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季晨被外头细微的声响吵醒,因为害怕张盟冷,季晨没有关卧室门任空调开着送热风出去。他套上一件卫衣循着声音来到厨房,只见张盟整个头都伸进了橱柜里。
“找什么?”季晨问。
张盟“啊”一声撞到了头,揉着发顶抱怨:“干嘛突然出现,吓死人了!”
季晨帮着他揉了揉,扒拉开发缝看撞到的地方,又给吹了吹。
张盟被他轻轻的吹气弄得没了脾气,嘟囔道:“你家怎么连包泡面都没有?”他没吃晚饭,刚才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舍不得去叫醒季晨。本来想煮个泡面垫垫肚子,结果翻箱倒柜也没找着。
“你没吃晚饭?”季晨有些诧异,因为张盟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一刻。要是他早知道对方没吃晚饭,不可能让张盟饿着肚子等。
张盟撇撇嘴嗯一声,他向来不懂得照顾自己,饿了才吃根本不管什么饭不饭点。
“我给你煮面吧,有挂面和青菜。”季晨睡了一觉,缓过了劲儿,精神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好,再加一个煎蛋。”张盟才不跟他客气,季晨下面可好吃了。
“我再叫个外卖,好想吃烧烤。”张盟肚子饿了,说起什么来都想吃。他转出厨房坐在沙发上点单,季晨则拉开冰箱找食材。
季晨从小就要帮着大人干活儿,手脚麻利,十来分钟就煮好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劲道的面条配上烫得嫩生的青菜,点点翠绿葱花增添了面汤的鲜香,煎得金黄的鸡蛋卧在面上,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张盟真是饿狠了,顾不上刚出锅就将面往嘴里送,烫了舌尖又哈着气喊疼。季晨给他倒了凉水含着,张盟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委委屈屈似个心眼全无的孩子。季晨一时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第一面的时候他会认为张盟这个人趾高气扬不好相处。
半个小时后张盟点的烧烤送达,他这个人向来眼大肚皮小,花钱又没个数。大包小包的烤五花、牛肉和鸡翅膀铺了满桌子。他只挑了几串进嘴就说自己饱了,季晨又只好兢兢业业给他扫尾。
两人吃完收拾好桌子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因为之前季晨只说了让他留下吃宵夜,张盟不确定对方心里到底怎么想,口是心非地主动提:“那我走了啊。”
季晨正在水槽前洗碗,闻言停下动作,转头去看他。张盟靠着厨房门面上快绷不住,要是季晨回他一句好,他能当场气死。
季晨放好碗,擦干手上的水珠,走过来站在张盟面前,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壁角。张盟再一次明显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强撑起气势说:“干嘛。”
季晨没有回答他,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张盟自己想要做什么。张盟被亲得手软脚软,只脑子还能分出一丝意识地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吗?也太犯规了吧。
第二天上午,张盟睡醒之后身边床铺已经空了。微信上有一条来自季晨的消息,发送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我今天四点下班,你回家了吗?我晚上过去找你。”
张盟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他也懒得再回自个儿家,反正回去也是叫外卖。于是在手机上点了外送,准备就在季晨家等对方下班。
季晨下班回到小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区院子暖阳处,一群老大爷搬着凳子聚在一块儿下棋。而张盟穿着一件连帽卫衣正饶有兴致地站在后头看。那件衣服是季晨的,张盟穿起来格外大,罩住了屁股,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他头发长了,用一根皮筋在后脑勺松松扎住,看起来俏皮又慵懒。
