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锦观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关灯
护眼

“不熟?”袁纮咬出两字,堂内安静许久后才叹口气说,“阿郁,事情已过两年,当年圣上、成王查彻东宫上下都一无所获,你这几年一直在长安城内打探,又打探出什么了?他是惠文太子亲弟弟,你对他格外上心些也无妨,只是诸皇子间暗流涌动,万勿涉太深。你不仅是郑郁还是北阳王的儿子,你被任何一方拉入都代表你父兄亦有这个心思。”
袁纮气恼郑郁见自己,居然是为皇子的事而来打探实在生气,可又想起德元帝让程行礼出任永州刺史的事。心里又宽容了几分,不免对郑郁多加叮嘱。圣人求的是多方互平,他身为大雍之臣,自以江山社稷之事为先。
“师傅,我未见子若最后一面,是以心神难定,今朝回京与成王闲谈时见人心性,不想他步宁王后尘。所以今日才斗胆冒犯,还望师傅恕罪原谅。”郑郁说罢又是重磕一头,说,“师傅的话我定牢记在心,臣者自为一忠字。”
袁纮看他这样一直磕头心中气也消了,他何尝不知道郑郁与林怀清的情谊。
莫说郑郁就算是他,挚友离世也难免伤怀,更何况郑郁又见德元帝这样想扶林怀治与太子对列,只是以为他因为林怀清所以对林怀治上心几分。
袁纮端起茶盏饮一口,沉声道:“别磕了!你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朝中局势你要看得明白才行。君王未死,余等皆是臣,明白吗?”
“是,师傅。学生明白了。”郑郁这才起身坐好,骤然碰见冷气,额间细汗这才消退些许,不像刚才低身时那么强烈。
茶盏应声而落在案上,“额上汗还不擦啊?”袁纮这么一说,郑郁才笑着拿起方案上的丝帕揩去细汗。
“圣上让知文任永州刺史,兄长脾气暴烈,这一去怕是会吃些苦头,师傅你就就没拦着吗?”郑郁讪笑说道。
“哎!这文书是拟好发到我面前时才知道,我也想拦啊,可用什么理由?”袁纮长叹口气,欲言又止,“这事也不全是朝堂之意,刘家三女想嫁与行礼,这孩子没答应右相又在中间旋着,一来二去拖了有快一年。行礼呢是表明拒绝,三娘又铁了心只认他。右相被女儿烦的不行,正逢年底官员考课出来,就想让行礼不在京中,自己女儿见不到就不会再想着。以及揣测圣意说了些话,圣上就调任他为永州刺史。”
郑郁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缘故,这样看来德元帝和右相不管是出于守护钱袋还是女儿,最终目的都是程行礼。
只是自己父亲在这时正好需要一个平衡点,而任职刺史就是那么一个平衡点。从他出长安城内那一刻德元帝就想任官员去永州,这时的程行礼就在右相的操纵下露面,程行礼反驳德元帝与右相便是恰好逢了两人心思,眼不见为净。
郑郁假装疑惑道:“圣上对父亲有诸多猜忌,我怕......”
“怕什么?这次的事冯长史没告诉你,是右相示意底下人弹劾的吗?”袁纮觉得郑郁三年不见怎么变笨许多,皱眉说,“今上非无情之人,要不是你父亲当年率兵一路收复旧地,大雍疆域怎会达我朝之最呢?又念及你母亲身子不好不宜在长安居,便让你们母子三人随军住于永州,不致你们骨肉分离。圣上对你父亲宽容优厚,只是这军功过高不好所以才需压一压,倒是你!御史台里右相的人,你现在还没看出来是谁?”
郑郁笑道:“学生真不知道,师傅我回长安没几天就去了并州,连你这儿我都是回京两月第一次来。朝中的事情我过问得少,脑子又不比师傅灵光,这哪能知道啊!方才师傅不是还说我笨了很多吗?”
