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惭形秽,心里不是滋味。
月竹山高处,弟子们接二连三地跪迎宗主。
毕竟宗主很久没有亲自来过了,大家都有点懵。
只是长老遣退众人,没人能听见屋里的对话。
“老师,您还生气呢?”
楚轻云私下都会称呼朔平真人为“老师”,尽管他是老宗主的亲传,但幼时也受过朔平真人许多的指点,唤一声“老师”无可厚非。
“哼。”朔平真人捋了捋胡子。
总之宗主婚也退了,徒弟也收了,再劝也无济于事。
既然宗主主动递个台阶,朔平真人便顺着道:“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楚轻云眉开眼笑。
朔平真人见他这副模样,最后的气也散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还能怎样呢。
楚轻云现在也看清了朔平真人的本质,再怎么唠叨,心还是正的。
所以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请教对方。
“老师,我是为了徒弟而来。”
在之前的疗伤过程中,楚轻云仔细检查了穆弈的灵脉,发现穆弈的修为止步不前,跟他灵脉的阻滞有很大关系。
可灵脉阻滞属于先天条件,那些不能修炼,没有天赋的凡人,就是要么没灵脉,要么灵脉阻滞。
穆弈既然能顺利筑基,为什么会灵脉阻滞呢?
他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朔平真人,过去几百年,他很少接触普通修士,更别提教导和授业。
然后朔平真人听了,也陷入沉默。
半晌,他才不解道:“让你偏要收他为徒,之前不是还说有计划?”
“……”
楚轻云服了朔平真人这张嘴,心平气和道,“老师,本门功法似乎不适合他。那世上功法那么多,有没有适合他的?有没有增进修为的同时,还能通灵脉的?”
朔平真人:……
宗门要完啊!
接下去的几个时辰,两人针对穆弈的问题,展开了“亲切友好”的讨论。
在楚轻云提出“重塑灵脉”和“换骨洗髓”之后,朔平真人知道,宗主这次不是任性,是真的有意栽培穆弈。
“重塑灵脉和换骨洗髓是下策,欲速则不达,别急。”朔平真人道。
楚轻云能不急么,穆弈五衰在即,再不突破,就要像个凡人般死去。
以上辈子的经验,如果穆弈去修炼禁术,倒是能够延长寿命。
可问题是,他不能让穆弈再走邪路。
但他也同意长老的说法。
高端的术法他可以施展,穆弈却未必挺得住。
心中有了答案,楚轻云客气道:“以后还望老师多多照拂一二。”
“呵,还用你说。”朔平真人属于绝不好好说话的类型,但他言下之意,也是认可了穆弈的身份。
仪式都办了,祖宗也拜了,还能反悔咋的。
得到朔平真人的许诺,穆弈的课业肯定不成问题。楚轻云放了心,就准备辞行。
“老师,我先……”
话没说完,朔平真人道:“上回你提起剑灵,你该不会怀疑顾掌院……”
楚轻云没吭声。
朔平真人没等到回应,叹了口气,道:“无论你什么原因退婚,海川院现已今非昔比,别做得太绝。”
这个观点和沈辰帆一致,外人看来,海川院和无双宗的关系盘根错节,哪怕他本人跟顾贤允无缘结为道侣,也要体面的分开,并且继续合作下去。
楚轻云没有反驳,顺着道:“是。”
可是心口堵得慌,说完,他就起身告辞。
当年结识顾贤允时,对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剑修。因为所在门派水准不行,当时的修真界又不认同弃师改道,所以郁郁不得志。
是楚轻云念其品行,惜其才华,为顾贤允引荐名师,寻道觅宝,在顾贤允离开原来的门派后,协助对方精进修行,开宗立派,一步步登天……
楚轻云出钱又出力,无声奉献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美名都是顾贤允,他则落得个“顾全大局”。
凭什么?
他偏不!