季晨最早觉得张盟这样的人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和自己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可眼前的画面如此温馨又真实,让季晨生出一种奢望,想要留住他,让他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张盟发现季晨回来了,屁颠屁颠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累不累?今天去我家吧,我来开车。”
倒不是张盟不想待在这儿,实在是季晨房间那个铁架子床,一点点动静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昨晚自己的脸已经臊光了,今晚他可不想再被左邻右舍听墙角。
季晨没有拒绝,他还没去过张盟家里。只说:“等我冲个澡,换件衣服。”
张盟催促他:“多带几套嘛,可以去我家洗。”趁着晚高峰还没到,他们早些出发免得堵车。
季晨什么都依着他,出门前交给张盟一把银色的钥匙。
“这是?”其实张盟已经猜到了,但他还是不敢确定。
“门钥匙,下次你可以直接进。”季晨如是说。
张盟脸上笑都收不住,但嘴上仍要嫌弃地说:“现在谁还用这么老式的钥匙。”说完又宝贝似地收进裤子口袋里。
临走的时候季晨又折返回去给窗台上一盆植物浇了水,张盟站在门口等他,目光瞥向那株绿色的小东西。中午他就瞧见了,种在一个咖啡纸杯里,大概底部打了漏水孔,刚好用咖啡杯的盖子当托盘。
“那什么呀?蒜苗?”张盟不经意地开口。
季晨回头看他,温柔一笑。“不是,风信子。”
“哦。”张盟不以为意,瞧着都差不多,又没开花他哪里认得。
见季晨眼神温柔地伺弄那株小植物,张盟撇撇嘴。“这么宝贝,干嘛不给换个盆。”用纸杯子栽花他还是头回见。
“就这样挺好的,走吧。”季晨浇完水,确保这株风信子不会因为这两天他不在家而缺水,反锁好门和张盟一块儿下楼。
张盟家住福田,开车过去大约要四十分钟。他那套房子虽然布局只有两室一厅,但面积将近有一百平米,房间宽敞,户型方正通透。季晨站在客厅的落地玻璃前朝下望,大片小区绿地景观错落有致,远处是车水马龙的干道,亮起的路灯和汽车尾灯好似一条斑斓的光带流淌在黄昏日暮中。
他回身问:“你这房子买成多少?”
张盟毫不在意,拉开冰箱找喝的,头也没回地答:“不知道,好久之前买的,应该不贵。”这房子是孟晓雪之前买来投资的,这样的房产燕家不知道有多少处。
季晨没再说什么,拿上自己换洗的衣服去冲澡。张盟听着浴室的水声,心思不静。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二十几年单身也这么过来了。一朝有了对象,那方面开了窍就再回不到从前的淡定。
张盟一面羞恼一面又忍不住偷偷挤到卫生间门口,从前在季晨家他就想这么做了。
眼下男友在浴室,说不定还用的是自己的沐浴露,张盟光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他悄悄把门把手旋开,翕了一条缝偷看。季晨身高腿长,北方人的骨架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线条明显却又不过分隆起,蜜色的薄肌覆上水流呈现出一种性感的光泽度。
张盟不咽了咽口水,然后就对上了季晨的视线。季晨了然地笑笑,毫不在意被他偷窥,甚至刻意挤了沐浴露涂抹到身上。蜜桃的甜味顺着水汽蔓延在整间浴室,那是自己闻惯了的味道,此刻全然沾染在了对方身上。
张盟从来不知道老实巴交的季晨还有这样的一面,羞耻地啪一声紧紧关上门。
临近饭点,张盟家也没什么食材,他向来点外卖解决吃饭问题,今天也不例外。之前在手机上点了单,是以门铃响起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外卖送到了。
张盟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懒得起身,季晨主动去开门。可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外卖员,而是张盟的母亲孟晓雪。
季晨诧异之余并没有慌乱,礼貌地问好,请她进门。
孟晓雪大概记性不太好,也可能是上回根本没仔细打量季晨,此时没想起来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疑惑地问道:“你是?”
张盟听见不对,忙起身挤过来。“妈,你怎么来了?”
孟晓雪念叨他:“让你回家又不肯,还不许妈妈来看看你呀?”
张盟拎过她手里的东西,又瞄瞄季晨,心叹他妈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今天。
“你也不事先打个电话,万一我不在呢。”
孟晓雪还不知道他,埋怨道:“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忙着打游戏,话还没说上两句就着急要挂。我给你发了微信,没瞧见?”
