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寒笑起来,“给我拍灰呢这是?”
“你就当是吧。”陈争拿过案卷,“我也睡不着,给我看看。”
案卷上记载的南溪中学案其实看不出什么疏漏,文字和数据都是冰冷的,吴展惦记这个案子的原因说到底并不是因为那个偶然发现的蜻蜓简笔画,而是在他接触薛晨文的过程中,觉得薛晨文并非杀人魔头。
直觉这种东西,不会记录在案卷中。
陈争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看到鸣寒眼珠都没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陈争走近,将案卷扣上,“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
“娄小果。”鸣寒忽然抬头,看着陈争的眼睛说。
陈争诧异道:“什么?”
鸣寒立即拿过案卷,玉衍。再次翻开,“当时警方排查了大量学生,这里是他们的口供,这个学生叫娄小果,不就是张易楠那个小男朋友?”
陈争重新坐下,仔细看鸣寒指着的那一段。
娄小果的笔录很不起眼,他与当时还只是失踪的被害人关系不大,虽然在同一个年级,但不在同一个班级,平时没有什么交集。警方在侦查初期,问过他是否和历束星、平依依说过话,是否在案发当天看到过他们。他的回答和其他学生类似,没看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他和你也是校友。”陈争说:“前天见面时你完全没认出来?”
鸣寒靠近沙发里,抱起手,“现在想起来,也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在南溪还挺有名。”
“嗯?”陈争说:“因为像个女生?”
鸣寒摇头,“你以为他从小就是‘假妹’?不是,至少上初中时,他很正常,跑得特别快,每次运动会,短跑第一都是他。”
陈争想了想娄小果现在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长手长脚,先天条件确实好。
“这个人是张易楠的男朋友,男朋友刚好给罗应强做‘鸭’。”鸣寒一边思索一边说:“这群人怎么都被聚到了一起?”
陈争的想法比鸣寒更加客观,娄小果是南溪中学的学生,并曾经因为当年的案子接受过调查,这乍一看确实有点意思,但仔细想,这样的巧合并不值得过多关注,每一个疑点都重视的话,往往会忽视真正的线索。
陈争在鸣寒脑袋上敲了敲,“回去了,吴局没同意我们在这儿借宿。”
“也是。”鸣寒跟在陈争身后,将门关好。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陈争忽然说:“你以前才像个‘假妹’。”
鸣寒愣住,旋即明白陈争是在跟他开玩笑,以缓解这一晚上的紧绷,“原来你喜欢长头发,那我从现在起,就不剪了。”
“我没……”陈争想要争辩,鸣寒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让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发夹,我要留妹妹头了……”
12月15日,调查全方位铺开。
鸣寒再次前往槐李镇,陈争原本计划见见娄小果,倒不是因为南溪中学的案子,而是他作为张易楠的男朋友,本就是排查的重要一环,只是昨天娄小果情绪崩溃,无法回答警方的问题,才暂时搁置。
但陈争还没离开市局,就得到两个消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赵知应该今天赶回南山市,接受调查,他却在凌晨回来后失踪了;应强集团的副总李嗣峰今早在家中自杀,已送到医院抢救,生死未知。
“这个李嗣峰在现在的应强集团里就是个闲人,空有副总的名头,却根本不管事,只有需要开会做决策时,被罗应强叫来表个态。”程蹴已经赶到医院,刚见过李嗣峰的家人,在露台上接陈争的电话,“我昨天见过他,他对罗应强的事一问三不知,哪知道今天就自杀了。”
陈争正在翻调查记录,李嗣峰是南山市本地人,父辈富裕,当初罗应强卖炒饭时,李嗣峰和妻子在附近开公司,经常照顾罗应强的生意。后来罗应强做起蔬菜生意,李嗣峰投了一大笔钱。
罗应强成功后,对李嗣峰不离不弃,让他做了超市里管生鲜的主任,随着罗应强生意越做越大,李嗣峰的职位也越来越高。最近这些年,罗应强大概是感念李嗣峰当年的付出,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坐在应强集团的高位,领取不菲的薪酬。
“罗应强不是能和别人共享富贵的人。”陈争忽然说:“李嗣峰只是照顾他生意、投资他,他就这么‘感恩戴德’,应强集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罗应强遇到的‘李嗣峰’必然不止一个,那其他‘李嗣峰’哪里去了?”
