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汤,软的面包—— by姜可是 CP
姜可是  发于:2024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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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存趣点到短信界面,犹豫一会儿,慢吞吞地打了一个“你好?”
很快钟邱沿就飞速回过来一个:哥!!!!你给我发短信了!!!!好厉害!!!
周存趣看着满屏的感叹号,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疯跑的小狗。短信提示音隔三秒响一下:你还没睡吗?哥在干嘛呢?我刚在出租屋楼下停好车。现在走到三楼了。现在走到五楼了...
周存趣有两年没打过字了,非常艰难又缓慢地在钟邱沿高密度的轰炸中间给他发过去了一句:生日快乐。
钟邱沿直接拨了电话过来。周存趣好久没听到来电提示音,那声音还是那样,单调而且不近人情,一遍重复一遍。周存趣犹豫了一会儿,不情愿地按下了接听键。钟邱沿特别高兴地说:“谢谢哥!啊我靠...啊不是跟你说的,我刚才踢到门板了,靠,好痛,现在有点想哭,但是我今天过生日,我不哭...”
周存趣握着手机,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白天上班前,钟邱沿陪着刘小英去拆了石膏。那天天气十分热。他们靠在医院花坛边上,一人咬着一根冰糖棒冰。钟邱沿问刘小英:“你不会吃完这根棒冰又翻倒吧?”
刘小英叫道:“我吃药了,真是的,我吃药了,吃了药得适量补糖。”
钟邱沿耸耸肩。
刘小英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说:“为了能多活几年,我可是一刻都没有放松过的。”她望着医院门诊部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周存趣’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当时只是想着,要我最小的外孙人生有趣一些就好。他从小读书挺好的,渐渐就对他有了很多很多期望。我现在想啊,是不是这么些年,我其实也是个加害者....”
钟邱沿顿了下,说:“刘小英,你的冰棍水流到裤子上了。”
七十九岁、人生历经千帆、区优秀教师、桃李满天下的刘小英骂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脏话:“妈的,老娘新做的裤子!”
钟邱沿送刘小英回家。“双黄蛋”爷爷又在楼下下围棋。钟邱沿跟着上楼蹭中饭。刘小英说现在周存趣一日三餐都会正常吃了,有时三餐都能出来一起吃,有时不能。但总之能好好吃饭了。
他们开门进屋的时候,周存趣正倚在冰箱门边喝水。他头发没怎么打理,有点乱,看起来像刚起床。钟邱沿越过刘小英的头顶,伸过去一大盒冰棍,说:“我和刘小英在棒冰批发店里挑的,你要吃吗?”
周存趣摇摇头。钟邱沿笑嘻嘻地说:“要不我试试把蘑古力做成冰棍。”
周存趣拿着水杯绕过他们,进了自己房间。刘小英怒道:“把冰棍给我放起来,别放我头上。”
那天下了夜班,钟邱沿冲回家洗完澡,又飙车到了亲亲家园。这次他还没上楼的时候,就看到周存趣站在五楼的窗口看他。钟邱沿挥手和他打招呼。
钟邱沿拉着周存趣沿三单元门口的小道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住在亲亲家园的老年人占比比较大,这个点,小区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周存趣还算放松地走完了一程。钟邱沿奖励了他一盒蘑古力。
他们一起坐在小区健身器材区的秋千上。周存趣闭起眼睛,凌晨的风也已经有了温度。钟邱沿伸手拿了下周存趣飘到脸颊上的头发。他想起白天刘小英在回家的车上和他说:“你别看周存趣现在这样了,他以前做什么事都好像不会失败一样。”刘小英沉默了挺久,转头和钟邱沿说:“我知道你在帮他。就当为了我这个老太婆,麻烦你坚持帮帮他。”
周存趣第一次凌晨走出去的那天,刘小英站在自己的房门背面红了眼睛。她后来蹲在门口,哭得站不起来。她去疗养院看望自己的老朋友庄老师的时候,帮庄老师梳着她所剩无多的头发。她说:“老庄啊,我最近一年越来越感到‘陈根委翳,落叶飘摇’了。我想一个人,是会知道自己的气数到哪里为止的。但是我不敢,我舍不得....”
她从自己的房间探头,看到钟邱沿和周存趣坐在秋千上。钟邱沿把秋千越晃越高,越晃越高,跟个幼稚园小朋友一样玩得不亦乐乎。他快要停住的时候差点栽倒,把旁边的周存趣吓个半死。
刘小英啧了声,周存趣皱起眉,两个人同时说:“笨蛋啊...”

