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怀孟承认,是她杀死了顾强,但她并不后悔。
这起案子虽然对永申律所的名声影响很大,普通人对顾强口诛笔伐,同情廖怀孟。然而永申律所的那些大客户还是愿意和永申合作,在他们看来,顾强和顾强带出来的学生都有真材实料。
陈争想到都应提到的何美,何美当年和律所的高层疑似有不伦关系,这个高层会不会是……
鸣寒指了指案卷的一角,“哥,这里。”
黎志说:“顾强滥交,廖怀孟说过,如果他在外面只有一两个人,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顾强单是在律所内部,就有三个。”
这三个人里,陈争看到了何美的名字。
顾强案的凶手廖怀孟被判了无期,目前关押在居南市女子监狱。两人的孩子继承了顾强的巨额遗产,于同年移民。
廖怀孟被捕之后,情绪始终非常亢奋,不配合调查,放言将杀死更多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他的两个孩子没有为她高薪聘请律师,最终给他当辩护人的是法律援助律师,从顾强出轨出发,尽力给她争取到了无期。
整个调查、审问过程,廖怀孟都疯疯癫癫,给出的口供前后矛盾。其间,媒体又曝出顾强通过她向多位当事人收受贿赂,舆论风向急转,人们普遍认为,这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有没有服药史?”陈争问。
黎志摇头,“我们当时也觉得她可能被药物影响,但查了多次,排除了这种可能。”
“廖怀孟子女的反应很奇怪。”陈争说:“他们和顾强关系不睦,长期和廖怀孟一同生活,廖怀孟杀害顾强时,他们还帮廖怀孟撒谎。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定会积极奔走,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舆论造势,聘请知名刑辩律师。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鸣寒说:“他们其实是这场凶杀案最大的受益者,一继承遗产,立即实现财产自由。”
陈争看向黎志,黎志说,警方当时也认为廖怀孟这一对儿女反应奇怪,并且针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调查。但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唆使廖怀孟杀死顾强,他们虽然帮廖怀孟撒谎,但不知道廖怀孟回居南市杀了顾强。
女儿告诉警方,顾强虽然是个混账,但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多年来至少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他们,而廖怀孟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就算廖怀孟是母亲,她也无法原谅她。
20日一早,陈争来到监狱。春节期间,监狱为犯人们搞了不少活动,喜气洋洋。廖怀孟正在表演弹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下台时,坐着的犯人们纷纷鼓掌,她不住鞠躬感谢。狱警将她带到一旁,跟她说了两句,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会见室,陈争将证件放在廖怀孟面前。廖怀孟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整个人显得很柔和,和在法庭上判若两人。
“你是唯一一个来探望我的人。”廖怀孟说。
陈争问:“你的家人……”
廖怀孟摇头,“早就散了,所有人都怪我把好好一个家拆散了,全是我的错。”
陈争说:“我听说你的子女没有为你聘请律师?”
提及自己,廖怀孟眼中黯然,叹息道:“是我的意思,请律师干嘛呢?顾强自己就是律师,居南市的律师哪个不认识他?我也不想有人给我辩护,我一命还一命。”
陈争索性问及那场命案,廖怀孟平静地回忆,讲述的细节和警方案卷里的一致。说到后来,她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争,“陈警官,为什么又查起这件事来了?是觉得无期对我来说太轻,要改判死刑吗?”
说这话时,她并无丝毫紧张,仿佛死亡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你误会了。”陈争说:“最近发生了一起和永申律所有关的案子,我们在调查时又接触到顾强案,所以……”
廖怀孟点点头,似乎对别的事毫无兴趣。
但陈争不得不问:“何美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怀孟钝木的眼神缓缓改变,“何,何美……”
她忽然焦躁起来,不断地抓挠自己的手臂,“她是顾强的,的,小三。”
陈争并未在廖怀孟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仇恨,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她竟是早已谅解。“我认识何律师,她,她很不容易,是顾强那个禽兽强迫她。”
廖怀孟在狱警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与何美见过多次,起初很羡慕何美,这个年轻的女人很有才华,也很上进。她小时候也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命运,但她资质平庸,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最终只能做个家庭主妇,闲暇时写点网络小说。
顾强发达之后,再也看不上她,在外面乱来,她始终为了孩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忍耐。当她知道何美也是顾强的情人时,失望竟是多于愤怒。但给顾大律师当了多年妻子,她见惯了律师圈的龌龊和复杂,她理解何美的选择。要说恨,她只恨顾强。
陈争不解道:“你一直都接受的话,后来是怎么走到那一步?”
