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汤,软的面包—— by姜可是 CP
姜可是  发于:2024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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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邱沿努力插话:“不是,别叫我嘟嘟。哎,邱雪梅,你听没听见。”
钟邱沿家的自建房前几年拆掉重建过一次。外立面用了一种在周存趣这个建筑设计师看来灾难性的土黄色瓷砖,而且发着一种荧荧的亮光。钟邱沿的卧房更不得了,浅紫色的碎花墙纸,一张镶满塑料钻的巴洛克风格大床。周存趣边看边忍不住笑。钟邱沿问他怎么样。周存趣点点头说:“好伟大。”
钟邱沿叫道:“什么好伟大。”
周存趣在他脸颊上捏了下问:“王子,你以前每天在这张床上醒来吗?”
钟邱沿忽然从背后抱住周存趣把他带到了床上。他亲着周存趣的肩头说:“是的,小公主。这两天你在我的寝宫里休养休养,反正刘小英也得住院观察几天。你也放宽心在山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周存趣转了个身,点了点钟邱沿的鼻尖问:“你是不是怕我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钟邱沿刚要回答,邱雪梅忽然抱着床被子开门进来。钟邱沿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天刘小英打电话来的时候,钟邱沿和周存趣正坐在餐桌边吃饭。天气很舒爽,从窗户望出去,可以望见钟邱沿家的果园。邱雪梅碎嘴的功力比钟邱沿还了得。她说着让他们十二月再来一趟,到时可以摘草莓吃。经常有邻居会路过那扇窗户,路过了就停下来和邱雪梅他们聊两句。邻居骑上小摩托走了,邱雪梅还要挪着胖乎乎的身子起身,探出去再说一句:“别忘咯,带点种子别忘了。”
餐厅墙上挂着买年货送的月历和邱雪梅一个人的影楼艺术照。钟邱沿咬着虾说:“这还是被人骗了,花大几千拍的。结果拍出来就这风格,她就哭着在家里到处挂。”
邱雪梅脸红了一下,嚷嚷:“说这个干嘛。”她忽然举起杯子说:“来,为我失而复得的儿子和我儿子的好朋友,干一杯。”
他们一家三口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准备好干杯了。周存趣愣了一下。
就是这时候,刘小英的电话打了过来。周存趣接过来的时候,另外三个人还站在那儿,等着他干杯。刘小英在那头说着:“外婆没什么大事,你小姨管着我不让我出院呢。你还好?”
周存趣抬头看着那一家三口还举着杯子,保持好姿势特别殷切地等着他。周存趣忍不住笑说:“我挺好的外婆。”
他挂断了电话,把自己那杯热水举起来,和他们碰了一下。

第20章 野葱炒饭(二)
周存趣发现,他们交往以来,钟邱沿习惯了听他说他的事,但其实很少说起自己的事。他知道的那些还是大鱼或者阿山说出来的。他和一家三口吃完饭,钟邱沿带他到山林里去玩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说起,钟宝臣不是他亲生父亲。他老爸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患病去世了。邱雪梅后来就改嫁给了钟宝臣。钟邱沿小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但村里就是有爱说长道短的人特意要来告诉他。他那时候七八岁,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亲生爸爸,其实非常得不知所措。
那时钟宝臣还是个火葬场的锅炉工。工作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学校里的同学经常拿这个取笑钟邱沿。钟邱沿有段时间就特别不想去学校。钟宝臣有天下班回家早,就看见钟邱沿坐在村口小卖部门口看别的孩子玩卡片。
钟宝臣问他怎么这个点没在学校。钟邱沿没理他,站起身撒腿就往溪边跑。钟宝臣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他。钟邱沿哭着说:“都是你,都怪你。”
钟宝臣追上他的时候,扯着钟邱沿的胳膊不让他跑了。钟邱沿就打他,把他手里的东西打得散了一地。是小卖部门口的孩子在玩的卡片。钟宝臣给他买了两包。他有点尴尬地问:“你是想玩这个吗?”
