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快要记不得自己原本长什么样了,这张“闵效禹”的脸,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他的脸。
他最后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够了。
他一直在屋中枯坐,从天亮坐到天黑,又到天再次蒙蒙亮,终于等到加速道具冷却完成。这次他毫不犹豫地立刻按下了”使用道具“,并将加速年限一口气拉到最大。
这样就好了吧,沛诚长舒一口气,疲惫不堪地仰面倒进床铺里,闭上酸涩的双眼。
这是漫长的一觉。
他本就是大病初愈,经由昨日那一番折腾,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睡得昏天黑地,昼夜颠倒。
年轻人的身体这样好好休息过,按理说应该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他总觉得身体依旧沉重,仿佛皮囊穿戴久了,这幅躯壳逐渐和他的心理年龄吻合起来。
他仿佛是人类文明尾声是被关进冷冻舱的罪犯,睁眼后世界已沧海桑田。
等等,沛诚忽然醒过神儿来——不是“昨天”,他睡前按下了加速器,现在应该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于是他急忙充上电打开电脑,开始搜寻相关的新闻……约摸是加速了太长时间,系统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所有信息全部加载出来。一梦十年。
这个世界竟然已经过了十年,沛诚不自觉一阵颤抖——现在的“闵效禹”,年纪已经比原本的自己还大了。
他先是搜索了森久科技,惊讶地发现公司不但好好活着,而且已经成功上市并完成了B轮融资!
他同步打开科技板块,却发现基尘引擎并未如想象般疯狂迭代,其核心代码经由这么多年的更新也才进行到6.0版,但开源社区的补丁模型简直丰富到眼乱缭乱,而森久的股价也随之一路攀升。其最核心的王牌产品“灵魂金库”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全生命周期、客制化程度极高的复杂生态,市场占有率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百分之八——这种反传统人伦道德观念的产物,竟然能够成为一种新的“常态”,是沛诚完全不曾料想的结局。
只是当他看到“灵魂金库”这四个字,干涩的眼眶依旧忍不住一热——他记得自己试用期第一天进公司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关于这个项目的PPT,当时他对整个设计概念尚且一无所知,随口问森泽航道,这项目是否类似一个“灵魂金库”的感觉,对方曾笑着说:“灵魂金库,这是个好名字。”
直到他离开公司的那一天,由于项目一直没有正式面试,所以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发行名字,内部都把它叫做“数字伊甸园”。沛诚从未想过,它最终被世界所认识的名字会是这个。
他指尖微微颤抖,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在搜索栏里敲下“森泽航”这三个字,框定了一个检索日期,按照倒序来陈列。
十年的重大新闻被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徐徐展现在沛城面前。
“森久科技重要公司机密泄露,疑为内部所为。”
“森久公司联合创始人森泽航开除总助,称会依法追究其民事责任。”
“森久面临空前危机,数名投资人纷纷表示将重新评估。”
“森久科技估值一夜之间蒸发百分之七十”
“森久科技股东大会召开在即,森源资本放出豪气宣言,称愿意购入所有被释出的股权。”
沛诚认真看了半天,虽然彼时坊间有很多猜测,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公开新闻提到对自己具体的处分和追责。
结合这些新闻来看,当时密钥泄露的事件确实让森久变成了舆论的靶心,像是森泽航这种天之骄子,乐意看他吃瘪的阴暗群众也不在少数。不过森家实在过于霸道,相当于直接甩了几亿现金在桌上,一副“我看谁撤股”的土豪做派。就算森泽航是森源的亲儿子,但毕竟事关商业决策,若是没有充分的调研取证,森源资本不可能全凭给自家人撑腰的理由就能放出这种话来,于是这份宣言变向给森久和其所有投资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更仿佛是在笑话他们小题大做。
这一条新闻之后,舆论风向便微妙地转变了。
“森久科技召开记者发布会,重申数据安全的底线和决心。”
“基尘引擎核心代码开源!森泽航表示将永久开放免费下载,表态愿与全社会共建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命运共同体。”
“虚拟伊甸园项目‘灵魂金库’今日凌晨正式上线,当日便有近万预购用户在线体验。”
沛诚一目十行地阅读着这些新闻标题,十年的大事件浓缩成信息量爆炸的一行行简要文字,虽然全无他的实际参与,但仍然叫他呼吸急促,背后冒汗。
直到这样一条与科技板不太相关的内容跃上屏幕。