廖怀孟眯眼看着虚空,苦笑,“我不是一直都接受,我是一直在忍耐。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顾强越来越过分,我离我的极限也越来越近。那阵子我每天做梦都在杀死他,一遍一遍在梦里肢解他。其实真正杀死他的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陈争说:“你的孩子帮你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廖怀孟立即警惕起来,身子前倾,“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这是个已经被子女抛弃的母亲,但她依旧本能地保护着抛弃她的他们。
廖怀孟对谋杀过程讲述得很清晰,但陈争比较在意她所谓的“忍无可忍”。这种案子,凶手从“想杀”到“杀了”看起来简单,其实有一道难以翻越的高墙,也许不止是无法再忍耐就能解释。
陈争尝试着问:“你当时有没读过相关的书,或者跟谁聊过顾强?”
廖怀孟愣了下,摇头,“没有,我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
离开监狱后,陈争又梳理了一遍顾强案的始末,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疑点。他又尝试在顾强案和“微末山庄”发生的命案、失踪案间寻找联系,唯一的联系似乎是顾强的情妇之一何美是董京等人实习期间的负责人,何美结婚是他们相聚的理由。
陈争打算去一趟永申律所,就算不是因为顾强案,现在董京和朱小笛失踪了,且身上疑点重重,何美也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永申律所所在的写字楼很气派,位于居南市的地标附近。这是一家主攻商事的律所,但市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律师们一到办公室就议论起来。
何美刚办完婚礼,按理说应该和丈夫在外度蜜月,但两口子都是法律人,事务缠身,没工夫休假。何美一身低调的职业装,脚踩高跟,走路带风,经过实习生区域时,实习生们都扭头看她,就像都应他们当年那样。
不过何美现在已经不带实习生了,她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将外套脱下来挂好,露出婀娜的身段。就在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团队里的一位律师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何律,警察来找你了。”
何美愣了下,“警察?”
律师点点头,“好像是在查那个明星的案子。”
何美皱眉想了想,对律师笑道:“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去,你安心工作吧。”
陈争的到来引起不小的议论,不知霍烨维的案子怎么牵扯到自家律所。何美来到会客室,打量陈争,陈争给她看了看证件,她笑得很公式化,“陈警官,有什么需要我们律所出力的吗?”
陈争问:“何律前几天举办了婚礼?”
何美有些惊讶,“啊,对。我的婚礼有什么问题吗?”
“四年前你带过的六位实习生来参加了婚礼。”陈争问:“你知道他们之后去了哪里吗?”
何美想了想,“你是说司薇、都应他们?”
陈争点头。
“回去了吧?”何美说:“他们都是从其他市过来的,我很感激。”
陈争说:“他们离开永申后,很久没见面了,觉得这次相聚难得,所以相约一起到‘微末山庄’跨年。”
何美眼睛渐渐睁大,“啊,他们好像是跟我提过,但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他们和那个明星的案子有关?”
陈争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董京和朱小笛不见了。”
何美惊讶,“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霍烨维遇害前,董京和朱小笛就不见了。”陈争温和地注视着何美,“我们给另外四人做问询时才了解到他们相聚的契机是来参加你的婚礼。”
何美消化了一会儿,拨弄头发,“这样啊,那陈警官想问我什么呢?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婚礼时我很忙,和他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不急,我主要想了解他们六个人实习时的情况,你是带他们的律师,他们当时要离职,一定找你商量过吧?”陈争说。
何美转过身去,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陈争,“是我带的他们,我还挺怀念那段日子,不过我没想到这么久了,他们还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离职的事……是我这个带教的老师不合格吧。”
陈争问:“为什么这么说?”
