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by酸奶和豆奶
酸奶和豆奶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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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剑走偏锋的问题仍然没有难倒江新年,他考试前的这两个月休息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看手册上。
刘教员笑着说:“机长应该对飞机上的所有情况都了然于心,否则……”
“十五分钟。”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江新年报出了正确答案。“无论飞机上有没有正常电源,应急照明都只能供电十五分钟。”
陈震看局方人的脸色就知道江新年又答对了,只是他不明白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暗涌,为什么这次局方来人会是这样的态度。
来自局方的刘教皮笑肉不笑,眯起眼尾说:“很好,最后两个问题。”
“民航的金科玉律是什么?”
江新年开始回忆,“操纵飞机、导航、通讯,按此顺序并适当分工;任何时候都要合理使用自动化,任何时候都要知晓FMA。”
刘教挑着眉毛问:“还有一条呢?”
江新年答不出来,其实以前在E航的时候他也背过这个,可如今最后一条怎么也想不起来。
刘教员整整袖口补充:“最后一条,如发现非预期情况,采取措施。”
是这个,该死,他怎么给忘了呢。江新年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他辞职两年期间许多以前背过的法规口号都忘了。入职S航后他专注于理论和程序,疏漏了去复习这一块儿。
刘教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果然又是关于政策法规。“民航八该一反对的具体内容,请复述一遍。”
江新年开始背诵:“该复飞的复飞,嗯,该穿云的穿云,该返航的返航,该备降的备降,该绕飞的绕飞……”他答的明显没有之前顺畅,而且原版该复飞的复飞后面还有押韵的后半句,可江新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复颂前半部分。
刘教员好整以暇地发话了:“你才说了五条,并且还不完整。”
他看江新年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冷笑一声训诫道:“民航局在《中国民用航空局关于确保飞行安全的命令中》完整地提出了八该一反对的概念和详细条款。这可是咱们民航的飞行箴言,也是保证飞行安全的经验总结和实践升华。漠视这些条款就是漠视法规,漠视法规等同于漠视生命!”
一顶大帽子扣到头上,江新年却无可辩驳,冷汗从鬓发间滑落。
刘教员转头看向陈震说:“你们公司对于飞行员没有组织过相关学习吗?”
这一下子就上升到公司层面,陈震只好赔着笑脸讲:“哪里,我们公司对于政策法规的宣贯一向都是很到位的。”
江新年抢着辩白:“入职的时候,公司有培训过。”只不过当时他只学习领会了其中的精神和含义,没有去刻意背诵。
“哦,那就是江同志你学习没到位,安全意识没跟上。这样的态度我不认为你符合民航局对于一位合格机长的要求。”刘教员啪一声合上本子,盖棺定论。
褚煦梁今天的航班因为天气延误,回到深圳已经快中午。一落地他就听搭班的副驾驶嘟囔着:“局方也太狠了吧。”对方正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似乎和人讨论什么正讨论得火热。
关系好的飞行员间会有一些小群,大家伙儿在里面抱怨抱怨公司,讨论讨论美女,总之什么都聊。褚煦梁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今天“局方”两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褚煦梁知道,今天是江新年机长复核考试的日子。
“局方怎么了?”他开口问副驾驶。
那个副驾有些意外,因为褚机长向来都不爱打听八卦,但他还是兴味盎然地分享道:“听说今天局方来人杀了一个机长。”他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划在脖子上。‘杀’是他们的一种比喻说法,意思就是局方判了一个机长不合格。
褚煦梁委实有些难以相信,因为以他对江新年的了解,无论是理论还是操作对方都不应该存在问题。况且今天江新年是机长复核又不是第一次的机长考试,说白了很大程度上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褚煦梁等不及上车,告别副驾驶自己走到机场拐角一处安静的地方,拿出手机给陈震拨去电话。
“老陈,今天到底什么情况?”褚煦梁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遇到这样的事陈震也挺郁闷的,他知道褚煦梁最初带飞过江新年,也不绕弯子惋惜地同他说:“小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褚煦梁听完来龙去脉,没有发表意见,只拜托陈震道:“老陈,你帮我打听一下。”局方来人,公司一般都会安排接待,陈震还任了飞行部的副经理,届时在饭桌上大概率能听出点什么意思来。
褚煦梁回到家,洗过澡之后惯例预备补眠,可今天他怎么也睡不着。捱到晚上七点钟,还是没忍住给江新年打了个电话。
他们之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过任何联系。如果不是出了今天的事,褚煦梁不会允许自己再去打扰他。
“喂,褚教。”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今天考试没过。”江新年主动说着,嗓音听不出多大情绪。但褚煦梁知道他在强撑着,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不可能轻易翻篇。
“你吃饭了吗?”褚煦梁只这样轻声问。
“没有。”江新年老实答话,事实上他从珠海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公寓里呆呆坐着,姿势都没换过一个。别说晚饭,就是中午饭也还没吃。
“我来找你,好吗?”褚煦梁心疼他,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
褚煦梁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一辆石青色的6GT。江新年穿着一件运动外套,里边罩着他的制服衬衫,似乎回到家就没换过衣服。
他在夜色中坐进副驾驶,褚煦梁问:“想吃什么?”