琼华峰上,楚轻云在时,鼓乐齐鸣;楚轻云不在,万籁俱寂。
穆弈从入定中醒来。
无为海内受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不仅如此,身体里还暖洋洋的,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充盈着四肢百骸。
他想起宗主喂给他的那颗灵丹,丹药表面的流光溢彩,他前所未见。
他也注意到吉镜惊讶的眼神,想来那灵丹是十分宝贵的。
宗主却慷慨地给了他。
穆弈抚上胸口,那里在有力地跳动。
宗主救了他的命。
穆弈混沌的记忆里,过往一片空白,只有楚轻云格外清晰。
斗转星移,谁能想到,天边的明月,照到了他的头顶……
还没感叹完,一只微凉的手,捂住穆弈的半张脸。
紧接着,明月那绝美的容颜,就出现在他眼前。
“嘘。”
明月朝穆弈立起食指。
穆弈:“!!!”
【别出声。】
【带你去个地方。】
穆弈并没看到楚轻云开口,可楚轻云的声音,却清楚地掠过灵台。
楚轻云不想惊动侍从们,所以他悄悄地带上穆弈。
刚落地,他便哭笑不得道:“可以呼吸。”
穆弈因屏息胀得满脸通红,闻言,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楚轻云的突然出现令他过于意外,本能地听从了“别出声”的指令,连呼吸都忘了。
楚轻云笑。
这孩子总是这么老实。
“知道这是哪儿吗?”楚轻云问。
穆弈喘息平顺了一些,因是深夜,他们仿佛站在某处山巅,入眼的是连绵的雪山,皑皑白雪映着月光,寒风裹着冰晶,刺骨得冷。
“不知道。”穆弈摇头。
楚轻云放眼望去,收敛笑容,淡淡道:“是海川院。”
穆弈两耳不闻窗外事,却除了楚轻云相关。
他知道海川院的掌院,差点成为楚轻云的道侣。
他们曾是天作之合。
穆弈也不懂心里这突如其来的落寞是什么,他也来不及想。
因为他再次被楚轻云抓住手腕,进入天旋地转。
海川院管理严格,有明确的作息时间。
入夜后,只有少数巡逻的弟子还在活动,其他人都不得出门。
之所以如此放松,是因为整个海川院有护山大阵看守,外人很难轻易进入。
但楚轻云除外。
他可是半个海川院主人。
所以他轻轻松松地带着穆弈,一路畅通地到了海川院的仓库。
在修真界,修为高的大能,乾坤袋的容量也是极大的,甚至能移山填海。但携带大量物品也是要消耗一定灵力,只有无门无派的散修才会把全部家当随身携带,况且这些高门大宗宝物之多,也不方便带。因此各家都有类似的秘密宝库。
楚轻云不见外,进了宝库,碰到什么,就把什么装进自己的乾坤袋。
穆弈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满目的珠光宝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可这里是海川院。
宗主……带他来偷东西?!
“愣着干什么?”
楚轻云随意地端起手边的宝盒。
圆润的海珠镶嵌在精美的盒盖上,打开后,里面是整整齐齐地一整箱极品灵石。
“给你。”
说着,楚轻云把盒子盖上,扔给穆弈。
穆弈接住,打开自己的乾坤袋。
管什么偷不偷的,宗主让他做,自然有道理。
楚轻云见状,勾了勾唇。
加上前世,他跟穆弈算相处了几百年。
真喜欢穆弈这“从不问缘由”的性子啊。
之后的半个时辰,两人旁若无人地搬空了半个宝库。
装得差不多了,楚轻云才拍了拍衣袖。
穆弈的身体不错,已经习惯楚轻云的瞬移术,等到他们回到琼华峰他的房间,除了轻微的头晕和胸闷,他没有之前的不适症状。
门外静悄悄,吉瑞和吉镜都没发现他离开过。
“好好休息。”楚轻云道。
穆弈却急忙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双手捧到楚轻云面前。
“留着吧,给你了。”楚轻云并没急着走,反而在穆弈身边坐下。
他拿出自己的乾坤袋,掌心在袋口绕了两下,与先前类似的一个方盒,便入了他的手。
那方盒的做工朴实无华,打开后,里面是六只小巧的玉瓶。
“自在阁的舒心丹,顾贤允不配用这好东西,拿去,也给你了。”
他轻描淡写地把盒子抛给穆弈。
如果吉瑞看见,肯定又要吐血。舒心丹比七玉丸还珍贵,是上一任自在阁主的收山之作,当世只存几颗,吃一颗,少一颗。
穆弈慌张地双手接住。
他还是不明白,宗主为何要去偷东西,加上刚刚的话,他更迷惑了。
顾贤允都不配用的灵丹,却给了他。
宗主觉得他配?!