何美无奈地笑笑,“我那时自己都还没有把律师当明白,哪里教得了他们太多东西?他们在这里干了几个月,真正学到的东西其实很少,对律师这一行感到迷茫,觉得看不到前路,这都正常。最关键的是,我无法给他们争取到资源,还让他们看到我给上级律师背锅。我自己倒是习惯了,但他们备受打击。”
陈争问:“背锅是指……”
何美不在意地摆摆手,“也没什么,职场菜鸟不得不经历的磨炼吧。”
陈争说:“我很感兴趣。”
何美诧异地看了看陈争,简单说了下。律所的大律师都是招牌,不可能出错,但执行上有问题,就得找下面的人来担责,她这样有能力的新人,就成了背锅侠。不过背锅也有背锅的好处,大律师们会给她兢兢业业工作得不到的好处。之所以说背锅的都是有能力的人,是因为有能力才背得起,并且接得住接踵而至的好处。
“这些事在我们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司薇他们多少觉得难受吧。”何美叹了口气,“我没有给他们做好表率。不过他们现在也都过得挺好的,董京在做动画,司薇好像是策划?都应做法务,张品李仁朱小笛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条条道路通罗马,不是非得拘泥于律师这一行。”
“说起表率,我在查他们的背景时发现永申三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陈争说:“案卷上有你的名字。”
何美下意识挺了挺腰,似乎并不对陈争的话感到意外,但很显然,她不愿意提及顾强。
“顾强案你了解吗?”陈争说。
须臾,何美苦笑道:“陈警官,你铺垫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问我和顾强的关系吧。”
陈争说:“也不全是,我更关注的还是董京和朱小笛为什么失踪。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董京在11月20号就定了‘微末山庄’的房。”
何美不解道:“这么早?可是他们不是见面后才说去哪里跨年?”
陈争问:“你是什么时候邀请他们?”
何美说:“12月上旬开始邀请的,不过我早就晒过结婚证,也说过春节会办婚礼。”
陈争点头,回到顾强的话题上,“你之前说给上面的律师背锅,指的是顾强?”
何美眉心紧皱,不久松开,肩背也塌下去,“既然你们查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是,我进所之后就被顾强看上了,他觉得我的长相对他的胃口,又是个聪明人,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也能……供他发泄。”
何美站起来,看着展示墙里那一座座奖杯,又笑了,“学法律的是最理性、最懂得追逐利益的一群人。我当年还年轻,也像都应那样想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我失败了,我成绩再好也没用,我一个女人,没有靠山,没有晋升的途径,要么一辈子当个助理,要么被扫地出门。所以我答应他了,这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
第130章 无依(14)
在何美的描述中,顾强是个很有品味的优质男人,虽然年纪上去了,但身材管理得很好,不像她当时交的男朋友。顾强几乎能给她一切想要的,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顾强能够不断给她资源,她就能一直陪着顾强。
陈争插了一句,“你当时有男朋友?”
何美说:“大学同学,他没什么不好,但两个穷学生能有什么前途?”
男友不愿意分手,被顾强断了在法律圈子的前途,最后灰溜溜离开。何美说到这里时有些感慨,旋即摇摇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顾强死的时候,正是永申势头最猛的时候,整个函省的律师界没人不知道顾强。而当时何美大部分精力在事业上,已经是出师的律师,顾强放心将业务交给她,她陪顾强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顾强有了新欢,但她并不吃醋。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但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顾强死,她对顾强有感情,功利来说,如果顾强还在,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合伙人,或者积累够了人脉,出去自立门户。
陈争问:“你和廖怀孟接触过没?”