江新年摇摇头,然后补充:“都行,其实这附近我不太熟。”除了上班,他平时休息几乎都是叫外卖,所以对附近的餐厅并不熟悉。
褚煦梁开车找了一家环境安静的店,他们坐在角落的卡座里,可以不被外人打扰。
“我可以点瓶酒吗?”江新年主动要求。
啤酒比菜还先上桌,褚煦梁给江新年倒上一杯。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褚煦梁讲不出来安慰的话,对于干他们这一行的来说,被剥夺机长的资格不仅仅意味着失去荣誉。很多人过不去自我否定的那道坎儿,从此对飞行失去了热忱,一辈子的职业生涯就这么提前望到了头。
江新年空腹喝尽一杯,冰凉的酒液入喉,尝不到麦芽的香气,只有啤酒花的苦涩久久萦绕在舌根。
江新年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
曾经他以为成为E航最年轻机长是因为自己技术好理论强,可如今回想公司里技术好理论强的又何止他一个,凭什么独独是他坐拥桂冠?
从前的同事背地里都爱管他叫“驸马爷”,江新年知道,但他向来嗤之以鼻。因为他自认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挣来的,是他应得的。
若说真有什么助力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否则扶不起的阿斗就是别人做好嫁衣裳也撑不起那个架势。
但今天的事却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可以被簇拥着送上高位,也可以被轻易地拉下神坛。他不是独一无二,这世上也没有什么非他不可。
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令江新年感到沮丧与绝望。他明明已经远离了曾经的是非之地,来到几千公里之外,可是过往仍然像长着毒刺的荆棘藤蔓不肯放过他,翻山越岭再一次扼住了他的脚踝。
江新年如今不得不承认,纵使他无意曾经也确实走了别人求而不得的捷径,但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两年的空白与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作者有话说:
申明:本文情节皆为促进主角感情进展服务,纯属作者虚构。真实的局方检查必定是公平公正,绝不存在任何黑幕。(我这强烈的求生欲)

江新年又想倒酒,被对面的褚煦梁按住手腕。“别喝那么急。”空腹喝酒实在很伤身体。
褚煦梁看他眼里泛着一层水光,似雨后枝叶上不堪重负的晶莹露珠,欲落不落,隐忍得惹人生怜。于是温柔开口说:“觉得委屈就哭吧,没什么丢人的。”
江新年别过脸去,倔强地说:“不要。”
这时候服务员终于把菜端了上来,避风塘炒蟹色泽红亮的蟹壳裹着香蒜与辣椒,蟹黄的味道混合着黄油的香气萦绕在腾腾热气中。他们今晚误打误撞竟是找到一家做法地道的餐馆,只可惜此刻桌上的两人都没有好好吃饭的心情。
褚煦梁给江新年夹了一块蟹肉,劝他:“吃点儿。”
江新年听话地动了筷子,吃东西的时候一言不发。
褚煦梁出言宽慰:“飞行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是许许多多个平安起降。你对得起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江新年低着头,不肯看人。褚煦梁似乎看见有一滴水砸进了对方面前的碗里,然后听见江新年克制着嗓音说:“可我还是怨自己。”如果不是他疏于对政策法规的复习,那么别人就是想找茬也无从下手,最后不得不同意恢复他的机长资格,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怪他自己。