钟邱沿低着头,眼泪滴到了地上的卡片上。
钟邱沿拿树枝打着地上的野花野草,对周存趣说:“反正钟宝臣其实是个蛮好的人。”
他们两个在山上逛了一会儿。钟邱沿采了点胡葱,说是这个炒饭吃特别香。他们回了家,把葱顺手放在院子里,再出来的时候,钟宝臣已经用井水把葱洗干净放在案台边了。
钟邱沿开公交之前也去学过做菜,手艺还有点。周存趣站在厨房后门口看他做炒饭。邱雪梅路过的时候,说了声:“不得了,大厨一年就动一次火。”
做完之后,他们一人捧一碗炒饭,坐在后院的凉榻上吃。钟邱沿问周存趣好不好吃。周存趣说:“特别好吃。”
钟邱沿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想以身相许的意思了?”
周存趣嘴里塞着炒饭笑起来。
晚上,周存趣坐在钟邱沿的书桌边翻着架子上稀稀拉拉的几本书。钟邱沿去帮邱雪梅抹膏药去了。周存趣抽出一本小说,里面已经被钟邱沿掏空,然后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漫画贴纸。周存趣哑然失笑。他又抽出一本,是个高中同学录。钟邱沿在第一页自己填着,姓名:钟邱沿,星座:双子座,人生格言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钟邱沿回来的时候,周存趣还在饶有兴趣地翻阅那本同学录。钟邱沿的高中同学给他的评语关键词都是:特别闹腾,爱讲话,疑似有多动症。
钟邱沿红了下脸,把本子拿过来,嘟囔说:“别看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周存趣把他拉过来,搂着钟邱沿的腰问:“这怎么还有个人写得是:忘了我吧,你会找到更好的。”
钟邱沿嚷嚷:“那是恶搞,这是个男的写的。哥,你看这几个狗爬字。”
周存趣无辜地说:“我也是男的啊。”
钟邱沿语塞了一下,搂着周存趣撒娇说:“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心肝,宝贝贝,乖老婆...”
周存趣笑说:“可以了,我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他们开始接吻,舌头温柔地缠动在一起。钟邱沿把周存趣放在床上,亲着他的腰。周存趣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钟邱沿咬着他胸口的樱桃。周存趣忍不住哼了声,他摸着钟邱沿的头发问他:“今天要试试吗?”
周存趣阴阳怪气地看着他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天是周存趣自己给自己扩得张。他故意贴在钟邱沿耳边叫得很难耐。钟邱沿亲着周存趣的发丝,在他脖子里亲咬着。周存趣说:“慢慢放进来。”
钟邱沿非常听话的根据指示,根据步骤慢慢放进去,慢慢动起来。周存趣也已经好久没做过了。钟邱沿放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吸了下气,叫了一声。钟邱沿抓着周存趣的手,越动越快,越动越快。周存趣终于忍不住边抚弄着自己下边叫出来。
钟邱沿有一瞬间都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一种天灵盖忽然空荡荡的感觉。他抓着周存趣又亲又咬,也不管周存趣开始叫:“好了,钟邱沿,啊,你停一下。”
他完全听不到了,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现在算是知道了。钟邱沿发泄完一次之后,又抓着周存趣要第二次。周存趣身体尚弱,做完一次之后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分着腿,靠在床头,脸颊上的潮红还没褪掉。钟邱沿又开始咬周存趣的大腿内侧。周存趣掰着钟邱沿的头,说着:“钟邱沿,你是不是双子座属狗的,别咬了。啊, 叫你别咬...”
那天晚上,一直到周存趣带点哭腔地说:“我真的累了。都跟你说累了。”钟邱沿终于停下来,抱着周存趣亲着他的头发,说:“宝贝贝要加强锻炼了知道吗,不然以后我们的幸福生活...”
周存趣在他小腿肚上踢了一脚。
晚上睡觉的时候,周存趣困懵懵地很想睡了,钟邱沿一直搂着他,说:“我兴奋得有点睡不着了。这是我的初夜,哥。特别有意义。我看下手机日历啊,今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周存趣闭了眼睛,敷衍地点点头。钟邱沿又开始掰着他的脸乱亲,不满地说:“你怎么睡完人家,就这态度,真是的。”周存趣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钟邱沿抱着他一直不放手。半夜醒来的时候,周存趣被钟邱沿裹得热烘烘的,差点呼吸不畅。钟邱沿睡得无知无觉,连睡觉的时候也眼角弯弯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
周存趣动了动,钟邱沿跟只螃蟹一样,又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搂得更紧了。

第21章 野葱炒饭(三)
他们在钟家村待了三四天,邱雪梅就特别快乐地找各种新鲜蔬菜给他们做了三四天不重样的东西。他们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吃完饭钟邱沿帮着钟宝臣修什么东西去了。周存趣坐在前院的凉榻上,穿了件钟邱沿的灯芯绒外衣在那儿吹晚风。
邱雪梅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手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太瘦了。像一直没吃过饱饭似的,不能吧。”
周存趣笑笑。他也不是吃不饱饭,他是吃不下饭。有段时间,吃饭都觉得很痛苦。邱雪梅低头翻了翻自己胖乎乎的手掌,说:“我是不是太心宽体胖了。不过钟邱沿像我,什么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他也从来没说起他在城里过得好不好,回来就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做公车司机吧,也不是多轻松的活,反正他觉得挺好的...”
