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森泽航几次三番想要弄醒他来问清楚,都见他睡得熟而于心不忍。他还动了念头想让老刘把人一路打包回自己家,但考虑到隔天还是工作日,依旧得早起上班,也没什么意思。他想把眼前的小孩儿摇起来,向他确认反常的原因,是不是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
他无意识间一直在忍耐,他想听小孩儿憋不住了自己说漏嘴,但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可如果真的确认了呢?又该如何,他一时间没有想好。
于是经过反复的数次心理斗争,森泽航终于还是让老刘车先开到了沛诚家楼下。
老刘回过头来,嘿嘿笑着,说:“小鱼好孩子,平时工作认真又努力,现在累了。”
“嗯……”森泽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小鱼,到家了。”
沛诚迷迷糊糊地醒来,抬眼看见自家小区破烂的筒子楼,下意识摸上车门把手。门一开,他便被冷风灌得一激灵,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细说就一溜烟跑了,徒留车里迎风无语的森泽航和同情地看着他的老刘。
森泽航有些无奈,招招手示意老刘继续出发,反正还有的是机会,他心想。
他不知道的是,世人错过,大多是误以为今后还长。
他不知道,沛诚在冷风里跑了一通,回到家之后反而醒过酒来,困意也消失了,他一边刷牙,一边点开公司同事的闲聊群,才发现自己一下午没看,竟然刷出去了几百条消息,全都在八卦森泽航和姜远声。大家非常迅速地扒拉出两人的婚约以及两家的关系,附带几个八卦的链接,比沛城之前自己搜得还全乎。所有人一致认为,两人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虽然几年未见,婚约也是两边家长在小时候半开玩笑定下的。但从姜远声一回国就直接杀到公司来看,这婚约保不齐有戏。
同事A:他俩能没有联系方式?要约饭发个微信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上门来找人。
同事B: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同事C:什么意思?
同事A:当然是来公司看看有没有勾引霸总的小妖精啊?顺便示威表态吧。
同事B: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同事D:对啊,我觉得姜小姐也不像那样的人啊,感觉她挺好的。
同事B:人什么段位,还能让你看出不好来?
同事C:我的森总(哭)
同事D:我们的森总(哭)
同事A:你俩别花痴了,小鱼呢?小鱼知不知道内幕?@只是咸鱼同事C:小鱼和森总出差去了,估计在忙吧。
沛诚忿忿地想:我能知道什么内幕,未婚妻的事我也就比你们早几天知道而已。
他把几百条消息快速刷完——到后半截话题完全走偏,已经是其他内容了,最后沛诚也没回应艾特他的问题,把手机一掐,扔在枕头边。
要是一觉醒来,这一切已经过去就好了。沛诚认真地祈愿。
他恍惚间又记起——下车的时候,森泽航好像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呢?
算了,不重要,总归又是一些让我难受的话。
我不想选择、不想思考了,好累。
就让我一觉睡到死吧……好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个又一个消极逃避的念头不间断地生成,在沛城总算即将陷入睡梦时,一个熟悉的对话框弹出来:是否选择使用道具【加速器】?
什么玩意儿?沛诚迟钝地想。
加速器?哦对,我好像是买过这样一个东西。【是】。
>选择加速年限沛诚大脑混沌之中,随手将指针往后一拖,选了个时间点。
这样就好了吧,他安稳地陷入了睡眠。
体感短短几小时后,他被来电铃声叫醒,他摸索出手机看了半天,才认出上面“岳望锡”三个字。
啊?我什么时候存过他的手机号?
沛诚困得眼都睁不开,满腹狐疑地接起电话,不确定地说:“岳总?”
他抬眼看窗外,甚至天还没亮,心道不是打错了吧。
“嗯,是我。”岳望锡的声音响起。只是……
这声音固然是岳望锡没错,这一点沛诚还是勉强能辨认出来,但那嗓音较之前的印象却明显沙哑低沉了不少,仿佛一日不见他狂抽了一整包烟似的。
“有什么事吗?”沛诚打了个哈欠问。
“呵呵呵呵,”岳望锡低低地笑起来,“你说呢?”