程蹴说:“你的意思是,李嗣峰看似无用,实际上帮罗应强干脏活。现在罗应强出事,他知道自己终于逃不了了,所以才……”
“还有一种可能。”陈争说:“他是最‘听话’的一个,所以这么多年还能一直留在罗应强眼皮底下。”
程蹴愤愤地一拳砸在墙上,“他手上有罗应强的秘密,要是抢救不过来就麻烦了。还有那个赵知,莫名其妙就给我玩失踪。赵知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跟罗应强时间最长,他必然知道其他秘书不知道的事。要是他跑路,或者躲起来自杀,就更麻烦了。”
“程队,我正想跟你说赵知。”陈争正色道:“赵知可能没有跑路,也不是自杀。我打算去一趟他家里。”
“嗯?陈哥,你查到什么了?”程蹴问。
“罗应强遇害时,赵知在k国出差。他是罗应强最信任,也是在罗应强身边待得最久的秘书。以他的级别,在我们通知他之前,他就一定知道罗应强死了,甚至可能知道罗应强是怎么死的。他如果要跑路,在接到协助调查通知时,他可以直接不回来。他人在K国,真玩失联,我们办法不多。”陈争说:“但他第一时间选择回来,并且昨晚已经到了南山市,在警方眼皮底下跑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同理,想自杀的话,也不必这么来回折腾。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程蹴说:“比方说,消除对他不利的证据?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我们的视野中?”
陈争点头,“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我对这个人了解不够,暂时想不到更多。”
程蹴说:“我这边已经派人去赵知家中,你直接过去,有什么要做的,指挥他们就是!”
赵知身为罗应强的左膀右臂,住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区。他今年三十八岁,未婚,家里养着两只乌龟。定期上门做清洁的阿姨说,赵先生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又想有个活物陪伴,所以才养了不用操心的乌龟。
赵知家中安装有监控,但警方调取监控发现,他在回家之前就已经将监控关掉了。仅有小区的监控拍到他于14号晚上11点50分进入小区,15号早上5点45分离开,没有开车。小区外的监控未能跟踪到他的行踪,很可能在摄像头的盲区,有车等待着他。
陈争观察整套房子,感到这不像是一个精英青年的居所,别说小区本身条件一般,就连家具装修也简洁朴素,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茶几抽屉里摆放着外文包装的香烛。
清洁阿姨说,这些香都是安神的,赵先生很喜欢,还让她每次做完清洁就点上一根,祛祛水的潮味。
陈争将香烛连同包装一起装进物证袋,继续勘查,在书房里看到一份财务报告。赵知是罗应强的秘书,手上有财务报告并不奇怪,应强集团的人提到他都说他非常敬业,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机器,将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是家常便饭。这样一份财务报告夹在赵知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很容易被忽略,但陈争注意到这似乎不是应强集团的项目。
灿阳养老院,陈争不记得昨天查阅应强集团的基本信息时看到过任何养老院,在手机上一查,该养老院位于南山市西郊,是一所五年前才开始运营的养老院。
西郊地价便宜,管理者善于开源节流,所以向老人们收取的费用并不高。虽然从市里去西郊交通不是很方便,但也有不少家庭愿意将老人送过去。网上对灿阳养老院的评价很高,最多的声音是:吃得好,过得好,老板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以赵知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人设”,他似乎不太可能去关注一个和应强集团无关的项目。难道说这个养老院背后的人是罗应强?
灿阳养老院口碑如此好,罗应强没道理做好事不留名,早就应该炒作起来了。不炒作,是因为不能炒作?这个养老院里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争心跳略微加快,保险起见,继续在书房查看,不久,找到另一份和灿阳养老院有关的文件。事不宜迟,他立即联系程蹴,“赵知可能去西郊的灿阳养老院了,我马上过去,但赵知家离那边太远。”
程蹴反应很快,没问陈争为什么如此判断,立即说:“我让分局的人立即赶去!”
