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半遮了下眼,无声叹息,真的是太疯了。
以往他想睡觉睡不成,昨晚想睡觉还是睡不成。
但还是第一次遇到睡意来了却不能睡的情况。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揽着他腰的手很轻的动了下。
身后的人似乎也渐渐醒了过来,对方带着困意的嗓音很低:“不是才睡不久,不睡了吗?”
客观来说,清晨醒来直面对方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这代表着,他们得清醒的为酒后荷尔蒙的上头行为买单,尽力以成年人的方式体面的收尾。
所以在刚醒的时候,林郗淮有考虑过要不要立马离开,能少很多事。
可在体力透支后他只睡了一个多小时,浑身疲惫困乏。
虽然人是他主动开口留下的,可更失控的又不是他。
不管了,他现在只想休息。
于是林郗淮缓缓转身背离窗户,准备再睡一会儿。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男人的手轻轻一带,林郗淮正面落入了他温暖的怀中。
好闻的清淡气息扑面而来,后腰被舒适的力道轻轻按着。
“太亮了。”
林郗淮的声音很哑。
他闭着眼睛低头,前额倚着对方的肩,以此来寻求更暗一些的空间。
身边的人动了下,随即林郗淮听到遥控响起的声音,自动窗帘缓缓关上,房间逐渐变暗。
就算林郗淮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但也能想象到,大概是极近亲密的。
太荒谬了。
最陌生的人,却以最亲昵的姿态而眠。
不含一分情,却做尽有情的事。
林郗淮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他在床边摸索着自己的手机,最后在枕头底下找到,然后看了看时间。
居然睡了三个小时,虽然仍不算长,但是在不吃药的情况下已经是难得,何况还是没有梦的深度睡眠。
身体仍旧有些不舒服,但精神好了很多。
他撑着床榻半坐起来,正准备开灯,阳台上的门恰好打开。
正午的阳光愈发明媚,一小块玻璃门所泄露的光线足以让整个房间瞬间明亮。
男人随意的倚着玻璃门侧框,挺拔颀长,手里握着一个瓷白的咖啡杯。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
室内的窗帘被尽数打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阳光下。
敞亮,清隽,俊美。
他带着笑意开口:“午好。”
“……”
秦洲晏眼尾动了下:“看来是不太想看到我。”
林郗淮将放在枕边叠好的浴袍拿过来,不急不缓的穿上。
“倒也没有。”
“是吗?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嗓子有些干哑,林郗淮伸手拿起床头柜上倒好水的杯子,触感温热。
指腹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我只是在想,共度良宵的对象或许该选个脸皮薄的。”
第一次醒时自己不想走,当然抱着几分期望,希望再次醒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
能避免这种事后交流的场景当然更好。
很遗憾,他们俩都无所谓面对这种本应尴尬的时刻。
秦洲晏听懂了他的意思,没忍住笑:“那可真是抱歉了。”
林郗淮动了动肩,没有说话了。
秦洲晏看着他敛着眸子安静的喝水,或许是气色更好了些,眉眼间颜色愈发逼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睡好后对方的心情就会不错。
毕竟刚刚都愿意和他说话了,甚至开了个玩笑。
秦洲晏不知不觉的想到了夜里的时候,对方想睡觉,他没能让。
结果就是把人惹恼了,真的很生气。
他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侧颈处有些破皮的划痕,垂头笑了。
坏脾气。
感觉舒服了些,林郗淮将杯子搁在一旁,准备去洗漱。
“林郗淮。”
听到身后的声音,林郗淮一愣。
第一反应竟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下一瞬,他就想起来了。
他们确实已经交换了名字,在床上。
“……”
林郗淮扭头,秦洲晏手里拿着东西朝他走来。
在叫对方名字的那一瞬,秦洲晏的脑子里不合适宜的想起某些场景。
一些特定时刻,对方带着逼人攻击性的模样,真的是给人最大的感官刺激,惊人的好看。
秦洲晏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他没忍住在对方耳边叫了他一声:“赫伊维斯。”
在伊塔伦纳的传说中,赫伊维斯神容貌出众。
远比雪山之巅无人区最干净的那捧雪更为纯粹圣洁,是炽阳洒满弗罗莱尔湖晴光潋滟时也难以企及的夺目。
林郗淮看着秦洲晏朝他走来,他也想到了那时的场景。
他当时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太狂妄了,哪有这样的夸赞方式?
不信神,不敬神。
他那样的人,或许是只信自己的。
他直觉对方本是想叫他的名字。
纤长的手指穿进了对方黑色的发丝里,在人俯身准备吻来时,他的手微微用力扯了下。
“林郗淮。”
对方很轻的笑了声,然后叫他:“林郗淮。”
林郗淮用自己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再次扯了扯他的发丝:“名字?”
