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by酸奶和豆奶
酸奶和豆奶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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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褚煦梁自厦门一行后,那个暖手宝一直在他的飞行箱里,陪伴着他度过每一个执飞的夜晚。虽然造型和颜色有些过分抢眼,但褚煦梁每次都面不改色地将那个奶蓝色卡通狗爪握在手里。
搭班的副驾驶有的只敢在心里猜测,有的性格外向直接问出口:“褚机长,女朋友送的?”
褚煦梁当时只垂眸看看手里的小东西并不答话,眼里的柔情几乎算是一种默认。虽然自欺欺人,但这样听之任之的误会已经算是他最后留存的一点星光,像圈养的萤火虫,光亮日渐黯淡却还是不舍得放手。
如今面对正主,褚煦梁不敢再堂而皇之,没把那个暖手宝从箱子里拿出来。
“上去吧,我盯着。”褚煦梁异常坚持,江新年拗不过他,只能先回驾驶舱。
结果没五分钟,他又下来,递给褚煦梁一个保温杯。“喝点热水褚教,不好意思,从你箱子里擅自拿的。”
褚煦梁接过自己的保温杯,入口是温暖的姜茶。他抬眸看向江新年,真的猜不透对方心里怎么想。
“我看配的餐食里有红糖姜茶,就给你泡了一杯,会太甜吗?”江新年忐忑地问。
褚煦梁摇摇头,抿唇很浅地笑了一下:“谢谢。”
回到驾驶舱,才终于重新找回手脚的知觉,江新年开始吐槽:“咱公司飞货运,半夜这么冷,这制服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像他以前飞客航都是白班就算是冬季温度也不至于这么低。
褚煦梁给双手哈了点暖气,说:“以前驾驶舱放了军大衣的,后来上头检查就给撤了。”
江新年撇撇嘴,反正他们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看,就是穿羽绒服也不碍事吧。但人在驾驶舱,还是少抱怨多干活儿。托公司仪表要求的福,虽然机舱外气温低,机舱内两人之间的氛围总算是热络了一些。
回到深圳落地已经是早上,和煦的阳光洒在停机坪。因为天气的原因,他们回程延误了一个小时,两人做完关车程序准备回酒店时,褚煦梁对江新年说:“你先去吧”他看看表,“我刚好接个人。”
江新年不好多过问,只得同褚煦梁告别。对方这样宁可不休息也要去接机的人,会是谁呢?江新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就像他一路上控制不住去回想在褚煦梁飞行箱里看到那个暖手宝的那幕一样。

第20章
江新年没有立刻去坐机组车,他漫无目的地踌躇在机场人来人往的大厅,事实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徘徊许久在匆忙的人群中,江新年终于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褚煦梁拖着箱子身旁跟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娇俏姑娘,那女孩儿青春靓丽一眼看去就活力十足。
褚煦梁还是那样和煦地笑着,就像此刻航站楼外明媚的阳光。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皱着鼻尖凑过去调皮娇蛮抬起了手。褚煦梁自然地用自己的手张开包住了女孩作乱的小巧拳头,脸上带着江新年似曾相识的无奈和宠溺。
斜斜的朝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同任何一对恩爱打闹的情侣一样。
江新年被过分耀眼的日光晃了眼,转身一刻不停地拉着自己的箱子去找机组车。
他是一个卑劣的偷窥者,终于得到答案却又无法接受。他太自大了,总以为别人都倾慕自己,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地不敢踏出一步。
而事实的真相却是两年多前的相识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褚煦梁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再续前缘,对他也压根儿没怀那种心思。
教导他飞行知识,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对他关心照顾,不过是因为褚煦梁这个人心地善良。
就像周涛说的,他们这个年纪,有家庭有女朋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江新年行尸走肉一般回到酒店,早饭也不想吃,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试图倒头就睡,可是满脑子的事搅和得他没有片刻安宁。明明身体很累很累,但睡意就跟蒸发的水汽一样不见踪影。
江新年一会儿想或许那不是褚煦梁女朋友呢?说不定是他亲妹妹也不无可能。
江新年努力回忆着脑海里定格的那一幕,试图从两人的相貌上挑出一丝能证明血缘关系的相似。
可女孩的样貌他根本没记清楚,那一刹那他只顾着分辨褚煦梁脸上那熟悉的笑意他是在哪里见过,为什么刺得他如此地痛。
江新年哀叹一声,翻身又不死心地开始幻想着褚煦梁应该是天生的同性恋者吧?他对着女孩能硬得起来吗?