“强强联手!森久科技联合创始人森泽航与未来集团继承人姜远声举办订婚宴,女方携2.1亿嫁妆,现场多方大佬云集……”
沛诚飞速滚动鼠标的手指僵住了,接下来是一系列所谓“世纪婚宴”的图透和八卦。
他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翻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在搜索栏里敲下“岳望锡”这三个字。
殊不知,这头的新闻更加令他震惊。
起初的新闻还算正常,除开沛诚已经知道的内容,以及什么“有望在新一任CEO岳望锡手中攀上新的高峰”之类的公关稿,都是一些正常的商业动向和产品新闻。但到了七年前的某一天,岳氏资金链断裂、高层贪腐、管理层决裂、伪造财务数据的新闻一夜之间爆发出来,丑闻层出不穷。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个金玉其外的集团早已是一座空壳,里面是一团败絮。
彼时被针对、被窃取数据的森久科技现今如日中天,而当时仿佛胜券在握、先人一步的岳氏却已被宣告破产,沛诚不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切是否真的惊讶,但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闵效禹”在整件事中,究其根本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并不能影响历史的走向,也完全没有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沛诚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于自己的普通和渺小感到庆幸。
这时,他隐隐又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忽然开始怀疑兔子系统的动机和目的——系统固然设立了一系列对于森泽航既不友好且针对性极强的任务,但目的真的是要摧毁、打击他吗?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在这时,沛诚的手机重新开机,经过片刻的加载后,无数信息铺天盖地涌了进来,叮叮当当响个没完,好险没又给弄死机。
大概是因为昨夜便关机了,十年的消息全都堵在这一刻才蜂拥而至。沛诚听着它响了至少有一分钟,才敢拿起来看一眼。
一部分的消息都是来自同事的——贺跃,徐小舟,一帆……这些人在十年前都发了极为相似的消息,类似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希望有什么事回来当面解释清楚。这些消息越来越长,开始掏心掏肺地劝他,直到最后完全消失,留下好几年的空白。
更多信息居然是来自岳望锡的,原本只是偶尔几句“在干嘛”和“你跑哪里去了”,后来眼见着状态开始越来越差,似乎急迫地想找人聊一聊。到最后,他发现沛诚永远不会回复,似乎以为这号码大概已经被废弃,干脆将这里做成了树洞。
从岳望锡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中,沛诚拼凑起了十年拼图的所有角落。
包括他接手岳氏这个烂摊子是如何的内忧外患、无药可救;包括他有多少次想要放弃、想要一死了之,但又还是怯懦地放弃了;包括他对所有人避之不见后是如何孤独,却又在孤独中找到了一丝平静;甚至还包括森泽航和姜远声决定进行商业联姻之后,他如何对着这个他以为是空号的人苦中作乐:‘看吧,我猜的没错吧’。
而来自森泽航的,十年里,一共只有四条消息。
“我用了你起的名字,就当是你赔给我的吧。”
“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别以为躲着不出现就没事了,你一天不出现,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那天你离开公司后,我实在太生气,摔了个杯子,陶片扎进手心里,没有及时消毒去医院,感染得很严重。现在还留着一块疤,摸着有些硬硬的,可是已经不会痛了。”
“小鱼,我明天要结婚了,好好笑,没想到我真的会为了生意而结婚。原来外人对我的评价都没错,看来我不但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自己。”
这条消息来自两年零六个月前森泽航结婚的前夜,从此再无音讯。
沛诚放下手机,所有消息一条没回,转而开始思考这一切应当如何结束。
森泽航在家世背景、自身能力和商业联姻的三重加持下,早已超越了十年前那个希望独立创业来证明自己的有钱公子哥,也不再顶着什么“商界新星”的头衔,完全坐稳了属于自己的一方江山。想来想去,既然作为“闵效禹”这个身份,他已不可能再完成新的任务,那么平白耗着也是徒劳。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有问过兔子,什么情况下会算作任务结束,兔子当时的回答是:任务角色死亡或者自身角色死亡。这个当时听来有些惊悚的选项,如今简直可以算是救命稻草。
可这时沛诚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如果这个世界的“闵效禹”死了,那么世界线将会如何发展呢?
