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盟赶紧去瞧季晨,只见他眉峰蹙着,伸手从胳膊上拔下一块带血的玻璃碎片。右侧手臂上伤痕深深浅浅,分不清到底有几道口子,血淋淋的瞧着很是吓人。
酒吧冲突一下子升级成流血事件,那壮汉也慌了神,连忙辩解:“大伙儿都看见的啊,他们自己摔的,不关我事。”
张盟瞧着那血色刺眼,转头骂道:“你摔的杯子,你推的我,你得负全责!”
“分明是你自个儿倒下去的,怎么能赖我头上?”那壮汉怕真要扭送他上警局,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再说,你刚也揣我一脚呢!”
这时酒吧的保安终于姗姗来迟,询问出了什么事。季晨开口:“算了,走吧。”
那壮汉如蒙大赦,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还是大兄弟明事理,一场误会而已,咱们还是散了吧。”
张盟不依不饶还想骂,被季晨扯住胳膊往外带。
“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便宜了那傻逼?”张盟忿忿不平。
季晨冷眼看他:“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张盟噎了一下,辩解道:“我今天第一次来。”
“真的?”季晨挑眉看他,这时他们已经出了酒吧门就站在张盟那辆车的前面。“那怎么你的车可以停VIP车位?”
张盟冤枉啊,一般这些酒吧门口都会预留正门口的停车位给豪车,属于一种有钱人的特权和酒吧自身变相的宣传。若是寻常酒吧他那辆揽胜还根本不够格呢,因为是gay吧受众少一些,因此门口的人才直接引导他将车停在了这里。
若是工作人员告诉季晨那是VIP专属车位大概只是一种不许他停的敷衍说法,但张盟不好直说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以外在的身价将人分作三六九等。见着豪车就毕恭毕敬,见到国产车就差别对待。
他只得再次保证:“我真的是第一次来。”
他偷瞄季晨的脸色,又瞧瞧对方的胳膊。主动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今天多亏你了。”
“不用。”季晨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不深,用不着缝针。
“那怎么行,你需要消毒包扎,是不是还得打破伤风啊?”张盟从小就怕痛,破个皮嚎得比谁都大声,真的很佩服季晨伤成这样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去药店买点消毒水和纱布就行。”季晨坚持不去医院,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银链子递给张盟。“你的吧,忘在更衣室了。”
张盟接住自己的项链,今天在酒吧刚看到季晨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对方也是gay,原来是专程给他送东西才找来的。
“我走了,可能得等我好了才能约课。”季晨转身要往另一边走,张盟赶紧叫住他:“你不会还想自己开车回去吧?”他右手的伤还没处理,再说都这样了还能握方向盘吗?
张盟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负责到底,季晨今晚会受伤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季晨找来他很有可能已经被揍了,若不是季晨挡在下面今天被玻璃扎的人也是他。
于是张盟强行将人押送上了自己车的副驾驶,不顾季晨的拒绝先开车去了一家药店买来消毒棉签、碘伏和无菌纱布。
两人在路边简单给季晨处理了伤口,虽说当时流血不少,但眼下伤口已经基本不渗血,那些碎玻璃渣被棉签清理出来的时候季晨小声哼了一下。极轻的一声,但还是被张盟捕捉到了,他吹着伤口说:“疼你就说出来嘛,别忍着。”
季晨胳膊缩了一下,表情有一些不自然,别开眼道:“可以了。”
“你是不是冷啊?都起鸡皮疙瘩了。”
张盟这才注意到季晨还穿着背心短裤,虽说十二月的深圳室外也有十来度,但穿这么点也太少了。他扶着对方要去车里,季晨似乎不喜欢别人把他当病号,挣开了他的手自己坐上副驾驶。张盟将空调温度调高,按季晨说的地址设好导航。
从福田到宝安,就算是晚上也至少要半个多小时。车里播放着音乐,张盟想起自己最该对季晨说的话还一直没讲出口。
他忐忑地说:“那个,上回的事不好意思啊,是我没弄清楚。”张盟偷瞄副驾驶上的人,见季晨不为所动没有反应,“我知道光说没什么诚意,哪天请你吃饭,日子你来定,成吗?”