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厚实的遮光窗帘挡住了所有的日光,昏暗中点亮手机,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饿得有些胃疼的江新年认命地点了一份外卖填饱肚子,然后把自己埋在床上继续纠结。
如果说褚煦梁对他真的没有意思,又为什么要一直随身带着那个暖手宝?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什么?
可转念一想那个小东西确实实用,对方或许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他不也一直带着对方送的保温杯吗?
江新年被自己绕晕了,然后他幡然醒悟一般发现了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褚煦梁有没有对象?那个女孩和褚煦梁到底是不是恋人关他什么事?和他有关系吗?
江新年不能违心地否认,在纠结了整整一天之后,得出了结论:和他有关系,因为他很难受,难受得要死。
只要一想到褚煦梁会和别人一起逛街一起吃饭,对着她温柔地笑,他心里就哽得慌。
如果褚煦梁还要和别人上床,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江新年不敢想,光是这么一设想就胸口钝痛,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烧。压抑不住的愤怒在心中横冲直撞,这样濒临失控的感觉让他陌生又惶恐。
可是就算认清自己的心意又能如何?褚煦梁或许已经有女朋友,没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你,世界也不是只围绕着一个人转。
江新年在事业上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现实。如今他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和迟钝,因为在感情上,或许他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褚煦梁是不是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
十一点五十酒店准时叫醒,江新年迅速拿起听筒。今夜根本不需要前台的提醒,因为他压根儿就没睡。
江新年提前下了楼,酒店的咖啡厅早已停止营业,他只好去隔壁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罐装咖啡。他本来是想准备买惯喝的醇香拿铁,想了想最后还是拿了一瓶浓缩美式。
就今晚他这状态,估计只有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能续命。
江新年喝得急躁,在褚煦梁下来之前就已经灌完了那一整瓶咖啡。两人按部就班地进场,做起飞准备然后进入巡航。
到达南京,夜间室外温度低于零度。这回褚煦梁没再顾及那么多,下机检查的时候手里握着那个狗爪暖手宝。
他瞧见江新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脸色很差,正后悔想收起来,就听江新年站在寒风中问:“褚教昨天是去接谁?”他嘴唇被冻得没有血色,相反一双眼睛被风吹得红红的,看起来倔强又可怜。
褚煦梁忍不住将暖手宝塞到江新年手里,说:“我表妹,她来深圳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
江新年的表妹叫唐瑶,比他小七岁。唐瑶小的时候父母忙工作,每个寒暑假都爱把女儿送到褚煦梁家来。
褚煦梁在书桌写作业,她就在旁边玩折纸,玩着玩着又想去招惹认真学习的表哥,褚煦梁每次都很有耐心,又拿出新的涂色书给她打发时间。
后来长大了,两家人往来也多。听闻一向听话的表哥拒绝了家里的安排转去学飞,唐瑶是唯一支持他的亲人。尽管她在家也不敢公开表态,但褚煦梁永远记得十来岁的小女孩眼神坚定,用故作成熟的口吻悄悄对他说:“哥,我站你这边。”。
再后来,便是褚煦梁主动向家里出柜,气得父母要同他断绝关系。这些年来,褚煦梁往家里寄东西都会被原封不动退回来,因此逢年过节,他只能辗转表妹的手给父母送些年货补品。
那天在机场,他接到唐瑶,询问她住哪。唐瑶报了一家名宿的名字,褚煦梁不放心觉得她一个女孩子还是住正规酒店来得安全,结果被唐瑶批是老古板。
小姑娘说民宿又不是黑店,然后佯装拿出防狼喷雾“有坏人,我就一通呲,再踹得他断子绝孙!”