邱雪梅问周存趣:“你知道他在城里过得好吗?”
周存趣也看着她。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钟邱沿问周存趣:“昨天忘问了,邱雪梅晚上拉着你说什么了,说那么半天。”
周存趣说:“阿姨后来一直说她为了减肥付出了多少努力,结果还是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说着说着就哭了。”
钟邱沿笑起来,说:“她边乱吃东西边减肥。”
他们到亲亲家园的时候,刘小英已经在家了。一个人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钟邱沿急乎乎地进周存趣房间换了工作服,下楼开车上班去了。他出门前,在周存趣脸颊上啵了一下,说:“好好在家哦。”
周存趣朝他挥挥手。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早上从村里赶回来太疲惫,钟邱沿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开到半路的时候前面突然蹿上去一辆车,他紧急踩了刹车。一车的乘客都朝前倒过来。有几个乘客站在前边骂骂咧咧的。
到傍晚的时候,钟邱沿和一个乘客起了冲突。他一般很少在乘客开口骂人的时候也跟着开口,规定了不许那样,钟邱沿也不是脾气很冲的人。但那天他脾气也上来了,坐在驾驶位上跟人吵。吵起来,这件事就大了。乘客投诉一下,他就要罚款跟领导检讨汇报。所以那天钟邱沿很晚才开着车回家。
他把车停到亲亲家园三单元楼下的时候,周存趣还坐在楼底“双黄蛋”爷爷的椅子上等他吃晚饭。钟邱沿坐在驾驶位上调整了一下情绪,下车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走过去俯下身问周存趣:“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先吃饭吗?”
周存趣摇摇头,说:“外婆先吃了,我等你。”
钟邱沿拉着他上楼。三单元的楼道灯总是时有时无的,钟邱沿走在周存趣前面像个游动的影子。周存趣在他身后说着今天下午二黄爷爷下楼梯的时候崴了脚,摔下去,被救护车拉走了。钟邱沿应和着。到五楼门口的时候,周存趣捏了捏钟邱沿的手背问:“今天不开心?”
钟邱沿转回头,搂过周存趣的腰说:“委屈死我了呢。”
周存趣摸了摸他的脸,问:“谁欺负我们家嘟嘟了。”
钟邱沿说着白天发生的事,两个人抱靠在门口不进屋。刘小英终于推开门打算去找他们,屋里的一个人和屋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刘小英摸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又要晕了又要晕了。”
钟邱沿扶住她说:“你别晕,别吓人啊你。”
刘小英怒骂:“你们俩才叫吓人呢,也不进来吃饭,一天到晚亲亲我我什么。见了面就跟,就跟两根那种毛毛虫橡皮糖一样黏在一起,真是的。”
周存趣红着脸扑哧一声笑出来。钟邱沿嚷嚷:“你羡慕吧你就。”
刘小英叉腰说:“我羡慕你,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连个胚胎都不是...”
周存趣在中间打了圆场,拉着两个人进了屋。
晚上睡觉前,钟邱沿撅着屁股要亲他。周存趣挡了一下,说:“阿姨昨晚还问我,你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我发现我都不敢说,好或者不好。因为你不和我说你好不好。”
钟邱沿看着他。周存趣继续说:“你可以和我说的。我也是个成年人了,不用太过度保护我了。我没事。”
周存趣在钟邱沿耳边说:“我也想保护我的小老公。”
钟邱沿猛地坐起来,说:“你再叫一遍。”
周存趣拿脚撂了下钟邱沿的睡衣,叫道:“老公。”
钟邱沿脱掉了自己的睡衣,俯身贴着周存趣说:“我还要再听一遍。”
周存趣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轻声叫:“老公。”
周存趣打开了两年多没用的那只手机。很多软件的账户都已经登录失效了,很多他连密码都已经忘记。邮箱里挤满了垃圾邮件,月月不落来问候他的只有银行的提醒函。他登录进社交软件,消息像雪花片一样纷纷扬扬。周存趣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看着红点布满屏幕。一个人在世上所有的社交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可视化的。
周存趣没去看周铭和齐兰香发过来的消息,剩下的就是一些过去时常联络的朋友和工作伙伴。有很多列表里的人是你即使消失了两年,他们也不会发觉的。
他点开一些信息,删掉一些,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翻阅了积攒的消息。周存趣后来和钟邱沿说,他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最后只是给之前的朋友兼工作伙伴施淑元发了一则简短的解释。
施淑元很快回复他说:我也真想抛下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从世界上消失啊。那好,能见面聊聊吗?