听到这个名字,何美有些黯然,低头许久才道:“我对不起廖姐,她是个好人。”
何美回忆中的廖怀孟比陈争在调查报告中看到的,甚至比刚见过的廖怀孟本人都生动许多:她虽然学历不高,但很会讲故事,并未因为顾强能赚大钱,就安心花顾强的钱。她在网上写小说,每月也能赚几千块,比她这个菜鸟律师赚的都多。
顾强团队有不少年轻人,廖怀孟觉得年轻人打拼不容易,有时会请他们吃饭,告诉他们没有成功也没关系,人只要对自己有所交待就行。
成为顾强的情妇之后,何美不敢再见廖怀孟。廖怀孟似乎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考虑到家庭的完整性,默默忍让。感情对何美来说只不过是工作的铺路石,后期顾强越来越嚣张,毫不掩饰对廖怀孟的轻视,连她都有些看不过去。但她清楚自己有今天是因为谁,她选择沉默。
廖怀孟杀死顾强给了她一记闷锤,她的靠山没了,自己还因为情妇的身份被调查,差一点就丢了工作。当时,她恨廖怀孟恨得要命,过去的内疚、感激全都不复存在,她希望廖怀孟被判死刑。
案件最终尘埃落定,她因为掌握顾强大部分客户的信息,顾强死了,最受信赖的便成了她,她因此在永申不降反升,有了自己的团队。日子一长,她又开始觉得对不起廖怀孟,作为女人,她能够理解廖怀孟的痛苦。
陈争说:“以你律师的视角来看,顾强这案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美愣了下,“陈警官,我不是刑辩律师。”
陈争说:“但你熟悉顾强和廖怀孟,律师的基础知识也是相通的。”
何美再次低下头,“好吧,廖姐被判死刑还是死缓、无期,跟律师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有好的刑辩律师为廖姐辩护,起码能够争取死缓。她那两个孩子也许就是希望她死。她断了他们一家的财路,子女恨她也正常,毕竟在孩子眼中,她是个无能的妈妈,顾强是个有钱又长得不差的父亲。好在援助律师很负责,争取到无期。坦白说,当时得知去的是援助律师时,我以为廖姐一定完了。”
陈争说:“廖怀孟有没有可能被利用?”
何美挑眉,“陈警官,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
陈争说:“那你觉得呢?以你对廖怀孟的了解。”
何美沉默了很久,“如果顾强只有我一个,我觉得她会一直忍耐下去,但顾强后来……确实很过分。不过廖姐的性格就有点包子,我想过她可能被什么思想影响了,只是她自己的话,她可能想不到杀死顾强。顾强说过她心理有问题,可能去看过心理医生,也许心理医生开导她的话被她理解成杀了顾强吧?我不知道,法律人讲证据,我没有证据。”
陈争又道:“我听司薇他们说,婚礼上你很漂亮,和你现在的丈夫也很幸福。你丈夫知道你和顾强的事吗?”
何美平静地说:“知道。他是我服务公司的法务,但不止法务,公司就是他家开的,我们在一起有一半利益关系,各取所需。陈警官,我说过,我是个理智而务实的人。我不相信单纯的爱情。”
陈争说:“抱歉,问了你很多和私生活有关的问题。”
“哪里。”何美以为陈争要走了,松弛下来,“我确实不知道董京和朱小笛为什么会失踪,是不是和那个明星的案子有关。如果我打听到了他的下落,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谢谢。”陈争问:“你这里有以前他们实习时的照片或者别的资料吗?我想看看。”
何美说:“有倒是有,不过你要等一下了。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好好找一下。”
半小时后,陈争在一堆文件中看到了一张合照,何美站在中间,旁边是实习生。那时的何美看上去还有些青涩,不及现在会打扮,董京站在司薇后面,悄悄比了个兔子耳朵,都应的齐刘海几乎挡住了眼睛,挽着何美的手,李仁的衣着最土气,张品对着镜头傻笑,朱小笛一身名牌。
忽然,陈争的视线落在照片右边的女人身上,那是都应。视线很快调转,那挽着何美手的又是谁?