虽说她手里并没有真拿着喷雾,但褚煦梁出于职业天性,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眼睛,伸手捏住了对方作乱的那只手。
接机后一起吃过一顿brunch,褚煦梁送唐瑶去了预定的民宿,挺正规一家客栈,规模还不小。褚煦梁检查了房间,没有隐藏的摄像头和安全隐患。叮嘱表妹有事给他打电话,每天晚上微信报备,这才放心地离开。
“哦,原来是表妹。”江新年毫无血色地笑了一下,但褚煦梁觉得对方并不是真的在笑,他能感觉出江新年今天心情不太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褚煦梁关心地问,“你上去歇着吧,我签完字就上来。”
江新年摇摇头,看着手里那个持续散发着暖意的暖手宝。在得知女孩不是褚煦梁女友之后,他并没有像预想之中那样感到松一口气,相反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幸运而不懂珍惜。
褚煦梁待他这样好,而自己却还怀疑他的真心质疑他的感情。面对褚煦梁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刺猬一样地只顾保护自己缩成一团,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竖起的尖刺会怎样地刺痛对方。
他伤心了吗?他肯定伤心过吧。
江新年不知道褚煦梁如今是什么想法,对他还有没有仅存那么一丝期翼。他该怎么唤起对方曾有的好感,江新年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追人他完全没有经验。
但他重新审视自己,觉得还差远了,不够配得上褚煦梁。他要重新成为机长,他要待褚煦梁也像对方待自己那样好,不,必须要更好!
回到驾驶舱,或许是那杯浓缩美式的原因,之前只是隐隐的胃痛越演越烈,发展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江新年额上疼出了冷汗,不自觉地压着自己的腹部。褚煦梁发现了他的异常,替他接了热水。
“你休息吧,我来接管飞机。”
那怎么行,还没进入巡航呢。虽说飞机驾驶舱的设计左右座都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起飞降落程序,他们也不止一次训练过在另一名机组完全失能的情况下独自操纵飞机。
褚煦梁是一名资深机长,独立操纵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两个人的活儿全落在一个人头上,精力的透支将是必然。
“我没事,可以配合。”江新年虽然胃疼得难受,但思维是清醒的,他不是在逞能,而是认真评估了自己的状态。
褚煦梁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江新年即便胃疼,也仍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投入工作,等飞机终于平稳进入巡航,他才终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缓过那一阵阵的绞痛。
“落地找航医看看。”褚煦梁不放心,害怕对方是什么急病。
“没事,真的就只是胃疼。”江新年睁开一点眼皮,视线里全然是对方关切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看不够褚煦梁的脸。虽然他做梦都想重获机长资格,但真的复核通过之后,他就没有机会再和褚煦梁一起飞了。
“对不起梁哥。”
他不该那么胆怯,不该那么自我。也不该在明知晚上有航班任务的情况下放任自己不好好休息。
褚煦梁侧头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褚煦梁安慰他,然后低头释然地一笑。
清晨回到深圳,正好是八点整。江新年的胃疼已经缓解了大半,他坚持不去医院也不去公司的航医室。
褚煦梁要送他回家,江新年说自己开了车。结果走到停车场,才意识到今天是周三,工作日上下班高峰时段深圳全域外地牌照禁止上路,而他的车还挂着苏A的南京牌照。
江新年尴尬地说:“要不我先找一咖啡店坐会儿再回家。”
褚煦梁伸手接过他的飞行箱拉杆,利落地往下一收,提起手柄就拎到了自己车后备箱里。两套黑色飞行箱加两个过夜袋,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块儿。
江新年挠了挠后颈,再一次坐进了褚煦梁车的副驾驶。
早高峰的广深公路并不顺畅,褚煦梁的车夹在一连串上班的车流之中只能保持匀速慢行。
江新年本来是个急躁派,每逢堵车总是不能心平气和。但今早和煦的冬日阳光和车内淡淡的檀木香气让他感到安宁,不知不觉间竟靠着椅背睡了过去,饱受胃痛折磨一夜的身心意外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褚煦梁将车停进了江新年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没有出声叫他,而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过身去想要帮江新年调平座椅靠背,好让他睡着更舒服些。
他一手撑在江新年座椅旁,另一只手伸长去摸索侧边的调节按钮。两个人一时靠得很近,近得江新年的呼吸就吹拂在耳畔。
“梁哥?”
