,白皙的肌肤被光影笼上一层神秘感,像极了天宫里的如玉仙君,纤长的手按出他曾经听过无数遍的曲子。
林怀治想着他这二十年听过无数曲子,可只觉郑郁吹的最为动听。
一曲毕,郑郁感到林怀治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还能入耳吗?”
“好听。”林怀治沉默片刻从怀里拿出丝帕,凑近后细擦去郑郁脸上的泪。
郑郁抬手摸脸,已是泪水横流。
林怀治很温柔的给他揩去泪水,可郑郁总觉在那轻柔的动作里,他好似抓住了什么。
灯光微亮,郑郁失神地看着眼前人,林怀治表情没有以往的冷漠,仿佛在这个特殊日子里,他又变回长于兄长膝下的少年。
郑郁脑中忆过许多事,在东宫初见林怀清时的场景、洛桥上少年的笑、古道旁林怀清的笑、母亲魏慧临走时的病容,幕幕如走马灯般转过。
林怀治见郑郁脸上泪越擦越多,柔声道:“再哭,明日可不好看。”
“不是你说见棺材落泪吗?”郑郁倔强地撇过脸,伸手说,“你把帕子给我,我自己擦。”又想起林怀治这人的烂狗脾气,眼泪就又落下来。
林怀治看郑郁眼泪还在掉,随即叹了口气收好帕子,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郑郁被林怀治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吓得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就任由林怀治抱着。他想推开可又很贪恋林怀治身上的温暖,索性就反手抱住他,心想反正是林怀治先动手。
林怀治似是很享受这个回应,手拍在他的肩头,安慰道:“哭吧,出去了我不告诉别人。”
“真的?”郑郁不信。
衣物相隔,他听到林怀治胸膛里那炽烈有力的心跳。
林怀治道:“嗯。”
可郑郁现在又哭不出来了,但脸上泪水还在,就胡乱的抹在林怀治衣服上。
“可以问你个事情吗?”郑郁鼻尖充斥着林怀治的男性气息,霸道内敛,可又透着儒雅君子的清香。
林怀治感觉心情很好的样子,“问。”
郑郁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抄我的诗,是不是仰慕我的才华?在子若面前,你别撒谎。”
怎料林怀治猛地推开郑郁,怒道:“谁仰慕你?”郑郁被大力推开,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
“那你抄它做什么?”郑郁旋即跪好,笑着反问。
林怀治起身不想再跟郑郁说话,走到甬道时,冷漠道:“我在外面等你,给你一炷香时间说完滚出来。”
“知道了。”郑郁烦躁地说,“你别偷听。”林怀治没答话,径直离开。
确认脚步声走出地宫后,郑郁才看着石门喃喃说道:
“子若,你看你弟弟一个娘生的,你俩脾性这么相差那么大。他就跟随时会爆开的竹子一样,劈里啪啦的,就这样你还说他待我之心从未更改。什么心啊!我觉着哪天要是惹怒了他,他都能把我捶死。”
室内一片安静,郑郁又说:“冠礼我行过了,字是我娘取的,我娘说‘笔砚为卿,共扶河山。’给我取字砚卿,以后你要是来我梦里,就唤得出字了。不用像以前那样整天九郎九郎的,你在诸天世界好吗?怎么就上次给我托个梦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不过我想应是好的,那边有温元皇后、悼贤太子妃、白丽妃,没有尘世中的繁杂。可叹世事无常,不想你去后没多久,曲家四娘也走了,圣上仁慈允你们合棺而葬,追谥她为悼贤太子妃。今生情意不能相守,来生愿你们比翼双飞,恩爱白头。”
而后郑郁又对着那墨门说了许多话,从永州说回到长安,从长安说到并州,将这近三年的事情都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地宫深处只有他和林怀清在,说完这些他才觉这些日子以来的执念,都在这一刻通过满腹话语被释放出来。
过得午时,郑郁才从地宫里出来,雪还没有小的趋势,夹杂着风,浩浩荡荡的吹彻这关中平原。
郑郁与林怀治在陵卫处简单用了午膳,随即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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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的曲婉、曲嫣都是一人,结合上下文其实都是林怀湘的妻子,有时也指林怀清的夫人。

