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看着我?”
秦洲晏朝着他走过去,注意到林郗淮的眼神。
林郗淮反问道:“你是来伊塔伦纳旅游的?”
“为什么这么问?”
“你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感觉比本地人都还自如。”
不仅是对伊塔伦纳很熟悉,林郗淮想到了神佑节的那晚,他被周围人群簇拥的模样。
身边被人环绕不是很难,但一群本地人却隐隐以他这个异乡人为中心,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郗淮补充道:“这里的朋友也很多。”
秦洲晏一边检查了下病房,确认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才朝着林郗淮伸手。
林郗淮愣了一下,然后下一刻身子就被腾空抱起,最后和艾赛亚一样被放在了轮椅上,对方的动作很轻。
他垂下眸子,男人的声音还在响着:
“是吗?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名字,但说过几句话。”
林郗淮一开始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世界上的人,见过就可以是朋友。
但仔细想了想对方说话时有些无所谓的语气,又立马想通,这话太过于理想和童真。
秦洲晏不是那样的人。
不如说,是因为他从小生活成长的环境,就注定周围环绕着他的人不少。
真心朋友不见得很多,但来来往往称作“朋友”的人也不拒,或者说是无所谓。
林郗淮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狂妄的。”
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谦逊,但骨子里终究和外表展现的有所不同。
只是太隐晦了,寻常人难以察觉。
不拒是因为不惧。
不管是别有心思接近的还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的,他都不在意。
能够游刃有余的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洞察他人一切的小心思和目的,或许还能当做某种人类观察的乐趣活动。
他自有一套认人识人的标准,所以并不害怕在与人频繁的接触中会受到伤害。
处理各样的人际关系对他来说似乎都太轻而易举。
甚至刚刚乔克提到了克莱德,秦洲晏的第一反应也是“所以呢”。
太坦然了。
虽然后面他有解释,并不是挑衅。
他当然不是挑衅,因为他怎么会放在眼里?
别人的想法改变不了他的行事轨迹。
听到这句评价,秦洲晏声音有些拉长的“嗯”了一声,问道:
“然后呢?”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谦逊的继续询问林郗淮的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林郗淮突然笑了。
你太狂妄了。
——然后呢?
他觉得对方的这句话可以翻译成:“那又怎样?”
他的评价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意思,对这个人都造成不了影响,对方并不会因此去改变什么。
见他笑了,秦洲晏也笑:“得亏你遇到是30岁的我,如果是20岁的,应该会觉得现在的我好亲切。”
轮椅在医院明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滚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林郗淮随口搭话:“更狂吗?”
“岂止。”
林郗淮眉心轻动,侧头看了他一眼。
对方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很难想象对方口中的“岂止”是哪种程度。
秦洲晏也没打算细说,问道:“你呢?20岁的你就是现在的样子吗?”
不知不觉中,林郗淮已经被推到了露天停车场。
驾驶位上是乔克,他的身旁坐着艾赛亚。
还隔着点距离也能看到他们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些什么,带着明朗的笑意。
头顶的阳光明媚。
在室内待久了,陡然间出来,传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听到对方的声音,林郗淮突然有些恍惚。
见人半晌没有说话,秦洲晏垂头看了坐在轮椅上的人一眼。
对方敛着眸,黑色的睫羽压出一条颜色很深的线,在炽亮的阳光下,皮肤几近于半透明,红色划成线的伤很显眼。
沉默、安静,辨不出明显的情绪。
秦洲晏打开后车座的门,开口问道:“对了,你多少岁了?”
林郗淮恹恹的随口答道:“18.”
秦洲晏“哦”了一声:“难怪说不出自己20岁时的样子。”
“……”
林郗淮纯粹是心情不好,懒得回应开始瞎说,结果现在蓦地开始后悔。
他若无其事的重说:“28。”
仿佛之前的那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秦洲晏手扶着车框,没忍住笑了半晌,直到乔克开口:“怎么还不上车?”
他这才将林郗淮抱了上去。
林郗淮突然想起一件事,幽幽问道:“你不是知道吗?还问什么?”