是会就此结束,还是没事儿般地继续运作下去?
沛诚可不想要发生他的尸体发臭后才被物业楼管发现的狗血剧情,再被无聊小报做一篇“当初的背叛者如今下场凄惨”之类的文章,那也太难看了。
而且,即使他并不怕死,但还是很怕痛的,无论是跳楼吞药还是地铁卧轨,怎么想怎么吓人。毕竟他自杀的经验有限,万一操作不当没死掉岂不是很傻。
沛诚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这里认真盘算自己要如何去死。
就在这时,手机又弹出来一条消息——十年了,会坚持给这个号发消息的只有一个人,不做他想。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岳望锡。
岳望锡:好无聊啊,不想活了,这种日子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沛诚顿时来了精神,哎!这不有个天天琢磨怎么自杀的人吗,他一定有很多想法!于是迅速打字回复道:你打算怎么死?
对面没留神发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字节过来,“正在输入”的省略号不断跳跃之下,又敲了一大串手忙脚乱的问号和感叹号,沛诚还来不及回复任何话,一个语音邀请就拨过来了。
接起电话后,沛诚没有先出声,岳望锡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轻微的白噪音在寂静的屋内铺垫。半晌后,对面问出一句:“你……是谁?”
“还能是谁。”沛诚朗声说。
“闵效禹!”这一声大喊由近及远,而后是“嘭!”的一声巨响,很显然岳望锡把手机摔地上了。沛诚好整以暇地听他窸窸窣窣地捡起电话,一通意料之中的大呼小叫接踵而至。
“闵效禹!你居然没死呢?不对,你还活着!不对不对,我意思是你跑去哪了?你是刚回来吗?等等你到底从哪儿回来。”
“你冷静一点,”沛诚打断他,“我穿越去异世界了,刚回来,才看到你那一大串消息。”
“我……我还以为……你,啊?”岳望锡舌头都打结了,“不是……你怎么能消失得这么彻底,一点痕迹都没有。不过异世界是什么鬼,你要不想说就直说,扯什么异世界,呃……”
他机关枪般说了一通胡话,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树洞行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那些消息……你都看见啦,我以为没人呢,随便发发,你快删了吧。”
“没事,我已经看完了。”沛诚说。
“我,你……哎!”岳望锡思绪无比混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沛诚又问:“我看你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的,但听你声音还挺精神,怎么了,是没想到什么自杀的妙计吗?”
岳望锡差点没被他噎死:“你能说点好的吗?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哪点儿对不起你,连你也盼着我死?”
沛诚听他激动起来,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认真和你做学术探讨,没有别的言下之意。”
岳望锡傻了:“啊?”
沛诚耐心道:“意思就是说,你有没有什么自杀的好方法,可以分享给我参考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岳望锡纳闷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久杳无音信,一出现就问我这种问题,你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沛诚轻松道:“没有啊,就是随便聊聊嘛。”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回来之后,联系过森泽航了吗?”