第5章 蘑古力(五)
钟邱沿打电话给周存趣,说:“现在你试着自己一个人走下楼梯。我在楼下等你。”
周存趣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长柄伞站在门口没有动。钟邱沿说:“我不会挂断电话的。你记得,我在楼下等你。”
周存趣低头看着眼前的楼梯,那像一个延展到深处的洞窟。空气中有一种微雨的气息。电话那头有钟邱沿的呼吸声。周存趣慢慢走下了楼梯。
钟邱沿问他:“看到‘和气生财’了吗?”
周存趣说:“看到了。”
钟邱沿又问:“现在路过庄老师家的鞋架了吗?”
周存趣没说话。钟邱沿等了一会儿,周存趣说:“看到了。”
他就那样极缓慢地走到了一楼。钟邱沿举着手机,朝他大力挥手。周存趣有点脱力。钟邱沿扶住他,说:“做得很棒。周存趣小朋友你真棒呀。”
三单元楼道口那盏时有时无的灯忽然暗了一下。周存趣脱力得把额头搁到了钟邱沿肩上。钟邱沿不敢动了。他把周存趣揽过来了一点,搂住了他的腰。
钟邱沿忽然很想知道,周存趣说他喜欢男人,那他和男人在一起过吗,他们是怎样接吻,又是怎样亲密接触的?他想象不出来。
钟邱沿抱着周存趣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小声嘀咕道:“我以前还挺喜欢村里跟我一起长大的一个女生的。现在人家都能带着小孩坐我的车了。”
周存趣疑惑地嗯了声。钟邱沿放开手,尴尬地揉了下头,说:“没什么。”
周存趣说:“那你,不太行。”
钟邱沿愣了下,嚷嚷道:“什么不太行啊。喜欢我的女孩子也很多的。我老妈邱雪梅说,我怎么也算我们村排得上号的大帅哥。”
周存趣说:“阿姨真好。”
最近一段时间,钟邱沿发现,周存趣开始慢慢能和他流畅说话了之后,就开始展现出一种刘小英亲外孙的基因,明嘲暗讽的能力十分突出。
周存趣已经自己走出去了一点,钟邱沿才追上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右手的手指分开合上,捏来捏去,问:“哥,你刚那话什么意思啊?”
周存趣没再理他。
过几天,傍晚吃饭的时候,只有刘小英和周存趣。刘小英说钟邱沿打电话来和她说自己今天轮休,跟朋友约了吃饭,就不过来了。刘小英抓着她那只红白相间的老年按键机说:“你是真当我这里是自己家了啊,不来吃饭还要报备一声了。”
钟邱沿在电话那头撒娇:“刘小英,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二外婆。”
刘小英骂道:“什么大外婆,二外婆,臭小子。”
总之,那天傍晚餐桌上放了四个菜,但是只有刘小英和周存趣两个人吃饭。刘小英说:“那小子出去见朋友了。”
周存趣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莴笋。
钟邱沿的两个发小,在发廊当学徒的大鱼和汽修工阿山说要给他补过一下生日。他们从小在钟家村一起长大的,成绩都不怎么样,整天混在一起。阿山小时候就不爱说话。他就记得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老妈把他扔到村口小超市边上的幼儿园里。他夹着一只小抱枕,蹲在屋外不肯动。老师拉他他也不起来。
有几个小朋友以为他们在拔河,兴冲冲地跑出来要一起参加。老师有点生气地用当地方言问:“你到底要在这里干嘛?”
阿山眼泪吧嗒吧嗒掉,哭着说:“我想在这里做一棵树。”
那时刚上中班的钟邱沿和大鱼兴奋地挤到他身边并排蹲好,兴奋地问阿山:“怎么做,怎么做,我们也要做一棵树。”
于是他们三个跟苔藓上长出来的三颗蘑菇一样,傻乎乎地在那里蹲了半天。一直到钟邱沿问阿山:“能先变回人吗?”
阿山点点头。旁边两个人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幼儿园老师当年就断言,这三个人如果能有出息,她就不姓钟了。离奇的是,据说后来老师找到了亲生父母,还真的不姓钟了。但钟邱沿他们三个长大之后,确实不算有出息那一拨。
阿山开了几罐啤酒和钟邱沿、大鱼碰了下。大鱼虽然叫大鱼,其实长得跟小虾米一样。他问钟邱沿:“你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最近人也见不着。你是在开公交还是偷偷去开火箭了啊?”