大半夜的,岳望锡这句话既诡异又阴森,令人不寒而栗,沛诚登时被吓醒了。
“什什什么事?”他结巴地问。
对面反倒沉默了,片刻后,岳望锡语气渗着寒意:“你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沛诚一脸懵逼地坐在床上,开始颅内风暴——什么事?我答应了他什么事?我应该要知道吗?难不成是说要我转入越和的事?
可这是这么严肃的一件事吗,值得他半夜打个电话来确认,而且愁得大半夜不睡觉狂抽烟?
沛诚完全摸不着头脑,问:“呃,我还有点没睡醒,您指的是……”
“是今天吧,你答应过我的,今天你就会把基尘的存储密钥带给我,”岳望锡咬牙切齿,阴恻恻地说,“别想再拖延我,如果你胆敢食言,我立刻会把你我二人的交易公之于众。”
听完这几句话,沛诚彻底醒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基尘的存储密钥?这不是森久的最高机密吗?他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
关键是他又什么时候答应过岳望锡要和他交易了?
等等,所以“泄露公司机密”这一任务的对象果然是岳望锡是吗?难不成是嫌他动作太慢,系统开始强行推剧情了!
这时,沛诚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预感,将手机拿远定睛一看,日期!
他毛骨悚然——日期不对了!
沛诚即刻翻身下床,光脚站在地上,他震愕地观察自家公寓,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变化,但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却已实实在在地过了3年零10个月的光景!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想反悔吧。”岳望锡冷冷道。
“没,不……我,”沛诚太过震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你确定要这么做?”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别无选择,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您到是说清楚点啊!
趁着这个功夫,沛诚迅速点开兔子APP查看,并且更为诧异地发现,他的信任积分竟然已经拉满,并且完成了【获取森久公司核心情报】这个30积分的大任务。
等等等等,沛诚彻底混乱——我大概是激活了加速器这个道具,但这不长不短的四年时间里,剧情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也能推进这么多吗?
那按照这个逻辑,我直接加速40年,不就能保证完成所有积分任务,根本没必要努力吗?
他再次点开加速器道具,却发现道具已变回灰色,显示“正在冷却中”。
“你知道的,按照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从不想真的害他,但是我此时走投无路。”电话里的岳望锡还在说话,沛诚连忙回神认真听,试图拼凑出一些线索。
“其实森久有核心技术在手,是可以融资的,但森泽航不想稀释股份,也把我的路子堵死了。”岳望锡继续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很轻,仿佛梦呓一般——就算只是通过语音,沛诚也能听出对方现在状态非常不好,和之前完全是天壤之别,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在岳望锡身上发生了什么。
“森泽航没了森久,照样可以活得很好,但如果我家没有我支持,就真的要垮了。”岳望锡语气颓然地说,“我不会亏待你,我会分你……分你10%。”
沛诚对这百分之多少根本不关心,仍然十分不理解剧情怎么就突发到了这步田地。的确,他在昨夜睡着之时,仍然为了做任务而苦恼,但一觉醒来,居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沛诚左右斟酌措辞,小心地说:“我不知道你对‘活得很好’的定义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森久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公司,付出了很多心血……如果你说的‘活得好’单指衣食无忧,那么森久上上下下这一百号人呢?”
殊不知这一番话却点炸了岳望锡,话筒那头爆发出嘶吼:“你知道我家连集团在内有多少员工吗!还有买了我家股份的股民!消息一爆出去肯定会跌破的,到时候就不是裁员,而是上天台的问题了!”