第47章 御宴
德元十九年的最后一日在大雪中到来,天子除夕开宴于麟德殿。麟德殿中,郑郁一身绛红色朝服,黑领里套着白纱衣,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观赏歌舞。
“郑御史,来来来,我敬你。”王台鹤擎着酒盏向郑郁处走来。
此时殿中人声鼎沸,管弦歌舞之声颇大,来此殿中的不乏袁纮、刘千甫、张书意、王台鹤等官员大臣。
郑郁端酒礼貌回道:“世子多礼了,合该我敬你才是。”
王台鹤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欸!我与应淮认识也有数年,今日得见,该我敬你。”
郑郁用一个标准的笑容与王台鹤碰盏,想着郑岸大多数时候与王台鹤见面都是互呛为主。王台鹤是笑面虎,郑岸则是动手不动口的人,两人一见面就是天昏地暗,今也攀上算认识。
“万岁圣明英武天子到——”
“皇后陛下到——”
“贵妃到——”
内侍通报声响起,届时麟德殿内歌舞声停,郑郁和王台鹤起身朝德元帝来的地方揖礼。
德元帝着着红色锦袍,倒是合了今夜热闹的景,在殿台上笑着挥手道:“诸卿快坐吧。今夜我也与你们享受一下这新岁乐趣,万家团圆。今夜此殿中不必拘束,谁要是拘束,我可打人了啊。”
殿内顿时笑声一片。德元帝在主位上坐下,旁边的严静云和陈仙言也一一坐下。
皇后陈仙言虽不比严贵妃那样明艳,却也是柔媚清丽、雍容大方。
德元帝大手一挥,除夕夜宴正式开始。殿内热闹非凡,官员、命妇各相往来。
殿中央是乐工表演的曲目,殿两侧皆设方案供人倚靠休息,案上陈设美酒佳肴。
在这里大多数人郑郁只知道个名,却不怎么认识,干脆就找了个方案坐着。期间也有官员前来碰酒,他也礼貌回应,随人和两句。
后面袁纮看不下去,拉着他游走于殿中,否则郑郁可以一直在那里坐到大朝会开始。
袁纮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别在哪里干坐着!这么好的日子,起来多走走,于你日后在朝中也有益。”
“是,师傅。”郑郁觉得今夜他的脸都快笑僵了。
郑郁跟着袁纮一路拜谒了几位朝中高官、亲王。
德元帝下场奏乐将此宴会推向狂欢,笛声翻飞于屋梁之间,殿内皆拍手叫好,热浪狂欢。
乐声喧闹中,严静云笑着拍手看了一眼林怀治,叹口气说:“孙家四娘,你真不喜欢?”
“儿无意。”林怀治象征性拍手,看着殿内正在吹奏长笛的德元帝认真回道。
严静云若有所思道:“六郎,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林怀治答道:“不知道。”德元帝此时吹完笛,走到严静云身边,笑着说:“你前些年还说我操心他,你自己现在不也是操心吗?”
严静云蛾眉微蹙,说:“就快二十一了,皇子里哪有你这么大还不成婚的。”
林怀治没说话,严静云正想继续说时,袁纮带着郑郁来得三人面前。
袁纮和郑郁揖礼道:“臣见过陛下、贵妃、成王,恭祝陛下、贵妃万岁安康,庆寿无疆。”
严静云笑道:“袁阁老、郑御史,不必多礼。邓国夫人今夜没来吗?”
袁纮垂首答道:“贱内近来身体不适,未能前来,日后好转定进宫拜见皇后陛下和贵妃。”
“夫人用药可好?不若过两日指宫里御医去看看。”德元帝把五岁的十三皇子抱在怀里。袁纮说:“怎敢劳烦宫中御医,臣请了大夫细细看诊望过两日圣恩庇佑,娘子身体无虞。”
德元帝颔首,说着京中周边的石碑是否刻好能治愈常见症的药方,后叫来刘千甫让他休完假后派人仔细去看看,多刻些。
说完事后,十三皇子林怀鸿扯了扯德元帝的胡子,软声道:“爹,那边崔将军在舞剑,我们过去看看嘛!”
德元帝宠溺道:“好。”看严静云在与郑郁说话,随即也唤走了袁纮和刘千甫。
“郑御史,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严静云带着林怀治边走边说道。三人走过人流,官员和命妇都争先问好。
“谢贵妃关怀,臣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多饮了些酒。”郑郁感觉此事林怀治飞速地看了他一眼。
严静云笑道:“世来君子爱酒,可也要以身体为重。”郑郁道:“是。”
“四娘。”一肤如凝脂的美貌女子上前挽住严静云的手。
严静云温柔一笑,拍拍那女子的手,柔声朝郑郁问道:“阳昭长公主,郑御史可还记得?”