“这不怪你。”褚煦梁心脏漫过一阵酸涩的疼痛,动了动手指想过去拥抱他。半晌,人却还是坐在原地。
一顿饭,两个人都没吃多少。褚煦梁没喝酒,将江新年送回小区,然后自己在车里坐了许久。
开车回去的路上,陈震给褚煦梁回了电话。他说:“小江离职的时候是不是跟公司有过什么不愉快?”据他打听到的消息是,前东家用了“不识好歹”来评价江新年这个人。很显然,局方这次来的检查员同江新年的上一任公司E航有一些交情。
褚煦梁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紧一紧手指,在陈震面前他没有表露内心的情绪,只感谢对方的如实相告。
江新年开门回到自己的公寓,从外边的秋夜甫一进到屋里,扑面一股浓重的烟味。江新年这才惊觉自己之前是抽了多少的烟,他快步去把窗户打开换气,又胡乱地将茶几上易拉罐里积的烟灰和烟头一齐扔进垃圾桶。
忙乱间碰倒了放在桌面上的空保温杯,那个深蓝的保温杯哐当一声跌到地砖上,发出惊心的脆响。
江新年连忙捡起杯子上下查看,杯底的地方被磕了一个小凹痕,蹭掉一点蓝色涂层。江新年心疼不已责怪自己笨手笨脚的同时将它拿去厨房冲洗干净。他住的这一栋在边户,从厨房窗口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小区大门。
那辆青灰色的车仍然停在那里,在他刚刚下车的位置。
就是这么一瞬间,江新年突然就释怀了。诚然他是遇到了一些操蛋的事,今天下午他脑海里甚至闪现过了不想干的念头。但同时,他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
江新年扪心自问还想飞行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让他过机长又如何,大不了当一辈子副驾驶!褚煦梁说得对,飞行是许许多多次平安起降,不是今天那个刘教员一句话就可以全盘否定的。
江新年突然笑了,望着那个车影有点儿想立刻跑下楼去,奔下去告诉褚煦梁,他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太冲动,理智上来讲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江新年拎起衣领闻了一下,然后嫌弃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觉醒来,江新年手背捂着额头有一点不愿意面对现实。倒不是因为他的考核结果,对于这件事虽然难过但他也已经能够接受了。他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昨天晚上在褚煦梁面前展现出的脆弱。江新年寄希望于自己能把昨晚的事给彻底忘掉,好像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将记忆也从对方脑海里抹除一般。
接下来的一周江新年都没有飞行计划,大概公司排班的认为他情绪不佳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但江新年真的很想冲到机资处去摇着对方的肩膀告诉他:我很好!我没事!我完全能够保障航班的安全运行!