“从哪儿回来?”沛诚逗他。
“异世界!”岳望锡没好气地说。
沛诚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牵动腹部肌肉和胸腔共鸣的行为实在久违了,他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发酸,笑了老半天才说:“没有。”
“你可真够狠心的,”岳望锡说,“这么多年了,居然真就和他在没联系过了。”
“那你呢?你去参加婚礼了吗?”沛诚问。
“去个屁!”岳望锡骂道,“不过还真邀请我了,姜远声给我发的请柬,我他妈当时还是借钱给她包的红包,吃了三个月的土,别提了。”
“哎,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集团啊公司啊,早就不管了不就好了,不至于像这样。”沛诚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潇洒,一走了之谁也不管了,我家里还有几口人,全公司上上下下……”他说着又生生停住,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上上下下谁也指望不上我,不说也罢。”
沛诚嘴上宽慰他:“人生短暂,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嘛。”心里想,这人不靠谱啊,看来也没什么自杀的好办法。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在哪儿呢,要不要出来喝酒?”
“喝酒?”沛诚奇怪道,“你还有钱喝酒?”
岳望锡咆哮起来:“老子是破产了,不是在街上要饭!喝酒你请客!”
沛诚乐不可支——虽然惆怅的心绪并未散去,但却因为实在过于荒唐而实实在在笑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最后,自己居然是和这个他原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聊些莫名其妙的天。
“不喝,我有事。”沛诚说。
“什么事?”岳望锡问。
“着急去死。”沛诚一本正经道。
岳望锡仿佛有点吓着了:“你说真的?不是你别冲动啊,哪有人十年不说话,一开口就要去死的啊。不是你就算忽然要自杀,专门告诉我算是怎么回事啊!”
“你自己看看你给我发过多少消息扬言要自杀的,我说一次怎么了?”沛诚无所谓地说。
岳望锡简直炸毛:“你别吓我啊,你要是死了……万一被警察发现你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万一再让森泽航知道了,那我也离死不远了!”
“森……他找你麻烦干嘛,他就算不恨我了,也才懒得管我死活吧,都这么多年了。”沛诚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刚从插科打诨中找回来的一点生气转瞬又没了。
“我不管,你今晚不能死。”岳望锡无赖地说。
“哦,我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你还能管得了我。”沛诚更无赖。
“你这人怎么这样!”岳望锡急了。
沛诚简直要被他笑死,胡说八道起来:“我再给他发一条消息,说当年的事是你逼我的,我十年来一直内疚难安,决定以死谢罪!”
“不行!你再这样我打电话了啊,我给……”岳望锡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我给姜远声打电话,让她好歹帮我做个证,这事儿与我无关。”
“好了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沛诚说,“不过你和姜远声关系居然还挺好,她不膈应你黑她老公一手的事儿?”
“凑合吧,虽然不怎么来往了,但也没绝交。”岳望锡说,“而且我坑森久都是她入股之前的事了,又不影响她们家的既得利益,有什么关系。他俩本来就是商业合作关系的联姻,又不存在别的什么私人感情。”
沛诚小声道:“你又知道了……”
岳望锡听他语气,十分狐疑:“你什么意思啊,你别是这么多年了还在喜欢森泽航吧?不是,他到底有什么好啊?我真是弄不明白了……”
“你懂啥!”沛诚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和你聊了,要死要活这么多年了,连个自杀的推荐流程都没有,你不破产谁破产,废物!”
然后不管岳望锡在那头叽哇乱叫,把语音电话给掐了。
好烦啊,沛诚挂了电话之后,越想越烦——第一次穿越成炮灰女演员的时候是怎么结束的来着?
他记得当时自己刚见到森泽航,立刻给他行了个大礼,红酒泼了他一身,站起来后还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大走光,社死的场面如今想来还有些好笑。兔子曾经说过,“单轻辞”的剧情线是要推动和任务对象的爱情线,以好感度为基础,好感度被他秒速清空才导致任务失败的。
而“闵效禹”的剧情线则是要推动和任务对象的事业线,所以是以信任度为基础的。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当他背叛森泽航、失去他所有信任的一刹那,这个世界不就应该结束了吗?
