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右前方慢移几步,未觉凉意,很好他没走出去。
“郑御史,往右!右边不是柱子!”刘从祁爽朗的笑声传来,像是看出郑郁的犹豫还贴心为他说出那边不是柱子。
“九郎,走右边!”
“郑御史,别听他的,信我!走左边三步。”
人声喧闹,郑郁头疼得很,分不清谁说的什么。
此时程行礼大声道:“九郎,左边走五步。”
话语如甘霖,郑郁觉得程行礼真是他命中的大好人,且也觉得琵琶音确实从左边传来。
于是向左边移过去,可郑郁在走至第四步时就踢到一物,好奇使然,他伸手摸去。可迎接他的不是冰凉的柱面,而是一堵结实有力的东西,丝滑的布料和厚重的毛领触感及人体轮廓从手上传来,呼吸热气喷洒在鼻尖,这是个人。
想到此郑郁好奇轻捏了一下,像是胸肌。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比他高的男人,可诸人皆落座这里为什么会有个人?且这胸还不小。
这时喧闹的人声瞬间寂静下来,堂内风过无声,就连孙云的琵琶音都消弭下去。
堂内异常安静,安静的透出诡异,郑郁察觉不对。抬手扯下黑布,看清人后,心里抓狂我的那个娘啊!他发誓过去二十年他都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刻。
因为此刻站他面前的,是目露凶意、俊脸黑如墨的林怀治。最要命的是他的手还抓着人的......胸,郑郁被吓得连忙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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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才子传》,以及参考唐代小说《云溪友议》里的“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错。”这句话。 2、论语玉烛是唐朝常见的一酒令筹器,高有三十厘米左右,整体形状是一只乌龟,龟背上驮着像蜡烛一样的圆筒。内置筹片五十支,筹片内容都是与论语有关,具体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自行搜索一下哦。 本章节参考资料:王书奴.《中国娼妓史》、唐代孙棨.《北里志》、王昆吾.《唐代酒令艺术》 本章节诗句除作者标注的,其余全为自写,原谅我的文化不高,只能写一些简单的酒令诗句。
第43章 台鹤
席间诸人谁都不敢说话,举人们看刘从祁、袁亭宜都默契的没说话,就更害怕眼前这人了。能让他俩都不敢说话的,身份肯定不一般,现在他们还无功名,不能轻易得罪人便也都闭嘴不言。
而官员公子中有几个远见过林怀治的,知晓成王性子冷僻又得圣恩。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话,招来天怒,也都闭嘴。
可又察觉成王那脸这么那么黑?这席间难道有他在意的人?难道是孙云?想到这里,他们更加害怕,但心里又开始好奇林氏皇子和南曲都知这可是传奇佳话,已有文人暗暗准备回去写话本。
“有客来访,娘子不妨先回去休息,缠头我等待会儿为娘子奉上。”程行礼率先反应过来,对孙云揖礼说道。
孙云本就在看到林怀治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后有些怵,达官显贵、宰相公卿她不是没见过。可这人出现后,席间右相和袁相之子都是噤若寒蝉,脸呈惊悚呆滞,就对此人身份有了大致猜测——皇家。
此时石大娘也快步进来,对孙云招手示意她离开,孙云得意后起身对诸人盈了一礼离开。
站在林怀治身前的郑郁觉得他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而林怀治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脸上那表情就像来抓自己深夜卖春的死鬼郎君一样,恨不得要把人拆皮剥骨。
郑郁想走,可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被林怀治看得莫名有些心虚。
而诸人看林怀治虽不说话,但周身散发这危险感觉像是要杀人,忙鸟兽散开逃离宴席。刘从祁也扶起有些醉意的袁亭宜,拉着身形摇晃的程行礼赶忙离开。
暮鼓声从门楼处传来,瞬息间人堂内只剩郑郁及林怀治主仆。
郑郁讪笑着说:“殿下安好,时辰不早,臣先告退。”
林怀治瞥他一眼没说话独自往堂外走去,“郑御史,殿下请。”箫宽示意他跟上。
郑郁不解,怎么林怀治来逛这种地方还要我陪着?