但计划已经都排出来了,江新年只好被迫休假。他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看会儿书学习一下法规。中午外卖解决,下午打会儿游戏就去健身房,晚饭过后和同住在小区里的副驾驶们打一场篮球。
七天之后,江新年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期盼过去上班。
新的一周计划终于出来了,江新年执飞杭州-南宁,和一位姓李的机长搭档。他要先从深圳搭机去往杭州,而搭的这趟航班刚好是褚煦梁执飞。
执勤当天下午,江新年接到飞行部电话,让他先去公司一趟。
下午江新年就带好飞行箱和过夜袋提前来到飞行部报到,737的机队队长领着他到了飞行部经理的办公室。飞行部经理是一位年约五十的高瘦男人,只鬓边有几丝白发,整个人十分精神。
飞行部经理没有什么领导架子,招呼江新年坐,还亲手用桌面的功夫茶具给他泡了一杯茶。江新年有礼貌地接过,就听赵经理讲:“关于上次你的机长资格复核,最终考核结果是不通过。”
江新年双手捧着那个小小的茶杯,低头说:“我知道。”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赵经理问。
江新年吸了一口气:“我会继续加强学习,认真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赵携进也是飞行员出身,他飞了三十年什么样的后辈都见过。对于江新年有一些耳闻,此时看到对方不偏激不埋怨的态度,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不会错。他说:“公司看过你的飞行经历,综合了一些意见,最后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江新年猛然抬起头,听赵经理继续说道:“一百小时后可以再申请一次机长复核。”
江新年简直难以置信,没想到事情还能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虽然他说服自己接受了之前的结果,但没有哪个飞行员甘心放弃成为机长的梦想。
民航局对于副驾驶申请机长考核的次数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每年名额就那么多,航空公司一般只会给每个副驾驶至多两次的机会,但那是最初的申请。一般复核没过就算是飞得很差只能尘埃落定了,况且他这次还是局方来人拍的板。
从领导办公室里走出来江新年感觉脚踩着地板都不真实,他不是在做梦吧?他还能有一次机会!
晚上,进场。
这趟航班的副驾驶是刚好飞满100个小时可以上座的张盟,他老远看见江新年就挥手打招呼:“师兄!”
江新年笑着向他们走去。褚煦梁大概怕冷已经穿上了西装制服外套,袖口绣着金灿灿的四条杠。江新年和张盟都还是一身白色制服衬衣,肩膀处别着象征副驾驶的三条杠金色肩章。
“褚教。”江新年大概是怕对方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丢人模样,声音不怎么有底气。褚煦梁倒是神色如常,微笑着应一声:“来啦。”
三人上了机组车,张盟在车上义愤填膺地开始骂:“局方那什么人,眼神太不好使了。我年哥技术这么牛逼,简直不懂识货嘛!”
看来自己机长复核没过的事已经传遍了公司,不过江新年无所谓。他没有告诉张盟公司最新的决定,想着通过了再来讲也不迟。不过他倒有些想先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褚煦梁,可张盟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让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作为本趟航班副驾驶的张盟下去做绕机检查,江新年这才找到空挡。褚煦梁听说后没怎么意外,温和地说:“这次一定没问题。”
江新年也这么认为,开心地说:“借你吉言!”他预备将自己全方位武装起来,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褚煦梁看他眼睛重新亮起来,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地面,张盟认真地在做绕机检查,他先是检查了前起落架和发动机,又绕到侧面去检查飞机的襟翼。这时一位身着蓝色工作服和荧光背心的地面机务人员走来,客气地对张盟道:“机长,例行检查排故已完成,麻烦您签个字。”
绕机检查要求飞行员穿上反光背心,刚好罩住了肩章的位置。夜里灯光暗看不清,对方显然将张盟当成了本趟航班的执飞机长。
这一声“机长”叫得张盟是通体舒泰,飘飘然地享受着对方恭敬的注目礼。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入戏地摊开手,装模作样地接过对方递上的放行单。
当机长的滋味可真是爽啊,张盟过够了瘾,这才慢悠悠开口:“机长在驾驶舱,你拿上去找他签字吧。”
对方“嘶”一声,显然不明白这人是有什么毛病,自己不是机长半天不吱声儿,杵在那里演戏浪费大家的时间。
张盟听见这一声不满的音调,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位机务。大概二十七八一小伙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忒高,估计得有一米八五往上。皮肤颜色有些深,一双浓眉大眼十分无语地瞪他一眼,片刻不留地转身走了。
唉,什么态度。
张盟有点窝火,悻悻地也跟着上了驾驶舱。他准备落座的时候,刚好那位机务找褚煦梁签好了字出来,同他侧身而过招呼都不打一个,还差点儿撞到他。张盟心里嘀咕:什么人啊这是,一个修理工眼睛还长天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PS:交代一下身高,江新年183,褚煦梁181,张盟178,某机务186。
某机务:我不配拥有姓名吗?