楚轻云心情不错。
这趟的目的,就是舒心丹。
灵脉阻滞,这几乎断绝了穆弈的修行之路,强行冲破肯定不行,在找到办法之前,先给穆弈补一补。
至于拿走的其他……
这些年,顾贤允从他手里捞走了不少宝物。曾经他觉得顾贤允不染纤尘,心甘情愿地送。现在回想,不过是顾贤允的算计罢了。他让吉瑞去退聘礼,故意伤顾贤允的面子,顾贤允最是在意名声,聘礼也许会给他退,但其他的,估计舍不得。
那他就直接拿点利息了。
先让顾贤允出点血,不算过分吧。
“宗主……”
穆弈不敢收下这礼物,太贵重了。
他何德何能?
宗主为什么对他这般好?
“叫师尊。”楚轻云起身,笑盈盈地俯视穆弈。
“今日之事,切莫声张。”
虽然他知道穆弈老实,不会到处说,但还是提点了一句。
接着,他抬起手臂,指尖压住穆弈眉心。
“择日不如撞日,为师现在就给你上第一课,传你一套心法。”
穆弈以前修炼,都是蹭无双宗的大课,跟很多修士一起,听前辈们讲学。听完再回去自己琢磨着练,偶尔前辈们会指点几句,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要靠自己。
他从未想过,原来还能这样。
楚轻云的指尖仍旧有着微凉的温度,在触碰他皮肤的那一刻,他眼前倏地白光大盛,脑子嗡一下,仿佛整个魂魄都被强势地按到自己的内府。
之后他就在自己的灵台之上,看见了闪耀着金色锋芒的心法。
【好好练,为师相信你。】
明明是楚轻云的声音,却从自己的内府响起,穆弈心潮澎湃,感激之情未及出口,光灭。
眼前一片漆黑,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楚轻云也不见了。
周遭寂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穆弈手里还捧着舒心丹。
他眉心滚烫,心跳如鼓,急促的呼吸声,聒噪地冲击着耳膜。
“咕。”
穆弈喉结滚动。
何必困惑宗主为何对他好呢?
上天垂怜,神明向他投来目光,他匍匐膜拜就够了,还管什么原因!
穆弈抬手,狠狠擦去眼角的湿润。
他绝不辜负宗主。
再出门,已是几天后。
吉瑞虽然搬走,但每日晨昏定省,毫不懈怠。他听取姐姐的建议,劝自己接受穆弈的到来,可真正在宗主门口与穆弈碰面,还是冷漠地转移视线,当做没看见。
但其他弟子见到穆弈,却很热络:“师弟闭门多日,宗主甚为惦记,快去跟宗主请安吧。”
现在全宗弟子,见到穆弈都要打招呼了。
穆弈木讷的点点头。
无论是吉瑞的冷淡,还是别人的热情,他都无动于衷。好像他的情绪,只有在宗主面前,才有波动。
的确,他从未被人如此礼待过。
可现在别人对他客气,是因为宗主给他的身份,而不是为了他本人。
所以他也不在意任何人。
除了宗主。
楚轻云打着哈欠,正在由吉瑞帮他梳头。
听到穆弈的声音,才往门口扫了一眼。
旁人若是得了宗主亲传的身份,少不得勤快表现。
穆弈倒是老实,实打实地“消失”了。
楚轻云的唇角不自觉勾起,带着慵懒的声线道:“你们都学学穆弈,用心修炼。”
“是。”
侍从们哪敢不应。
楚轻云满意颔首,刚要检查穆弈这几天用功的成功,就有侍从通报:
“宗主,顾掌院求见。”
隔着层层珠帘,楚轻云在主殿议事厅见到顾贤允。
当然,对于这次见面,楚轻云是有心理准备的。
既然重获新生,他跟顾贤允的关系,必须有个了断。
只不过他没料到,顾贤允会上门这么快。
在他为了舒心丹去海川院时,他就想到顾贤允会发现,但以他对顾贤允的了解,顾贤允不会亲自质问他。
楚轻云自嘲一下。
与顾贤允相伴的数年,每回出现争端,都是他主动求和。本来他以为,两情相悦,不必计较太多。时过境迁,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包容谦让,只是别人得寸进尺的筹码。
今日这一遭,怕是顾贤允的计划被自己打乱,急了。
原来高高在上的顾掌院也会急。
从前不低头,只是不在乎。
拨开最后一层珠帘,楚轻云彻底与顾贤允面对面。
“顾掌院。”
楚轻云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
泾渭分明的姿态,让顾贤允眼神一冷。
当他发觉库房被盗,意识到楚轻云去过海川院时,他其实是高兴的。
他始终不能相信,楚轻云会真的离开他。多年相伴,不是假装,楚轻云多爱他,他清楚。
否则天之骄子,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放下身段,哄着他,念着他?他一个无名之辈,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楚轻云功不可没。
所以楚轻云再怎么骄纵,他都可以容忍。
即便这回拿婚配开玩笑。
既然楚轻云给了他一个台阶,他愿意放下介怀,也主动一次。
想到此行目的,顾贤允收起心上浮起的不悦,笑道:“轻云。”
因为自认了解楚轻云,顾贤允觉得只要自己低头,两人必能重归于好。所以他来得大张旗鼓,带了许多弟子。楚轻云喜欢排场,他就给足面子。很有诚意了吧!