“少给我耍贫嘴!你呀,多注意着黄家那小郎君就是了。”袁纮佯装生气呵斥,“总之这次平阳王那边也落不到好处,严明楼就快回京了。圣上自然要多警醒朝中诸人,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严明楼领兵部尚书,两月前大食国使臣回国,恰逢玉门关一带胡匪作乱。德元帝便让严明楼领兵护送,并平定胡匪之乱。
郑郁揖礼道:“多谢师傅指点。严尚书回朝,右相可要头疼了,他与严尚书同为外戚却互不对付。”
“皇后和贵妃只是表面和睦,但严明楼也不会因为这个去支持成王,你且记着大雍的主子只有一个。圣上对成王虽宠爱,不甚过分是不会责罚太重的。”袁纮点头闭眼,气定神闲模样,又说,“你与成王还是不要走太近,避免视为一派。行礼出任永州乃是阴差阳错多方之缘故,圣上有意打压北阳与平阳两边,在其中小心斡旋就是,心急方失策。”
郑郁颔首道:“是,师傅。学生知道了,不过师傅起色看上去比前些年好多了。”
袁纮笑道:“再好有什么用,就三郎那个不省心的,我就算在年轻十岁也管不住他。我还没谢你在百平寺后山救小子一命呢,三郎顽劣,少时我让他习武他拖拖拉拉不肯,现在好了要累得别人保护他。”
郑郁从容道:“则直与我相识多年,身处险地我自当为他性命考量,何况当时刺客乃是为取我性命来的。百平寺他不过是被我牵扯其中,师傅不怪我就好了,谈何谢字。则直生性纯善,心灵通透豁达,怎么就是师傅口中顽劣之人了。”
“你与行礼惯会与他开脱,这孩子将来到底能做什么啊!”袁纮看程行礼与郑郁时常为这个儿子说好话,实在想不通他以后的仕途是什么样。
“我和知文都是句句发自肺腑,不会包庇他。”郑郁耳力敏锐听见堂外轻慢的脚步声,随即打趣着说,“科举走不上还有门荫嘛!”
“门荫?三十岁之前考不上,我再给他门荫的法子。”袁纮一提起袁亭宜就头疼,“他这样整天吊儿郎当,做校书郎我都怕他把朝廷藏书烧了。”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郑郁听完袁纮的牢骚后,半晌,才忍住笑安慰袁纮说:“师傅,不会的,则直做事向来有分寸。”
“有分寸?”袁纮看着堂门口,大喝道:“有分寸还在门口偷听?”
“啊!爹,我没偷听啊!”袁亭宜一手挠着头,一手脱去鞋快步入内。
到得堂中对袁纮和郑郁快速揖礼,随后在榻上袁纮身边坐好。
此时的郑郁早已对这场景见惯不怪,联想着刚才袁亭宜请他去天水一色吃饭,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袁亭宜要干嘛,于是长吁口气端起面前茶细饮起来。
“爹,你累不累啊!上完朝回来就接见官员,又跟砚卿说了这么久的话。”袁亭宜在袁纮身侧跪好,双手握拳为袁纮贴心地锤着肩膀,满脸堆笑,“孩儿想你肯定累了,儿这就给你疏解疏解。”
父子两人也不避郑郁,毕竟他也看见好多次了,更何况袁纮私心想让郑郁多带着点袁亭宜。
袁纮按住袁亭宜乱飞的手,语重心长道:“行了,你有这份心不如早点回房温书,你去金州已经耽误了些时日。春闱就在眼前,礼部已经定了二月十八大吉日,仕途要紧啊三郎!”
“知道了爹,孩儿这次一定光宗耀祖。书我都看的差不多了,杂文也有信心。”袁亭宜小心翼翼地抽出手,继续给袁纮按肩,“今日砚卿在我能不能请他出去吃个饭以当谢礼?父亲大人不是您说救命之恩重比泰山吗?孩儿这么做可以吗?”
实在不是袁亭宜不想送礼,而是他没钱!