“秦洲晏,我叫秦洲晏。”
转眼间,人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秦洲晏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林郗淮收回思绪看了眼,是干净的新衣服。
秦洲晏解释道:“让酒店工作人员买了送来的。”
“谢谢。”林郗淮接过袋子进了卫生间。
一关上门隔绝外面的视线,林郗淮的表情已经有些绷不住。
在邀请人留下后,他没后悔。
发生了关系后,他没后悔。
甚至第一次醒来没立马离开,他也觉得没什么。
可是他居然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莫名的又多了一些牵扯。
整个晚餐他们聊下来,都没有互通姓名,是因为他们都有着默契的认知。
当陌生人就好,知晓了名字某种程度上是“认识”,而他们不准备认识对方。
林郗淮想,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吗?
在床上时所有的防线全部降低。
他无声叹了口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
所有能看到的皮肤没有一块完整好的,更别提看不到的地方。
他撇开视线,去换衣服。
洗漱好后,林郗淮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往外走。
外套这种衣服倒是好买,就算宽大些也无所谓,甚至普通T恤也更方便。
可是买的是衬衫,肩和袖长很容易就看出尺码不对。
只是没想到处处合身,就连裤子的腰也是。
思及此他看向不远处的人,问道:“我的衣服尺码你怎么知道?”
秦洲晏正准备开口,林郗淮就觉得自己不该问,他及时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你千万不要说什么你摸出来了。”
下了床他们不是能这样调情的关系。
就个人性格来说,林郗淮受不了。
秦洲晏:“……”
他忍着笑上前一步,躬身捡起了地上林郗淮昨天穿的衣服。
“想什么呢?”
林郗淮接住他丢过来的衣服,听到对方缓缓开口道,
“有没有种可能,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上有尺码标签?”
林郗淮:“……?”
林郗淮缓缓低头看着手上的衣服,上面赫然标志着他的尺码。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林郗淮清了清嗓子,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口:“哦。”
还真不是他自恋,他曾被一位客户的儿子疯狂追求过。
还在上大学的男生,热情但也幼稚,被家里宠着长大,做事没有边界感。
林郗淮还记得,当时他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应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林郗淮说屋宇过于错杂了,他说:“是的,不能让哥哥在我的心房迷路。”
林郗淮说最近降温了,他说:“看来是我的热情不够火。”
林郗淮说咖啡不加糖,他说:“那加点我的胸膛?”
“……”
这样的境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软刀子磨人。
甲方都是爹,随意得罪不了。
林郗淮真的受够了,再艰难的项目都没有放弃过的他,那时常常想跑路。
但这是个大客户,为了自己能到手的钱他忍了下来。
后来一结束,恰好也是刚和覃卓承在一起的时候,戚枕给他使绊子,把他外派。
要是他真的想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他毫不犹豫拎着行李箱就去了国外。
对方的纠缠也才彻底停止下来。
刚刚本来也没多想,就是普通的问尺码问题。
但被支配的恐惧感上涌,他还真怕对方接一句类似这样的话。
只是很明显,林郗淮想多了。
对方也不是这样性子的人。
秦洲晏偏头笑出了声,连带着肩都轻微的动了两下。
林郗淮:“……”
不是大问题。
出了这扇门,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他想转移话题:“秦……洲晏?”
秦洲晏放过了他:“怎么了?”
“真名吗?”
秦洲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也不是什么需要用假名的事。”他的态度很坦然,“你假名?”
林郗淮摇头,他同样觉得不至于。
短暂的懊恼后他也很快想开,不是什么隐私信息。
只是他发现,刚刚他叫对方的时候,夜里那时旖旎的场景会自动在脑子里浮现。
就像是在聊天软件里提到一个大众话题,输入法弹出的自动配图。
互通姓名时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才是问题所在。
过于深刻逾常。
于是,以后认识的每一个陌生人,他在自我介绍报出名字时,或许都有可能忆起那一刻的荒唐。
秦洲晏看了看对方的脸,似乎是猜到他有话要说:“聊聊吗?”
林郗淮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嗓子还有些不舒服,带着沙哑的滞涩。
很快,面前就递来一杯温水。
林郗淮接过,然后跟着秦洲晏一起走到了阳台上。
“会不会有些冷?”