江新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他无意识地舔了舔上唇,疑惑地看着几乎半个身子都覆上来的褚煦梁。
褚煦梁也察觉到他们此刻的距离太近,近得不合适。连忙直起身来,难得慌张地解释:“我那个,我是想……”
“你想吻我吗?”江新年用最纯真最无辜又最诱惑的言语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有人注意到从“褚教”到“梁哥”的反复变化了吗?

“我……”
褚煦梁从来没有如此哑口无言过。一时之间脑海闪过许多想法,他本来要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帮你调一下座椅。
但看着江新年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淡色的嘴唇,褚煦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很想吻他。每次江新年说话的时候,每次他笑的时候,每一次他用那双唇叫自己‘梁哥’的时候,都很想吻他。
可是他不能,也不该。
江新年眼见褚煦梁眉眼之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不忍心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伸出手揽住褚煦梁的后颈,在对方的惊讶之中,轻柔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种安抚。
也许有五秒,也许就只有两秒,江新年放开僵硬的褚煦梁。他亲人的时候倒是主动,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开始有些脸热,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做事毫无章法。
而对方好像也确实被他这一举动震惊到了失语,半天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江新年感到一阵心慌,他没法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事实上刚才那一瞬间他根本没过脑子,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这偏离了他原本的计划,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表现,机长资格也还没恢复,甚至连句像样的表白也没准备。
江新年害怕褚煦梁会因此被吓跑,更不愿意在追人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听到拒绝的话语。他紧张地半天没摁开安全带锁扣,自说自话:“那个……我就回去了啊梁哥,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江新年主动去后备箱取自己的东西,褚煦梁随后也下了车,扶着车门看他。
“真的不去医院看看?”
褚煦梁其实不太放心江新年一个人回家,但以目前他们的关系,自己显然并不适合留在江新年身边照顾他。尤其是对方刚刚心血来潮给了他一个吻,褚煦梁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刻主动要求上江新年家去。
“真不用,我感觉好多了。”江新年脸色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他把过夜袋插在飞行箱拉杆上,急急忙忙冲褚煦梁道别。
这天的吻就像是一个梦,褚煦梁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江新年当时没睡醒。他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因为这一个轻飘飘的吻心中悸动。
而江新年回去之后几番思索,好几次打字想要解释一下那天的事,但又觉得如何表述他当时的心境都不贴切。
他是有一些刚睡醒的迷朦,正是这种不甚真实的朦胧感给了他寻常不曾有的勇气。但归根结底鼓动他的还是自己深藏的内心,他的心驱使着他用亲吻去安抚难过的褚煦梁。
江新年想同褚煦梁讲话,不想他们的微信对话框仍然停留在两个月前,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这时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把全神贯注思考的江新年惊了一下。他点开信息,是他妈发来的消息。
“圣诞快乐,新年。”他往上翻,上一条是“中秋快乐,新年。”再上一条是去年元旦。
江新年打字回复:“圣诞快乐。”不带称呼,没有多余寒暄。
他同自己母亲的关系一直保持着这样冷淡的状态,礼貌但是疏离。江新年一直认为人一旦做了选择就不可能两全,他妈妈当初既然选择了离开他们和别人重新组建家庭,那么就注定了他们的母子关系不可能存续从前的亲密与依赖。
人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江新年的母亲赖月柔和他父亲江云岸相识于校园。赖月柔长得漂亮,是那种天生明艳的美人。若不是生长在小城镇,那个年代信息交通都不发达,真真是可以上电视的那种美貌。
而彼时他的父亲江云岸是学校出名的才子,会书法通诗词,两个人郎才女貌刚一毕业就结了婚。
江云岸分配到了学校做一名老师,而赖月柔通过亲戚的关系进了他们当地一家银行上班。夫妻俩都算是体制内铁饭碗,虽说刚开始条件艰苦些,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在江新年的记忆里,他们一家最早住过教室改成的房间,客厅卧室全连在一块儿。厨房搭在台阶上,卫生间是公用的,半夜他总是不敢起来出门去上厕所。
再后来住过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五六十平米的一套小房子,一家人挤在一块儿和乐融融。
他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套商品房,宽敞的三房两居,也就是他们后来的家。生活条件其实是越来越好了,可父母为了钱吵架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
赖月柔嫌江云岸没有上进心,不去竞争年级主任的位置。江云岸恼怒于妻子不理解他,不明白他的人生追求。
两个人吵着吵着便不吵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沉默的夫妻关系。终于在一个放学的下午,江新年看见妈妈拖着箱子要走。赖月柔蹲下身对他说:“小年,愿不愿意跟妈妈走?”