季晨终于收回了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用低低的嗓音说:“吃饭就不用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后来好几次张盟想挑起话题和季晨聊点什么,可总觉得车里氛围不对,几次张了嘴又闭上,竟是难得地一路沉默着开到了目的地。
季晨住的地方虽然离机场不远,但位置真的很偏,属于张盟这种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也从来没到访过的郊区。外环的夜晚和关内完全不同,不到十点马路上几乎就没了行人,昏黄的路灯照耀着清冷的街道。
身后是灯光渐远的繁华,远处是连绵一片的庄稼田埂。机场塔台的灯光亮着,在夜幕中犹如一座灯塔。
季晨下车,张盟忙叫住他:“把你车钥匙给我吧,明天给你开过来。”
季晨拒绝说:“不用,我找个同事去帮我开回来。”
“我不就是你同事吗?”张盟自告奋勇,再怎么说季晨也是因为他受的伤,他来善后理所应当。
季晨默默看了他半晌,抬手一个什么东西就抛了过来。小小的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越过张盟的车顶落在他手里。张盟险险捞住,高兴地举起来显摆:“接住了!”
季晨极短地笑了一下,挥挥手回头进了居民楼小院。
第二天临近中午,季晨正在家里做饭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张盟站在门口冲他傻笑。
“车我给你停楼下了。”他讨巧地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微长的栗子色头发别在了耳后。
“进来吧。”季晨邀请他进屋来。“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一户?”
“你在做饭啊?”张盟一进来就闻到了番茄炒蛋的香气,不紧不慢地回答:“跟楼下大妈打听的呗,我一说找在机场上班的帅哥,她们就热情地给我指路。”
季晨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特意选了饭点来,客套地问他:“你吃过了吗?”
张盟摇摇头,他倒不是专门挑的这个时间,而是他这个人爱睡懒觉,休息日不睡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起来之后收拾好就打车去替季晨把车开来,一来一回到了季晨家就正正好是中午。
“不嫌弃就一起吃点吧,我准备煮面。”季晨招呼他坐,然后继续去厨房忙活。
张盟把车钥匙放桌上,四顾打量起季晨这住处。其实刚才在楼下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观感,如今进到房子内部,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地方也太旧太破了吧,下回哪个导演要拍年代剧,到这取景绝对合适!
季晨住的这栋楼一共五层,得爬楼梯。外墙乳黄色的涂料掉得差不多了,露出斑斑驳驳的灰色水泥墙体。低楼层住户都安着旧式的防盗栏,从铁灰色的间隙里支棱出五颜六色的晾晒衣物。高楼层的雨棚日晒雨淋褪了色,像年代久远的脏污抹布搭在每家每户的窗台上。
季晨的这间一居室虽说被他收拾得挺整齐,但家具装饰都一言难尽。张盟不禁纳闷季晨一个机务每月工资少说也有万把块钱,至于住这么破的地方吗?他斟酌着开口:“这房子你租的?”
季晨头也不回专心给手上的黄瓜削皮。“嗯。”
“多少钱一个月?”张盟抄着双臂靠在厨房门口看他。
“八百。”季晨已经麻利地处理好了黄瓜,开始拍蒜。
张盟听到八百险些脚下一滑,他是真不知道深圳如今还能有八百块一个月的房子。本想评价一句什么,想想不太合适又识相地闭了嘴。岔开话题道:“你手别使力,咱不差那点蒜。”
季晨回头看智障一样,举起左手。“我用的这只手。”
两个大男人的午餐,两碗番茄鸡蛋作浇头的面,还有一盘凉拌黄瓜。
他们对坐而食,张盟是真饿了,他早上就喝了一杯咖啡此时胃里空空如也。呼噜噜一顿暴风吸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把大半盘蒜泥黄瓜都给干掉了,没给对方剩多少。只能不好意思地找补:“没想到你做饭还挺好吃的哈。”
季晨笑一下,“也就会这两个菜了。”
他看张盟吃得脸颊都沾上了酱,分明还是那副骚包的装扮,戴着耳钉项链穿着一看就很贵的时髦衣服,但却不那么讨人厌了,甚至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气。
大概真的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吧,从小顺风顺水长大,和自己完全不同。
“吃完就回去吧。”季晨收碗去厨房,下了逐客令。
张盟赖着不想走,问:“你下午一般都做什么啊?有没有PSP咱们一起玩会儿游戏呗?”