郑郁揖礼:“记得。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长公主。”
林嘉笙凤眸有神、秀眉如黛,面容堪比西子,盛装宫服难掩姿色,通身带着一丝美艳之风。林嘉笙打量了郑郁一番,笑着说:“九郎何必多礼,上次见你还是在怀清身边。”
郑郁垂眸答道:“是,德元十六年冬至,长公主见过臣。”
严静云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郑御史是哪年生人?”
“天和三十八年。”郑郁不知严静云怎么问这个,但也如实回答。严静云点头:“跟六郎同岁呢,几月啊?”
郑郁回道:“三月。”
“比你大六个月呢。”严静云对林怀治说,林怀治“嗯”了一声。
随后严静云又问:“郑御史订婚了不曾?”
“没有。”郑郁答道。心里越发奇怪严静云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这林家人都喜欢做媒?
而一旁的林嘉笙听到这话,目光颇有意味的在林怀治和郑郁身上打转。
“哎!十郎也整天吊儿郎当,不动娶妻之念。你们这些小郎君,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说罢严静云还推了林怀治一把,似是发泄心中怒气。
林嘉笙道:“好啦,儿孙自有福气,日子还长呢。教坊编新曲目了,看看去。”
“那治儿你与郑御史多聊两句,除夕夜高兴点,别摆着你那一张冷脸。”严静云被林嘉笙拉走前,对林怀治叮嘱几句。
知子若母,她方才就觉郑郁一来,林怀治整个人好似轻松不少。想着他从小除了严子善就没什么朋友,故此刚才跟郑郁聊了几句,想让林怀治多有几个能说话的人。更大的是日后在朝中,林怀治说不定也有步好棋。
殿内众人正是高歌宴饮,其乐融融的景象,郑郁跟林怀治站在麟德殿里侧不起眼的位置上,自严静云走后两人就没说话,郑郁心想林怀治不说话那他也不说。
殿内歌舞换了好几曲,快近子时,刘千甫已带几位大臣开始作诗相祝。
诗句纷飞,德元帝抱着林怀鸿带着陈仙言、严静云、林嘉笙站在殿中笑着评赏诗句。
“六郎。”林怀湘靠了过来,“砚卿也在。”
“四哥。”
“参见太子殿下。”
“哪有那么多礼啊。”林怀湘疑惑说,“六郎,你跟砚卿站这儿看了有小半时辰了,不挪一挪吗?”
林怀治说:“不想动。”郑郁笑着说:“这儿位置最好,看得最清楚。”
此处虽是麟德殿最不起眼的一处,可有几步台阶在,登阶便可看尽殿中场景。身旁也聚着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像郑郁这样不想与人交流的。
林怀湘点头随后说了没两句就拉着郑郁喝酒,彼时又有官员围了过来,郑郁被林怀湘带着喝了不少酒,头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子时至,整个长安呈出喜迎万物之象,街头巷尾人们互相祝祷,烟花簌簌飘至夜空旋而快速裂开。雪也在此时下大,瑞雪丰年殿内喜气一片连忙给德元帝恭贺,而后又互相道贺。
子时过后,德元帝遣了小一点的皇子回去休息,而麟德殿中继续歌舞笙箫,其中多番乐曲奏响配以舞蹈相奉。
郑郁被林怀湘拉着喝了不少,已是有点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在林怀湘一个不注意时偷溜出了麟德殿。
麟德殿北面就是太液池,郑郁溜出来后寻了围着竹帘的亭子坐着醒酒,让内侍守在亭外。忽然远离殿中热闹,郑郁望着长寂的夜空,想起以往的除夕,长叹一口气。
“为何叹气?”林怀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怎么也溜出来了?”郑郁看林怀治在身边坐下,说,“还能为什么,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想念家中亲人。”
“闷。”林怀治道,“嗯。”