仔细看,在何美身边的其实并不是都应,她和都应的发型一样,但唇角上扬,正在微笑,而都应面无表情,和现在一样冷冷淡淡。
“这位是?”陈争指着那像都应的女人问。
何美一看,眉心不由得皱起来,“她……”
陈争说:“她也是实习生?和董京司薇一届?但她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微末山庄’。”
不止没有去“微末山庄”,四人没有一人提到过她,如果不是看到了这张照片,陈争根本不会知道当年一起实习的不止六人。
“她……也是实习生,叫祝依。”何美的语气变得和说顾强时不一样,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难过,“其实她才是他们那一批实习生中最优秀的,都应这发型还是跟她学的。”
陈争忙问,“那她还在永申吗?她有没来参加婚礼?”
何美摇摇头,“她是最早放弃做律师的。”
“放弃?”陈争问:“什么时候?”
何美在资料中翻了一会儿,将祝依当年的简历递到陈争面前,“你看吧,她是函省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的,她有的是机会去更好的律所,不过她这个人吧,感情用事,家离居南市近,所以就来了我们这里。”
陈争说:“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何美回忆,祝依、都应、董京是实习生里来得最早的,祝依和董京都很活泼,都应闷一点,董京的家世最好,两个女生经济条件一般,他动不动就请她们吃饭,搞得两个女生很不好意思。都应什么都不说,但祝依教育了董京一顿,说照顾女孩子不是这样照顾的。
因为顾强的名气,永申那几年扩展得很快,实习生来得也多,单是丢给何美的就有七人,但实际上几个合伙人就不太看得上实习生,只重视重金挖来的成熟人才。因此实习生们分到的全是杂事,何美嘴上安慰他们,说谁都是从底层干起的,心里却很清楚,这样下去他们得不到锻炼。
何美想给他们找机会,旁敲侧击地问顾强,顾强还嘲笑了她一番,说看不出她是对实习生这么上心的人。她说自己迷信,干了坏事,总得干点好事来弥补,不然死了会下地狱。
顾强不以为意,但不久跟她建议,所里接了个公益项目,去落后的乡村做法律普及和法律援助,她要是看得上,就把手上的实习生安排过去。
何美是过来人,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现阶段实习生们能锻炼自己的工作似乎只有这一个。她考虑再三,和实习生们挨个谈话,只有李仁不愿意去。
她很理解李仁,李仁家里太差了,学法律就是为了成为顾强那样的人,赚大钱,实现阶级跃升。但出发那天,李仁还是来了,董京勾着他的肩膀,笑得开怀:“这才对嘛,我们都去,你一个人留守,算什么兄弟?”
何美带他们去的第一站是圆树乡,这是个远离城市的乡村,民风淳朴,村民祖祖辈辈靠挖山货生活,近年乡村牵头搞种植,不少出去务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但发展需要时间,在何美和实习生眼里,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村民很热情,觉得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请他们到家中做客,还让孩子向他们学习。
可大家不辞辛劳赶来,不是来做客的,司薇很有干劲,连忙给村民讲法律的重要性,问有没有哪家需要法律援助。村民们面面相觑,看他们的眼神变了。
何美实在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告诉他们接下去还要去哪些乡村之后,先行离开。她虽然不在,但实习生们每天都在群里分享见闻,她空了会看两眼。司薇在圆树乡很不被待见,村民觉得她是来找茬的,一村子人过得好好的,哪需要什么援助不援助。
不久实习生们打听到,圆树乡男尊女卑的情况很严重,似乎有妇女是从外面买进去的,但女人们什么都不肯说。董京亲眼看到媳妇早上在公婆门口磕头请安,包揽全家的家务。他和司薇想帮那苦命的媳妇,对方却并不领情,说这是她该做的。
实习生们在圆树乡无所作为,不久去了其他乡村,这些村子和圆树乡风土人情相似,也因为落后蔽塞保存了很多封建糟粕,打女人的情况十分常见,实习生们插不上手,只能看着。好在有一个村的村长相对开明,请他们调解了几对闹离婚的夫妇。
一个月后,实习生们回到律所,各有各的感悟,但让何美惊讶的是,祝依居然没有回来。她问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都应说,祝依和圆树乡一个姓易的村民好上了,想留在那里。
不仅是何美震惊,陈争也感到不可思议,“她……他们是怎么好上的?”