傍晚大排档还没多少人。老板娘把两大盘烧烤放到桌上。钟邱沿喝了半罐啤酒,说:“你不懂。”
大鱼哈了声。钟邱沿突然问他们:“哎,你们能在房间里呆两年不下楼吗?做得到吗?”
阿山说:“那不跟坐两年牢一样。”
钟邱沿咬着空竹签,嘀咕道:”就是啊...这是受了什么伤,要把自己关起来两年。”
大鱼又开始问:“钟邱沿你最近到底在干嘛啊?”
钟邱沿说:“你不懂。”其实他自己也不懂。
那天凌晨,周存趣慢慢路过“和气生财”,慢慢走过庄老师的家,看到“双黄蛋”爷爷家外面有个摔破的围棋盘。他走到一楼的时候,没看见钟邱沿。周存趣忽然不安起来,抓着长柄伞,有点不知所措地僵在楼道口。这几天他自己走下来之后就能看到钟邱沿靠在防盗门边,看到他,就会挥挥手让他过来,然后喂周存趣一颗蘑古力。昨天钟邱沿在他嘴里塞了颗好多鱼,然后问他:“惊不惊喜?”周存趣觉得无奈又好笑。
周存趣拿手机出来拨电话给他的“智能小助手”。钟邱沿在那头说:“走出来。”
周存趣于是第一次自己推开防盗门,走到了三单元门口的主道上。他在刚下过雨,湿漉漉的小道上独自一人走着。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他三十一岁了,他连独自下楼走一趟路都觉得恐怖。
终于走到小区大门口的时候,周存趣看见钟邱沿站在门外,一只手里夹着半支烟,另一只手伸出来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出了亲亲家园。周存趣愣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和钟邱沿说:“给我一支烟。”
他们靠在面包树街边抽烟。周存趣眯眼睛吸了半口烟,叹在地上,说:“我上次走这条街的时候,下很大的雨。两年前的雨。”他转头笑着对钟邱沿说:“谢谢你啊。”
钟邱沿也笑起来。他今天和大鱼、阿山喝酒一直喝到快零点,然后打了辆车飞奔过来的。周存趣说他身上都是酒气。钟邱沿故意要黏到他身上去,说:“弄臭你弄臭你。”
周存趣推着他说:“无不无聊啊。”
钟邱沿忽然伸手抱住了周存趣。他喝多了酒之后,说话有点大舌头,一句话咬着另一句话小声说:“刘小英说你以前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和我朋友们啊,都是一群混得蛮差,不太厉害的普通人。所以我不知道,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是不是非常辛苦的事。也可能是吧。你辛苦吗?”
周存趣靠在钟邱沿身上,有点无神地看着街对过歇业了的报刊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淌过脸颊,摔在黄绿色路砖上。

第6章 蘑古力(六)
那晚周存趣又破格让钟邱沿留在自己房间睡一觉再走。那个点打车也已经不太好打。钟邱沿半醉半醒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周存趣叹口气说:“我明天要换掉床单。”
他这次躺到了钟邱沿身边,把床头的面包超人小夜灯打开。
钟邱沿侧躺着,拿手指绕着周存趣的头发玩。他嘟嘟囔囔地说:“我发小大鱼啊,在发廊打了两年工了,还是只会洗头。他想找我给他练手,这怎么敢....” 他说一会儿,又开始说开白班和夜班车碰到的乘客的区别:“早班车呢,哇,那呼啦啦上来一群都是滴老年卡,滴老年卡。刘小英们这个点就都起来去菜场,要不就坐在公交车里乘风凉,最近天气热起来了么....”