“没有。”季晨出了厨房,定定看着张盟,“我下午准备看书,一起?”
张盟嘴角抽了抽,不确信地反问:“是小说还是漫画书?”
“《飞机涡轮发动机结构与系统》。”
“告辞!”
张盟站起身,忙不迭地出了季晨家门。
第28章
酒醒后的第二天早晨,江新年失恋一般在床上挺尸不想起来。他昨晚是喝多了但没断片,发生的事都记得,包括褚煦梁最后的拒绝。
本来他是想重获机长资格之后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再展开追求,结果一时情难自禁没忍住。
江新年捂着钝痛的额头。深夜,酒醉,邀人留宿。褚煦梁一定觉得他是个很糟糕很随便的人吧?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分会不会被扣成负数了?
江新年绝望地将自己捂进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过手机,在被窝暂时制造的黑暗里按亮屏幕。
九点十分,这个时候褚煦梁应该已经落地回酒店。
一条微信在被窝里删删改改,半天也没编辑好。想要解释自己昨晚不是那个意思似乎又是在说谎。江新年没法否认自己对褚煦梁的欲望,事实上对方近来在他梦里出现的次数有些超出控制。
再三斟酌又推翻修改,最终只问出中规中矩的一句:“你睡了吗?”
“还没。”褚煦梁的微信都回得很快,一如他迅速响应的飞行风格。
“这次考试真的谢谢你了。”江新年选择先聊安全话题。
“不用谢,我也只是配合你。”
江新年能通过考核,靠的是他自己过硬的技术和扎实的理论,褚煦梁觉得自己作为陪飞的副驾驶其实并没有帮到什么。
“谢谢你帮我争取到第二次机会。”
褚煦梁看着这条消息,心里一沉。他没猜错,江新年都听见了。
江新年第一次复核没过自己是曾一冲动跑去飞行部找赵经理据理力争过。赵携进算是他半个师父,那时候赵携进安抚说公司会慎重考虑,让他稍安勿躁。
看起来似乎是自己替江新年挣来的这第二次机会,但褚煦梁后来认真想过,其实就算没有他这事也未必不能成。
公司有公司的考量,花了大价钱引进一位机长却只能当副驾驶用,这对航空公司而言可谓是亏本买卖。再说江新年的技术如何陈震看在眼里,搭班那么多机长都可以问询,模拟机机舱数据记录在案。江新年究竟担不担得起机长一职,公司领导自然心中有数。
所以整件事无非是一场博弈,E航,S航,局方,三方都有自己的诉求,在力量博弈之中再各自退让一步。
E航挡了一次江新年的机长资格,算是出了气。局方那姓刘的检查员夹带私货算是还了人情,公司在第二次考核中表明态度保下江新年,确保公司利益,最后形成这么一个结局。
“这是你应得的。”
褚煦梁没有居功也没有向江新年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干飞行这一行,能纯粹一点就纯粹一点。有些时候经历得太多,想得太透彻未必是好事,容易失了初心。江新年只需要清楚,他的努力最终换来了回报,这就够了。
“昨晚也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客气。”
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进展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新年总觉得褚煦梁的态度比之前冷淡疏离了许多。他几次想提昨晚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成年人不比年轻的时候可以凭着心意恣意妄为,成熟之后要考虑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感情的事通常都在点到为止的试探中维持彼此的体面,横冲直撞只会令人感到唐突和尴尬。
褚煦梁昨晚已经表露出了拒绝,理智的做法该是恪守距离,江新年明白,但他还是感到心如蚁噬。
在挣扎中来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江新年虽然恢复了机长资格,但他还需要左座带飞一百个小时。