“不愿意?”林怀治停步侧过上身问他。
郑郁苦笑着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林怀治却道:“不是就跟上。”
说完走出堂内,而箫宽也催他,无奈郑郁只能跟上去。
走出大堂石大娘还在廊下候着,见林怀治出来,便笑盈盈为他引路。这次并未去其他堂内,而是沿着廊下走,偶然路过别堂郑郁还看到了朝廷里几个他熟悉的面孔,内里娇娘笑语,亦有文人墨客正为其赋诗留句。
出得大堂没了暖意,寒意布身,郑郁的酒意也清醒不少。弯弯绕绕走了有片刻,石大娘带他们到一侧门前停下,郑郁听见前方堂内,磬音及歌姬乐声混着男子爽朗叫好声。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1]。”歌姬乐声悠悠传出。
石大娘恭敬道:“此处隐蔽,我已让人把守在外,请公子放心。”说完福礼退下。
林怀治留箫宽在外,郑郁见缝插针跟箫宽说,麻烦跑一趟通知齐鸣回府,箫宽看林怀治点头便应声退下。
此刻郑郁不知道林怀治到底要做什么,并不像是来寻娘子谈心的,这大堂是笙箫不绝,歌舞艳艳。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不如跟齐鸣说先回去,免得一直在这里等他。
再说在人来人往的红香榭,林怀治就算刚刚想杀人,也不会在这里对他动手动脚,天子居所更不会出现什么刺客。
两人进得屋内,屋内陈设精致原是女子卧房与外面大堂连成一室,只是此刻屋子主人正在大堂奏琴。
林怀治来到一屏风后的榻上坐下,又看了郑郁一眼,郑郁知其意也过去同于榻上坐下。六折裱银高山流水屏风和幔帷前乃是宴饮笙箫之景。
室内光线不明,唯一亮光乃是烛光透过屏风幔帏折映进来,烛光散散。
外头的话声淹没了歌姬的唱句,“林使君押了吴少瑛、宋义、陈月秋入京。人已经在路上了,圣上下旨三司会审,只是过两日就是年关,这事怕是要拖到年后啊!”郑郁看屏风后一中年男子对着主位上语气谦卑。
“唔!我知道。这事出在兖州,林使君是温宗皇帝八子彭王的孙子,雷厉风行这一点上倒是像。”主位上清朗温润的男子应了那中年男子的话,郑郁听那声音颇觉耳熟,细品之后想起一人,平阳世子王台鹤。
继而堂内又人影攒动,一人顿了顿说道:“那陈月秋说这事与宁王有关,不知......世子或平阳王能否周旋一二。”
主位上的王台鹤笑了一声,道:“来找我是为了这事?你们也知道京中的事,我父亲哪能插手啊!与其找我不如去找太子,吴少瑛的父亲是可是东宫的官员。”
最初说话那人却道:“世子,太子殿下的性子你也知道,真宋义与吴少瑛勾结上想断冤案,恐怕太子......”
“行了,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这点子事着什么急。”王台鹤不悦地打断了话,说,“不是来请我听曲子的吗?说这些做什么,一口就想吞下整张饼,宁王也太心急了吧?还是诸位觉得张娘子唱的不好?”
堂内官员被这么王台鹤一打断都面上无光,想起今日确实是名义上下帖邀请他来听曲子。说来也怪,平日三请五请都少来的平阳世子,今日竟是如约而至,被他这么一说,诸人皆住口不说这个,继而又开始聊着别的事。
郑郁安静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告辞声,诸人散席。
烛光中林怀治看向他,郑郁察觉目光与他对望,林怀治指了指他手里一直握着的黑布。
这是先前郑郁取下来后,没找到合适机会扔掉,就一直握着,继而林怀治又指了指他的脸。
郑郁懂了,平阳与北阳关系不佳,他在这里王台鹤定心生戒备,随即将黑布蒙在眼上。黑布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红润如鲜的嘴唇。
不过片刻就有脚步声向郑郁处踏来,那脚步走至屏风时。郑郁听见衣袍摩挲声,继而是林怀治离榻的声音,随后身上一重。
王台鹤进来时,就见林怀治弯身站着榻前,为一位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拢衣服。走进后发现是个男子,看下半脸不免看出是个俊俏人,只可惜是个瞎子。