沛诚忙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我就是……和你确认一下,你别后悔。”
岳望锡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到了碎念的低语,而沛诚也大致拼凑出了一个状况——岳家的本家应该是出了很严重的经济问题,次大股东卷款跑路,连带着数个子公司资金链断裂,股本溢价的泡沫随时会破灭,一系列灾难事件接踵而至,而岳望锡作为长孙,自觉地扛起了这份责任。
可为什么非得通过针对森久的方式?,沛诚也还没听明白——岳望锡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似乎对方也没其他人可以倾诉,完全把他当树洞。
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已根本没有必要和对方讨论道德与方法——他是否认同岳望锡的做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很简单。
完成这项任务,他就有将近150积分了。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不是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而是一枚棋子,一个助推器,一个NPC。
谁才是真正的玩家呢?
窗外的天空逐渐泛白,沛诚的手颤抖起来。
“我……我知道了。”沛诚竭力镇静下来,“你也别太着急,这事儿急不得。”
岳望锡不悦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已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呃……”沛诚心道——我什么也没说,都是系统说的。
这也太坑了,什么存储密钥,我怎么知道在哪?啊……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被激活,沛诚脑中立刻出现了一系列信息——包括密钥的设置、权限,基尘引擎源代码等所有数据。
这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就像是说明书的某几页被单独撕了下来,前没因后没果的,只是一列列孤立的“知识”。至于他是如何得知这个内容,又是谁给他开放的权限,以及其关联的所有内容,皆是混沌一锅粥。
“我还和你说过什么?”沛诚问。
岳望锡顿了顿,不情不愿道:“是,我知道,你说过如果动作太大引起警觉,权限可能会被谢行收回,他有一票否决权,所以急躁得不偿失。”
没想到这人还挺好套话的嘛,沛诚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按照信任积分拉满来看,想必这个权限是森泽航给他开的吧,至于具体的契机不去追究,但过去的三年里,两人一定相处共事得相当不错。
可对此沛诚毫无记忆,不由得有一种自己的时间被别人偷走的不舒服感。
再说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这个系统好像基尘引擎一样,有收集数据并深度学习的能力——它分析自己过去的一举一动,并且进行了模拟复制,帮他演了三年。
恐怖,十分恐怖,沛诚打了个哆嗦,也就是说,即使某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可以被系统毫无察觉地完全替换?这样一来,“自由意志”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他隐约觉得一个硕大无朋的红眼兔头此时就悬浮在自己头顶,乃至整个城市的上空,无情且略带嘲弄地俯视着他。
那“人”这玩意儿,到底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一系列行为模式的数据而已。
也不知道森泽航现在什么情况,几年过去,他和姜远声结婚了吗?沛诚想着打开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有姜远声的好友,但聊天记录加载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这破系统还在生成莫须有的记忆。
沛诚索然无味地关上微信——都是虚假的生成式数据,看了也没意思。
他才意识到电话那头已经好久没声音了,贴在耳边费劲辨别了半天,岳望锡好似疲累得终于睡着了,于是沛诚挂上电话,洗脸刷牙,忐忑地准备前往阔别三年的森久科技。
来到公司的时候才早上七点不到,这个点儿办公楼里只有保洁阿姨在,所幸仍是熟悉的面孔,不可谓不令人安心。上电梯的时候,他发现森久竟然已扩张了两个楼层,也就是原来楼下租用会议室的空间,如今也并进森久的地界了。
沛诚刷了卡进门,来到自己工位面前,赫然发现上面的摆饰已完全不一样——粉色的水杯、黄色的腰枕和垫脚的矮凳,很明显是个姑娘的桌子。他茫然地转了两圈,方在森泽航办公室旁边看见了自己的名牌。
什么,我现在拥有独立办公室了吗!沛诚瞳孔地震,原来在这里的贺跃去哪里了?