周存趣约了她周末见面。施淑元现在自己在国内成立了一间工作室。她来的时候,穿着个连衣裙裹毛皮衣,在快接近零度的天气风风火火地推开咖啡店的门走进去。周存趣说:“外面不是阴天吗,你这墨镜是防雾霾的吗?”
施淑元叫道:“别一见面又阴阳怪气上了你。”
周存趣笑起来。他们一时无话。施淑元点了下桌子,说:“你之前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零零星星听说了。你知道我不是别人,我想吧,人其实连躲起来都是需要勇气的。现在你又走出来了,那就是另外一份勇气。那你怎么想?”
周存趣喝了口咖啡,然后吐了下舌头说:“现在喝不惯这个。”
他低头看着咖啡杯中间的小漩涡,过了会儿,阳光从云层破开,透过落地窗落到周存趣的手边。施淑元嘟囔着:“这不就开太阳了吗,我戴墨镜怎么了...”周存趣抬头笑说:“现在我有了特别特别想好好经营的生活了。”
他有点害羞地朝施淑元笑笑。

第22章 野葱炒饭(四)
周存趣决定去帮施淑元做一段时间项目,恢复恢复工作的感觉。他第一天出门上班那天,钟邱沿载周存趣去的施淑元工作室楼下。周存趣拿着电脑包要下车的时候。钟邱沿叹了口气说:“有种孩子离家上学的不安。”
周存趣笑说:“爸爸,路上开车小心。”
他刚到办公室,钟邱沿又发信息和他说:“在幼儿园待得不开心就打电话给爸爸,爸爸来接你。”
周存趣低头盯着屏幕笑起来。施淑元在他面前打了声响指,说:“别傻愣着了,我一个资本家,看不得员工偷懒。”
周存趣坐到了给他清出来的办公位上。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进入工作状态。早上和施淑元的团队开完会,把交办给他的事项厘清楚之后他就上手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施淑元问他适不适应。
周存趣说还可以。他之前坐在工作室里对着两台台式、一只笔电工作的时候,屋内暖气也是那样开到最足。他常觉得自己像块被烘烤过度的地瓜干,正在起皱蜷曲,被抽干最后一点水份。但他现在也不是这种感觉了。工作一会儿确实很容易就精力用尽想休息。他就站起身到茶水间里去站一站。
茶水间是透明茶色玻璃围起来的一小片,里面有两套桌椅。格子间里大家都不太交谈,地上铺着薄薄的地毯。有个保洁员在一边给几盆大盆栽喷着水。周存趣回过神才回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亲亲家园三单元五楼的书堆中间了。他真的又开始走进社会工作了。
那天上完班,已经七点多。周存趣下楼,钟邱沿的车停在楼下。周存趣坐上副驾驶位。钟邱沿掏了盒蘑古力出来扔进周存趣怀里,说:“奖励我们家宝宝的。”
周存趣很开心,和拿了奖似的。钟邱沿开车回家的时候,他就拆开包装开始吃了。钟邱沿说着:“待会刘小英该说了,饭也不好好吃,尽吃小零食了。”
周存趣笑笑,也塞了一颗蘑古力在他嘴里。
那天周存趣可能工作累了,晚饭还是吃下去很多,睡觉也睡得很沉。刘小英坐在沙发上边泡着脚,边扭头看着周存趣和钟邱沿坐在四方小餐桌上吃晚饭。钟邱沿吃一会儿,习惯性就会给周存趣夹一筷子肉。他们在那盏暖黄色吊灯底下坐着,不知道聊着什么,慢慢吃着饭。
刘小英看着这间和自己差不多老得有点掉皮脱落的屋子,前几年六楼那户人家水管漏水,把她家的天花板漏出了两大片软软的霉斑。她那四个儿女有次问她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刘小英想,装修了变亮堂了又怎么样。她还是喜欢生活在堆满她的东西,旧到掉皮的这个家里。
她一生的成就也在这个家的客厅里放着,一矮柜的奖状奖杯,一张八十大寿的全家福。这是刘小英满当当的一生。
一个月后,周存趣第一次陪着施淑元去见一个客户。他顺便提前下班回了家。进家门的时候,厨房里没什么动静。胖乎乎的电饭煲也是空的。周存趣叫了一声:“外婆?”没人应他。