“殿下方才都听到了?宁王想要我帮他,殿下说帮还是不帮啊?”王台鹤英气俊朗,剑眉星目,话语带着笑意。
林怀治给郑郁把黑色大氅穿好,黑熊毛领上郑郁只有唇鼻露在外,又是一副乖巧样极为勾人。
站立好后,林怀治看着郑郁说:“这是你思虑的事,不是我。”
“这事怎么会与殿下无关呢!宁王派宋义去兖州乃是探查一件旧事。”王台鹤饶有趣味的解释,手也在此时慢伸向郑郁。
郑郁觉着身前好像有物靠近,随后就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心想难道林怀治跟王台鹤打起来了?但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
半晌,王台鹤才说:“臣竟不知殿下喜好这般,早知道就带家里善弹曲艺的郎君来,准能尽心尽力侍奉殿下。”
“三句,说完就走。”郑郁感到掌中塞来林怀治的手,念着他方才说的话旋即紧扣住,林怀治使力,郑郁也顺势起身至林怀治身旁站好。
王台鹤揉着手腕踱步,思索片刻道:“宋义前去兖州方与县是寻一宫婢,此宫婢名唤韦青儿,殿下可还记得?”虽然见有人在,但林怀治明知道二人相见,依然带这人来可见关系不一般,于是他也不遮掩。
林怀治冷漠回道:“不记得。”
“殿下不记得她,可还记得白丽妃?丽妃死的那年殿下六岁,虽未记大事可对生母还有些许记忆吧。”王台鹤语气诚恳,旋即又说,“韦青儿正是昔日丽妃的宫婢,后丽妃身死被遣散出宫嫁与陈家,陈月秋便是她的继女。丽妃已死这么多年,宁王突然让宋义去找一个侍奉过丽妃的宫婢,殿下不觉可疑吗?一个宫婢罢了如何要让五品长史去寻,只怕是这韦青儿知道不可言说的秘密呢!”
“哦。”林怀治伸出空手捋好郑郁胸前散落的发丝,无边暗夜中郑郁觉得林怀治牵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王台鹤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林怀治,说:“只可惜宋义酒醉卑劣污了陈月秋,后又蠢笨贿赂吴少瑛想息事宁人。宋义是宁王派去的,本来三司会审轮不到平阳插手,只是姨母嫁与太常寺丞曲冉,宁王的生母刘昭容又碰巧是姨母侄女,为着这个宁王才来寻我相助。曲冉是刑部侍郎曲炜的二哥,自家兄弟的话恐怕还是会听一听吧。”
林怀治道:“不想世子多家坐庄。”说完牵起郑郁绕过王台鹤向门外走去。
“殿下,狡兔亦有三窟,今夜邀您至此只是为表我之心罢了。圣上派郑砚卿与您同去并州,殿下聪慧不会不知圣意。”王台鹤跟在林怀治身后,看了眼郑郁觉得有一丝眼熟可又想不起,“四郎狎伶,非惠文太子性人,父亲常有深虑。殿下也知道这刀有时候太利,主生怕伤其身,这次圣上压了北阳,平阳不也在眼前吗?且今夜邀您来的是微臣,与我父无关,台鹤只是想与殿下交情一二。”
林怀治放慢脚步带着郑郁停下来,侧身瞥向王台鹤,挑眉道:“交情?”
跟王台鹤说话的时候怕郑郁冷着,把人往身前带了几分为他挡着寒意。
王台鹤长揖一礼,诚恳道:“殿下,日前左拾遗苏赛生遭人弹劾,被收至御史台狱中,望殿下垂怜。”
“世子何物换?”林怀治起了兴趣。
王台鹤身形端正,垂眸笑道:“殿下若肯施以援手,宁王之事微臣定平以。”
室内安静片刻,郑郁被蒙住眼睛,感官发觉,被林怀治牵着的手已出了些汗有些粘腻。汗液的腻感在肌肤上放大,宽大的衣袍下郑郁想抽出手,刚一动就听林怀治说,“五哥无恙即可。”
手被林怀治紧握住,前力传来已是带着他离开。
王台鹤知道林怀治这是答应了,忙回道:“宁王殿下自无恙,微臣送您出去。”
郑郁被林怀治从房内带出,无边黑暗中他只能牵住林怀治的手,他现在想把黑布扯下来,可身边还有个王台鹤在。真的是说完就说完嘛!送什么送,难道林怀治会在这里撞墙或者失身吗?又想到现在已经宵禁,自己今晚去哪里睡啊。
现在长安各个坊门都已关闭,根本出不去。就算出去了遇见巡逻的武侯,不被打个半死就已是祖坟冒烟,想到此处郑郁心里重叹口气,自己第一次来平康里就被上司林怀治碰见,真是够倒霉的。最倒霉的是,玩酒令游戏林怀治怎么就好巧不巧站哪里了?还被他轻薄一下,现在林怀治是带自己去哪里?回府兴师问罪吗?