何美问了同样的问题。实习生们支支吾吾,大致是祝依去家家户户普法,认识了易磊,这人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光棍,在农村几乎是独一份。易磊老实巴交在家里照顾母亲,喜欢读书,但只有小学文化。可能是看易磊可怜,又很好学,祝依对他比对其他村民上心,渐渐日久生情,打算留下来帮圆树乡振兴。
何美感到自己跟被雷劈了一般,立马联系祝依,祝依却关机了。她非常忙,没有时间亲自去圆树乡,等她终于有空去了,祝依和那根本入不了她眼的易磊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她说自己已经决定嫁到易家来,伺候易磊和易母。
“陈警官,我不夸张地跟你说,我差点听吐了。”何美叹气,“祝依和我都是寒窗十年读出来,我宁可她像我一样,也不愿意听到她说出‘伺候’谁这种话。凭什么?我对她太失望了。”
祝依的选择就像一颗抛入水面的石子,实习生们面上反应不大,但何美知道,他们都在思考。她开始后悔让他们去乡村,因为这一趟让他们看到了很多无能为力的东西,他们以为成为律师就是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其实不是,普通的法律人不仅没有顾强那样的收入,还有应付不完的鸡毛蒜皮。律师这个职业,在他们眼中顿时就不高大上了。之后,律所的杂事日复一日,她没能给实习生争取到其他机会。
最早决定转行的是董京,他家里有钱,足够给他兜底。接着是司薇、李仁、张品,最后是朱小笛和都应。至于祝依,她没再回到律所,何美听说她当年就和易磊结了婚。
这些年,实习生们偶尔在群里联系,但祝依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默默退了群。何美猜测,她也许后悔自己选择的路了。
陈争回到车上,反复想着消失的实习生祝依,一群人里有人掉队很正常,但其他人为什么完全没有提到她?陈争在地图上费力地找到圆树乡,觉得有必要去一趟。而此时鸣寒打来电话,“哥,你在哪?舒俊回国了,哭天抢地要给霍烨维报仇。”
“哭天抢地?”舒俊的反应着实让陈争有些惊讶。
此前警方尝试联系舒俊,舒俊身边的工作人员以舒俊在国外度假为由拒绝调查,这很容易联想到是舒俊本人的意思。霍烨维助理小响也只说霍烨维和舒俊是酒肉朋友,霍烨维还因为舒俊追求凛冬一事心生不满。怎么这才过去半天,舒俊就要为霍烨维报仇了?
鸣寒此时在居南湖,也是刚得到舒俊的消息,正打算去市局看看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演哪一出,不过算时间的话,舒俊先是赶飞机回洛城,又立即开车到居南市,应该是一知道霍烨维遇害,就立即动身回国了。”
陈争对舒俊不了解,想不出个门道来,“那行,先看看他的反应,必要的话带他到霍烨维别墅去,记得引导他说出和凛冬的关系。”
鸣寒答应下来,“哥,你不赶回来吗?”
陈争看看时间,“我这边有点新的情况。”他将从何美处打听到的告诉鸣寒,着重提到“隐身”的祝依,“我现在去圆树乡看看,你暂时别告诉司薇这群人我查到了祝依。”
“明白!”
鸣寒一到居南市局,就看见一辆拉风的大G,两个保镖模样的人站在豪车前后,局面有些滑稽。刑侦支队大楼里充斥着夸张的哭声,鸣寒循着哭声找去,看到了披头散发,哭成泪人的舒俊。
鸣寒在网上看过这位十八线明星,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富二代身份,每次出场必是全身顶奢,和人气完全不符。他从不掩饰自己就是有钱,进娱乐圈就是玩票,但因为太糊了,他再怎么作,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没想到这位玩咖不仅是在娱乐圈作,在警局也这么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