暴雨之后,伊塔伦纳的春天会渐渐地到来,但现在的温度仍有些低。
林郗淮点了下头,准备自己进去拿件外套,秦洲晏已经把搁在阳台沙发上的毯子递给了他。
现在的他们,少了夜里的温情缱绻。
教养性格所致,对方仍是温和有礼的,只是在相处中更添了几分生疏淡然。
就仿佛床上床下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无论之前有多极近亲密,也不会在一切结束后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也都不会认为这一晚上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改变。
林郗淮想到了之前自己开的那个玩笑,说或许该选个脸皮薄的。
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仍觉得这个人是最合适的。
“我的机票在两天后。”
林郗淮披着毯子,正午的暖阳洒落在身上,带着舒适的暖意。
雪山巍峨,远方的弗罗莱尔湖波光粼粼,反射出令人神晕目眩的光。
这好像是他这次到达伊塔伦纳后,第一次好好的看看那座山和那湾湖。
“也该回去了。”
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清醒状态下的对方拥有着绝对的理智和自持。
他身上的泠然清冽感卷土重来,压住了原本那些浓重的色彩,整个人再次显得难以接近起来。
秦洲晏的声音温和如常,带着很浅的笑意:“看来回去有重要的事,那祝你返程顺利。”
话音才落下,他立马就进行了补充:“不止返程,祝你一切顺利吧,真心的。”
林郗淮微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唇,看,这就是他选对方的理由。
足够的成熟理智,不会纠缠莽撞。
尽管他没有参照物进行比较,也能说对方是绝对的完美情人,在任何一个环节。
昨晚累是真的,体验感很棒也是真的。
结束后会给他洗澡,然后用吹风机声音最小的档,以合适的温度给他吹干头发。
最后他重新躺进被子里的时候,一片干燥舒适,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换了床单被套。
这种体贴甚至一直延续到他起床后。
刚刚林郗淮一直在想,怎么开口说清楚昨晚就只是一次意外。
出了这扇门,他们仍是完全的陌生人。
但很明显,很多话他都不用说得很清楚,对方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并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两天后他回国,就此别过,或许以后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两人安静的晒着太阳,欣赏着外面的风光。
秦洲晏不是什么没眼力见的人,他垂头看了看时间,还是礼仪性的开口问道:
“到吃午餐的点了,要一起吗?”
不出所料的,林郗淮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
秦洲晏笑了下:“那你好好再休息一会儿,我……就先离开了。”
“嗯。”林郗淮抬眼认真的看着他,“再见。”
“再见。”
林郗淮看着男人进入内室,随即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对方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内。
秦洲晏进入电梯下楼,思想有些放空的想着等会儿去吃什么。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了,很多事情没必要强行掰扯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结果。
他们都没放在心上。
所以,当做一场意外过去就行了,他同样不会死拉着不放。
目光随意的落电梯侧壁上,上面篆刻着重要人物的金属名牌和这座酒店的详细介绍。
秦洲晏的目光陡然聚焦在最前面的第一张照片上。
对方是除了默认赫伊维斯标志和这座酒店的拥有者外,最显著的一个介绍。
这座酒店的总建筑师Wen Lin.
秦洲晏看着那张照片,突然意识到什么,垂头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昨天在餐厅他和林郗淮聊天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谈论到和职业有关的东西。
因为对方是建筑师,秦洲晏提到了伊塔伦纳的这座具有标志性的酒店建筑。
当时对方沉静平淡的眼神在某一瞬轻和了下来,认真的看向他。
秦洲晏只以为对方是对建筑感兴趣,现在知晓对方的名字后,再想想对方的容貌,就会发现他和照片上人的五官有几分神似。
电梯发出轻微的声响,提醒他一楼到了。
秦洲晏回过神,然后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林郗淮在人离开后,静静地在阳台的沙发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然后才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这家酒店恰好就是林郗淮入住的酒店,他原本订的房离这里很近。
回到房间里,他打了电话让侍者将午餐送到房间。
林郗淮的身上不太爽利,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窝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座酒店的建造设计出自他父亲林闻之手,是对方第一次作为负责人参与的项目。