陈争想了想,又道:“先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懂!”
此时正是堵车的时候,市里各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陈争想着那些文件,还有赵知家中的布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企业做慈善基本都是大张旗鼓,应强集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一个养老院能藏着什么秘密?
对赵知来说,时间非常紧迫,他必然知道自己白天一失踪,警方一定会全城寻找,那他消除这些秘密的时间就很少。这种情况下,赵知会怎么做?
陈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手机响起,一名队员说:“陈哥,你找到的香烛我们鉴定过了,那个不是什么安眠香,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忙问:“那是什么香?”
“这种……其实是K国的安魂香,给过世的人点的。”队员有点着急,“但有文化差异,和我们这边给死者点的香烛不是一个意思,怎么说,就一个人如果因为你死了,你在家里点香,是希望香形成一种屏障,让他不要来影响你,他要是来了,魂魄会被香所安抚的意思。”
陈争说:“大概明白了,这么说,赵知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队员又道:“也不排除他不知道这种香是什么意思,觉得味道好闻,所以买来使用。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陈争眼皮跳了起来,普通人确实很有可能误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香,但赵知这种精明的人似乎不可能。他是罗应强的刀,他手上沾满了血,但恶魔也会害怕,所以他点起异国的安魂香,用这种迷信方式来寻求心理安慰。
迷信,等等……
陈争眼前再次出现赵知的家,对于赵知这种级别的高级打工者来说,他住得实在是太“寒酸”了。这是不是也是他寻求内心慰藉的一种方式?那养老院呢?那里或许并没有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赵知、罗应强在作恶后的“赎罪”?
车终于在拥堵中开到了南山市西边,前方一片通途,陈争却在这时接到程蹴的电话,程蹴语气紧绷,“陈哥,养老院出事了!”
陈争呼吸一滞,立即将车停在路边。
程蹴说,灿阳养老院发生了爆炸,房屋已经大面积倒塌,消防已经赶过去,但火势还没有控制住,爆炸原因不明,伤亡也不明,现场非常混乱!
陈争听得一阵胆寒,赵知消除秘密的方式就是一把火将养老院烧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灿阳养老院在山中,位置偏僻,给救援和灭火带来不少障碍。陈争抵达时,火还没有被扑灭,随时有继续爆炸的可能,现场停着数辆救护车,一位位老人被背出来,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的幸运者,离爆炸点较远,并且没有被压在垮塌的房屋中。
哭声在浓烟和水柱中弥漫,接到消息的家属也纷纷往养老院赶,然而山路就一条,为了给救护车和消防车让路,他们的车全部被拦在山下。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一些也被困在火海中,获救的要么精神恍惚,要么大哭不止,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像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做清洁,忽然就听见巨大的声音,像是地震,然后火就烧了起来,对面的房子轰塌,眼睁睁看着下方的老人被压住……
事发突然,现场混乱不堪,陈争不得不在这种人间惨剧下保持近乎冰冷的冷静,问分局的现场指挥:“发现赵知了吗?”
分局会赶来,正是因为赵知,指挥满头大汗,“我们刚赶到就爆炸了,忙着救援,根本没人手排查!”
陈争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分局肯定方寸大乱,但事已至此,更不能让赵知跑掉。“爆炸如果是赵知引起,他一定还没有逃远,封锁整片区域,人手不够,就向上级申请加派人手!”
指挥愣了下,“我这就报告!”
市局的增援队员已经在路上,陈争耳边充斥着哭声和痛苦绝望的呻吟,眼前更是一副残酷血腥的画面。他闭了闭眼,走向被救出来的工作人员,“你们院长在哪里?”
一人指向火海,哽咽着说:“老胡,老胡还在里面……”
救援、灭火、追踪同时进行,大量警力被抽调过来,陈争中途接到鸣寒的电话。
“又出事了?”鸣寒语气听得出不安,“我在网上看到……”
养老院爆炸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但网上并没有真相。陈争无暇解释太多,“听着,我没事,别担心。爆炸可能和罗应强的秘书有关,程蹴已经派了大量队员过来。”
鸣寒忍不住打断,“你在现……”
“别打岔!”陈争说:“是,我在现场,我想到赵知可能会到养老院,但没能阻止他杀人!你继续待在槐李镇,查你想查的东西,程蹴应该没办法调队员去槐李镇了,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鸣寒没出声。陈争皱眉,“听清楚了?”