沛诚连忙进屋打开电脑,到人事系统里一通扒拉,才发现贺跃已经调岗到综合部门做主管了。他又查了下原来相识的同事,大部分都还在森久,职位眼见各有变动和升职,少有几个查不着的估计是离开了。对此沛诚感到万分不可思议,他只是随手按了一个“加速器”,短短几个小时的“升级”时间,系统竟然就已经把所有人的命运、记忆以及线上、线下的记录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系统的背后,要么真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强大力量,要么是一个算法算力超强的AI,要么是一个复杂庞大的组织。
清晨的朝阳从办公楼高层的百叶窗照射进来,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沛诚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和草莓镇是一模一样的,是虚假的镜中世界,是被设计出来的世界观,这里面的所有人、除了他和森泽航的所有人……不,或许也包括他们俩,都是世界观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诞生,这也是个游戏吗?那么是谁在游乐、又是为了取悦谁呢?
沛诚又快速浏览了一下公司内网,勉强捋顺了目前的发展状况:当前主流的引擎版本是基尘2.5,3.0版本在内测阶段马上要上线了。之前与越和共同推出的虚拟偶像项目在初期收获了极大关注,累积了一定基础的粉丝,但后续陆续爆出了不少黑料,引发了好几波伦理舆论战。毕竟传统工具类AI大多是以功能性为主要诉求,比如问答百科、导航指路、生成代码图画等。但AI偶像不同,这本就是将角色人格化、性格化、贩卖情绪价值的产品,如果遇到粉丝抱怨自家偶像待遇不公,亦或其行为举止不符预期,将很难用其本身的“非人性”来公关。所以项目上线两年之后,最终沉淀了一批死忠粉丝,但热度早已大打折扣。
但作为收取固定服务运营费的森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至多只是少些分红。而越和的现金流吃紧、财政赤字的新闻频频爆出,又被飞速压下,直到最近开始有些压不住了,也难怪岳望锡最近压力这么大。
在内部系统里来回兜了几圈,均是畅通无阻,沛诚后知后觉自己的账号被设置了最高级别的访问权限,什么文件都能打开,什么系统都能进入。
怀抱试一试的心态,他登录基尘引擎的后台,并用手机做了密钥验证,没想到竟然还真的进来了!左半屏上一排排代码在他面前如卷轴般赤裸地展开,右半屏是所有运营数据实时汇总的仪表盘,下方是快捷指令界面,而当这个界面出现在面前时,新的“知识”也以超越他理解能力的速度出现在脑海中。
他拉开第二层抽屉,从文件夹下果然找出一个特殊的闪存盘,不出意外的话,这应当是岳望锡交给他、用来拷贝密钥用的。
鬼使神差地,沛诚将闪存盘插上了电脑。
没想到,闪存盘刚插上,拷贝就自动开始了!沛诚吃了一惊,连忙想要取消,却被提示如果现在取消拷贝,有损坏原文件的风险。
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百分比的读条又向前进了一步。
“小鱼?你干嘛呢。”森泽航的声音蓦然响起,沛诚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
森泽航也被他吓了一跳:“我见你灯亮着,还以为是阿姨忘了关。你怎么来这么早?”
沛诚的显示屏背对着门口,只要森泽航不走过来,就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换句话说,但凡对方朝前迈一步,立刻能察觉这快要溢出这间屋子的鬼祟气息。
读条到达百分之五十。
“我……我睡不着,”沛诚气喘吁吁,仍是惊魂未定,说,“您怎么也这么早来。”
森泽航笑了笑:“不是和美国那边有个会嘛,你忘啦?”
三年的时光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仿佛水晶杯里的玫瑰,鲜艳地永生着。
“你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大冷天的,喝醉酒还在风里跑,我叫你都不答应……”森泽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眉头微蹙,面露疑惑:“不对……咦?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沛诚也惊了——怎么回事?