办理出院时他将自己的证件给过秦洲晏。
秦洲晏毫不避讳的回他:“我随口转移话题,谁知道你说自己18啊。”
“……”
车门被关上,林郗淮闭了一下眼。
秦洲晏将轮椅放到后备箱,绕到另一边正准备上车,就听到里面传来林郗淮的声音:
“乔克,锁门开车。”
秦洲晏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拉开了林郗淮另一边的车门坐了上去。
“抱歉,或许比起你,我和乔克更亲近一些。”
前面的乔克适时的开了口:“谁说的,我差点就要锁门开车了,晚了一步。”
秦洲晏的手放在耳边,做打电话的姿态:“喂,警察吗?这里有人偷车。”
乔克大笑出声。
林郗淮渐渐地放松下来,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风景。
伊塔伦纳正处在冬末春初,枝头光秃秃的一片,绿意还没有完全冒出来。
但这里的房子色彩明艳绚丽,因此容易给人视觉上的刺激。
特别是在金灿灿的阳光铺满的时候。
车子开到了第十大道,也是伊塔伦纳居民区之一。
林郗淮以往来到伊塔伦纳大多只是来散心旅游,所以不怎么来居民区。
但他知道,第十大道算是当地的有名的富人区。
对于秦洲晏在当地有着房产,林郗淮并不感到惊讶。
尽管对方只是偶尔来这个地方旅游小住。
他只是对这个人有了一个新的程度认识。
车辆转了一个弯后,在一座三层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透过木栅栏能看到里面颇具生机的花园,就算在植物不易存活的冬季,里面依然有着丰富艳丽的色彩。
似乎是听到外面车的声音,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出来一对中年男女,看模样应该都是华人,慈眉善目,看着就让人有种亲切感。
秦洲晏和乔克分别将林郗淮和艾赛亚扶下来。
林郗淮其实是可以走路的,但是速度会很慢很慢,而且每走一步后背都疼,所以秦洲晏干脆也给他安置了一个轮椅。
见有人出来帮忙,乔克也不耽误:“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秦洲晏今天确实没有多的时间,他也没和人客气: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那对中年男女过来尊敬的叫了秦洲晏一声先生,然后与一旁的艾赛亚和林郗淮打了声招呼。
艾赛亚明显也认识他们,雀跃的叫了声:“赵叔,吴姨。”
秦洲晏推着林郗淮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我从我外公外婆那里借的人,国外的东西你可能有些吃不惯,国内的菜系吴姨都会做,很正宗,你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和她说。”
“至于赵叔,我把他安排在你的房间旁边,你有什么不方便行动的或者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找他。”
说到这里,秦洲晏声音顿了下:“当然,你要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也可以找我。”
林郗淮随意搁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轻轻动了动,平静的回答:“没那么事多,赵叔就很好。”
他是不排斥对方的肢体接触。
但那无非是因为已经有过极近的亲密行为,所以普通的触碰也显得无伤大雅起来。
那是身体上的变化,不是心理上的。
林郗淮也不想转化为心理上的,好像这人有多么特殊一样。
秦洲晏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然后每天我来给你上药,差不多就这些了,还有问题吗?”
林郗淮摇摇头,已经很全面了。
他对现在的情况也不意外,要是事事都是秦洲晏亲自来做才更奇怪。
而且这两位是从家里长辈那里跨越国度过来的,更可能是为了照顾艾赛亚,他算是沾了光。
但情况已经比他想的好很多了。
秦洲晏推着他进入一间房:“你行动不便,就住在一楼,所有的生活用品里面都有,是新的。”
其实一进入这个房子,林郗淮有些意外。
他以为秦洲晏这样的人,家里的装修会偏向极简现代。
结果却意外的充满生机和生活气息,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整体颜色的饱和度不高,但看上去敞亮舒服。
绿植环绕,空气中透着清新舒适的味道。
林郗淮看着透过落地窗洒在浅黄色墙面上大片阳光,暖融融的一片。
他静静地发了几秒的呆,然后才开口道:
“我酒店的行李。”
他的衣服还有……父母的遗物。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让赵叔过去帮忙整理。”
林郗淮原本计划是爬山后第二天就离开,所以他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麻烦了,已经都收拾好,直接带过来就行。”
“行。”秦洲晏把人推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林郗淮看了他一眼:“谢谢。”
秦洲晏转身出去,顺手将他的房门带上。
外面的艾赛亚整个人正完全不顾忌形象的躺在沙发上,被石膏裹住的腿随意搭着靠背。
“顶多一周,你就离开。”
艾赛亚猛地坐起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人。
秦洲晏无视他的眼神:“舅舅和舅妈给我打了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可我还受伤着呢。”
秦洲晏坐了下来:“所以我才给了你一周的休整时间,我安排私人飞机,赵叔和吴姨跟着你回去,路上会照顾好你。”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私人领域有人频繁出入。
只是现在有两个伤者,他一个人确实难以处理。
他知道林郗淮是个安静的人,甚至会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做出打扰人的事。
他喜欢和知分寸、成熟的人相处,交流起来更舒服。
但艾赛亚完全不一样,他的性子太闹腾了,正是人嫌狗弃的青少年时期。
秦洲晏本来就是来度假的,不想带孩子,也不想自己的私人时间被打扰。
艾赛亚小声嘀咕:“那Lin呢?”