袁纮听完后,皱眉道:“光宗耀祖的事你大哥二哥已经做过了,你只要专心无错即可。阿郁救你一命方才我已谢过,你要想去就去吧,既这样那你后日前写一川蜀二十三州赋税时论及见疏给我。”
袁亭宜嘟囔:“后天啊。”
后天可是除夕三十哎,他不想写,写好之后有不对的地方肯定要被袁纮说,到时候年都过不好。
袁纮瞥他一眼,说:“我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袁纮能让他出去做什么都愿意,手上动作不停对郑郁说,“砚卿我跟我爹说两句,你先出去跟九安聊会儿,他可想你了!”
郑郁:“......”听到这句郑郁嘴角抽搐,他并不觉得刘从祁会想他。
这时袁纮也说:“阿郁,三郎既然有这心你就陪他去吧。不懂的地方你也多担待开导他,至于朝堂政事有何不解或是不快的,尽可跟为师说。”
郑郁见袁纮这么说只能颔首答应袁亭宜的宴,随后起身一跪方离开。
袁纮侧身看着自家儿子,脸带疑惑道:“好了人已经出去了,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嘿嘿!爹,全天下全宇宙最好的爹。”袁亭宜脸上笑意更甚,双颊处的酒窝愈发明显。
袁纮见袁亭宜缓慢的对他摊平双手,上面就写了两字——要钱!
看袁亭宜这样袁纮怒从中来,他去金州时就给了一贯钱现在看来已经是花光了!
想到这儿,袁纮气的拉住袁亭宜的手,狠狠往掌心重打几下。
袁亭宜也不躲,毕竟要钱路上都要遭这么一次,皱眉委屈道:“爹,你就再给儿子五百文嘛!”
袁纮松开袁亭宜的手,气愤道:“不给!”袁亭宜又殷勤的在袁纮身边围着,一会儿给他按肩一会儿给他捏臂,嘴里一直撒娇:“爹,你最好了!再给儿子五百文钱嘛......爹、爸[1]、父亲大人、耶耶、七哥[2]、袁相公、袁阁老......”
--------------------
1、出自《广雅·释亲》卷六:“翁、叟、爸、爹、??,父也。” 2、有管自己父亲叫哥的称呼 《旧唐书·棣王琰传》:“臣实不知有符,恐此三人所为也。惟三哥辩其罪人。”这里是李琰回答他父亲的话,“三哥”是指他父亲排行第三的玄宗李隆基。 《旧唐书·王据传》:“玄宗命之同榻而坐。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唯有太平。”四哥指李隆基父亲李旦,兄弟中李旦排第四。 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可以指出,谢谢。

第42章 平康
“我的儿!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的什么呀!”袁纮被袁亭宜如蚊似的声音扰得不行,气的得他用手夹住袁亭宜脸。
袁亭宜瞪着大眼,一吸鼻子,笑着说:“儿子装的都是爹娘、大哥二哥还有长姐一家嘛!”袁纮脸显怒意没说话。
最后他挣开袁纮箍在脸上的手,双手环住袁纮的脖子头并靠在肩上,身体止不住轻晃笑眯眯地说:“爹,就给儿子五百文嘛!你要不舍得四百也行,其实我知道你上个月刚给了大哥十贯钱,但是我也不会去嫉妒阿兄得父亲大人喜爱的,兄弟阋墙,此乃家族大忌。谁让爹你有三个儿子,可我却只有爹你一个。”
说到最后袁亭宜还悲从中来的抽了两把鼻涕。
袁纮忍无可忍道:“袁亭宜!”
“阿午在,阿午一直都在爹身边。爹你遇到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阿午说的。”袁亭宜忍不住撒娇,连乳名也脱口而出。
袁纮伸手打了身上袁亭宜一把,烦躁道:“为父看到你只会更烦。”
袁亭宜“哦”了一声又开始嘀嘀咕咕,话转来转去就是要钱,因为无聊手开始玩着袁纮腰间的玉带。
“行了行了!你去支两贯钱,春闱前不许再找我要钱了,快点出去郑郁还在外面等你!”袁纮扯过被袁亭宜玩的玉带,最后妥协,这种事情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发生一次,他早已习惯。
听闻此言,袁亭宜笑逐颜开,激动的在父亲脸上亲一口,松开环在袁纮身上的手,嘴里还不忘念叨:“爹,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我生生世世都要做你的儿子!”