张盟这才摸出手机,他妈妈确实一个小时之前发了微信,但那会儿他们正在停车场,没注意。
季晨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儿不太合适,主动告辞:“张盟,我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又跟孟晓雪道别:“阿姨,我先走了。”
这事儿可真是,张盟哪里舍得季晨就这么走了。主动向他妈介绍:“妈,这是我公司同事,季晨。上回你们见过的。”
孟晓雪脸上挂着笑,客气地顺着张盟的话讲:“既然是萌萌的同事,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季晨看张盟一眼,收获对方一个期待的眼神。他不太拿得准,看上回张盟的态度,显然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们关系的。但长辈发了话,季晨也就乖顺地应下来,主动接过张盟手里的购物袋。
孟晓雪带了一些食材,本意是想自己下厨给张盟做顿饭。但那个叫季晨的年轻人主动包揽了厨房的活儿,让她可以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和儿子聊天。
保鲜袋里有处理好的切块老母鸡和几样蔬菜,还有一盒像是当归一样的药材,季晨问过之后按张盟妈妈的指示,将五指毛桃洗干净和鸡肉炖在一起。
随后张盟点的外卖到了,他叫了煲仔饭、椒香排骨和水晶虾饺。季晨把东西从快餐盒子里盛出来重新装到瓷碗里,又炒了一道蒜泥油麦菜。等炖好的汤上桌,孟晓雪尝了一口,夸道:“小晨真能干。”
叫他“小季”的长辈很多,季晨还是头一回听人叫自己“小晨”。
张盟在一旁得意地附和:“那是,他煮面也超好吃!”
季晨被夸得俊脸微红,他本以为会被张盟的妈妈看出什么端倪从而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结果没想到张盟的妈妈意外地随和。
广东煲汤讲求文火慢炖,今天时间不够而且他做饭的手艺顶多算是过得去,要说有多么好吃那真不至于。这点自知之明季晨还是有的,因此他明白张盟妈妈的夸奖是出于亲切和善意。
“入冬了多喝点鸡汤,提高免疫力。”孟晓雪叮嘱他们两个多吃点,又提醒张盟,“最近可别再去吃什么刺身了啊,有空就多回家来吃饭。”
张盟嗯嗯啊啊答应着,季晨在一旁看着不自觉牵动嘴角。张盟真是个幸运儿,一路被人保护着,爱着。
吃过饭,季晨主动收拾餐桌,张盟也帮着他收碗打包垃圾。张盟家有洗碗机,季晨很快收拾完只能再一次告辞。作为同事或朋友,他在张盟家吃饭还算说得过去,眼下对方母亲来了,他总不可能到了晚上还赖在张盟家不走。
张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不知道怎么跟他妈开口。听见季晨同他们告别,面上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摸出手机来,在微信上打字。
“你先找个咖啡店坐会儿。”
对面很快回过来,“这样不太好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张盟急了,他哪里舍得让季晨走。“反正你不许回去!”
张盟打完字反扣住手机,迎上他妈洞悉一切的笑容。
“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孟晓雪坐在沙发上,闲聊一般问他。
张盟直接愣住,他妈怎么看出来的?
“呃,就前段时间。”张盟还不清楚他妈妈的态度,答得小心翼翼。
“在惠州那会儿?”孟晓雪稍微皱了眉头。
张盟做好心理建设,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也就勇敢地承认下来。“对。”
“你确定你们真的是因为互相喜欢才在一起?”孟晓雪循循善诱地提问。
“当然了,我很喜欢他。”张盟虽然向来口是心非,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季晨。他也回过味来,他妈妈在意的重点似乎并不是他的性向,而是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节点。
“我们虽然是那会儿确定的关系,但其实我老早就喜欢他了!”张盟为自己辩解,他们才不是因为关在一块儿寂寞无聊才发生关系的,虽然一开始是有些误会促使他们迈出那一步,但本质上不一样。
“他呢?”孟晓雪问。
张盟用不好意思的神情答:“他说半年前就喜欢我。”还偷偷抽我那种烟,每次想起这件事,张盟都觉得季晨可爱到不行。
看着张盟娇羞的发春样儿,孟晓雪没说什么。其实从两个孩子之间的眼神和互动中她就瞧出了端倪,自家儿子心思单纯,好在这个季晨瞧着也踏实。
张盟观他妈妈的神色,觉得和自己预想的剧本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由得反问:“不是,你不反对的吗?”出柜什么的,不向来得折一条腿才能收场么?