“别问,你要是不拉他一下,人家早就回国了。”秦洲晏笑了一声,“待不了一周,说不定他就已经想走了。”
艾赛亚瞬间气虚,他看了秦洲晏一眼:“那你怎么不安排私人飞机把人家送回国?”
秦洲晏平静的看向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艾赛亚不再敢问。
家里人是知道秦洲晏的性取向的。
但不管是秦家人还是弗克莱特家,都很开放,家庭氛围也好,从没人去置喙什么。
就算秦洲晏一直到现在也是独身一人,也不会有人去催。
但或许正是因为对方独了太久,所以发生了一些不符合对方往常行事风格的事时,就会格外好奇。
秦洲晏没有提林郗淮个人信息表上紧急联系人的那一栏空白。
但凡有个亲近些的朋友,都不至于。
他想到在酒店第二天醒来后,他们在阳台上说的话。
林郗淮说,他要回国了。
那并不是感到轻松的语气,也并没有要回家的快乐。
反而像是即将要去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所以秦洲晏祝他一切顺利。
昨天他也想过要不要把人送回国,但仔细考虑了下,总觉得对方不应该是以这样的状态回去。
这样的情况下,回不回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些他不会和艾赛亚说,他开口道:“我不想和笨蛋说话,在身边放个聪明人洗洗脑子。”
艾赛亚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秦洲晏说话永远不会带有明显的情绪起伏,语气永远平和,姿态永远优雅。
就是说的具体内容总是让人有心脏中箭的感觉。
他不可置信的指指自己:“笨蛋?”
秦洲晏的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的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嘴上却淡淡的“嗯”了一声。
艾赛亚往沙发上的抱枕里一栽,嚎啕出声:“呜!我要和奶奶告状,说你在外面乱来!”
“……”秦洲晏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艾赛亚从抱枕里抬起脸看着他:“什么为什么,我造谣啊,我说你乱来就乱来。”
秦洲晏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艾赛亚最怕他哥这种眼神了,看上去那么温和一人,安静的时候却总有种渗人的压迫感。
正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不远处从房间里出来的林郗淮问道:“什么乱来?”
秦洲晏起身,把他的轮椅推到沙发旁,然后才坐下来。
艾赛亚把刚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林郗淮的手上捧着杯子,里面的热水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随口问道:“你们家管得很严吗?”
林郗淮也算是了解上层圈子里的人,条件越好的守住本心就越难,乱得不像话。
“很严的,我们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样。”艾赛亚很自豪,“旁系就不说了,不是很亲近,但我们家的人,但凡是在一起了的,都是因为爱情,没有联姻。”
“只要你能见到的夫妻恋人,都很相爱。”
就算恋爱有分手,结婚有离婚。
但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百分百认真,竭尽全力去爱对方。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氛围,大家相信爱情,拥有着绝对的感情观和态度,所以就不太赞同感情被随意的对待。
但这并不是说一定要谈恋爱,独身完全没问题,大家尊重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但要是乱搞的话,家里的长辈会很生气,感情很珍重,不能被当做玩乐。”
林郗淮沉默了一会儿:“请问,乱搞是指……”
听到身旁人的问话,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我也不太好定义。”艾赛亚抠抠自己的脸,“但那种没有感情基础的纯身体关系不行,只能因爱再生欲,要是只图一时快乐的话,不仅是对别人不负责,对自己也不负责。”
“所以,家里长辈要是知道谁乱搞男女……”说到这里,他想到了秦洲晏的性取向,补充道,“或男男关系,是要被三堂会审的,严重些说不定还要请家法。”
“因为这代表着自控能力和自我约束能力不太行,也忘记了家里长辈的教导。”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艾赛亚绿色的眸子好奇的看着坐在一起的两人:
“你们怎么不说话?”
秦洲晏:“……”
林郗淮:“……”
他有罪!
林郗淮没有回应,侧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对方倚着沙发的姿态闲适,单手支着脑袋,镇定自若的看着茶几上的玻璃花瓶。
笑?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笑?
仿佛被说的当事人不是他。
林郗淮缓缓的喝了一口热水,然后开口问道:
“那你哥的自制力很强吧?”