“不给你钱就不好?”袁纮反问袁亭宜,嫌弃地抹去一下脸上口水,“平日里跟阿郁学着点,别一天天瞎晃悠,这次你再考不中就给我回庄子上养鹅去!”
袁亭宜飞快从榻上下来,“不给钱我爹也是最好的!”随口说着:“知道了知道了,儿这次一定努力考。”
从榻上下来后,走到袁纮跟前跪地磕一响头,随即又说:“愿爹娘进食有香,夜来安睡。儿子先走了。”
袁纮看着袁亭宜离去的背影,虽是摇头叹气态,脸上却不自主的浮现出笑意,唤来侍从给袁亭宜把钱递过去。
袁亭宜出了正堂往廊下走数步就见一人,檐下还结着冰柱,天地霜寒,郑郁身姿清朗优雅,垂手而立正等着他。
“砚卿,九安就在外面你没去见他吗?”袁亭宜走到郑郁身边问道。
郑郁说:“没有,我与刘校尉见面不知说什么,不如不见。不过今日他又不当值吗?”他记得左卫没这么清闲啊,更何况临近年节,京中诸事颇多,人员繁杂,怎么会今天又不当值。
袁亭宜知道他不喜与人来往,也就没往心里去。而后回答郑郁的疑虑,“他犯事被责罚,在家思过一月,罚月俸三月,要不是看在右相的面子上还要笞二十呢。”
说罢两人并肩往大门走去,郑郁笑着点头心里虽不解,这也是别人私事他不想去打听,只是看来今日这天水一色要跟刘从祁一起了。
这时侍从也将钱拿来递给袁亭宜,而后又让侍从请程行礼去天水一色。今日刚好有空又有钱,临近春闱他后面肯定更没时间,程行礼不久也要走马上任,不如今日正好一起请了。
何况有程行礼在的话,郑郁也不会与刘从祁大眼瞪大眼干坐着。
东市天水一色二楼雅间内,袁亭宜大点一通后将侍仆遣了出去,几人坐下闲谈古今。
而郑郁说了两句后来至窗前,推窗远见结冰河面。此时刚过申时不久,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喧闹的人声并未惊动冰面上的白鹭,光滑清晰的冰上,鸟儿三两成群踏冰而动,河岸旁的商贩互相叫卖着。
远处平康里的乐声若有若无的传至此处,面对此景,郑郁心里不免升起几分风花雪月心思。
房内暖炉生温,驱逐着寒意,楼下大堂清雅的乐声也穿透木料升至房中。程行礼坐在食案前吃着糕点,刘从祁从进来后就要了壶骊山烧春喝起来。
“不想我和砚卿分开没两个时辰就又相聚了,还得是托则直之福。”程行礼笑意盈盈,面上永远挂着那么一副好脾相。
“都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与知文两个时辰未见也算月余了。”郑郁虚掩好窗不致光景闭于窗外,转身到食案旁坐下。
程行礼笑着点头给郑郁斟满一盏茶,摆好衣袖品茶,并不言语。
袁亭宜打趣道:“那砚卿你与我过去近三年不见,真算起来岂非是几生几世了。”
“啊!对啊,嘶......细想想今年下元节某位袁郎君给我写的”郑郁听此言挑眉,表情轻松揶揄起袁亭宜,“旧梦往昔忆春景,今岁佳辰两不见。但记郑郎风流韵,银鞍光映金陵少。”
念完后,程行礼和刘从祁都非常捧场的称赞不错。
在袁亭宜听完程行礼的夸奖后更加飘飘然,兴奋道:“那砚卿、知文觉得我拿这首诗去温卷怎么样?”