江新年问她:“去哪里?”
赖月柔说:“去一个新家,妈妈和你还有一位叔叔。”
“没有爸爸吗?”江新年问。
赖月柔解释道:“爸爸不去。”
十岁的江新年已经懂事,虽然在那个年代离婚的人并不多,但他知道妈妈这是要抛弃他们了。他不想走,他也不能走,他走了爸爸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城镇里没有秘密,很快江新年就从同学邻居们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始末。他妈妈赖月柔和城里来的行长搞到了一起,男方为她离了婚,赖月柔也决心跟着男人回省城。
留下江云岸和江新年困在小城流言的漩涡中心。
江新年沉浸在久远的往事里直到被手机铃声打断,是公司后勤办公室来电。
小姑娘礼貌地提醒江新年他现在住的这套公寓即将到期,公司只为新入职员工提供半年时间的免费入住,之后可以交钱续租,也可以自行找房子搬出去。
江新年犹豫了两秒,告诉对方他月底前就搬走。
这段时间忙着上班忙着准备考试,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江新年点开房产网站,查询宝安这附近的租房信息。
他在网页上浏览着浏览着心中没来由就冒出一个想法,点开微信给褚煦梁发去一条信息“梁哥,你家住哪儿?”
没多久,对面回了一个定位过来,在南山区白石洲那边儿。江新年在网站上输入小区名字,然后“嘶”一声儿。
褚煦梁住的这个小区,比他刚才看的那些房租贵了整整三倍有余。但江新年没有犹豫也没再细看,而是拨了页面上中介的联系方式,约了下午看房。
虽说住在机场附近上班方便一点儿,但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江新年还是觉着住得离褚煦梁近一些更能让他感到心情愉悦。
而这头褚煦梁盯着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不明白江新年到底什么意思。自那个吻之后他一直盼着对方能说点什么,有时候又害怕对方要说点什么。等来等去,觉得其实眼下这样也挺好。
结果江新年突然问他家住哪儿,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反倒把自己弄得七上八下。最后只能叹一口,承认自己被江新年拿捏得死死的,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季晨这天早班,深圳大雨。
他穿着维修工服外头罩一件雨衣,虽说雨衣带了兜帽,但实际上大雨倾盆,雨下的角度还是倾斜的,雨衣的作用十分有限。
雨水溅了他一头一脸,顺着脖子滑进衣领。十二月的深圳虽然算不上多冷,但这样被雨水一浇,湿衣服贴着前胸后背,仍然冻得人直打哆嗦。
季晨没功夫去换衣服,他赶着做故障排除,这样的天气航班多半是要推迟起飞,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机务的工作就可以延后完成。
这时,他们组的老罗走过来在噼啪大雨中冲他招手:“季晨,你来一下。”
雨下得太大,季晨听不清,隔着雨幕喊:“你说什么?”
老罗又走近了些,喊:“手上的活儿先放一放,跟我走。”
季晨不太理解,但还是说:“稍等,我收个尾。”
他完成飞机垂尾部分的检查后将工具收好,回到机库在工卡上标注清楚哪些部件已经完成故障排查哪些还未完成,这才脱下雨衣捋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额发,问老罗:“怎么了?”