同样也是让他名声大噪事业开始走向巅峰的一个作品。
正因为这个项目,林闻曾经在伊塔伦纳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秦洲晏说对了,有特别的原因把林郗淮留在这里。
他对建筑的所有启蒙都来自父亲,以致后来走上了和对方一样的职业道路。
想到这里,他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牛皮笔记本——他父母的遗物。
三个月前林郗淮还在北市的时候,与覃卓承见的那最后一面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
对方语气讽刺的提醒他:“别忘了当年你爸妈是怎么死的。”
回到家后的那晚,依旧是和以往没有什么任何区别的不眠夜。
只是之前被强压下的对父母的思念再也无法遏制的倾泻。
于是,他忍不住将衣柜最深处好好保存的箱子拿了出来,里面是他父母仅存的遗物。
当年父母意外去世时,他只有5岁。
周围群狼环伺,属于他父母的东西人人都想占为己有。
就算长大后他有能力拿回了属于父母的财产,也只成了一串数字。
很多东西早已被变卖,能用来留恋的物件已经不多。
那些日记、废弃的手稿等还是因为不值钱才幸存了下来。
林郗淮放轻动作翻开这个本子,他父亲的日记,里面记载着他和妻子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
偶尔旁边会出现不同的字迹,带着调侃意味的做着批注。
动作间,里面滑出一张照片。
林郗淮拿起照片,画面里父亲一手揽着母亲,另一手抱着他,背景正是这座酒店。
那时候他大概一两岁,一家人含笑看着镜头,是溢出相纸的幸福。
说起来,他曾在伊塔伦纳也有过短暂美好的幼年时光,是有父母陪伴的岁月。
在北市的那个夜晚,他看了那本日记和那张照片很久,又想起了心理咨询师的话。
最后订了机票,来到了伊塔伦纳散心。
他只是……有些想爸爸妈妈了。
林郗淮珍重的触碰着这个日记本。
其实这些年,装着父母遗物的箱子藏在最角落,从不轻易见光。
他总觉得,尽管隔着生死,遗物也能传递某种情感。
他过得不太好,生活、工作和感情都是一团糟,也就不太敢和爸爸妈妈说。
就像离乡在外的孩子,对家里总是报喜不抱忧。
而他没有喜。
现在,他摸着有些粗糙的封皮,突然觉得有了一点能够分享的东西:
“爸爸妈妈,今天有人祝我一切顺利。”
“他说,真心的。”
林郗淮好好的在酒店里休息了一天,然后想了想第二天他的安排。
总不能都要回去了还什么都没做,白白的浪费了假期。
往年他来伊塔伦纳的时候大多时会去滑雪。
城镇周围环绕着落雪的险峻山峰,这里的雪质上乘,滑道多样。
一路下来植被交错,风景一绝,因此来这边旅游的也大多不会错过滑雪项目。
只是自从缺眠来他的状态就不太好,而滑雪需要最好的身体素质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否则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害了别人才是大问题,所以这两年来他基本不怎么滑雪。
想了想,最终他决定去登山,可以选择简易路线,中途还设立了缆车点。
能静静待着的时间晚上已经足够长了,白天他总是会偏向去做一些能消耗自己体力的运动。
运气好的话,晚上或许能睡上几个小时。
想到这里,他拿过一旁的手机,在网上预约了一个向导。
没过一会儿,电话就响了起来,林郗淮按了接通。
听到那边耐心的解释着,向导可能除了带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我记得我预约的是一对一?”林郗淮皱了下眉头。
“先生抱歉,您和另一位同时预约了一对一向导,可能是系统出了问题,都预约成功。”
“后台时间显示对方比您早几秒钟。”
林郗淮淡淡的开口:“我知道了,我重新预约。”
对面的服务人员语气愈发的抱歉:“不好意思,由于最近是旅游旺季,所以人手不足,现在已经没有一对一向导。”
“我们已经联系了另一位客人,对方能接受向导带两人,您这边的想法是?”
林郗淮自然是更想一个人的,只是对方比他预约成功的时间更早,他不占理。
“行,那就这样吧。”
林郗淮挂了电话,两个人也比一整个团要好。
第二天林郗淮开车到达约定好的地方,他跟着工作人员进入室内去签免责协议。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林郗淮侧头看去。
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棕色卷毛男生也正垂头看着桌上的协议。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微微扭头,用笔头将脸上的墨镜推了上去,露出一双绿色的眸子。
年轻的男生笑容灿烂:“嗨,我叫艾赛亚,伊迪要带的另一个人是你吗?”
伊迪正是向导的名字,林郗淮“嗯”了一声:“应该是。”
“叫我Lin就好。”
他只给出一个简单的姓氏。
艾赛亚也不介意对方相较而言有些冷淡的态度。
他直直的看了林郗淮一会儿,然后热情的赞叹道:“你好好看啊!”
“谢谢。”
终究还是有些没忍住,艾赛亚开口问他:“泥、泥思不思花认啊?”(你是不是华人啊)
这句话他用中文问的,只是短短几个字有些磕绊,而且山路十八弯,每个字的语调都不同,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林郗淮平静道:“是的。”他刚刚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你其实可以说英语。”
男生爽朗的笑了下,转为英语:“我会说中文,我奶奶就是华人,我只是说得有些慢,不标准。”
林郗淮偏头看了对方一眼,男生所有的五官特征都很西方,还真的没看出来。
他收回目光,确认了下免责协议没有什么问题,提笔准备签字。
“是不是不明显?”