周存趣打开了刘小英的房门。今早他和钟邱沿都急匆匆地上班去了,没留意刘小英早上没有出去早锻炼。她一直睡在床上,特别安静地走掉了。周存趣站在床边,看着闭上眼睛,仍旧在沉睡中的外婆。
后面几天收拾遗物的时候,周存趣会在刘小英的写字桌抽屉里发现一封很早之前就写好给他的信。刘小英在信上写:存趣,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说明外婆是不是去见你外公了?这两年其实外婆挺开心的,这是真话。我在陪着你的同时,你不是也在陪着我吗。你小姨老说我特别偏心你。但其实不是,存趣,那天不管是我哪个孙子或者外孙坐在我的楼下,我都是那个态度。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两天我老会想起,你小的时候住在我这儿,你外公骑自行车载着我在楼下停住,你就趴在阳台上喊“外公外婆!”然后再躲下去,躲起来,不让我们找到你。但是我一定会找到你,不管你是躲到窗帘后面,还是躲在卫生间里,还是藏进衣橱里。你那时会惊讶地大叫,然后扑上来笑着抱我。我喜欢你笑。
存趣,我定了遗嘱,死后就把这套房子遗赠给你。不管他们说我偏心还是什么都好。我都死了,我才不管他们。还有你之前交给我的银行卡,都在外婆衣柜的一个小首饰盒里,里边的钱没有动过。
宝贝外孙,好好住在外婆的房子里,这样外婆才可以找到你。
刘小英。
周存趣一直坐在阳台的躺椅里,手里握着这封信。他又看见了手边那只清理得干干净净的茶叶罐。他一直看着阳台的窗外。刘小英前几天还和他趴在阳台上发呆,说着:“前面那小区造起来听说房价可贵了,我想住着也不就是这回事。我这间老破小住着很舒服的啊...”
全家福照片上,刘小英穿着玫瑰红的套装裙,并腿看着镜头。她因为当惯了老师,不笑的时候,有种严厉感。周存趣站起身,趴下去看。十几年前,齐问迁骑着一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载刘小英回家。他们在楼下停好车,不知道在争执什么。
周存趣的眼泪滴下去。齐问迁嘟囔着:“是不是下雨了。”刘小英凶巴巴地说:“那赶紧回家收衣服啊,真是的。”
周存趣朝下面轻声地喊:“外公外婆...”

第23章 野葱炒饭(五)
雨就那么一直下。写完那封信的时候,刘小英抬头才发觉客厅里变得很昏暗。她因为头痛,在写字桌前长久地撑额头坐着,望着外头的雨帘发呆。周存趣拿着自己的水杯出来了一趟。刘小英看着他倒好水,又穿着凉拖慢慢走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合上,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开。
刘小英那天下楼想去找一个老朋友问点事。她走到面包树街的路口的时候,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忘了自己要去哪个方向。她就撑着一把很大的深蓝色长柄伞在路口停了下来。那次街口便利店边上支了一个算命的摊,是算“马前课”的。有个胖乎乎的女人在刘小英停住的当下,坐到了算命老头的边上。
她问:“算一次多少钱?”
老头问:“你算什么?”
女人撑着头说:“我有个儿子,人蛮好的,乐观勤快,就是从小吧也不会读书,之前说是想开餐馆结果没开成,现在在坐公交车司机了。初中那会儿,老师跟我说啊,他实在太能闹了,就让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里。结果他,就在那儿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卸窗玻璃,老师起劲上课,他起劲地卸,把窗户整个卸下来了...”
老头睁着一只玻璃珠一样的眼球打断了她一下问:“你到底是要问什么?”