在郑郁胡思乱想时,林怀治已带他从红香榭出来,并谢绝了王台鹤留宿的好意。郑郁感到一出红香榭大门,林怀治就松开了他的手。
两人并走至小巷无人处郑郁忙扯下黑布,揖礼道:“殿下,方才堂内多有得罪,今夜已深,臣先告退了。”今日多方奔波还被林怀治现抓在平康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回家睡一觉明日再说。
“无妨,酒醉之人多有失态。”林怀治淡淡道,“现已宵禁,你退哪?”
郑郁一噎无话可对,对呀!自己去哪里啊?旋即想了想,说:“找个旅舍住下就是。”
林怀治道:“随我回亲仁坊。”
“啊?”郑郁疑惑,“出去会被武侯打死吗?”
随后他猛地想起,林怀治的成王府与北阳王府同在亲仁坊,那自己跟着他不就能回去了。至少跟着林怀治出坊门,不会被武侯打死,现下最要紧的是回家。
“不会。”林怀治说完向前走去,见人没跟上,怒道,“你今夜想在这儿睡?”
“不想!不想!”郑郁跟上林怀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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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这一章就是宁王手下的人来找王台鹤帮忙,但是王台鹤为了自己好朋友就请林怀治来,两人商量好之后一物平一物,至于为什么王台鹤要找林怀治,后面剧情会解释清楚,这一章的关系可能会有点点复杂,我自己写的时候也费了很久的精力。 刑部侍郎曲冉就是前文程行礼说的悼贤太子妃叔父,属于赵国公府,也是三司会审中刑部主要负责人。 对于剧情章节有疑问的亲亲,可以评论留言哦,真的超级感谢亲亲们一直看这个故事。
第44章 应允
可郑郁跟着林怀治越走越觉得不对,他记得红香榭离坊门不远的,但是跟着林怀治怎么越走越偏。
终于三人在一土墙前停下,郑郁这下终于明白林怀治说的不会被打是什么了,因为是翻坊出去。
夜色下,郑郁无奈的对林怀治作了个翻墙的动作,然后摊手看着他。林怀治依旧是那副你欠我五千贯的样子,随即点头。
郑郁:“......”看着这墙他有些嫌弃地说:“外面有武侯,被发现了你与我还是会被打死的。搞不好被认出来,明日圣案上又多几本御史中丞带着下属寻春,夜深翻墙被武侯逮住的奏本呢。”
林怀治没回郑郁的牢骚,只唤了声:“箫宽。”
箫宽来到那土墙前看了一眼,退后两步猛然三两蹬墙而上,最后单手一撑跃过墙去。
郑郁被箫宽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愕然道:“你和箫宽经常这样吗?”
“快翻。”林怀治一脸的冷漠回了他的话。
“殿下,请快些!”箫宽在墙那头催促。
郑郁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墙,怎么比阿巴斯府里墙还高啊!记得以前严子善跟他说,是因为前朝某四品官员来平康坊,深夜时自家夫人寻来急忙之下翻墙逃跑,结果墙不高上去没站稳掉下来摔到了骨头。那以后皇帝就下令,专门把平康坊的墙加高了许多,免得再出这种摔伤。
郑郁腹诽完也纵身一跃翻过墙去,落地后还不忘拍去身上的泥尘。不过须臾林怀治也翻墙过来,三人又一路躲武侯一路翻墙。
期间郑郁也问林怀治为什么不直接走出去,而林怀治只是说了句:“懒得去,被娘知道麻烦。”
在翻过亲仁坊土墙落地后,郑郁才觉自己又回家了。
亲仁坊坊门进去向南数十步郑郁就见到了恢弘大气,飞檐重楼的成王府。
“殿下,臣......”郑郁在乌头门前对林怀治揖礼说,身旁是在寒夜中闪着银光的戟架。
林怀治沉声断了郑郁的话,“你且进来,我有事说。”
郑郁想应是方才在红香榭王台鹤说的那些话,如果王台鹤要插手吴少瑛的事情,那林怀治还会去三司会审吗?想到此处他点头应下。
先前他只知晓吴少瑛卷进了弑母案,不曾想这里面的主犯是宁王派去的,这样一来不就简单多了吗?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这是他第一次来成王府,林怀治十五岁开府至今,因着他脾性冷淡鲜少有官员会来拜访。
偶尔会来的估计也就是严子善,王府曾是先帝最喜爱的韩王府邸。德元帝即位后就将他赐给了林怀治,赏赐时还大加修葺,内里亭台楼阁皆设锦毯,曲水流觞无不彰显皇家贵气。
郑郁随着林怀治进了王府,穿过青石路面,此时空中下起小雪来,前方侍从为林怀治掌灯。
林怀治此时对箫宽吩咐了句话,声音压得低郑郁没听清。
冬夜寒寂中,郑郁看着林怀治背影,想着王台鹤说丽妃之死有异,当时林怀治的手紧了一下,他是信了这事吗?