对啊,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没有结束?沛诚静了。
如果不是系统出bug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森泽航时至今日,还未对他丧失全部的信任。
为什么啊……沛诚痛苦地捂住头,不要让我得出这种结论啊。
如果是这样,他岂非连死都不安生。
第63章 再次下线
经由一夜的反复论证和思考,沛诚终于决定了要如何结束这一世的生命——那就是去大山里跳崖!
这样一来,他既不会吓到路人,也不给环卫工人造成清洁的负担,运气好的话根本没人能发现,也就不用收尸,还可以顺便养育个花花草草、喂个野狗豺狼什么的。就算他死了之后,这个世界线还没有结束,那么大概率等他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啃得啥也不剩,难以辨认,不太会出现熟人知晓的情况。
沛诚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实在是万里挑一的良策!
唯一的问题是,他想要跳崖,就得要先爬山。
心动不如行动,这破世界他也是一天也不想呆了。于是次日一大早,沛诚便坐上火车,抵达某非热门景区,买了门票,坐缆车到山顶,帮零星几个旅游的大妈拍了少说一百张风景照,总算脱得身来,再罔顾安全告示牌,辛辛苦苦爬进了后山。
一番折腾结束后,已经是午后四点,他满头大汗,手背和脸颊都被树枝划伤,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又饿又渴,累得想死。
不对,他就是来死的。
他前后观察了一番,确定这一块区域没什么人来,连垃圾都没有,全是野蛮生长的植被和尖锐的灌木丛。沛诚寻来找去,总算物色好一个悬崖——后山陡峭且背阴,不适宜攀爬,裸露的山岩上只有零星几颗松树,脚下万丈深渊,面前风景秀丽,沛诚觉得很满意,认为此处必能助力自己顺利下线。
他前后踱步,试了好几次合适的助跑距离,确保自己不会磕上半山腰的石头或者被挂在树上。可低头多看了几眼之后,沛诚仍难免觉得有些腿软。
决意要死的心,和身体的求生本能相比,总归后者的力量还是更原始、更纯粹、更强大一些。
算了,先休息一下再跳崖吧。
沛诚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最后一次掏出兔子APP查看——闵效禹的名字下面,他完成了约摸一大半数量的任务,还有一少半因为已经被判定失败而变成了灰色,只余下一条“让森泽航彻底破产”的终极任务还孤零零地亮着。
今天之后,“小鱼”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没有人会再叫他小鱼,记得他的人也会逐渐忘记他,即使有偶尔还能想起他的人,也不会是因为什么美好的记忆或理由。
思及至此,沛诚心有戚戚,不禁悲从中来。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像二十二岁的闵效禹一般,充满了好奇和希望。他获得了一次崭新的机会,全新的身份,周围的人都那么好,好得有点不真实。
他曾经甚至动了念头,就这样身为“闵效禹”在这个世界就这样度过一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又想,如果这真是一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界那该有多好,可惜,如果是在那样的剧情里,自己这样的笨蛋恐怕根本活不到第二集。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任务是可以放弃的,放弃后花少量积分便能替换成新的、同等级别的任务,那么如果他不花积分,将所有任务全部放弃的话又当如何呢?
他坐直身体,瞪着眼睛,周围只有丛林鸟叫,“嘎嘎”地仿佛在嘲笑他。不会吧?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沛诚戳开这项终极任务,点击了“放弃”,再点击“确认”,等待几秒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陌生而又熟悉的莹莹白光自他脚下亮起,直至耀眼无比,吞没了他周遭的山林草木。这强光逼迫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身体轻飘飘得仿佛失重一般——沛诚已经明白了。
“坑爹啊!早知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他妈还爬什么山!”