鸣寒这才道:“行,哥,你一定注意安全!”
第86章 虫翳(12)
火势在高压水柱中渐渐小了下去,下午,大火终于被扑灭,消防队员进入废墟中寻找爆炸原因,所有的幸存者已经被送去医院,空坝上摆着遇难者的遗体,已确认身份的死者有二十一人,其中十七人都是想要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的老人,另外四人是工作人员,包括院长胡长泉。
陈争蹲在焦黑的尸体边,叹了口气,尸体面部的皮肤肌肉已经被烧掉大半,露出狰狞的牙齿,仿佛正在诉说着不甘。
当救护车和消防车撤退,家属们的车终于能够开到山上,山路上哭声震天,如同悲痛的洪流。他们慕名而来,以为这家评价颇高的养老院能够善待他们的父母,没想到人好端端地送来,带走时却连尸体都不再完整。
失控的家属们堵着幸存的工作人员、警察,讨要说法,陈争被挤到被熏黑的院墙边,面前是无数双指责的眼睛,无数根指责的手指。他大脑短暂地放空,很难不去想,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判断出赵知的动向……
封锁搜查还在继续,程蹴发誓就算将西郊这片山林铲平,也要找到罪魁祸首。同时,消防终于确定爆炸的原因——院长胡长泉办公室的煤气灶被放置了一枚炸弹,点火之后引爆了整条管线。
厨房负责人老钱爆炸时不在养老院,躲过一劫,他惊魂未定地说,胡院长喜欢烹饪,经常到厨房来帮忙。厨房的管道是单独的,火非常大,今年胡院长让工人改造他办公室的管道,和厨房的连在一起,平时炒点菜,和老人们分享,一听到老人们夸他手艺好,他就特别高兴。
“这个是有隐患的。”老钱哆嗦着说:“我跟他提过,他办公室不能接我们这种管道,但他不听,说怎么可能出事?他是院长,我们的工资都是他开,我尽到提醒责任就不错了,总不能和他对着干啊。”
“所以这人是冲着胡长泉来的?”程蹴被爷爷奶奶带大,想到那些被无辜波及,在痛苦中失去性命的老人,就咬牙切齿。
陈争抬头望着碎石中的空架子,脑海中浮现出赵知来到养老院的画面。有些事情只有胡长泉才知道,杀胡长泉一人容易,但胡长泉说不定将什么东西藏在院长办公室。赵知的时间非常少,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就是爆炸,用火焰来清洗一切痕迹。
可一旦这样做了,养老院就会成为南山市警力关注的中心,迟早会查到他身上去。他已经不在乎了?以为自己能够成功跑路?那么问题又绕回来,既然决定消失在警方的视野中,消除某些秘密就不是必须要做的事。
陈争摇摇头,感到事实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这样,赵知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养老院管理具体事务的主任姓付,爆炸时受了伤,现在情况已经稳定,陈争赶去见她。她看着赵知的照片,满面茫然,“这是谁?我不认识。”
同样的问题,陈争已经在其他工作人员口中听到类似的答案。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赵知,对罗应强这个南山市的名人虽然很熟悉,但从没听说过自己工作的养老院和罗应强有什么关系。
陈争问付主任,“你是怎么来灿阳工作的?”