说着,顾贤允上前一步。
楚轻云却后退一步,躲过了顾贤允的触碰。
毕竟是私事,顾贤允让弟子们等在外面,宽敞的大堂中,只有他跟楚轻云,以及楚轻云的侍从。顾贤允再次不悦,目光扫向侍从。
侍从们还算“懂事”,全都垂手静立,噤若寒蝉。最聒噪的那位也不在。
顾贤允索性单刀直入:“轻云,别闹了。你究竟哪里不满,说出来可好?”
话虽直接,语气也算温软柔和,如果是过去的楚轻云,再大的气也会散了。
可惜,时光能回去,人心却不能。
楚轻云不出声,平静地凝视着顾贤允。
很奇怪,见面之前,楚轻云心底还有强烈的恨意,甚至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拔剑相向。
但真见了,他才恍然明白,对顾贤允的恨,也来自当初刻骨的爱,爱之深,才恨之切。那些强烈的情感,随着前世穆弈替他刺死顾贤允的那一刻,就不在了。此刻看着顾贤允,他只感到恶心。
此人为了算计他,伪装了几百年,那些山盟海誓和耳鬓厮磨,不过是软饭硬吃的华盖。
楚轻云恶心得想吐。
于是他勾唇,直言道:“顾掌院亲临,不会是舍不得退还聘礼吧?”
的确,他还没到撕破脸的好时机。
但不代表要忍气吞声。
他不能当即砍了顾贤允,难道顾贤允能对付他?
顾贤允是海川院掌院,他也是无双宗之主啊!
果然,顾贤允笑容一僵,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楚轻云也不管顾贤允怎么想,继续道:“顾掌院没听清?无妨,我再说一次。就算不舍,也请顾掌院退还聘礼,你我无缘合籍,好聚好散吧。”
说话间,他仍旧盯着顾贤允,不放弃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没有前世记忆。
顾贤允的惊讶,马上转化成愤怒。
唯我独尊的大乘第一人,怎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你别后悔。”顾贤允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大殿外,海川院弟子与无双宗弟子分庭而立。
顾贤允出来,弟子们见掌院面色不虞,也没人敢问。无双宗弟子则在吉瑞和吉镜的带领下,作揖恭送对方。
顾贤允冷眼一扫,看到张生面孔。
穆弈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顾掌院。
以他的身份,这些大人物,从前只能在节日或者庆典时,远远的瞧一瞧。
而现在,顾掌院不仅真真切切地就在不远处,而且还冷若冰霜地,俯视他。
穆弈并没有跟其吉瑞一样作揖,别人总说他迟钝,但他刚刚很清楚地发现了宗主的不开心。
就在听到“顾掌院求见”时那一瞬间。
是何原因,他无权知晓。但他确信,合籍大典取消,问题在掌院。一定是掌院做了什么对不起宗主的事,宗主才会这么坚定地拒婚。
思及此,穆弈迎视着顾贤允的目光,也逐渐显现锋芒。
顾贤允:?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顾贤允被穆弈的视线挑衅到,仿佛找到了泄愤对象。
“你看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顾贤允便从高高的台阶上,站到穆弈面前。
随着他的靠近,巨大的威压也随之而来,尽管只是稍作震慑,但大乘修士的压迫还是不容反抗,周围不管是无双宗弟子还是海川院弟子,全都本能跪倒在地,有些修为低的,已经冒出冷汗。
但穆弈仍旧站得笔直,与宛若谪仙的顾掌院比,他就像个粗鄙的流浪汉,尽管如此,他却并不自卑,仍一声不吭地与顾贤允对视。
他感受不到那不寒而栗的威压,自然也没感到害怕。而且他身形高大,与顾贤允对峙,隐隐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顾贤允更火大了。
以他的眼力,当然看得出对方只是一个筑基。然而区区筑基,竟然在他面前放肆,想必这就是楚轻云新收的徒弟。
他怎么敢?!