老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唉叹一声:“今天有人向公司投诉,说你……唉,说你冒充飞行员招摇撞骗!”
季晨完全摸不着头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反问道:“我怎么假装飞行了?”
老罗也说:“就是嘛,我说这完全属于诬陷,你不可能去骗人小姑娘感情是吧。但公司挺重视这件事儿的,马组长叫你现在就去找他。”

第22章
季晨只好穿着一身湿衣服去分管航线维修的马组长办公室。马万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微微有些发福。见季晨进来招呼他坐,发话说:
“找你了解了解情况啊。今天公司接到一个投诉,说咱们机务维修里边有人冒充飞行员在网上跟女孩子谈恋爱。我当时就说我们部门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结果别人手里证据十足,还有你的照片儿。”
马万福在茶缸里嗦一口茶,看向季晨:“年轻人虚荣心不要太盛,这个社会是浮躁,但干什么事不都得脚踏实地……”
“我没有。”季晨否认道。马万福说是找他了解情况,实际上已经把罪状扣在了他头上。
马万福抬起头,目光带着审视:“小季,我看了,那照片确实是你。”
季晨不知道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照片,但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确实什么都不知情,您说的那些证据,可以给我看看吗?”
马万福放下茶缸,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季晨道:“我这儿可没有。小季,我告诉你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是态度良好,公司肯定会从轻处理。你之前工作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写份检讨交上来,不会丢了饭碗的。但是……”
马万福刻意一顿,“如果你抵赖不认,跟飞行那边儿撕破脸皮闹一场,这事儿往严重了说就是损害公司形象,咱维修部到时候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季晨快要气笑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一个屎盆子就强行扣他头上。他态度坚决:“马组长,既然这事儿说不清,我恳请公司报警处理,查明真相。”
“你这人!”
马万福万万没料到平日里好说话的季晨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往常组里节假日排班或是谁有事请假他临时去找季晨顶上,这人总是没有一句怨言一切听从安排。没想到这次的事他竟然态度这么强硬,一步不肯低头服软。
从公司层面来讲肯定是希望大事化小,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新闻。季晨这边道个歉写个检讨,内部处理了就行。可这人倒好,非要往大了闹,还动不动就喊报警处理。
摊上这么个事,马万福也真是不好向各方交代,难办得很。
季晨没有多留,微微鞠了个躬就主动退出了马组长的办公室。
老罗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见他一出来就忙上前问:“怎么样?马组长怎么说?”
季晨抹了一把脸,问:“老罗,你知不知道投诉的人是谁?”
老罗摇摇头:“这我不清楚,好像是飞行部的。”
“嗯,我回机坪了,还没完工呢。”季晨没有多说,重新穿上雨衣走入雨幕之中。
他在停机坪继续未完的故障排除,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雨衣上隔绝了外界的杂音。季晨看起来心无旁骛,似乎并不受刚才那件事的影响。中午老罗给他带了盒饭过来,季晨匆匆刨完填饱肚子又继续投入工作。
午后雨势渐收,完成排障例行检查同机组交接之后,季晨和同事挪去固定飞机轮胎的锥形桶,站在停机坪挥舞指挥棒同飞行员示意,目送这架飞机在雨后的晴空中飞上如洗的蓝天。
临近傍晚季晨终于交班回到租住的房子,在楼梯上碰到四楼的住户刘奶奶正拎着一大包散米走几阶歇几阶。
他租住的这个小区在机场近郊一个老小区,一共五层没有电梯。季晨快步上前帮刘奶奶将米袋子拎到自己手里。
刘奶奶七十多岁了,虽然身子骨算得上硬朗,但一个老人拎着重物爬楼梯仍然吃力。
季晨将米托在手上,叮嘱道:“不是说家里缺米就叫我一声儿么,下次别再自己去买了。”
刘奶奶这个年纪搬东西很容易闪到腰,或者是更凶险一些人从楼梯上跌下来,那可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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