钟邱沿就自顾自碎碎念,眼皮耷拉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一样。他又睁开眼睛,扯了下周存趣的头发,说:“但是邱雪梅小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适合做不死待在一个地方的工作。所以我做公交车司机之后,她说,这就对了。”
周存趣被他扯痛了,打掉了他的手。钟邱沿又手空脚空地要去玩周存趣头发。周存趣说:“我刚待在家里的那一年,外婆把能请的天师、道士、菩萨都请来过。”
钟邱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周存趣继续说:“她以前是不太信这些东西的。她很相信她自己。”
房间里静悄悄,有一阵没人说话。周存趣思索着,现在是不是到时间掀开伤口看一眼,掀开的时候会不会看到爬满的坏蛆。
但那天晚上,他比他想象得平静很多,和钟邱沿说了他躲起来的导火索。他说他也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叫蒋朗语。他们父母是朋友,从小被拿来比较,所以那种友谊里面参杂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后来他们都去国外念书,一个在荷兰,一个在美国。假期的时候约着一起去旅游。到那个年纪,他们才开始发觉,对方真是自己处境最相似的好朋友。蒋朗语同样知道被两个严格到近乎苛刻的父母培养,被一群大人期待的人生是怎么样的。蒋朗语对周存趣开玩笑说:“出生的前三年,已经是我们俩的伤停补时时间。往后的每一天,就是摔伤跌伤撞伤,没了手脚,但是考试必须还要拿全优。”
几年前,周存趣毕业加入了一个日本建筑师的工作室。有项目要做的时候要么天南海北地飞去对接,要么在工作室日夜颠倒地加班。蒋朗语打过电话给他。周存趣疲惫得没有时间应付。他终于回电话的那一天,蒋朗语说想约他见一面。周存趣看了眼自己的日程,说:“再说吧。”
那个月,他们团队的项目做崩了一个。然后又接着刚好接了个中国的项目,于是飞回国了一趟。他主动约了蒋朗语见面,但是在会面那天跟个疯子一样埋在自己的工作里面,忘记了那回事。
周存趣问钟邱沿:“你试过吗,很久很久以前,你妈对你说过的一句话,会在很多年后像回声一样重新回到耳边。我常常这样。我妈妈在耳边对我说:‘你不够好你有什么资格停下来。’所以那天,我没有停下来去见蒋朗语。”
周存趣在电脑面前醒过来的时候,蒋朗语已经在他们约见的那个湖边,跳湖自杀了。
听说下去了三个潜水员把他捞上来的。捞上来的时候,脸上挂满了水草,皮肤紫白紫白,左右脚都绑了石头,非常决绝的。周存趣去参加葬礼的时候,听到大人在后面议论,觉得蒋朗语特别不懂事,他父母为了培养他,为了他,付出了多少。
周存趣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外语老师那里见到蒋朗语。他们坐在一张蘑菇形小圆桌的两侧。蒋朗语对他自我介绍说他叫蒋朗语。外语老师纠正道:“不是的,你叫Terence。”
他们隔着那张小桌子,蒋朗语尴尬地对他笑笑。
事发之后,周存趣照常每天上下班,做着该做的工作。他发觉他连停下来伤心一秒的时间都没有,日程排满了,要做的工作排满了,会一直不能停下来,直到他也跳下那个湖。
那天他对着电脑上的图纸看了很久,开始看不懂上面的任何一个字和数据。他吐了,一开始是吐吃下去的食物,然后是黄胆水,然后是血。
他去看过心理医生。齐兰香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特意飞到日本要照顾他,陪他一起看心理医生。她把医生开的药塞给周存趣,说没事的,吃下去康复了,再努力起来。
周存趣拿着那包药,如同过去二十几年的每一次一样,乖乖地点了头。
蒋朗语,不是的,你叫Terence。我也没事的,得了精神病,吃了药也要努力起来。
周存趣朝钟邱沿笑了笑。钟邱沿一时间没说话。满屋子的书好像也在大声地沉默着。钟邱沿可能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才合适,脑袋里转来转去,突然颠三倒四地嘀咕了句:“怪不得你觉得蘑古力已经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零食了啊。可能从小没让你吃好吃的零食吧...”