剑柄发烫,像是无声的质问。顾贤允握住剑柄,杀意陡然显现。
“掌院!”吉瑞明显感觉到不对,就算不喜欢穆弈,但也不希望穆弈横死。他在顾掌院的威压下强行起身,恐惧爬上脊椎,他还是斗胆开口。
同时,台阶之上,传来楚轻云的声音。
“顾掌院还不走?”
杀意溃散,顾贤允回首,望向楚轻云。
昔日的爱人露出个淡笑,云淡风轻地拒他千里之外。
半晌,他“哼”了一声。
没再理会穆弈,他大步朝外走去。剑柄仍在升温,灼烧他的掌心,可他浑然不觉,只有一口恶气,梗在心间。
直到出了无双宗,他才招来默默跟着的大弟子:“清点聘礼,昭告天下,为师与楚宗主,恩断义绝!”
等到海川院一行人离开,侍从们也从那窒息的恐惧中脱离,起身面对自家宗主。
别看吉瑞上次敢于去海川院耀武扬威,那是因为他料定宗主和掌院只是闹别扭,俩人吵架从不迁怒他们这些随从,但这回顾掌院动了杀念,他也扛不住那排山倒海的恐惧,人都走了,他手指还抖呢。
这时,听见楚轻云说道:“吉瑞吉镜。”
“弟子在。”
吉瑞攥起手指,跟吉镜一起应声。
楚轻云掐指一算,是时候拜访一位老朋友了。穆弈的灵脉,或许还有救。
于是他道:“我要离开几日,你们留下。”
吉瑞和吉镜面面相觑,不知楚轻云又要去哪里,还不带着他们。疑惑地看向楚轻云时,楚轻云已经消失。
众人茫然四顾,有人小声嘀咕:
“宗主只带了穆弈师弟哦。”
吉瑞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身后的穆弈也不见了。
这是宗主第二次只带穆弈不带他,可他心里却没有之前的不服气。
以筑基的修为,竟然敢叫板掌院?
穆弈是疯了,还是真的有过人之处?
距离无双宗地界八千里,就到了自在阁。
作为四大门派之一的自在阁,并没有无双宗和凌云宗那般气派,也没有海川院那样高雅,它只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山谷占了一隅,周围的山坡是大片的灵植,安静得像是隐士的乐园。
但它依然是全修真界的丹修,最向往的圣地。
楚轻云一刻没耽搁,直接到了自在阁主院——现任阁主虞恒的住处。
竹林外,楚轻云做足礼数,等到清脆的绿竹主动让出一条路,他才带着穆弈进入。
穆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自在阁,眼前的竹林有生命一般,在他们眼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尽管有宗主在,但他还是十二分警惕地观察四周。
“放松点。”
察觉到穆弈的紧绷,楚轻云头也不回地安慰:“我们只是来看望老友。”
话音刚落,眼前豁然开朗。一排精致的竹屋整齐地排列开来,穿着淡青色衣衫的弟子往来忙碌,看到楚轻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跟楚轻云问好。
“见过楚宗主。”
楚轻云颔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竹屋。
白色的门帘无风自动,现出绣有青竹图案的衣角。
虞恒终于露面。
“楚轻云,你来干什么?”
虞恒身姿清瘦,长袖被捖到手肘,怀里抱了个大研钵。他面容白皙带点稚气,长发全部束在头顶,乍一看像个刚入道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他是一方之主。
他的表情显然不欢迎楚轻云的到来。但他的眼神则频繁打量楚轻云和穆弈。
“怎么,不欢迎我?”