郑郁不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反正林怀治也是一个三句话嫌多的人。
偶有寒风从太液池上拂来,郑郁的脸被风吹的生疼,酒也在寒风中醒了许多。可脑里还是一团乱麻的絮状,有些晕,他觉得应是有些着寒,想到此脸上不由生出许多惆怅。
自己以前身子没这么差,但近些年来却是稍不注意就得风寒。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林怀治看郑郁脸色有些苍白,主动问道。
“差吗?可能是出门时敷了粉,所以有些白。”郑郁不想林怀治看出自己身体不好,于是编了个理由骗他。
林怀治错愕道:“你还敷粉?”郑郁强作镇定笑了几声,说:“敷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也要装扮一下,不然多不好看。”
林怀治闻言转过头看着郑郁,夜色里郑郁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像极了百平寺后山时着了风寒的样子。想着郑郁身体不大好,随即伸手快速触了下他的额头,又握紧郑郁放在膝前一只手。
远处歌舞声还在继续,郑郁被林怀治的动作吓住,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林怀治劲大,逮住不放,他挣脱不开。
“你的手也敷粉了?”林怀治抓着郑郁的手问。
郑郁倔强道:“总不能只敷脸,不敷手吧!”他想抽出来,偏生林怀治的手又很暖和,他的手冷的不行,干脆就让他握着。
“敷的寒肌粉?”林怀治眉头深锁,耐心地看着郑郁,“另一只。”
“你也要吗?殿下已经够姿容艳丽了,要是在用这些,让下官们这些姿色平平的该怎么办。”郑郁很享受林怀治这个大暖炉,便将自己另一只冰手塞到林怀治手里。
在任何情况下总要先心疼自己吧!特别是在这大冷天,林怀治上赶着他也就不拒绝了。
林怀治没说话只是捂着郑郁的手,郑郁觉着手上凉意被暖意取代。两人不再说话,同样默契地看着绛红色朝服下的手。
远处麟德殿的乐声换了一曲又一曲,“还冷吗?”林怀治垂眸问道。
郑郁轻摇头答道:“不冷。”林怀治说:“那就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里面有点闷。”郑郁抬眼看林怀治。
“那就不回去。”林怀治与郑郁对视。
“你为什么不回去?”郑郁笑着问。林怀治冷漠道:“这是你一个下属该问的?”
郑郁来了气,突然觉得手凉了,看着林怀治严肃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除夕夜你不在殿内陪着贵妃,反而来这儿跟我坐一起?”
林怀治平静答道:“关你什么事。”
“成王殿下,有时候话不能这么说,你跟连慈平时也是这么聊的吗?”郑郁实在好奇,林怀治这烂脾气严子善是怎么忍受的。
林怀治挑眉,说:“想知道?”郑郁呼吸一滞,笑着说:“我都这么说了,当然是想啊!”
因着两人手握在一起所以靠的格外近,郑郁能闻到林怀治的呼吸带着葡萄酒香。
半晌,林怀治才悠悠开口:“那你去问他。”
郑郁:“......”
郑郁在心里把林怀治跟大蠢货绑在一起,他为什么期待林怀治嘴里能蹦出啥好词呢?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脾气简直就是毫无章法的乱喷溅。
“今为德元二十年,元日。”林怀治忽然低头看着两人的手说道。
郑郁心里被触动,不曾想又过一年时光,喃喃道:“是啊,又过一年了。”
郑郁觉得林怀治的手动了动,随即看他。林怀治浓密的睫毛随目光闪动着,倏然与郑郁对视,眼中有着别样的情意。
两人相视而坐,双手交握,是以最为亲近的距离。麟德殿的乐声换成了春江花月夜,歌姬唱声传来,激荡着林怀治的思绪,方才郑郁的话让他觉时不待人,正想开口时,亭外传来说话声。
“谁在里头?”
“回长公主、太子妃,是成王殿下和郑御史。”
“怎么在这儿啊?”