尽管林郗淮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仍小声的碎碎念着:
“我爸爸是混血,妈妈是D国人,所以到我这里已经不怎么能看出来了。”
林郗淮的手一顿,流畅的签名被中断,黑色的中性笔留下了颜色更深的一个墨点。
不过只是一瞬,他的手微动,继续将自己的名字签完。
艾赛亚看他签了,也连忙签上了自己名字,然后一齐交给了工作人员。
林郗淮不准备攀登顶峰,甚至都没想去很高的地方。
他选的是一条较为简单但风景很好的路线,耗时也不长,所以身上的装备也少一些。
注意保暖以及大面积的雪色对眼睛带来的刺激就已经差不多。
伊迪开着车,带他们俩来到起始点,说完注意事项后开始登山。
伊迪是个很健谈的人,不一会儿,身边的两人已经聊得火热。
林郗淮不怎么感兴趣,也不想说话,大多时都只静静地听着。
这边的地势天然比小镇要高一些,就算还没登上更高的海拔,已经能看到小镇的全景。
伊迪看他停留下来拍照,解释道:“现在雪还没有完全化,所以看到的绿植不多。”
“等再过一阵子,整个城市色彩丰富艳丽,就像童话绘本上的模样,山也会被绿色植被铺满。”
林郗淮举起手机,朝着小镇的方向拍了一张照。
伊迪说的那些他知道,他曾经在夏天来过这里。
20多度的天气,温度宜人,放眼望去旷野无边。
不过就算现在的色彩不够醒目,也是不一样的风景,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感觉。
只是比起这些,这里的建筑与自然地貌的结合会更吸引他的注意。
房屋融于景,多式多样具有个性化的艺术建筑。
其中,金色的酒店最为显目。
拍完后他收起手机和他们一起向上走。
伊迪边捏着艾赛亚的臂膀肌肉边感叹:“你这练得可以啊,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另一条登山路线,更险峻但是超级刺激,你的体力应该是可以承受!”
伊塔伦纳人的骨子里天生向往刺激和挑战,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未知的冒险与探索高于生命。
每年探索新登山路线以及独闯无人区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不少人受伤或死亡。
某种程度来说,林郗淮也喜欢刺激和冒险。
但是得在他能承受且有一定把握的范围内,他仍觉得生命高于一切。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艾赛亚连忙摆手摇头,惊恐道:“不不不,太刺激危险的我不行。”
看到伊迪有些惊讶的眼神,他解释道:“我哥不让我去危险的地方。”
听到这里,林郗淮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不是在眼前发生,是真的很难想象。
对方虽然开朗热情,但能看得出来并不是那种温驯柔顺的人。
偶尔的谈吐间甚至还带着几分不惹人厌的少年嚣张意气,容貌也是带有攻击性的浓颜系。
结果在说刚刚那句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怂气。
提到他哥,语气中竟存心有余悸。
伊迪似乎有些受到打击:“你都多大了,你还怕你哥?”
“怕哥怎么了?!”艾赛亚扯着喉咙大声道,“我把话放在这里!今个儿我哥要是在这里,你们!都得!怕!”
“……”
林郗淮收回视线,这话显得有些小孩子气。
那边艾赛亚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蓦地丧了下来:“没办法,我太非酋了,还有点莽撞。”
“我以前也喜欢极限运动,但是曾经冲浪落入海中腿抽筋被浪卷走,搜救人员找了一晚上才在附近的小岛上找到我。”
“跳伞的时候设备出现故障,打开降落伞的时间迟了一点,落地后身上多处骨折。”
“攀岩造成肩袖损伤,浮潜时呛水,还有很多。”
总结来说,就是又菜又爱玩,还挺难杀。
说是倒霉,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迄今也还幸运的活着。
伊迪也难得的沉默下来。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攀登至行程的一大半,伊迪停了下来:
“我们休息几分钟吧,喝点热水,不过也不要喝太多了。”
林郗淮静静地欣赏了一下远方的风景,回头就发现艾赛亚走一旁仰头看着树。
“这花好好看,我想摘两朵,可以吗?”
那是一颗粗壮到可能三人都难以抱下的树,树头开着纯白的花,沾着晶莹剔透的雪,在阳光的反射下愈发耀眼。
伊迪仰头喝着水,见状提醒道:“不要站在那,旁边好像是个高坡。”
艾赛亚偏头看了看,还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很安全。
他踩了踩脚下的雪:“放心吧,这里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