“我干嘛要反对,再说我反对就有效吗?”孟晓雪豁达地讲,“我看这小伙子还不错,人长得精神还会做饭,有他照顾你,我以后也好省点儿心。”
“您这思想也太先进了吧!”张盟简直惊呆了,敢情都不用他寻死觅活,他妈就自动接受良好。
孟晓雪拍拍他的手背,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其实她早几年就曾怀疑过张盟的性向,是以今天确认过后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你妈我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你爸爸生病那么早就走了。你燕叔……”孟晓雪第二段婚姻看似风光,但其实早年间没少和小三斗法,也就是现在燕成年纪大了,他们才回归到老夫老妻的相伴模式。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
但这些她不想多和张盟抱怨,只说道:“我要是看不开,当初就不会同意你转去学飞。”
张盟靠在妈妈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挽着她的胳膊。他妈从小就尊重他的意愿,初来燕家也时常照顾着他的感受。张盟亲昵地对她说:“谢谢你,妈。”
张盟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就听孟晓雪讲:“不过你们俩可要注意安全。”
“嗯。”张盟还以为是在叮嘱他们注意最近的流行病,谁知他妈话锋一转直白地问:“做的时候戴了没有?”
“妈!”张盟被臊得满脸通红,听孟晓雪煞有介事地继续讲:“同性很容易传播疾病,你不得好好保护自己?”
送走了孟晓雪,张盟立刻给季晨发消息,得知对方乖乖在楼下的长椅上等着,心情很好地下去找他。
“怎么不去个暖和地方待着,这儿风这么大。”季晨在楼下等了整整快一个小时,张盟脑补对方是一条受委屈的狗狗。
“不冷。”季晨素来体热,再说深圳的冬天和他老家比起来,真的可以算是温暖如春。
“走吧,去趟超市。”张盟说。
“想买什么?”季晨随口问。
张盟凑到他耳朵边,讲悄悄话告诉他:“买套套。”
退开之后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妈叮嘱的。”
季晨匪夷所思,满脑袋问号。伯母怎么可能叮嘱他们这个?
在超市货架前,张盟一会儿惊呼:“居然还有草莓味!”一会儿又碰季晨手肘,“唉,你来看,润滑选哪种好。”
虽说进口超市逛的人没那么多,季晨还是不得不提醒他:“小声点儿成不。”
张盟四下望了望,根本就没人在看他们。但他也发现了,相比他的惊奇季晨的局促也正是来源于从来没买过这类东西。他心情很好地问:“老实说,你刚开始技术那么差,是不是处男?”
季晨挑着眉,反问道:“难道你不是?”
张盟这才意识到这问题实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面子上过不去非要逞能:“那当然……”当然也是个新手菜鸡了,不然也不会傻乎乎地主动想要礼尚往来,结果被吃干抹净。
他顾着选口味,没注意到季晨脸色的变化。
晚上回到家,张盟哼着歌去洗澡,结果洗到一半浴室门开了。季晨站在门口,盯着他。张盟莫名打了个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漏进来的冷风还是因为对方的眼神。
当晚张盟被狠狠折腾了一通,从浴室到床上,不管怎么求饶季晨也没心软放过他。第二天早上,张盟再一次捂着屁股一脚将季晨揣下床:“你离我远点儿,色情狂!”