“……”
艾赛亚很自豪:“那当然了,他……”
秦洲晏清了清嗓子,罕见的打断了别人说话:“艾赛亚·弗克莱特,别说了。”
“啊?”艾赛亚安静了下来,“哦。”
没有人能躲过被叫全名的制裁,艾赛亚也不行。
空气安静下来,好在吴姨拯救了此刻的气氛,她从厨房走出来:
“饭已经做好了。”
秦洲晏站了起来,将林郗淮朝着餐桌的方向推去。
林郗淮转头看了艾赛亚一眼,秦洲晏开口道:“不用管他,他能单脚蹦过去。”
“你可真是亲哥。”
秦洲晏把他安定下来,看了眼桌上的菜,解释道:
“你和艾赛亚都受伤了,所以这几天只能吃清淡些。”
林郗淮看了眼,都是国内的家常菜,这种时候看起来就会显得格外亲切。
“已经很好了。”
他的口味本就是那种特别清淡的,基本很少吃重口的东西,现在这样恰恰好。
看上去颜色偏淡,但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味道也很好。
该鲜的鲜,清甜的清甜,每一道菜都远超林郗淮的预期。
他们家似乎也没有餐桌上不能说话的习惯。
或许是林郗淮意外救了艾赛亚,现在他对林郗淮的好感值拉得很高,具体就表现在他的问题很多。
不能回答的,林郗淮都保持沉默。
艾赛亚也不介意,他能自问自答,然后继续后面的问题。
能回答的,大多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你怎么会这时候出来旅游啊?”
“我逃出来的。”
艾赛亚惊恐:“天啊,你犯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留了个案底。”
有过那么一段感情,和案底没有什么区别。
艾赛亚眼睛都瞪大了,绿色的眼珠显得格外透亮,几乎一眼能望到底。
秦洲晏笑了声,觉得他和逗小孩似的。
“你这么说他真的会信。”
林郗淮淡淡的看了眼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艾赛亚,对方似乎觉得自己被骗了,有些气闷。
他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碗里奶白色的鱼汤,缓缓开口道:“倒也没完全乱说。”
“逃”这个字出自他的心理咨询师之口。
他已经看不同的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有一段日子了。
心理医生能给他开药,心理咨询师能够听他说很久那些他不知道向谁诉诸的烂事。
糟糕的事情太多,他的睡眠障碍、消耗他能量的失败的感情、被反复提及用来中伤他的父母的死亡、戚家人的利用。
最重要的,他逐渐枯萎的灵感,清晰的感受着却不知道如何挽救,很无力。
这些好似在他的生活中埋下了一条条引子,然后某天一齐爆发,将他炸得支离破碎。
最后在北市的那段日子,他过得极其混乱。
“有没有想过逃呢?”他的心理咨询师如是说道。
“逃?”
林郗淮皱了皱眉,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他性子强势,不管遇到多么困难的事,他从来没想过逃。
身后无一人支撑,他没有逃避的资格,只能面对。
心理咨询师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思,温声道:
“你知道你现在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改变自己的现状吗?”
林郗淮沉默了。
说实话,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让自己白白的被耍、被欺负,他咽不下这口气。
隐约窥到了林郗淮逐渐偏激的想法,她耐心的解释:
“这个‘逃’呢,并不是让你彻底的逃避问题,而是一个短暂的风险规避。”
“当你处于事件中央的时候,线把你缠得太紧了,你反而太乱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不如我们跳出来,暂时远离这个环境。”
“远离那些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或事,或许等你真正的平静下来时,你已经能理智清晰的去解决问题,一切都是为了将自己调整成更好的状态。”
所以他说自己是逃出来的,倒也没完全乱说。
秦洲晏沉思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怎么会来伊塔伦纳?”艾赛亚已经开始了新的问题,“国内北市很冷,可伊塔伦纳的温度也很低,一般人这时候都会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林郗淮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私事,随口答道:“伊塔伦纳的春天很好看,所以来了。”
艾赛亚开朗“哈哈”了两声:“今年伊塔伦纳的春天来的比较晚,幸好把你留下来了吧!”
“……”
秦洲晏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闭嘴吃饭。”
秦洲晏的执行力很强,林郗淮下午才说了行李的事,没过多久行李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房间门口。
他这时候才有了点真的要住在这里的感觉。
赵叔的性子温和沉默,对林郗淮的事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和探索欲。
在对方的帮助下,林郗淮简单的洗漱了下。
“需要帮忙吹头发吗?”