付主任说,她一直就是做这一行的,以前在市里一家大养老院工作,后来胡长泉来挖她,给她开了远高于以前的工资,还给她配车。她起初觉得胡长泉不靠谱,但又禁不住高薪的诱惑,最终和胡长泉签了合同。
今天之前,她一直很感谢五年前的自己,养老院发展得很好,存款越来越多,胡长泉也很好相处,不怎么管她的工作,批款批得很快。
陈争又问:“胡长泉有没说过为什么要开养老院?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付主任有些困惑,“他,他就是有钱,但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他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不太像能赚钱的人。可能是祖上冒青烟吧。他的钱哪来的我是真不知道,我们聊以前,他老说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
灿阳养老院的登记信息显示,胡长泉是唯一的投资人,但如付主任所说,他的钱从哪里来,不得而知。他祖籍在函省的居南市,开养老院之前他是做什么的,暂时无法确认。
“他只是罗应强和赵知手上的一张牌,给他们做事而已。”陈争觉得针对养老院的调查遗漏了什么,但事情太多,一时想不起来。
入夜,整个西郊仍然随处可见警察,重案队接到群众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快递站附近抓获试图逃出南山市的赵知。他蓬头垢面,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和应强集团宣传片中那个文质彬彬的第一秘书判若两人。
审讯室灯光刺眼,赵知盯着程蹴,半晌笑起来:“你们赢了。”
程蹴一掌重重拍打在桌上,“死了那么多人,这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当然是。”赵知说:“我以为我能够顺利离开函省,养老院爆炸,你们不应该联想到和我有关,死那么多人,你们的警力会调往养老院,没那么多人查我为什么失踪。当然,只要给你们时间,你们还是会查到我和养老院的关系,但那时我已经逃出生天。”
说到这里,赵知握了握拳头,“你们居然在爆炸之前就发现我会去养老院,我本来都可以趁乱离开西郊了,你们把西郊封锁起来。程队长,愿赌服输,我承认你比我厉害。”
程蹴怔住,今天早上,重案队得到赵知失踪的消息,仅凭这条消息,根本不可能查到养老院去。而养老院爆炸的消息传来,市局当然也会派人去调查,但轻易也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正如赵知所说,警方会错失抓住他的机会。
是陈争,如果陈争没有打来那通电话,他不会联系分局立即出发。爆炸发生后,也是陈争在救人之余提出立即封锁西郊。
“程队。”耳机里突然传来陈争的声音,程蹴立马回神。
“程队,赵知没能逃走已经是事实,现在不要考虑我们为什么能抓到他,查清他的动机才更关键。”
程蹴深呼吸,“为什么要杀胡长泉?为什么要为了杀他一个人,连累养老院那么多条性命?”
赵知沉默了会儿,然后露出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的笑容,“谁跟你说,我只是为了杀胡长泉?我的目标根本不是他,只是他的办公室更方便我下手而已。”
“什么?”
赵知冷笑,像是恶魔露出了滴血的毒牙,“我只是在惩罚那些得了好处,又没有替我消灾的人而已。”
看到他的表情,听着他的低语,不仅程蹴,就连监视器前的陈争都脸色一变。
赵知“咯咯”笑起来,看程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单纯得脑子空空的稚儿。
“你猜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养老院?我为什么要每年花那么多钱,去供养那些和我无亲无故的老人?老人有什么好,除了吞噬本就不多的社会资源,他们还能干什么?”