在这期间他在驾驶舱飞左座担任机长的工作,但出于安全考虑此阶段右座同他搭配飞行的并非副驾驶而是教员或资深机长。待这一百个小时完成后他才会正式作为机长搭配副驾驶进行飞行。
临近元旦,别的行业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假期,但民航业无论是客运还是货运,每逢节假日都是最繁忙的时候。
江新年航班落地后回家补完觉已经是下午快六点,手机上陆陆续续收到一些节日问候。
江新年一一回复,然后叫了外卖打开电视等着。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旅美大熊猫丫丫在孟菲斯动物园疑似遭受虐待。原本憨态可掬的国宝大熊猫在镜头中看起来毛色泛黄,骨瘦嶙峋,似乎还在拱手作揖乞食,是个中国人都见不得这样的画面。
备受喜爱的珍惜国宝在异国他乡过得如此凄凉,国人开始向孟菲斯动物园施压抗议,提前接丫丫回国的呼声越来越高。
江新年看得揪心,他老家在四川,小学父母还没离婚那会儿带他去过都江堰的大熊猫繁育基地。在那里他见过的熊猫都是圆滚滚胖嘟嘟的,和新闻里丫丫的形象相去甚远。虽然江新年明白要提前接回丫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他真心期盼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晚上,江新年没看新年晚会,而是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怎么回事,每次都遇上战五渣队友,自己去送死不说还连带坑他,接连输了好几场。
江新年烦躁地退了游戏,拿过手机。
将好几条祝福微信一一回复,江新年意识到他今年到新公司工作了,不比之前辞职那两年,礼节上的问候不能少。他编辑了好多条节日祝语,发给领导和同事。
最后轮到褚煦梁,江新年踟蹰很久,想把所有的祝福语都送给他,但最后只发过去一句:“元旦快乐,梁哥。”
这一次褚煦梁没有立刻回复,江新年去iPad上查了航班计划,褚煦梁今晚有航班。他看看时间,估计对方正在做航前准备。
其实从前江新年一个人的时候从没感觉到孤独或是难熬,辞职那两年他常年住在洱海边,没有亲人朋友陪伴。元旦民宿老板娘会送他自家做的糍粑,他蘸着红糖看部电影就算是跨年。
但今年,他却意外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再开一局游戏打发时间,微信突然响起提示音,江新年立刻扔下鼠标拿过来看。
“新年,生日快乐。”是赖月柔。
江新年之所以名字叫新年,就是因为他出生在元旦节这一天。临近午夜,他母亲赖月柔提前发来了信息。
“元旦快乐。”
江新年如是回复。再放下手机,电脑屏幕中他的人物已经被传送回了重生点,队友骂人的话蹭蹭蹭地在左下角刷屏。江新年没了再继续打游戏的兴致,关了电脑。
好像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江新年干脆关灯躺到床上。
可是根本睡不着,午夜十二点,不知哪里传来钟声和欢呼声。黑暗之中手机屏幕亮起,江新年抓过来一看,是褚煦梁回复的微信消息。
“新年快乐,飞行平安。”
江新年把手机扣在胸口,傻笑一阵。
褚煦梁的节日祝福虽然和其他人大同小异,但江新年莫名就是觉得此新年非彼新年,别人说新年快乐是指新的一年要快乐。而褚煦梁发给他的是在祝愿江新年要过得快乐。
这种解读实在太过主观,但江新年的第一感觉便是这样,甚至舌尖都泛出一阵甜味来。
第二天早晨,江新年一起床就看见褚煦梁发来了新的消息,时间提示是早晨六点零七分。他连忙点进微信对话框,褚煦梁发给他一张照片,一张日出的照片。
彤云伴随着初升的太阳,金色的晨光蔓延在地平线上。照片下方铺满了犹带灰蓝色的云朵,边框处是驾驶舱的舷窗。
这是褚煦梁拍下的新年第一缕阳光,也是他生日这天的朝阳。
这是江新年这辈子收到过的最美的生日礼物。
他会好好珍藏。
之后,江云岸的短信也如期而至,夹杂在几条元旦问候之中。“生日快乐,儿子。”
江云岸虽说是语文老师,但父子间情感的表达总是简单又朴实,他就像一座码头,从不多于过问江新年工作感情上的事,却始终在那里,只要江新年一回头就能看到。
“谢谢爸,最近身体好吗?”