第56章
在家过了七天没羞没燥的居家健康监测生活之后,江新年和褚煦梁一同返回工作岗位。重新投入到飞行之后,江新年才明白公司为什么那么快就批复了他们的调回申请,因为眼下不仅国际航线,国内航线也开始面临人员吃紧的问题。
因为与日本韩国隔海相望,再加上祖国疆域辽阔海岸线长。纵使执行了较为严格的管控,但沿海地区依然陆续有小范围的流行病爆发。大量医疗设备以及用品从内陆各地支援到沿海地区。
除了本身的商业货物外,政府还指派了S航执行紧急医疗物资运送,保证沿海地区医疗体系的正常运转。江新年也开始关注新闻报道,来自各地的医护人员集结支援沿海城市。他也很快接到了公司的委派,执行武汉至上海的航班,运送一批医疗物资。
因为上海是贸易运输的枢纽,眼下无论空港还是航港都正执行最严格的管控,相比之前飞国际航线,需要更加严格的医疗防护。江新年在出发前就和副驾驶一同穿上了白色的隔离防护服,带上护目镜和N95口罩,可以说远远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隔离防护服解开一次便算作被污染,因此江新年临行前刻意少喝水,尽量减少穿脱次数。副驾驶年纪轻难免抱怨,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工作的时候戴耳机和管制报话很不方便,再加上防护服不透气,冷的时候钻心地冷,热起来又捂得一身都是汗。
有褚煦梁在身边的时候江新年难免娇气,但此刻他作为机长又比副驾驶年长几岁,自然而然地独当一面担起责任,劝慰副驾驶道:“忍耐一下,想想那些医护人员穿上就没个脱下来的时候,咱们好歹就这几个小时,坚持坚持就过了。”
副驾驶和他一起出得驾驶舱,看工人们卸货。往常的航班通常卸货之后要重新装上新的货物,但他们此躺满载而来却要空着机舱回去。一趟飞行光是航空燃油就得耗费几万块,但特殊时期不是计较利益得失的时刻,企业乃至个人都需要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
一台台包装好的血氧仪被运送到转运车上,一箱箱的口罩以及反应试纸被搬送。这些天上海的近况江新年在新闻里也时常关注,如果说之前在关西机场他还没有多深的感触,如今才有了切身的感受。
往日繁忙的浦东国际机场如今显得格外冷清,偌大的机坪上只零星停着几架飞机,明明是白天却比以往夜里的吞吐量还要小。但这一趟送达背后承载了多少紧急的医疗需求,又是多少企业在这特殊时期能够赖以运转的救命稻草。
回到驾驶舱,江新年掏出手机,想了想给赖月柔发去一条消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眼下正在上海上学,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虽说他们俩从小就没见过几面,但在这样的时刻江新年还是免不了想关心一句。
赖月柔很快拨了电话过来,江新年猝不及防地接起,他妈妈似乎很高兴儿子能主动联系她,在电话里说弟弟前段时间就请假回了家,眼下在成都和他们一块儿。赖月柔追问江新年在哪里,江新年没说实话,只飞快地讲:“要起飞了,我还在上班,先挂了。”
其实离起飞还有半个小时,江新年收了手机有一点落寞。他很想褚煦梁,但梁哥昨晚有航班任务现在应当正在补觉,江新年不愿意吵醒他。
褚煦梁这段时间同江新年一样忙碌,两人能重合的休息时间少之又少。眼看好不容易能一块儿歇一天,江新年在褚煦梁家翘首以盼,等来的却是对方一句匆忙的微信留言。
“我回北京一趟,不用担心。”
发送时间是早上七点一刻,算起来正好是对方执行完成都-深圳航段落地后不久。没给自己打电话大概是猜他还在睡觉,可走得这样急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江新年不由得猜测是褚煦梁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给褚煦梁打电话却是无法接通,想来对方已经在飞机上。江新年在家里左等右等,终于等到褚煦梁在北京落地。电话里褚煦梁说是父亲住院了,他去看一看,让江新年不用担心。
江新年怎么可能不担心,但具体什么状况没到医院褚煦梁也不清楚。江新年不敢耽搁他,挂了电话思来想去,自己最近的航班任务是明天晚上从深圳飞南京,从现在到明晚进场准备还有一天多的时间。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在手机上买了最近一班下午两点飞往北京的机票。
褚煦梁一刻不停地赶到医院,秋冬时节本就是各种流行病肆虐的高峰期。流感、支原体肺炎以及合胞病毒等纷纷登场,且呈交叉感染的态势,医院里人满为患。
褚建军住在一间三人病房,这种时候别说是单人套间,能有一张床位都已经算是特别优待。褚煦梁走得急,还拖着自己的飞行箱和过夜袋,他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公司发的冬季飞行夹克,好在没有肩章袖章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病房里过于突兀。
但褚建军格外暴怒的嗓门,还是让隔壁床的病人和陪护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你来干什么!我让你回来了吗!”褚建军纵使嗓门大但毕竟病着,吼完这句就接连咳嗽起来。
褚煦梁上前两步去给他拍背,被褚建军一掌挥开。褚建军指着儿子怒骂道:“我说过的话你们都不当回事了?”他转而瞪着身旁的任美华,“你叫他来干什么?”