“殿下和郑御史有些醉了,出来醒酒。”
“还以为就我们出来呢,没想到六郎早就溜了,难怪在殿内没看到他。”
“姑母说的是。”
郑郁听林嘉笙和曲婉脚步声进来,忙把手抽出起身站好。手中之物已不在,林怀治嘴角微微翘起,摩挲着回味了适才的触感,而后起身站好。
林嘉笙与曲婉一前一后进得亭来,曲婉姿容倩丽,朱唇皓齿,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曲婉是赵国公次子太常寺丞曲冉的三女,而与林怀清合葬和陵的悼贤太子妃,则是赵国公长子澧州刺史曲彦的四女,赵国公曲家在本朝可谓是荣宠至极。
“姑母、四嫂。”
“臣见过长公主、太子妃。”
“嗯......方才四娘还在寻呢,六郎你怎么躲这儿来了?”林嘉笙带着一身雪意进来,又看了一眼郑郁,“连带着郑御史,在这儿一块儿躲着。”
林怀治道:“殿内闷,出来走走,偶遇郑御史。”
郑郁笑着说:“饮了酒,有些醉意,怕失仪于圣驾前,故此出来吹吹风。”
林嘉笙说:“原来是这样,我和三娘也嫌闷出来走走。这歌舞年年都看,偏偏就五哥看不腻。”郑郁干笑了两声。
“长公主,臣觉好多了,先行告退。”郑郁知道林嘉笙是德元帝捧在手心的妹子,说气话来毫不客气,现下亭里又是女眷,他不便多留。
“郑御史慢走。”林嘉笙点头,随即郑郁快步离开亭内。林嘉笙又道:“六郎,你还不回去啊?”
林怀治脸色不自然道:“姑母不是来寻我的吗?”
“看吧,我就说老六能猜到。”林嘉笙扶着曲婉在亭内榻上坐下。曲婉笑道:“是姑母料事如神,六郎不过随便猜猜而已。”
林嘉笙嗔道:“三娘少为他找借口,你倒是说说我找你何事啊?”
林怀治站在榻前对林嘉笙揖礼道:“苏赛生之事,望姑母不要见怪。”
不提起这事林嘉笙就好说,一提起林嘉笙就怒从中来,厉声道:“我见怪?六郎,你怎么不帮姑母,反帮外人。”
曲婉看林嘉笙生气,忙拍手安慰,说:“六郎说的我知道一些,苏赛生前几日上书说姑母家奴仗势欺人,有失皇家体统,圣上为此罚了姑母一月月俸。这事本犯不着他管,只是那时刚好他在,就洋洋洒洒上了一表。事虽过去了,可总有人不高兴,弹劾了他,现下收至御史台狱中。”
林怀治想了想,说:“四嫂说的是,不是侄儿不帮姑母,而是如今朝中官员颇有微词,侄儿顾及姑母声誉,所以进言冒犯。苏赛生此人现在还在御史台狱中,年夜漫漫,独自一人坐牢狱中。”
“哼!朝官们对我说的还少吗?”林嘉笙听到这儿心下动容,可还是冷笑一声,说,“弹劾他的人是李远谌,又不是我。”
林怀治道:“李远谌畏惧姑母,一心想为姑母出气。可就怕走多了路,遭人踩踏。”
“十八娘,苏赛生好歹是才华在身,才得圣上赏识召回京。”曲婉在林嘉笙耳边低语道,“人大过年的不能一家团聚,心下恐有怨言,君子之笔,虽不能一击伤你,可细细割来也是痛的。不如放他一马,日后还怕没有教他的时候吗?”
林嘉笙心里就是压不下这口气,当年曲江宴饮,不过是看他俊俏心生玩意召他调弄了两句。还没说什么呢,苏赛生就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不小心踩空了船边,掉江里去了。
为着这个,她没少被那些御史参奏,苏赛生也因此被德元帝贬出长安,她为此还心痛了一会儿,后来见着程行礼就忘了这人。
前些日子这人联合程行礼上书奏她修行道观之事,程行礼因着这被贬永州,而苏赛生也被德元帝气恼。
家奴出了事后,李远谌上门送礼,她絮叨了两句,李远谌就开始大力弹劾苏赛生。知道后她也懒得去管,长安城中多的是俊俏才子,何需一直盯着一个苏赛生。
天降时运不济,有官员弹劾当年苏赛生在曲江池上言语重伤她,德元帝听后大怒将其收押御史台。
朝中人都知道苏赛生背地里得罪了阳昭长公主,没几个人敢为其说话。得罪苏赛生事小,可得罪德元帝就事大了。
“你鲜少为人说话,这下子怎么插手他的事了?”林嘉笙已被德元帝叨叨个不停,说她怎能为苏赛生自降身份。她也想劝德元帝放了苏赛生,可总得有人来求一求才行吧,只是没想到是她这个乖侄儿。
“永州刺史程行礼与我同为袁公学生,私下里说过几句话。偶然得知此人境遇,所以我斗胆前来请姑母心生慈悲,宽宥他一次。”林怀治于衣袍下细想着刚才的肌肤触感,舔了舔牙说,“且朝中官员知晓姑母此举定会为其称颂,苏赛生言语冒犯实出于无心之举。待出狱后,他定亲自登门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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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治知道林嘉笙就是在等人去求她,只是朝中官员甚少摸得清这位长公主的脾气。
提起程行礼,林嘉笙又心里默叹了口气,自己想再修个道观都被这两人参个没完,真是君子之笔堪比利刀。
但程行礼被贬永州她再也不能见到了,已是心痛。苏赛生也被关到御史台有些时日,她也非度量狭小之人,只是苏赛生比程行礼的错多一些罢了。
德元帝上次就曾言再乱指朝堂,就把她府里的面首、乐工、画师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撵走。不能为了苏赛生舍掉她的后院们,待会儿回了麟德殿寻个时候,跟五哥说两句放了苏赛生就是,于是便应了林怀治所求。
“哼!朝中那些官员,个个都没事做。”林嘉笙待林怀治走后,说,“不过清语你今日是怎么了,我看你神色不好,有心事?”