周存趣笑出来,争辩道:“蘑古力很好吃。”
钟邱沿也笑了。周存趣把面包超人小夜灯拿过来放在手里转圈,他深呼吸了下,说:“说出来之后,发现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钟邱沿伸手抱住了周存趣的头,晃着他的头说:“哥哥抱抱。人这种东西啊,其实不用太努力的。到时墓碑上又不会给你刻:市三好学生或者世界级优秀建筑设计师。最多不就刻上一副挽联。到时我的墓碑上就刻‘哈哈哈哈哈哈’。每个人读的时候,就是‘哈哈哈哈哈哈’。”
周存趣真的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钟邱沿跟着哈哈笑起来。他笑了会儿,放开手,和周存趣对上了眼睛。小夜灯的碎光落在两个人的脸上,长出斑驳的肌理。他们又一起移开了视线。灯影晃动。钟邱沿头晕乎乎的,忽然凑过头,在周存趣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第7章 泡面加蛋(一)
那天是钟邱沿最后一天上夜班,傍晚六点上班前,他一直坐在大鱼打工的发廊里。大鱼洗完头就过来坐他边上,问:“你没病吧?不照顾下生意,就那么干坐着。”
钟邱沿手肘撑在膝盖上,说:“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就胡思乱想。”
大鱼说:“你的脑子还能想出什么来。”
钟邱沿还是那句:“你不懂。”大鱼差点想把他轰出店里。
差不多到晚饭点的时候,刘小英打电话给钟邱沿说周存趣今天一整天又没出来吃饭。刘小英质问钟邱沿:“今早我看见你从他房间里出来的。”
钟邱沿心虚地大叫:“我什么都没做!”
刘小英心急地大叫:“那他怎么了,又蔫了吧唧一点东西都不吃了。”
钟邱沿急乎乎地开着车回了趟亲亲家园。他推开周存趣的房门的时候,周存趣像往常一样拿着书,靠在床边读。钟邱沿挠挠头,问:“哥,你不饿啊?刘小英说你今天一点东西都没吃过。”
周存趣抬起头看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胃口。”
钟邱沿在床脚坐下来,紧张地把自己的手掌捏来倒去,磕磕巴巴地说:“那个,我昨晚吧,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吧,就看你看得....哎呀,这怎么说。”
周存趣合上了书,说:“你在自作多情什么。我就是,想到蒋朗语,想到那时候,恐惧感好像回来了。吃不下东西。”
本来和钟邱沿说完的当下还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但等回忆真正清晰起来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和浪头一样朝周存趣打过来。他感觉自己又有点站不住。他对自己无能为力。
钟邱沿想劝周存趣吃点东西,自己的肚子先咕噜噜叫起来了。他说:“突然想吃泡面了,你吃吗?”
周存趣说:“不吃。”
十五分钟后,周存趣被钟邱沿强行扯到了餐桌边。餐桌上放了两碗香喷喷的泡面。刘小英在客厅那张写字台边上戴着老花镜边练字边嘟囔:“吃泡面有什么营养。”
钟邱沿回她:“吃泡面要什么营养。”他扭头笑眯眯和周存趣说:“刘小英的库存只有一颗鸡蛋了,我把这颗荷包蛋勉为其难让给你。你只需要说声‘谢谢’就可以。”
周存趣垂着手,感觉自己还是没什么胃口。但是钟邱沿坐在边上,特别爽快地开始唆面,吃两口又忽然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碟酱牛肉出来。他说:“这样就有营养了。”
周存趣看着他吃了会儿,终于拿起筷子吃起来。
刘小英坐在写字台边,看着自己那张小小的餐桌。钟邱沿自己吃一会儿,就给周存趣夹两块酱牛肉盖在泡面上。他指导周存趣说:“荷包蛋要浸下去,要浸满汤汁吃的嘛。”
周存趣有点无奈,只能照他说的做。他们两个人低头吃着面。刘小英把眼睛转向了窗外,过了会儿,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现在钟邱沿站在小区大门外边等着,周存趣能自己慢慢走过来找他了。钟邱沿问他要不要在面包树街上走一走。周存趣点了头。
亲亲家园小区算是在老城区了,新城区那块已经建满了综合体。老城就还是那副样子。最近因为要办什么国际赛事,于是把临街的外立面都修缮了一下。街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店员会看到每天凌晨就会有两个男人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走,走到街口又走回去。他只会觉得他们古怪。但钟邱沿挺喜欢每天的那段时间的。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间便利店。周存趣断断续续说着话,有时会告诉钟邱沿他最近在书上读到的片段。他说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的语言里“出生”和“降落”是同一个词“waa”。所以小孩的出生像是一种着陆。有种小孩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艰辛飞抵的感觉。
周存趣说这些的时候,垂着眼睛,非常漫不经心。差不多走两个来回,他就会气喘着说累了。于是那天的散步到此为止。钟邱沿会把周存趣一直送到三单元五楼门口。周存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钟邱沿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就是,哦,今天的散步又结束了的感觉。
钟邱沿靠在楼梯拐角那个地方,手插在裤兜里,叫了声:“哥。”
周存趣转回头。钟邱沿又无话可说,就是扭来扭去嗯啊了半天,说了声:“晚安。”
周存趣朝他笑了下。
那天晚上,钟邱沿开车回家,在楼下停好车后不多久,周存趣发了条短信给他,问:你到家了吗?