褚煦梁看不得他妈受委屈,也有些没好气地说:“不是妈告诉我的。”他爸住院的消息还是表妹同他讲的。
“我说过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出去!老子就是死了也用不着你来送终!”褚建军一句狠话放出来,整个病房的人都在小声嘀咕。
任美华见他说难听话也心疼儿子,埋怨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褚建军要面子,也不想被人看笑话,不再吭声。褚煦梁无视了那些视线,既然他爸生气不想见他,留在这里也是给对方添堵,于是站起来说:“我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看你。”
褚建军指着他的背影骂:“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褚煦梁去找了褚建军的主治医生,他爸是由于病毒与细菌的交叉感染导致了肺部炎症,好在不算太严重。但褚建军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老烟枪,肺炎期间伴有气促和喉喘表现,是以需要住院挂水观察几天。
医生接待完褚煦梁立刻赶往了下一个病房,在这样的时期他们是最忙碌最辛苦的一波人。医院里别说床位爆满,就是走廊的板凳上都坐满了输液的病人。褚煦梁戴着口罩拖着自己的飞行箱无处可歇脚,只能疲惫地靠在病房门口。
临近饭点,褚煦梁去医院外的餐馆给二老打包了两荤两素四个菜,犹豫半晌还是没迈进病房,给他妈妈发了消息出来取,让她说是二叔订的。
任美华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照做。褚煦梁在门外听见褚建军难得满意地对妻子讲:“这个腰花炒得嫩,你学着点儿。”吃了两天医院的大锅饭再来吃小炒,褚建军自然胃口都好些。
吃过饭,任美华出来见儿子,关心地问他:“晚饭吃过了没?”
褚煦梁撒了谎,他根本就没胃口也没心思来管自己。
房间里褚建军又在抱怨病床的调节按钮不好使,妻子才离开一会儿就叫嚷着喊她的名字。任美华一脸无奈,嘴上应着:“马上来。”他妈妈就是这样,任劳任怨地伺候了他爸几十年。
褚煦梁只得说:“妈,你也保重身体,我明天再过来。”
任美华掏出钥匙来,说:“回家休息吧,你房间妈妈一直都收拾着。”
褚煦梁看着那柄熟悉的金属钥匙,最终摇了摇头。“我还是住酒店吧,方便一些。”
任美华抬眼看了他一会儿,自己教导大的儿子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却每每在人生大事上不肯遂了他们的意,弄得一家人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她忍下眼泪,没有坚持,转身进了屋。
江新年之前在微信上就问过褚煦梁他父亲住的是北京哪家医院,褚煦梁那会儿忙着交钱取药回了他之后根本没有深想,直到江新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褚煦梁当时正坐在医院住院大楼下的一张木头长椅上,脚边立着自己黑色的飞行箱和过夜袋。树梢仅剩的几片枯叶被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落,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脆响。褚煦梁抬起一双疲惫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下巴因为新长出的胡茬而呈一种淡青色,指尖还夹着一支没燃尽的香烟,明明灭灭闪烁在北方早暗的冬日黄昏里。
这就是江新年看到的画面。
在他眼里褚煦梁一向是衣冠楚楚游刃有余的,江新年还从来没有在他梁哥脸上瞧见过如此落寞颓唐的神情,更别说对方还衣着单薄地坐在这里吹冷风,好像是故意要让他心疼一样。
可江新年知道不是,褚煦梁根本就没料到他会来。
江新年二话不说拉开自己带的行李箱,从里面抖落一件长款厚羽绒服出来披到褚煦梁身上,然后飞快地抽走对方指尖那半截香烟,送到自己嘴里狠狠吸一口。
“伯父怎么样?”江新年没有多说,只问了这一句。
褚煦梁愣过之后紧了紧身后的衣服,放缓语调似乎又回到自己惯常的状态。“肺部感染得不严重,挂几天水的事。”
江新年想起从前听到过的只言片语,知道褚煦梁的父母同他有着隔阂,既然对方父亲病情不算严重,那褚煦梁先前呈现出的那种破碎感就只能是来源于父母的态度。江新年估摸着今天他梁哥应该是受了大委屈,心疼之余又有些开始埋怨起自己还未打过照面的老丈人。
“你吃饭了没?”同江新年一样,褚煦梁也没有多余地去问你怎么跑北京来了,他知道对方的心意,就如同江新年懂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