这是他回到久违的圆弧形空间的第一句话,红眼兔子蹲在白色罗马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沛诚傻眼地看着兔子,表情比第一次见到它时还懵逼,可兔子的三瓣嘴已经动了起来。
“恭喜你,本次‘闵效禹’人物卡的进度可观,总共获得积分153分,离通关目标还差47分,总耗时14年零6个月,实际用时3年零2个月,完成任务数量……”
兔子巴拉巴拉地恭喜他,但声音毫无起伏,沛诚面色阴沉地瞪着它,整个空间简直一片死寂。
兔子总算念完了结算成绩,而后毫无过渡地话锋一转:“请问玩家是否立刻进入下一个任务?”
沛诚浑身一激灵:“等等,我要换个副本。”
兔子停顿了一下,反问:“换什么副本?”
“换一个别人的世界,其他的任务线,别的攻略对象!”沛诚说,“总之我不要再去森泽航那里了!”
兔子的红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出bug了一般毫无动静。
沛诚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正要伸手去戳戳它——他好奇很久了,这个兔子到底是什么触感——看着边缘毛茸茸、白蓬蓬的,但又好像是投影的虚化。
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兔子的刹那,兔子忽然又出声了,吓的沛诚往后一蹦。
“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森泽航存在的,没有别的副本,这就是唯一的宇宙。”兔子说。
“啊?”沛诚愣了,“什么意思?”
兔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避重就轻:“总之,你这次做的不错,已经积攒了一百五十三积分,再尝试一次就能成功了。”
沛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这是唯一的宇宙,是为了森泽航而存在的宇宙。
到底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攻略对象,没有别的副本线,所有这个诡异系统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围绕森泽航一个人展开的?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兔子已经将下一张角色卡飞到他的面前。
沛诚抬眼随意一看,角色卡的照片是一张清隽少年的脸,看模样只有十五六岁。少年的眉眼十分漂亮,但表情有点儿凶,最关键的是——这人五官实在很眼熟。
他再低头一看角色卡下面备注的名字,瞬间绷不住了。
岳望锡,16岁,就读于国际青藤国际学校二年级。
沛诚登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大叫道:“谁!?”
第64章 什么是自由意志
兔子或许是误解了“谁?”这声惨叫,开始干巴巴地念起来:“岳望锡,16岁,就读于国际……”
“打住!”沛诚混乱地叫道,“我又不是不认字!而且岳望锡是谁我认识得很好吗?”
兔子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不不不,等一下,这也太变态了,我怎么能穿成岳望锡呢,他是已经存在了的人啊!”沛诚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尴尬死了——以后他洗澡是在洗岳望锡的身体,他上厕所是在握岳望锡的……
“啊啊啊啊啊!!!”他抓狂地在圆弧形空间里乱跑起来。
“你的角色卡本就都是已经存在的人,不然你要从婴儿出生开始做任务吗?”兔子阴阳怪气的功力依旧不减。
沛诚半张着嘴,满脸傻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可是……我变成了岳望锡,原本的他去哪了?”沛城问。
“原本的谁?”兔子显然不理解这个问题。
“原来的岳望锡啊!就是我的……我上一个……就是闵效禹世界线里的岳望锡!”沛诚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来找我背叛森泽航的人,那个昨天刚和我打过电话的人?”
“你拿了岳望锡的角色卡,你就是岳望锡了。”兔子好像说绕口令一般。
“我不懂……可岳望锡做的那些事,我没有记忆啊?不对,那些事究竟是哪一个‘岳望锡’做的,是系统吗?还是……”沛诚把头发抓成鸡窝造型,“你等等,我有点混乱,而且这个时间线里岳望锡才十六岁,也就是说什么连背叛这件事都还没有发生,甚至连闵效禹是谁都还不认识……”
他随即意识到一个更震撼的事实:“所以当我本次进入剧情后,森泽航也才高中吗?那不就是回到过去了吗?”
“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兔子反问他。
沛诚彻底被它绕晕了。
兔子见他不做声,继续念起了游戏规则:“上一个角色卡的一百五十三分可以全部被角色继承,但其中百分之六十的积分会暂时被锁定,无法用于道具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