钟邱沿激动地一次三阶梯跨到了家门口,回了条:到了。
他回复完,趴到沙发上等着周存趣再给他回信息。但等了半天,周存趣也没再发什么过来。钟邱沿把自己翻了个面,躺在沙发上把手机按亮关上,关上又打开,短信界面还是只有一句“你到家了吗”。钟邱沿坐了起来,叫道:“我到了,妈的,我到了。然后呢?”
第二天开出第一班车的时候,钟邱沿还在琢磨。周存趣凭什么不给他回信息了。他今天一定要问问凭什么。
结果晚上周存趣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是说‘到了’吗?我就问问这个。”
钟邱沿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挤着周存趣说:“你不能多给我发几次消息吗?不能主动给我打次电话吗?”
周存趣被他挤得几乎贴在亲亲家园小区的围栏边了。他觉得很好笑,说:“你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情人。”
钟邱沿沉默了。周存趣拍了下手臂上的蚊子,抬头的时候发现钟邱沿还在那里做着什么深沉的思考。他们走回楼上的时候,钟邱沿都没有讲什么话。周存趣找钥匙开了门。
那天钟邱沿刚开出面包树街的街口,周存趣就打电话过来了。钟邱沿接起来问:“怎么啊?哪里不舒服吗?”
周存趣笑说:“怕你不舒服,打个电话给你。现在舒服了吗?”
钟邱沿听到周存趣的声音,兴奋得脸都一下子热了。他开了点窗,犟嘴说:“还行。”
周存趣哦了声,问:“那怎么办?”
钟邱沿也没说什么,但他不肯挂电话,也不肯让周存趣挂电话。钟邱沿就那么拿着手机上楼,拿着手机躺到床上和周存趣扯有的没的。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听筒里只能听到周存趣翻书的声音。
周存趣问:“睡了吗?”
钟邱沿说:“没呢。”
然后他们又继续挂着电话。周存趣终于说:“手机都发烫了。我先挂了,晚安好吗?”
钟邱沿把脸埋在了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耍赖说:“不好。”
周存趣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第8章 泡面加蛋(二)
周存趣发现自己在日记里面越来越多地提起钟邱沿。本来这段时间睡眠和饮食都好转了一点,但因为和钟邱沿说出了蒋朗语的事,周存趣又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钟邱沿知道后,有一天拖了一只巨型的河马抱枕过来送他。周存趣有时低头,正好对上河马宝宝两颗比芝麻粒大一点的眼珠子。
周存趣在日记里写,钟邱沿又送了他玩偶,之前也送过他很多东西。不止这样,而且每天风雨无阻地跑过来陪他。他是不是也应该回赠一点什么。但是他能回赠什么。
钟邱沿傍晚快下班前,发短信问周存趣,既然已经能走出亲亲家园了,要不要坐着他的车在城市里四处看看。
周存趣看到了,但是没有马上回复。过了蛮久,他回钟邱沿说:好。
凌晨,周存趣下楼的时候,钟邱沿手指上绕着车钥匙,打了个哈欠。他听到周存趣的声音,把半个哈欠吞了回去,做了个“请”的动作。
钟邱沿开得是辆黑色越野。周存趣给他回完信息,钟邱沿就火急火燎地把车开到了阿山的店里让他帮忙里里外外清理一遍。周存趣坐到副驾驶位上。车子启动的时候,前挡玻璃底下那排猪就开始左右晃头。很多私家车后视镜上都是挂一些保平安的符或是挂坠。钟邱沿挂了一个跳舞小女孩。车子一路开,小女孩就一路跳舞。周存趣伸手扶了下小女孩。
他还不敢去看外面的街道。他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在街上看到地铁站的标志都想吐。之前工作的时候,总感觉永远在清晨天蒙蒙亮或者夜里搭地铁来回,整天泡在工作室,晒不到太阳,吃两粒维生素D安慰自己。
钟邱沿在旁边说:“哥,你看啊,我开的路线呢就是从城东起始,路上就沿着月湖大道一路开。过斑马线只能开十五码。哎,我现在开车就是快不起来。上次我朋友搭我车回村里,一直说旁边老奶奶踩三轮车都比我四轮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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