以前在东宫时他听林怀清说过丽妃,德元五年十月白丽妃被宋淑妃所害而死。当年淑妃将一涂有毒药的白菊宫灯送与丽妃,丽妃收下后不过两个时辰便毒发身亡。此事是宋淑妃所为无从抵赖,德元帝定罪淑妃,淑妃降为昭仪终身幽禁,而淑妃本人在德元七年病逝。
可宁王为何突然去寻丽妃以前的婢女,此事真有隐情那背后之人又会是谁?
王府正堂富丽堂皇,金银交错,两侧立着鱼跃初荷墨画银架屏风,青石砖上铺有红绣织锦宣城毯,下列对立方案供人盘坐议事。
暖炉升烟,林怀治在正堂白檀木榻上坐下,指向另一边对郑郁说:“坐。”
郑郁揖礼一谢,觉得这一路过来有些热,就宽去林怀治在红香榭给他穿上的外袍,交予身旁侍女,随后在榻上另一边坐下。
侍女奉上热茶后就被林怀治屏退下去,堂内只留箫宽伺候。
“殿下,可信王瑶光之言?”郑郁试探问出。
林怀治反问:“你信吗?”
“臣愚见,王瑶光所言可信四分,今夜他表明心迹还有求于殿下。再者宁王虽不机灵可现在去找刑部侍郎的亲戚,还通过平阳这条线也太笨。”郑郁摇头说,“去找白丽妃的宫婢,怕已是知晓什么他认为会对殿下有损的事情。”
林怀治说:“他本就不聪明。”郑郁一时语塞,林怀治又说:“左拾遗苏赛生,你可有印象?”
“苏赛生字酬恩,祖籍兴元府。两榜进士出身,今夏任左拾遗一职。”郑郁仔细想了想说,“不想王瑶光会为他,相求于殿下。”
他本来对谁考中谁没考中不感兴趣,只因为德元十七年最出名的两人就是程行礼与他。程行礼是因长相俊美,弱冠便中状元,又兼宰相学生一时风光无限。
而苏赛生则是因两榜进士出身,后考中书判拔萃,已是授官正字。
曲江池上他被阳昭长公主召去两人不知聊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苏赛生就慌忙掉入江中,他也因此事被德元帝斥责,贬谪外地,今年年夏才被召回京任职。
林怀治道:“苏酬恩早年任职的县尉就在平阳境内,两人相识不奇怪。”
郑郁平静道:“殿下要帮王瑶光吗?今夜虽说是他自己前来不关他父,可他终究是平阳世子。右相与他家有亲,未免不是一诈。”
半晌,林怀治才缓缓道:“求得门上,我自会帮。我也想知道五哥在卖什么药,只是不想郑御史今夜兴致如此好,美人佳酿相伴。”
被林怀治一说郑郁有些不好意思,扯出一个笑道:“殿下不也是出现在红香榭吗?”
但立马反应过来,林怀治去红香榭肯定是受王台鹤邀,当时堂内袁亭宜他们声音喊得那么大,林怀治肯定是听到喝声所以才过来。
果然,片刻后林怀治端起茶抿一口,淡淡道:“路过,兴致远不及郑御史。”
林怀治的话说的很平淡很轻,可在郑郁听来觉得有万分重量在,甚至觉得这几个字是林怀治咬着牙说的,他已经在想今夜林怀治把他带回府不会是要埋了吧?心想我就去了一趟平康里,又不是去了成王府后宅!
“殿下既然想知道宁王卖的药,不如去会审堂上听一趟。”郑郁疏解好狂躁的心后,说,“有道是耳闻不如亲见,殿下坐于高堂不沾尘土,诸事由瑶光过手。”
林怀治看着郑郁,神情慵懒,周身给人放松的意味,就连眼里浮出丝笑意,“远观不如近看是吗?”
郑郁微笑回道:“殿下说的正是。”有王台鹤说的一番话在,他以为林怀治是答应了。
林怀治冷水泼来,“我为何要去?”