因为刘从祁门荫入仕和程行礼不能比的,他的称赞袁亭宜是左耳进右耳出。
郑郁笑着说:“是不错,只是二十一郎别把阴阳交欢乐赋像上次那样夹信里。”
话音落毕雅间内静默片刻后爆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我说则直,哈哈哈哈哈......”刘从祁听言险些喷出一口酒来,直揽着袁亭宜肩笑个不停,而程行礼也是红着脸轻笑。
“刘九安你别笑了!烦不烦啊!”袁亭宜忙去捂刘从祁的嘴,又朝郑郁和程行礼解释,“那不是我看的!是......是连慈,严连慈看的!”
袁亭宜羞愤不已,他是说当时怎么少了一页,原来被夹在信里寄给了郑郁。他清楚记得那信是严子善帮他装的,这个......这个贱人!
刘从祁扒开袁亭宜的手,语气玩味,“你看跟他看有什么区别?你俩就喜欢看这些!”
“九安你酒喝多了脑子发疯是不是?我都说了没看!”袁亭宜越说越气,直接上手开始打刘从祁,又说,“难道你不看?烦死了,哼!春闱将近,你们不要打扰我温书,我这次考不中可就回庄子养鹅了!”
郑郁和程行礼憋着笑,同声说:“好好好!我们不打扰你。”
这时刘从祁按住袁亭宜打他的双手,脸上笑意更甚,“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真没看!行了这事不许再提!严十郎他居然玩我,我下次见着他一定把他给!”说罢袁亭宜双手在空中舞出几拳,脸上酒窝都装不下他的怒火。
这时袁亭宜点的葱醋鸡、暖寒花酿驴蒸、光明虾炙、鲈鱼鲙、生进鸭花汤饼、鸡鹿满煎出来的小天酥、八仙肥鹅盘。都被食店博士端上桌来,而酒除了袁亭宜点的骊山烧春外,还有荥阳土窟春。
刘从祁拿着筷子面对精美菜肴,皱眉说道:“你打得过他再说吧。”
袁亭宜道:“九安你会帮我吗?”
刘从祁摇头,旋即笑着说:“除非你认我做哥。”说完就准备夹菜,袁亭宜挡住他的筷子,怒道:“滚!”
随后袁亭宜又努力让众人忘记这件事,郑郁和程行礼也十分配合答应不再提,并承诺出了天水一色没人知道这事。
至于下次袁亭宜和严子善见面,两人到底谁输谁赢就不知道了。
食案上四人年纪相仿,有袁亭宜在中调剂乃是融洽欢腾之景。席间的郑郁、袁亭宜、程行礼都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饭吃到后面,程行礼便开始对袁亭宜文章进行疏解,又大概猜测了今年的策论题目,分析几番后让袁亭宜放宽心思温书就好,袁亭宜撇嘴痛苦点头,接过刘从祁递来的酒两口下肚就又笑起来。
一顿饭几人吃的欢声笑语,出得天水一色时天还没黑,离坊市关闭还早。
袁亭宜恰巧碰见裴文懋及几位官员公子,还有赴考举人。身后侍从还捧着绫绢,众人见面寒暄过后见天色尚早,决定去平康里的红香榭。
听此郑郁和程行礼忙拒绝,可袁亭宜话都没让他们说完就拉着人走,嘴里同时念叨:“你俩别推了这就去吧,特别是砚卿,要知道新郎君去那地方铜板翻倍。”
还想推辞时裴文懋打趣他俩是断袖还是有隐疾,程行礼忙回应不是,为了证明就只好拉上好兄弟郑郁一起前去。
我朝并无官员不准寻妓之例,是以世家子弟、文武百官皆以为此附风流名号。每逢高官要员家中宴饮亲朋,还会请平康里的女子为其献舞奏乐、陪宴宾客。
而此时郑郁在心里反驳裴文懋,小爷我分明行的很!