江新年最担心的就是江云岸的身体,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守在教学一线,送走一批又一批高考学子。学生们考完就解放了,而他作为老师又要带领新的学生开始下一轮的冲刺。
和江云岸聊完,江新年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今天有些不太想吃外卖。其实他做饭味道还可以,但平时就是懒,不想动手。
下午江新年去了一趟健身房运动,他在小区旁的健身房新办了卡,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偶遇上褚煦梁也说不一定。
回到家冲了澡,一颗心始终蠢蠢欲动。江新年查过航班计划褚煦梁今早落地后就休息了,那么这会儿在家应该已经睡醒了吧?
江新年按奈不住地发去微信,邀请褚煦梁一起吃晚饭。他私心想在自己生日这天,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褚煦梁今天的那两条信息给了他莫大的底气,冲淡了之前被拒绝的沮丧,让江新年觉得褚煦梁至少没有抗拒他的接近。
果然褚煦梁没有拒绝,他很快回复了消息,问江新年想吃什么?
“火锅可以吗?”江新年一直等在手机旁,收到信息心跳都加快了。川渝人天生喜欢吃辣,江新年几天不吃嘴里就犯瘾。
“可以,我知道罗湖有一家挺正宗的。”褚煦梁很好地发挥了主场优势,江新年刚搬来根本不知道附近哪有好吃的。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碰面,褚煦梁难得穿着夹棉的黑色运动外套,显得比平时更加年轻。江新年不怕冷,里面一个T恤外面套了件深灰色卫衣就出来了。
今天是元旦,路上车多,到处的商家都在搞促销活动,吸引了一波又一波出来过节的人流。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那晚的事,好在路程不远,虽然车速快不起来,但二十来分钟也到了目的地。
褚煦梁将车侧方位停好,亏得他们来得不算太晚,不到六点店里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桌空位,再后来的人就得排号了。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四川人,应该比较正宗,这家挺出名的。”褚煦梁替江新年烫好碗筷,递了一杯茶水到他面前。
江新年忙着在手机上点菜,不察间又享受了对方的照顾,有些懊恼自己明明要好好表现的,结果活儿全被对方给干了。他太久没吃火锅,看见什么都想来一盘,不知不觉点了太多。
等到菜全上齐,褚煦梁哭笑不得:“你这是想撑死我还是撑死你自己啊?”
江新年不好意思,“这锅底闻着太香了,我没忍住。”
褚煦梁侧头笑了,他笑的时候喜欢偏开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江新年喜欢看他这样笑,能逗他开心江新年自己也觉得开心。
等到开吃,江新年才发觉褚煦梁基本是在清汤里涮着吃,想起之前在珠海吃烤串,对方也不太能吃辣的样子。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褚煦梁爱吃什么。
江新年一下子焉儿了,低落地问:“梁哥,你是不是本来不爱吃火锅?”
“没有。”
褚煦梁本能地想否认,看着江新年委屈小狗一般的眼神,解释说:“我们北方人吃涮锅都是不辣的,这不是鸳鸯锅吗?”然后又故意逗他:“我知道了,是不是在你们四川,点鸳鸯锅是对火锅的不尊重?”