“既然宁王慌不择路去求了王瑶光,难免不会去求别人,如此就证明这内里涉及殿下要紧事。”郑郁耐着性子说,“王瑶光为求干净难免不会下狠手,这下得太狠日后被扒出来,于殿下和宁王的兄弟之情有损。且涉及皇妃,兹事体大,殿下更应慎重。既应了王瑶光,承他的所请照拂苏酬恩便是,有错就罚无错就放。来日再起波澜,水也不会溅到殿下身边。”
林怀治剑眉一扬,说道:“郑御史担心我?”
郑郁心慢半拍,强装镇定笑着说:“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苍天可表。”
“什么心?”林怀治觉得今夜的郑郁很不对劲,像极了只随时要捕猎而出的狼。
“殿下想是什么心?”郑郁说这么多有些嘴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
林怀治被郑郁方才的动作吸引,眼神盯着那红唇,“郑卿舍身入我帐幕,可想过北阳王?”
郑郁看向林怀治,说道:“殿下说了只臣一人而已,与父兄、北阳无关,臣只是不喜欢宁王去翻丽妃之事。”
林怀治视线偏移到远处,说:“我也不喜欢。”
堂外此时吹起风声已是寒冬天,可现下郑郁手心却出了细汗,他知道林怀治开始感兴趣这事了,须得将林怀治引到三司会审上去。否则宁王一旦鱼死网破拉吴少瑛和宋义顶罪,吴鄂又怎会乖乖听他所言。
郑郁说:“这次能反将宁王一子,他寻韦青儿为的就是想对付殿下,如此殿下更应早做筹谋。”
“哦。”林怀治语气平淡。
“宁王他是动不了太子,所以才动殿下。”郑郁最后说,“圣上宠爱殿下良久,先又为委以并州军权要事,莫说光阴许久,不知殿下会成何气候。还不如在此时用私事将殿下拉下马,以免来日坏事。”
林怀治目光深深地看着郑郁,说道:“我去他也会求我。”
半晌,郑郁笑着回道:“宁王此时或许只想把自己从这起案子中择出来,也或许想从宋义口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但要是殿下去了,这内里关系着殿下的生母甚至宫闱秘事,一旦查出什么,他林五郎就是第一个倒霉的人,他不敢来求殿下。”
“郑御史看的真透。”林怀治幽幽说道。
郑郁道:“臣为殿下考虑。”
“郑御史言词切切,岂有不去之理。”林怀治看着郑郁,神情漠然。
郑郁呼吸凝滞几分,他以为自己还要再费口舌说,不想林怀治这么快就答应了。
看着林怀治的脸,他心里生出愧意,胸口处蓦地有丝丝痛意袭来,等事情查清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袁纮说得对自己与他走得太近,会被视为一派。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不能不为父兄考虑。
郑郁强按下心中情意,自认轻松道:“臣只是不想殿下被人利用,只是不知为何会让臣知晓这些?”
他最不理解的就是,王台鹤见林怀治要密谋宁王的事,为什么要让他知道。郡王世子与皇子相见,这种事细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林怀治做什么要拉着他一起。
林怀治的一抹笑意在嘴角散开,“真的?真有此事倒不失为好事,因为我觉得郑御史太闲了。”
“若是宁王,殿下也甘之如饴吗?”郑郁闻着林怀治身无酒香,怎么净说醉话,随即又说,“臣真不闲,殿下说笑了。”
林怀治漫不经心道:“郑御史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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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情意
堂内气氛瞬间有些旖旎起来,带着些郑郁捉不到丝线在两人间盘桓,“殿下说臣自洗耳恭听,若不想,臣嘴钝脑笨,猜不透亦说不清殿下的心思。”
“那你猜的透谁的?”林怀治觉得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有点累,右手便支在案上撑着下颌。
郑郁忽闻这句话又看林怀治的姿势,觉得这一幕,与脑海中有些场面重叠在一起。倏然想起当年在温泉行宫,林怀治也是用这种语气问他。
想到此郑郁今夜那颗没出息的心又开始狂跳,他记得那时的林怀治说这句话时,没穿衣服,那张欠人五千贯的脸上还带着红晕,格外好看。现在的林怀治穿了衣服,可有时穿衣服比没穿衣服的魅惑力更大,他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好像有点烫,不知是不是堂内炉火烧得太旺。
心猿意马的郑郁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跟林怀治说什么,神情略有些呆滞,与适才侃侃而谈的人相去甚远。
林怀治看郑郁这表情就知道人又在出神,也不催他回话,因着安静的诡异,林怀治左手轻着弹案上已空了的茶碗,力度不大可却在寂夜里十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