森泽航愣在原地苦思半天,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墙上的钟,显得十分疑惑。
按照目前的时间线,这会儿仍在秋天,气候根本不算寒冷,昨日两人也没有一同去什么地方,喝什么酒,森泽航明显不理解自己缘何脱口而出了这些话。
他张了张口,看着沛城的脸歪着头,转瞬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很快,他眼中的迷茫散去,定睛再次看了眼手机,说:“呀,快到时间了,我先去开会了。”
沛诚始终站在原地,脚底生寒。
他清楚地看到——森泽航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来了,他想起的是三年零十个月前的昨日,而不是这一大段虚假的植入记忆。但是很快,几乎只在须臾之间,他“矛盾”的记忆就被整合、统一、自洽掉了。然后下一刻,他就像是被按了出厂设置一样,急急忙忙去做系统交给他的任务,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谁。
此时,读条也到达了百分之百。
第57章 好孩子模式
沛诚缓缓坐回到办公椅上,拔下闪存盘抛了抛,又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最终死死捏在手心,直到那一块小小的金属染上人类的体温。
这种温度是什么,掌心的微痛感也是模拟生成的刺激信号吗?
总之,把这个交给岳望锡就好了,对吧,就可以结束了。
他拿起手机迟疑了很久,直到自动锁屏都没有拨出这个电话——今天还很长吧,而且岳望锡才刚睡着,还有大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一瞬间加速掉了这四年,越过了为自己感情感到痛苦的时期,同时也变相“浪费”了和森泽航相处的时光。并且一梦醒来,这种痛苦并没有丝毫减少,归根到底,他的“任务”目标和森泽航这个存在是对立的,所以幻想矛盾和内疚会因为时间推移而消弭的幻想,简直幼稚得可笑。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
沛诚将闪存盘收进胸口的内袋,走到门口——森泽航没有拉百叶,透过玻璃能看见他坐在落地窗前,穿着西装戴着耳机,表情略带严肃地看着屏幕。他认真工作的时候总是这样,听的多说的少,和私底下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同。
虽然现在沛诚也搞不懂了,这些性格到底是不是“系统设置”的一部分。
他喜欢上的难道仅仅只是一串代码吗?
但此时此刻,朝阳友好温柔地包裹着他喜欢的人,为他镀上一层暖黄的金光。注意到玻璃门外的沛诚,眼神相接,森泽航忽地冲他笑了一下,手指圈起来摇了摇,眉毛动了动,露出“拜托”的表情,沛诚立刻就明白他想喝咖啡了。
沛诚在门外点了点头,回身又转过来,手指凭空捏了捏,问他要拿铁还是美式。森泽航眼神一动,沛诚立刻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沛诚来到茶水间,启动咖啡机,静静等待加热。
不多时,两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咖啡端在手中,沛诚腾不出手来敲门了。森泽航在镜头外冲他招了招手指,于是他用胳膊肘压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杯放到对方的惯用手侧,再顺手把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好,食中二指模仿小人儿走路的样子,表示“我出去了?”。
森泽航招招手,示意“等等”,明显还有点什么要和他交待的,但这时屏幕对面的人忽然问了他个问题,森泽航只得先将注意力放回去。
沛诚在旁站着等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他如今已经不太关心什么工作、什么森久的事,反正一切马上就要被他一手彻底颠覆了,他只想安静享受这片刻宁静的时光。站得累了,他干脆顺着森泽航办公椅旁蹲下来,盘腿坐到地毯上,背靠办公桌腿,双手捧着咖啡,一边看窗外的景色,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森泽航十分诧异地看着腿边的人,嘴上还得不停地回答视频对面的问题,罕见地无法一心二用,发言断断续续,显出局促来。
沛诚无声轻笑了一下,又垂目抿了一口咖啡。
“我没有不专心,是你们的担心完全是小题大做,”森泽航用英语说,“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而且这想法本来也是你们先提出来的,要不要我们现在暂停会议,去把上次的会议记录翻出来对着看看?”