亲妈:可以,只要你愿意和萌萌搞到一起。
民航小知识:国内招飞身高要求:男性169厘米至185厘米。

第16章
褚煦梁在做航前准备的时候,听见后座江新年小小声地在念叨着什么。“该复飞的复飞,强行落地会吃亏;该穿云的穿云,仪表引领航迹准;该返航的返航……”
“在背八该一反对?”褚煦梁问。
江新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出了声儿,他这人有个毛病默记是记不住的,必须得念出来。
“太大声了吗?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你可以再大点儿声,不打扰。”
褚煦梁听陈震说过江新年上一次考核就卡在政策法规这里,公司内部对于机长的考核重点放在了机型理论和程序操作方面,但严格来讲,政策法规也确实纳入了机长考核的内容体系当中。因此局方的人抓住这一点来否决江新年的机长资格,的确没法儿质疑。
但同时褚煦梁也看过那次的航后测评,虽然江新年没有完全背诵出民航八该一反对的全部内容,但在他的情景意识和决断操作中,实际上正是按照这一规章的要求来履行自己在驾驶舱的职责。该复飞的时候复飞,不去强行落地;该绕飞的时候绕飞,判断天气躲避雷雨。
褚煦梁很欣慰,江新年能很快从低谷中走出来重新振作,又像从前一般谦虚好学乐观开朗了起来。
那一夜枝头滴落的露珠随着日出蒸发,无人得见就仿佛从没有存在过一般。但褚煦梁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一次被凿开层层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饶是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唉,就这么一百来字,我这脑子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江新年耷拉着脑袋,他记航空知识点比较在行,但一遇上大段的背诵就老是忘东忘西。
褚煦梁瞧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像某种皱着脸的小动物,心也随之一软。“之前有副驾驶给我发过一个图,可以设成手机屏保。”
不是唯独江新年一个人觉得口号难背,之前公司有副驾驶把八该一反对的内容做成了手机屏保,这样每次想玩手机之前,都得逼迫自己强制记忆一番。虽然有点好笑,但据说还挺有用。
褚煦梁很快找到那个图,拿给江新年看。江新年直呼:“人才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赶紧发给我!”江新年激动地喊完,这才意识到他和褚煦梁还没有互加过微信。虽说是有对方电话号码,但这个年代用短信发图片也太奇怪了吧。
江新年主动说:“那个……褚教,你加一下我微信吧。”说完主动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褚煦梁扫描过后,恰逢一位机务同事上来签字,他确认完维修单签了字。江新年很快收到了好友申请,褚煦梁的头像是黎明时分的夜空,朋友圈里一条内容也没有。
图片很快发过来,深蓝背景之上,十一条内容清晰明确,图片大小刚好符合手机屏幕。除了八该一反对,还有民航四条金科玉律,两严三防两交。
江新年立刻就换上新的手机屏保和屏幕背景,他就不信这样还能背不下来!
等张盟就座,驾驶舱开始进行起飞前准备,闲聊时间到此结束。飞机滑行到预定跑道口,得到了ATC的起飞许可。褚煦梁设置好气象雷达显示和地形显示,然后转头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张盟。
张盟侧头回他一个帅气的微笑。褚煦梁叹一口气,说:“你该做什么?”