楚轻云表现的却很熟悉,宾至如归般绕开虞恒往里面走,仿佛回了无双宗。
虞恒翻了个白眼,瞪了一下穆弈,扭头跟着楚轻云进去。
穆弈:“……”
“你要什么?舒心丹?”
虞恒与楚轻云年岁相仿,虽然修为不及楚轻云,却也达出窍大圆满,是丹修里的顶峰了。
他惊诧过后,手中的药杵重新开始动,且快速有力,撞得研钵当当响,言简意赅道:“没有。”
那是他师尊的收山之作,当初一时大意,被楚轻云敲了竹杠,全拿了去。现在竟然还敢找他要?怎么好意思?
竹影轩不仅是虞恒的住处,还是他修行的地方。与富丽堂皇的无双宗不同,这里布置简单,但杂物繁多,他们坐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有种莫名的滑稽。
但楚轻云好整以暇。
虞恒与他一直关系不睦,虞恒的弟子也不知给他沏的什么茶,黑黑的一团,他端在手里,一口也没喝,只是微笑着看虞恒捣药。被拒在他意料之中,等虞恒发泄片刻,他才接话道:“没有,你可以炼。”
当!研钵被重重仍在一旁的石桌。
气氛剑拔弩张,穆弈对威压感知迟钝,但虞恒对楚轻云的敌意他却明察秋毫。尽管明白楚轻云不需要他保护,他却暗暗按住剑柄。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虞恒很是不悦,语带讽刺道:“收个徒弟了不起?”
不用介绍,他也看得出楚轻云身后跟着的大个子,是楚轻云新收的徒弟。
收徒仪式虽然不对外开放,但沈辰帆去观礼了的。虞恒跟楚轻云不睦,与盟主却交情甚笃。加之无双宗发过的通知文牒,刚刚一见面,他就看出穆弈的身份,也知道穆弈修为低微,楚轻云此次前来,与这徒弟有关。
只是“求”的居然是舒心丹。
楚轻云明知他炼不出!
师尊闭关前,不是没有教给他舒心丹的配方。但几百年了,他都没有成功炼出舒心丹!
楚轻云就是有病,带着徒弟来找他晦气!
“一个筑基的废物还到我眼前炫耀上了,舒心丹没有,断肠丹有,送你吧!”
这话太不客气了,还是当着穆弈的面,楚轻云笑意冷却,虞恒话音未落,一颗茶水凝聚成的利刃,已经飞到他眼前,电光火石间,他以灵气抵挡,两股力量相撞,利刃破碎,掀起的剑风略过他的脸颊。
虞恒的脸颊渗出血珠。
一切发生的都很迅速,穆弈还没反应过来,虞恒已经暴怒。
“楚轻云,你跑到自在阁跟我动手!你还有没有点宗主的风度?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虞恒怒不可遏,顾不上反击,跳起来找灵草给自己敷伤口,嘴里还骂骂咧咧。
楚轻云任由他说,只是话题饶了回去,道:“你开价。”
“没有没有没有,你听不懂吗!”虞恒还在生气。
“金刚鼎。”楚轻云直接道。
虞恒唰得变了脸色。
连穆弈都惊讶得看向楚轻云。
金刚鼎他也有所耳闻。作为炼器大师,楚轻云有几件法宝称得上是仙家极品,其中之一,便是号称能炼化万物的金刚鼎。刚问世时曾名震天下,有大能出了高价,楚轻云也没卖,后来成了楚轻云的私藏,也炼出过其他名声大噪的兵器。
虞恒万万没想到,楚轻云会拿金刚鼎跟他换。震惊过后,他态度缓和,但还是不悦地说:
“我这儿有促金丸,你可能更需要……”他也知道刚才过于言重,再怎么样,也不能当人面,说人徒弟。
所以他就坡下驴,暗示楚轻云,穆弈目前需要的是突破筑基,尽早结丹。堂堂宗主,收了个丹都没结的徒弟,像什么话。
楚轻云笑了笑,不接虞恒的话,而是轻声说道:
“少衡兄,我知道你可以的。”
或许是惊讶太多,猝不及防被叫了小名,虞恒也没有叽叽歪歪,而是显得很平静,端起自己的茶盅。
然后并不平静地传音给楚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