女人哦哦了声,说:“啊呀,就是问问我们家小子的姻缘。他八字看着不错的,人也可帅气了。就是你说,后来他把窗户卸下来,后排同学都冻死了。我被老师叫去说了一顿。反正就类似的事可多了。我和他爸都知道那小子不是个能有出息的料。但是现在小姑娘家挑的呀。前段时间吧,我隔壁村的姐妹给牵线了一个,人听说我儿子学历不怎么样,还是个公交车司机,就说算了。然后还有前天,我隔壁隔壁村的姐妹,说她有个表妹的女儿,年纪和我儿子差不多,但是...后来我另外一个姐妹...”
算命老头忍不住又打断了她说:“行了,你转吧。”
于是女人哦了一声,转了转算命老头跟前的盘子。那时刘小英已经举着伞坐到了女人身边。老头拨着解签,翻了翻眼皮,说:“放心,他以后姻缘差不了。”
女人特别开心地凑上去问:“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啊?”
老头忽然转着那只视力正常的眼睛看了一眼刘小英。刘小英嘀咕了声:“这真的准吗?”
雨从便利店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女人拿过了刘小英手里那把巨大的伞,撑着她们两个。老头推了推盘子,说:“你问什么?”
刘小英摸了下左手的玉镯子,有点犹豫地看了眼在场的两个人。她说:“我问问我外孙。他以后...”
刘小英没再说下去,然后就伸出了一只手转了下那只盘子。算命老头翻着签书的当口,刘小英就想站起身走了。女人拽了她一下说:“大姐,他还没说呀。”
算命老头抽出了解签,说道:“他的事不用急,很快有转机了。”
刘小英笑笑,礼貌地从女人手里拿过了伞。她迈着腿,有点茫然地朝便利店的另一侧走去。女人忽然追上了她,问道:”大姐,你吃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
刘小英那天就真的跟着这个女人进了街边的一间小炒店吃东西。上菜前有一阵,她们两个就对坐着,看着窗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招牌发呆。女人指了指街边一辆货车说:“我今天进城送货,我老公腰痛起不来,就我自己来了。”她摩挲着自己一双粗糙的手说:“大姐,我和你是陌生人,如果你有啥心事没人说,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我这个人心宽体胖,明天就忘了,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刘小英看着她。服务生把一大碗蛋汤放到桌子上。女人忙着给刘小英舀汤盛饭。后来上来几盘时蔬、鱼肉,桌面上铺得满满当当。女人也没再问她什么,就和刘小英边吃饭边闲聊几句最近的天气。
快正午的点,小炒店里挤满了常客。地面湿滑,雨伞上的水滴得到处都是。刘小英在热腾腾的饭菜中间抬起头说:“我外孙,两年没走出过家门了。”
女人咬着肉愣了一下。刘小英继续说:“他除了吃饭喝水,连房间都很少走出来。去年初有一天,半夜里我醒了,推开门看。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完了站起身看看外面。那天我总感觉,他是不是有想往下跳的念头了。第二天我问他,问的时候忍不住哭起来。他就那么坐着,低头看看饭,看看我,说‘对不起,外婆’。我说不要对不起,但是一定不要在外婆的房子里这样,外婆会受不了。昨晚我做梦了,梦到我们家死老头和我说,小英你可以过来了,我说我现在还不敢过来...”
刘小英转头看向窗外,流着眼泪说:“我就感觉,我们两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他为了我在努力捱下去,我为了他在努力捱下去。但是我这一年真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总觉得,老头子确实要来接我了...”
刘小英回过神的时候,餐桌对面的人耸着肩哭得比她都伤心。女人后来胡乱抹了下眼泪,招手让服务生结了账。
他们撑伞走出小炒店的店门。女人跑去车上拿了一小盆月季花塞进了刘小英怀里。她笑说:“大姐,刚才算命那老头不是说,你外孙的事马上有转机了吗。你再等等,马上就有转机了。”
刘小英左手拿着那把巨大的长柄伞,右手抱着一盆橙粉色的月季花站在街头。女人爬上货车,朝她挥了挥手,说:“再见啊。”
邱雪梅瞥了眼刘小英那张八十大寿的全家福。
办完房子的过户手续后不久,钟邱沿就退了自己那间出租房,搬来和周存趣正式同居了。邱雪梅进城送货那天,想给钟邱沿送点草莓吃。钟邱沿夹着手机,边搬东西边说:“我不住原先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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