红香榭位于平康坊东坊门进去向南数里,乃是长安城内最大最奢华的乐坊,门前两串大红飞鹤踏云的纸灯排列,映得墨门前光华万千,遍地生红,门前匾额上书行草陈着红香榭三字,两侧白墙之上题有数诗。还未进门就闻内里箜篌、琵琶、磬等乐器音色流转檐梁之间,美音更不绝于耳,亦有传娇娘笑语传来,其里又夹着诗客商户的赞赏之声。
回望平康,皆是红灯映彩,音波连天,正是应了“笙箫不绝,北里平康”之词。
众人解刀入内,袁亭宜已是这里熟客,更莫说裴文懋等人,就连程行礼也有被同僚拉来过的经历,众人间只有郑郁初次来。
裴文懋和袁亭宜两位东客问得今日都知孙三娘孙云正在,便大手一挥添灯开宴。
红香榭假母石大娘,见裴文懋来还有几位举人熟面孔,忙让侍婢备好诗板。
吩咐完后便引众人穿厅过院,院中怪石林立左右对立而设,白墙显诗,垂幔轻漾,小池流水伴着乐声更添清丽之妙。院中空闲之处还有诗板挂立,上面笔墨飞舞写着不少文人书生诗句。
来得大堂内诸人谦让虚礼一番,环主位绕落座于案前,堂内屏风前两侧亦有乐师演奏清乐。
红香榭内的侍婢也呈上酒菜笔墨以及槐树木板,正是石大娘口中的诗板。
平康里的规矩,来此地的墨客举人,都知娘子都会请你写诗一首,如若墙上写不下就会命人捧来诗板。写于板上挂在墙上或是院中,诗越多就证明这位娘子才情越好,可以说,“每题诗倡肆,誉之则声价顿增,毁之则车马扫迹[1]。”也不为过。
音曼声声,满室温情,不过须臾郑郁就听见环佩叮当,大堂屏风后被侍女拥出一女子。
女子挽倭堕髻,发间斜插玉雀珠钗,远山眉上点有金箔花钿,蝴蝶红唇及面靥显姣好姿容,眼边斜红更添几分娴静典雅,美人身着鸟栖榆林红宽袖披衫,臂间垂着细长黄罗帔巾,红裙之下是环鱼方形翘头履,此人正是孙云。
妙人美姿仪,孙云仪态曼妙,眼眸清波流盼,气质秀雅绝俗,有着说不出的温柔,身上环佩、白琉璃金珠臂钏随莲步而动发出清响。
孙云到得堂中,长盈一礼温柔道:“诸位郎君万福。”
堂内诸人纷纷起身,长揖礼回应:“娘子万福。”
双方又虚礼一番才得落座,“润安,数月未见备此薄礼,还望不要嫌弃。”裴文懋拱手笑道,身后侍从将锦盒交至孙水云身后侍女手里。
孙云笑着回道:“七郎如此有心,我怎会嫌弃,只是七郎可不要像上次一样躲酒。”
“哎!这次可不会了,既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吧。”裴文懋摆手解释,眼神扫过堂内众人最后停留在刘从祁身后,笑着说,“九安,你来做觥录事,可不要在包庇二十一郎了。润安居律录事,至于这眀府嘛,我就推举咱们的状元郎。”
堂内席间只有程行礼一人得中状元,裴文懋说的自然就是他,诸人无议,刘从祁和程行礼也点头答应。
行酒令郑郁少时在家不是没有玩过,程行礼是监督席间酒令规矩的人戏称眀府。孙云是宣令、制定规矩、判对错的人称律录事又称席纠。刘从祁是行酒令时谁出了差错,就听孙云筹令给你灌酒的人,可是个累人活。
侍女捧来木盘给程行礼,上置一双骰子、酒杓。而刘从祁坐于孙水下方案前,端着令旗、数十筹片、一雉尾羽做成的小纛,身旁还有一个盛满酒的酒壶。
酒宴开始,程行礼取来骰子一掷,骰子在案上不过翻的几下便立得稳正。
孙云见得骰面后饮下一碗酒,拿起刘从祁盘中的令旗,一举说道:“命题联句以冬咏物,“冬月似如陌上霜”,诸位郎君请。”言毕将令旗放回盘中。