沛诚完全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他低头摆弄自己衬衣的扣子,感觉这面料的质感有些陌生,他看不到领子后面的标签,但总觉得不像是自己会买的衣服。他抬起手肘,又发现一对银色的袖扣,同样是没见过的东西。
静静等了一会儿,系统果然将“知识”送进了他的脑海——衬衣是森泽航赔给他的,因为曾不小心洗坏了他原本的那件;而袖扣是前年的年终礼物,造价很贵,沛诚还推辞过很久。
啊……这些事,我都没有经历过,好亏。
这么说来,那年冬天的团建,森泽航说好了要带他们、带他出国玩来着,也就被这样错过了吧。
即使是假的,沛诚也觉得无比遗憾。
手指摩挲着左手的银质扣件,金属的棱角在拇指肚上滚动,森泽航终于打完电话了。他摘掉耳机,低下头问:“怎么了?”
“嗯?”沛诚仰起脸看着他,“你不是让我等你吗?”
他舒舒服服地窝在地毯上,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马克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森泽航喉结动了动,眼神是一言难尽,伸手呼啦了一下毛茸茸的头顶,这次沛诚没有躲,任他乱弄。
森泽航笑起来:“出什么事儿了?不是不让我弄你头发了吗?”
“没什么事儿,”沛诚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起来早了,没睡醒。”
“等等,”森泽航叫住他,“你穿这件衬衣了?之前不都不愿意穿吗。”
沛诚低头看看,伸手把腹部的皱褶顺平:“没有啊?从衣柜里拿出来就穿上了。”他忽然又笑了,“我哪有那么多不愿意的,瞧您说的。”
“哦,谁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周期性进入叛逆期。”森泽航打趣道。
“现在呢?”沛诚问。
森泽航笑道:“现在又恢复好孩子模式了。”
“嗯,”沛诚自嘲地笑了笑,“我会继续保持的。”
心不在焉地听完森泽航嘱咐他的几项工作,沛诚出门回到自己办公室,见手机里多了几条来自岳望锡的消息,想来是对方突然又醒了。
沛诚拨通电话,等了几秒钟,说:“就今天吧,我把东西交给你。”
第58章 彼此彼此
临近下班时间,沛诚把自己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杂物全部收拾掉,电脑里随手存的零散文件也都删除,剩下的工作文档仔细归类标签,关掉电源,带上闪存盘,一身轻松地走出了森久科技的办公大楼。
打车来到约定的地方,岳望锡早已等在那里。不复记忆中精致到头发丝的冷峻模样,岳望锡穿着一件皮夹克,面向河水坐在栏杆上抽烟,头发被河水吹得乱糟糟的。但沛城反而觉得,他这幅颓废的造型反而更有一种独特的、男人的魅力。
岳望锡见他来了,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兴奋和急迫,他甚至没有出声催促,只是问:“抽烟吗?”
沛诚摇头,想了想又说:“来一根吧。”
“嗯。”岳望锡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压扁的烟盒,用手挡着风给沛诚点上。沛诚猛吸了一口,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岳望锡手还举着打火机,嘴角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无语地看着他。沛诚好容易止住咳,眼泪都出来了,用手背抹了一把,岳望锡顿了一下,忽然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烟头掉在地上,“你看起来也太龊了吧,哈哈哈笑死我了。”
沛诚本来还在难受,不知怎的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像疯子一样,在河堤上乐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停住笑,另一个人也安静下来。沉默片刻后,沛诚从前襟摸出闪存盘,说:“给你的。”
岳望锡低头看了许久,仿佛不认识那个东西了似的,久到沛诚都以为他失忆了,岳望锡终于还是接了过去。
“你……之前问我确不确定,其实,我不确定。”岳望锡说。
“嗯。”沛诚理解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你不会这么做的。”对方又道。
沛诚侧头看他:“不是你强烈要求这么做的吗,就十个小时之前你还打电话威胁我来着。”
岳望锡叹了一口气:“是,只是……”
“算了,事已至此,做不做都会后悔,赶紧结束吧。”沛诚有些疲倦,“这会儿片刻的良心发现,只会让我们俩都显得很虚伪。”
“你不问我拿着个要干什么?”岳望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沛诚摇摇头:“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
“好吧。”岳望锡把闪存盘揣进兜里了,又问:“所以……你今后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