“哈,他们唯一能干的,就是替我消灾。”
应强集团曾经重点包装过赵知,说他父母都是高知,他小时候就跟随父母来到A国生活,名校高材生。罗应强一次去A国求贤,发现了他这颗明日之星,遂求贤若渴,将他招纳进团队,亲自培养。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辜负罗应强的栽培,果然成了最被罗应强最信任的人,集团多次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但事实却是,他根本不是什么高知之子,和罗应强也不是在A国认识。真实的他不过是罗应强还未发达之前的邻居,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病恹恹的爷爷。
罗应强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他便认定了罗应强。而罗应强大概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在生意有了起色之后,掏钱送他去A国上学。他的脑子很灵光,衣食无忧,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理所当然地成为罗应强需要的精英。
罗应强其人,满腹猜忌,只信得过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赵知就是这样的人。罗应强给了他新的人生,他愿意用这人生去回报罗应强。罗应强对他的志向相当满意,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除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槐李镇好人隋宁。
隋宁曾经是罗应强最感激和尊敬的人,在罗应强被菜农们瞧不起时,他给了罗应强最需要的两个东西——钱和尊严。
赵知时常从罗应强口中听到隋宁的名字,罗应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今后如果自己赚到了钱,会将其中的七成分给隋宁。那时罗应强还年轻,赵知也还小,罗应强忙着报答隋宁,赵知忙着报答罗应强,有空就跟着罗应强去槐李镇,鞍前马后忙活,因此见过隋宁多次。
在他的印象中,隋宁人如其名,是个很安静温和的人,除了做生意,最大的爱好就是收点古董。看他忙得满头大汗,隋宁会笑着递给他冰镇饮料,有时是他舍不得买的冰淇淋。他以为隋宁会永远是罗应强的后盾,隋宁庇护罗应强的话,他也会拼尽全力为隋宁做事。
可是长大之后他才知道,商场没有他想象的简单,而人,也是会变的。
罗应强毫无疑问有着卓越的商业头脑,有眼光有胆识,为了赚钱豁得出命。隋宁与之相比,就太保守了。保守是罗应强给隋宁的评价,他却觉得隋宁不是保守,而是对钱满不在乎。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的骄傲,因为从未吃过苦头,轻易便拥有万贯家财,所以钱财变得更多或者减少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过得舒心便好。
人们称赞富家子的从容和潇洒,可在他和罗应强看来,这份不思进取和淡然恰恰是最刺眼的。连他都渐渐在和隋宁的相处中感到难受,更别说是罗应强。
应强集团走在飞速发展的路途上,罗应强吃下个体户的速度和手段难免残忍。隋宁过去不曾对罗应强的决断提出异议,他并未在应强集团里占据任何领导席位,但罗应强每年都会给与他丰厚的回报,并且征询他的意见。
不知是天真还是骨子里习惯俯视罗应强,隋宁头一次在集团会议上发言,便否定了罗应强收购某家娱乐中心的想法,并大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一套。赵知至今都记得,罗应强虽然点头称是,但脸色有多怪异难看。
这事几乎将罗应强和隋宁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事后隋宁大约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和罗应强唱反调,于是私底下找到罗应强,提出应强集团的诸多问题。应强集团的问题便是罗应强的问题,这无异于仗着恩人的身份打罗应强的脸。
赵知亲眼看到,罗应强毕恭毕敬将隋宁送走,转头就摔了一桌子昂贵的茶具。
“我已经忍他很多年了,他这人就是管得宽,当年管我死活,现在又来管我的决策,是不是生于安乐的人都这么天真?”罗应强露出残忍的笑,“如果他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槐李镇,应强集团的财富会持续不断流向他,我说过要报答他,就不会食言。但他偏偏要和我对着干,小赵,想个办法,让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知想的办法很“诚实”,但对付隋宁这样的人,这正是最好的办法。
他神色慌张地来到槐李镇,盯着隋宁,哆嗦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隋宁还是老样子,做任何事都不紧不慢,给他倒了热水,等他冷静下来,“不着急,慢慢说。”
他学的明明是管理,却像修了四年演技,抓着隋宁的手臂说:“隋先生,您快走,A国也好,其他随便哪个国家也好,先带着大家去躲一躲,罗总他,他疯了,想除掉您!”
隋宁惊讶了一会儿,摇摇头,“怎么会?应强不是这种人。”
“真的!我在他身边办事,我不会搞错!您就信我这一次吧,尽快出国。等罗总想通了,您想回来的话回来就是!您现在本就是半退休状态,出国了一样能赚钱的,您的生活不会改变!”
隋宁沉默,“我,我去和罗总谈谈。”
“不行!您这不是撞在枪口上吗?”他急道:“您影响了应强集团的发展,罗总那人您也知道,他那么狂热,有时候简直,简直六亲不认啊!”
隋宁认真地看向他,“小赵,你为什么会来给我通风报信?你应该是罗总最信任的人了。”
“就是因为我是,我才不希望他犯法,他要是真的动了您,他一定会后悔!”他激动地说:“罗总现在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觉得阻碍应强集团的人都得死,我根本劝说不了他,所以只能另想办法,来劝您先避一避。他迟早会想明白!您是他的恩人,您要是因为他一时糊涂出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再说,对您动手那是犯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