林郗淮摇摇头:“谢谢,我自己就可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您快去休息吧,今天麻烦您了。”
“好的,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林郗淮点了点头,看到人离开后才收回视线,看向落地窗外。
这座别墅主要居住房间都在二楼,但就算他在一楼,房间的方位依旧很好。
外面正对的就是花园。
夜幕降临后,院子里的柱灯、地灯、树木枝头的灯串全部亮起。
因此并不显沉闷,反而带点节日的活跃感。
轻风吹得树木轻晃,光影浮动,在这深夜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林郗淮吹干了自己的头发,将窗帘拉上,不留一丝光线,然后才上了床。
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竭力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专注在睡眠这件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许过了更久。
林郗淮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有些模糊的天花板发呆。
睡不着。
秦洲晏半夜是感到一阵渴意醒来的,他坐起身来,看向一旁的床头柜。
上面搁着的水杯已经空了,他干脆起床下了楼。
一楼的光线昏暗,只有院子里的装饰灯和路灯透过落地窗洒落了一点进来。
秦洲晏干脆没有开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凌晨的点,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一片寂静无声。
因此这时候若有什么动静就会显得格外明显。
矿泉水瓶在手中发出轻微塑料受力的噪音。
他正准备上楼回房间继续休息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对话的声音。
秦洲晏从厨房出去,绕过拐角处,果然看到影音室从门缝里透出浅浅的光。
今天白日里,艾赛亚一只腿蹦跶着,执意要带林郗淮参观这座房子。
林郗淮坐在轮椅上,当然只能任由他来。
当时介绍到影音室的时候,林郗淮扭头看向房子的主人:
“可以用吗?”
秦洲晏回道:“随时都可以。”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房门没有完全关好,秦洲晏很轻的敲了一下门然后才推开。
一进去,入眼的就是几乎挂满了整面墙的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国外的一个老电影,色调复古怀旧,背景音乐舒缓。
整个影音室没有开灯,只有显示屏上的光落在人的身上,衬得脸色格外的白。
林郗淮正姿态懒散的侧倚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搭着一件浅色的毛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屏幕上。
像是在认真看,又好似没有聚焦,只是在纯纯的发呆。
电影恰好播到主角在一个晴光午后,站在蓝绿色湖边的镜头。
林郗淮的眸子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碎光映衬下显得格外的亮。
听到身后的敲门声,他也没有回头,似乎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还没睡吗?”
秦洲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
一人在沙发的最左端,一人在最右端,隔着一小段距离。
“这话不应该是我来问你?”
林郗淮这才看向他:“不想睡。”
秦洲晏看了眼面前茶几上打开的药瓶和塑料板,挑了下眉:
“不想睡还是不能睡?”
林郗淮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我之前还没发现你失眠。”
林郗淮本来想说“你怎么会发现”,但想到了那晚,于是又将这句话收了回去。
可他不提,总有人会提到:“这就是你留下我的原因吗?”
“算是。”林郗淮直白的承认。
秦洲晏随意的倚在沙发里,轻笑了一声:“有些挫败是怎么回事?”
虽然在那晚他就知道对方是因为情绪崩盘,想要以某种更激烈的方式宣泄。
但听到他亲口承认,感觉还是有些微妙。
“突然有些好奇。”秦洲晏缓缓开口道,然后扭头和林郗淮对上目光。
“那晚你只是想留下与你聊天的人,还是想留下……我?”
林郗淮看着面前的屏幕,舒缓的画面一帧帧放着。
这是他在家就有的习惯,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容易想很多,所以干脆电视上放着电影,听一听别的声音。
不会是多么激烈、冲突性很高的影片,大多都是节奏很慢,甚至对很多人来说有些无聊的。
“你不是知道答案吗?”
他不信对方是真的好奇,也不信他一无所知。
秦洲晏笑了下,没有看他,目光同样落在偌大的屏幕上:
“你的心思那么难猜,谁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猜我的心思呢?”
“猜别人心思中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不是很正常吗?”
林郗淮扯了下唇角:“想法中和你有关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猜。”
“自然猜在意的那一部分。”
林郗淮这才侧头看向他。
尽管对方说这些话,林郗淮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对方喜欢自己的意思。
他们都不是二十开头青涩单纯的年纪了。
不会在心里怀揣着小鹿,去反复揣摩别人的一句话是不是喜欢自己。
紧张、羞涩、情窦初开的怦然,和他们都沾不上边。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模式。
对他们来说,暧昧可以是一场抗衡,是他们交锋过程中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