“音昭,我没有。”曲婉眼底流过一丝慌乱。
她和林嘉笙早于闺中熟识,私下没人时多以字相称。
林嘉笙握住曲婉的手,面色担忧,“真没事吗?是不是怀湘对你不好?”
“殿下......待我很好,东宫太子妃怎么会过得不好呢?”曲婉反握住林嘉笙的手,语气温柔。
半晌,林嘉笙才道:“就是因为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才怕你过得不好。”
曲婉听完只是笑没说话。
林嘉笙又道:“男子多薄情最是靠不住的,哪天兴致没了就扔一边去了。偏偏上天还要赋予这群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着权力,这些人连石榴裙都钻得。”
“音昭。”曲婉担忧亭外奴婢听去,“隔墙有耳,此在深宫,小心些。”
林嘉笙心里莫名烦躁,秀眉微蹙道:“知道了!清语,真的,如果怀湘对你不好,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去跟五嫂说,为着东宫里那一点点和睦,五嫂也会斥责怀湘的。他哪日要是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就提着马鞭上东宫抽他去!”
曲婉眼里溢出喜悦,笑道:“好,不过真没事的,音昭你别担心。”
麟德殿里歌舞还在继续,已有些官员困乏不堪,在案上撑着头勉强看着舞蹈。
麟德殿偏殿内,内侍把醉了酒的林怀湘扶到榻上,支了个凭几靠着。又连忙奉上热茶,为林怀湘解着腻。
陈仙言闻后赶来,看林怀湘这样子,怒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随后对内侍道:“醒酒汤备了吗?”
内侍慌忙回道:“回禀皇后,备了,奴婢已让人去端了。”
陈仙言脸沉得不像话,不多时内侍给林怀湘喂了醒酒汤。人才好了许多,看清陈仙言后,说:“娘,你怎么在这儿?没在外面陪爹?”
陈仙言挥手屏退大部分宫婢,坐在林怀湘身边,沉声道:“你爹有贵妃陪着,你今夜喝这么多做什么?就算为着高兴,也不该误元日的大朝会啊!”
林怀湘单手支着头,揉着太阳穴“嗯”了一声。
陈仙言见此,招来贴身侍婢跪在林怀湘身后,给他轻揉太阳穴缓解头疼。林怀湘也就为此直接上身靠在凭几上,撑着下颌微眯着眼凝神。
“你跟三娘成婚也有大半年,怎么还不见喜讯。”陈仙言摸着手中暖炉,看着不远处的屏风对林怀湘说道。
林怀湘依旧眯着眼,眉头轻皱:“你不也是嫁进王府,过了两三年才有的我吗?”
“这怎么一样,当时王府里那么多女人,你爹哪忙得过来。”陈仙言说,“可你的东宫里只有你和你的妻子,湘儿,你是储君,你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太子。”
林怀湘叹了口气,说:“知道了。”陈仙言整理了下林怀湘身上的红袍,说:“娘的话你可要听进去,你爹已经铁了心想扶六郎,这个时候你更应该为着自己打算。万事有右相和我在,你就别操心。只要你别犯任何错,太子之位只会是我儿的。”
林怀湘道:“我没担心什么,爹既然想扶持他,那就扶持他,文武百官的视线在我两人,总好过一直盯着我一人。稍有点错处就无限放大,这样未免也太无趣。你和右相也别太打压他,免得激了圣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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