“哪有。”江新年本来是想道歉的,结果整得像是在为难对方,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该问问你想吃什么的,每次你都迁就我。”
“火锅挺好,真的。”褚煦梁发自内心地说。
就算是不发展恋人关系,单就同事朋友来论,江新年这个人都很值得交往。单纯、真诚、开朗,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没有两幅面具不会勾心斗角。
褚煦梁看开了,他们能维持现在这种同事朋友关系其实已经不错了。
虽然菜点得多,架不住江新年胃口是真好。两人吃完饭往家开,江新年十分不舍今天就这样结束。
虽然晚饭并没有喝酒,但他还是跟醉了一样,任性地向对方吐露:“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第29章
江新年原本并不打算告诉褚煦梁这件事,他不是热衷于过生日的人,今天能和褚煦梁一起吃个饭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真到了结束的时候他又不免生出贪念,因为褚煦梁纵容的眼神让江新年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答应,尽管前不久才遭到过拒绝。
褚煦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笑道:“所以你叫新年。”
他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然后将车停靠在路边。
“等我一下。”
褚煦梁打着双闪下了车,江新年顺着他的背影,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江新年乖巧地在车上等,五分钟过后褚煦梁提着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重新回到了驾驶座。
“要不要去深圳湾绿道散会儿步?”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驶入滨海大道,停好车后褚煦梁拎着蛋糕盒和江新年并肩走向临海的绿道。
八点钟太阳已经落山,但余晖仍散布在天际。平静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连接着几乎是呈现出同样灰蓝色的将夜天空。
十三公里的沿海绿道犹如一条白练与海岸线并行。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吹着海风散步,讲各自当初学飞的一些趣事。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寻了一张长椅坐下。
褚煦梁将那个粉色的盒子小心地拆开。借着不远处的路灯可以看见粉色缎带退开后,里面躺着同样粉嫩的一个小蛋糕。只有巴掌大小,做的很可爱。四周是粉色奶油制成的花瓣,中间有一个胖嘟嘟的芭蕾女孩插件。
“抱歉,来不及定做,只剩下这一个。”褚煦梁有些懊恼,显然这样一个蛋糕女孩子会喜欢,但用来送江新年不太合适。
“没事儿,挺好看的。”江新年开怀地笑,他已经两年没过生日,除去小时候不算,他其实从来对这一天没有什么期待。
父母离婚之后,每年的生日他都会过两次。
中午赖月柔会从成都回来看他,给他带精美的蛋糕和一看就很贵的玩具,他从来不要,因为那些刺眼地提醒着他自己的母亲是为了什么要抛弃原本的家庭。
晚上江云岸会给他带一个本地蛋糕房的小生日蛋糕,很老式的那种水果奶油蛋糕,他们一起吃掉算是庆祝生日。
后来上大学,江新年就不过生日了。他总觉得男生过生日显得矫情,顶多元旦请室友们吃顿饭,压根儿不提自己生日的事。
工作之后易诗雅总是喜欢将他的生日操办得很隆重,她热衷于一切可以纪念的日子,把仪式感看得很重。
在高档餐厅请许多朋友,再定做带飞机模型或是他们俩Q版形象的双层翻糖蛋糕,最后把这一切拍成精致的照片发布到社交网站上。
在云南的那两年江新年不过生日,很多时候他觉得生日是过给别人看的。
但今晚不同,这个生日是为自己而过,他很喜欢。远处因夜深而模糊的海景,迎面而来的微凉海风,过于粉嫩的少女心小蛋糕,还有身旁这个人,他都很喜欢。
没有蜡烛,但褚煦梁仍然提议:“许个愿吧。”
江新年依言闭上了眼睛,面朝着大海许下他三十岁的愿望。
褚煦梁在夜幕中盯着江新年的侧脸,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真的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尽管他心里已经反复再三理清过思绪,但总有为之心动的下一刻。
江新年睁开眼睛,听见褚煦梁轻笑着问:“还吃得下吗?”
刚才晚饭是吃得比较撑了,但散了步消了食这会儿江新年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吃得下。”
蛋糕店配了两个小叉子,他们也不讲究再切,而是从蛋糕的两边各自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褚煦梁其实是健身加养生派,平日里很少碰甜食,但一对上江新年他总是愿意在这些小事上退让。
蛋糕应该用的是动物奶油,入口顺滑绵密。可能是为女孩子设计的减糖版本,甜味并不过分腻人,带着一股水蜜桃的清香。
或许是气氛合适,江新年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和对方交换过往的渴求。
其实他和易诗雅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江新年也从来不曾跟谁倾诉过。但如果这个人是褚煦梁,江新年愿意将自己一路走来的全部都告诉对方。
从上一任公司离职,包括局方检查员过分严苛的考核,其实江新年知道褚煦梁心里肯定存在着疑问。但以往要解释这些问题就必须牵扯出自己的感情经历,所以江新年一直闭口不谈。但今晚,他想要向褚煦梁坦陈自己的所有。
“梁哥,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辞职?”
褚煦梁偏头看他,见江新年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一向明朗的脸上难得带着一丝惆怅。
褚煦梁点点头,没有否认:“确实,我不觉得你是为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