张盟脑子里完全是懵的,接下来该他做什么啊?起飞前检查单吗?可是机长还没下口令呢。
褚煦梁等着张盟的回答,可他又答不出来,内心逐渐开始抓狂,心想机长大人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接下命令吧,不要再问我了。
江新年在后边看不下去,提醒道:“开灯。”
“哦,好的。”张盟这才想起来去开飞机的频闪灯。进入跑道要开灯嘛,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还有呢?”褚煦梁声音听不出多严厉,但他在飞机上给人的压迫感确是实实在在令张盟感到如芒在背。
张盟越是紧张就越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动作没完成,他求助地回头看向江新年。江新年无奈地扶住额头,用口型提醒他:应答机。
哦哦,对!应答机还没开。张盟手忙脚乱地去开应答机,听见褚煦梁不辨喜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去好好把标准程序背一遍,明天我要检查。”
张盟哭丧着脸,飞航班已经够累了,落地还不能休息还要学习!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但他只敢在心里抱怨,嘴上还是老实地应了好。
江新年在后面笑,顺带也训他两句:“好好看书吧你,这还是正常程序呢。”
正常情况下每次起降都会用到的标准程序张盟尚且还不熟悉,那要是遇上特殊情况,非正常程序的操作岂不是要一团乱?配合不了机长不说,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张盟委屈地看江新年一眼,师兄竟然不帮着他说话,反而跟褚机长站到一条战线去了。张盟一想到还要跟褚煦梁一起飞三天,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江新年只搭机到杭州就同他们分别,而等到最后一天飞完,张盟背程序已经背得是眼冒金星。他告别了大魔王,想去候机厅买杯咖啡再开车回家。
张盟拖着飞行箱低头走路,在停机坪靠近廊桥的地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肩膀很硬把张盟委实撞痛了,恼火地嗷嗷叫着。
“不好意思。”对方抱歉地抬手致意,声音有点熟悉。
张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晚嘲讽他的机务维修工吗?他本来就被褚煦梁接连三天的抽查虐得心里憋闷,这人此时撞到枪口上,张盟哪能轻易揭过。
“长没长眼睛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张盟气势汹汹地。
季晨刚熬了一整个通宵,他昨天上晚班晚上九点开始工作,本来正常情况下凌晨五点就能下班。但昨天回来的一架飞机前轮旋转刹车装置有一点问题,他们组干到现在快上午十点钟才得以收工。他只想着快点回去补觉,没注意撞到了人。
自己诚恳地道歉,可对方不依不饶。
季晨仔细打量着对面那张白净的脸,想起来他似乎是前几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奇葩副驾驶。“对不起,是我的责任。”季晨再一次道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确实是他没仔细看前路。
“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张盟嫌弃地去拍制服领口。
季晨没看清楚那里到底有什么污渍。但他低头瞧自己一眼,工服上是有一些尘土和润滑油的痕迹,他们干机务的难免会在工作中沾染到这些,于是说:“要不我帮你送洗吧。”
张盟撇撇嘴,他现在穿在身上怎么脱下来给他送洗啊。他高抬贵手一般地说:“唉,算了,算我今天倒霉。”
两人就此分别,张盟去咖啡店磕了一杯咖啡。边喝边感慨夜航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早知道他就不要想得那么美好,乖乖去客航上班多好。
他来S航这么久,也没遇上什么合适的帅哥。要论长相江新年肯定算得上出挑,只可惜是个钢铁直男。褚煦梁嘛也标志耐看,但完全没法放到恋爱对象的位置上去考虑,找一个整天追着你考问专业知识的男朋友,光想想都觉得瘆人。
张盟喝完咖啡感觉活过来一点,拖着飞行箱去停车场找车。他把飞行箱和过夜袋塞进后备箱里,车刚起步没多久,屏幕就显示轮胎压力异常。
张盟停下来查看,发现有一截碎玻璃直接扎在了车的右后轮上。再往后看,路面上不知道谁打碎了一个玻璃饮料瓶,尖长锋利的碎片就这么铺在停车场的过道上。
张盟气得骂了一句脏话,觉得今天实在是倒霉到家了。
如果说是细小的玻璃碎片扎到轮胎里,他的车有胎压保护系统,就这么开去4S店是没问题的。但如今这么长一条玻璃碎片扎得又深,张盟真的很怕半路爆胎出交通事故。他开的是一辆路虎揽胜,后备箱里其实是配了备胎的,但问题是他不会换啊。
现在看来只能打电话叫拖车公司,如此折腾一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休息。张盟叹一大口气,刚巧后面有车要过看他半天不走,鸣了一次喇叭。张盟扯着嗓子喊:“扎胎了,你绕一绕吧。”
后边那辆车并没有掉头,而是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正是刚才那个机务。
季晨走过去问:“扎哪儿了,我看看。”
张盟伸手一指,并不认为对方能帮上什么忙,纯属来看他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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