随后拿起小纛指向左下方第一人,被小纛指着的袁亭宜,思忖片刻后,说:“冬风夜来锐横刀。”说完喝酒。
小纛指向接着的裴文懋,“冬日高阳暖中炉。”说完喝酒。
过后便是郑郁,“冬水冰下掌上璃。”说完喝酒,郑郁觉着这酒有点烈。
而后咏物之诗不绝堂内,孙云手中小纛也轮番指过众人,轮到一位郑郁没啥记忆的举人时,他念出:“冬草尖尖俨军钉。”时。
那位举人话音刚落,孙云旋即就丢一筹片过去,迅速说道:“张郎君说的是北地的草还是江南?郎君这是思乡太久,故把长安当梦乡了,如此情怀今朝定榜上有名。”
席间笑声一片,吆喝着“十七郎快喝,筹片已落还等什么。”
刘从祁和程行礼来到十七郎面前,程行礼用酒杓从壶中舀酒至碗中,十七郎接过酒碗,拿起刘从祁端着的令旗一举,仰头尽数饮下。
片刻这轮酒令结束,席间不免有两三人被孙云道错罚酒,又是一轮眀府掷骰。
孙云饮酒举旗,说:“拆字联句令,诸位郎君请。”
这次孙云并未按照座次来,被小纛指到的之人一时紧张,没指到的人愈发紧张,其中包括郑郁。
“辟连月,世人不失臂跳脱。”
“秋火心,娘子万喜安解愁。”
“白玉石,亭建碧波鱼中游。”
这番酒令过后不说郑郁,程行礼也被罚酒,而后又是新令。
夜幕降临,红香榭堂中笑声朗朗,光酬交错。
诸人酒令玩过四五种后,郑郁算下来居然是袁亭宜喝的最少。此时有人觉这些酒令不免单调,便提出玩从西域传来的新酒令。
那男子解释大家掷骰为令,最大者和最小者出局饮酒,剩余者接着掷,掷的最后只剩一人起身走至堂门口,蒙眼转三圈听都知手中琵琶音。继而往内走,主位前方摆上空的论语玉烛[2],在半炷香内摸到就算赢,不然就罚酒三碗,此令妙就妙在蒙眼之人不知路况便会一路跌撞。
袁亭宜等人早有听闻这个觉得有趣,既可听娘子美音,又可看别人摸瞎寻路,别有趣味,当下拍板就玩这个。
堂内方案对立散开呈出大块空处,侍女呈来蒙眼黑布收走方才的酒令器具,孙云也抱来琵琶坐好。
诸人开始掷骰比大小,这一轮最先走的是袁亭宜,酒宴开始到现在没少喝酒,袁亭宜起来时身形还摇晃了几下,为眀府的程行礼为保公平,亲自给袁亭宜系上黑布确保他不会偷看。
琵琶奏响绿腰曲,满座皆是五陵人。
在大家一通瞎指路后,袁亭宜终于不负众望撞到了柱子,袁亭宜撞柱后大怒。
“刘九安你是死人吗?到底走哪边啊!”
刘从祁这才慢悠悠的为他指路,可惜堂内混着琵琶声、乐声、笑声、喝彩声,刘从祁的话袁亭宜尖起耳朵听都听不见。这期间郑郁和裴文懋没少说反方向,程行礼则在一旁笑个不停让两人别闹了。
大家齐心协力下,袁亭宜半柱香过都没寻到玉烛,依规矩罚酒三碗。袁亭宜愤愤地喝完酒后,怒不可遏的把损友们暴揍一顿才觉解气。
又是几烛香过后,郑郁也得中魁首,心里不住流汗,得!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己家了!
此时大家都酒意上头,郑郁也有些潮红上脸。但还是勉强起身站定,来得堂口程行礼为他蒙上黑布。
原地转三圈后,郑郁酒意眩晕加着失衡已有些晕头转向,琵琶声响,游戏开始。
郑郁被蒙住眼睛辨不清方位,其间夹着又有乐音和说话声,他努力去听琵琶声在何处,可喝声一直涌入耳中。
“砚卿,往左走!”郑郁听出这是袁亭宜颇为兴奋的声音,他猜想左边肯定是柱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