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穆弈道。
无双宗不止敛财。
放眼修真界,藏书最全最多的,也是无双宗。
“嗯。”楚轻云又问,“你来过吗?”
穆弈赶紧摇头:“未曾。”
尽管无双宗的藏书阁天下闻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来的。想来这里查看古籍,需要宗主亲令。
前世的楚轻云,指引穆弈来过很多次。
“跟我来。”说着,他往前踏出一步。
穆弈不明所以,见楚轻云动了,也赶紧抬脚跟上。
结果他前脚刚落地,眼前的书架和房间就全没了。
黑黢黢的地面显现出法阵的幽光,四周是纵横交错的锁链,锁链上也有符咒闪烁,仔细辨别,会发现锁链之中,竟然锁着许多书卷!
“这才是无双宗真正的藏书阁。”楚轻云出声,不知是环境的原因,还是他刻意为之,他的嗓音听上去很轻,就像自言自语:“顾掌院都不曾知晓。”
说完,他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穆弈:“你真的没来过?”
穆弈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听到连顾掌院都不知道这里,吓得屈膝一跪。
“弟子绝未来过。”
他连门都找不着啊!
“怕什么。”
楚轻云笑了笑,扶起穆弈。
为了漂亮,他的发冠坠有两条珠链,跟发丝一起垂在胸前。
俯身的动作,便使得珠链在穆弈脸庞轻晃,发出轻微的脆响。
穆弈又闻到那股清冽的花香。
他心跳如鼓,重新在楚轻云跟前站直,眼睛使劲盯着地面。
楚轻云则侧身面向阵法,用调笑的口吻道:“现在,这里是你跟我的秘密了,要保密哦。”
穆弈余光察觉楚轻云没在注意自己,于是随着话音,抬眸看向楚轻云。
因为高,他的视角内,楚轻云的侧脸被发丝遮盖,加上光线黯淡,他看得并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沉醉其中。
他的神,好美。
那价值连城的珠子,也只能陪衬一二。
楚轻云略显亲昵的语言,每个字都宛如天籁,穆弈注视着对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
穆弈虽不聪慧,却也明白。
楚轻云收他为徒,许是跟这诡谲的藏书有关。
但穆弈不愿细思。
他身无长物,哪怕楚轻云要他的命,他也甘愿双手奉上。
楚轻云不知穆弈心思,他沉默片刻,手一抬,掌心燃起火苗。
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楚轻云道:“闭眼。”
穆弈立即捂住眼睛。
一阵吱嘎乱响的锁链摩擦后,楚轻云掌心的火苗之上,多了一本书。
书卷像活物一般扭曲挣扎,锁链交错拧绞,仿佛在跟书卷使力。
几息之后,书卷认命般徐徐展开……
楚轻云太熟悉这些禁术了,为了报仇,他曾经指导着穆弈,日日修炼。
日日承受剜心剔骨的痛,烈火灼身的苦。
以穆弈的修为,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而在这之中,毁天灭地阵,不是楚轻云教穆弈练的,想来穆弈是趁他虚弱时,自己找到的。
禁术之最,没那么容易练成。也就是在一开始,穆弈的目标就是“复活”他。
为了他,忍受那样无边无际的折磨。
楚轻云一目十行地把书卷看完,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除了那些古怪的修炼方法,还有那些强悍可怖的“副作用”。
逆转乾坤,他想知道穆弈会付出什么代价。
楚轻云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结果阵法讲解到最后,他要找的答案,却只有短短一行:
擅用此阵者,必遭天罚。
楚轻云:……
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每次突破,都要经受雷劫的洗礼,可谓九死一生。所以修真者,时时都在跟天道对抗,又怎会被区区天罚劝退。
可古往今来,能被列入禁术之最的,又怎么能不痛不痒。
这天罚是什么?
楚轻云掌心的火苗,“腾”得往上一窜,橘色的火苗瞬间变成蓝色,吞没了整张书卷。
书卷比刚才更加剧烈的扭动,仿佛是在声嘶力竭地哀嚎。然后紧接着,火势顺着锁链扩散,转眼便燃成一片火海,所有的书卷都悲泣痛哭起来!
楚轻云冷漠地转移视线,看向一旁的穆弈。
这小子还捂着眼睛呢。
也不知吃什么长的,个子那么高。
还有点傻乎乎。
楚轻云勾了勾唇角,抬手想触碰穆弈的脸。
但手定格在半路,还是放了下来。
不管天罚是什么,他为穆弈受了。
针对收徒,长老们又找了楚轻云几次。
但是楚轻云心意已决,连日子都自己确定好了。长老们到底徒劳,最后还是妥协。
于是匆忙准备了几天后,拜师仪式正式举行。
一大早,吉瑞和吉镜就奉命从藏书阁往寝宫运书籍。
“宗主这两日不对劲。”
路上,吉瑞跟吉镜发牢骚:“今天这样的场合,宗主竟然没有试新衣。”
身边人都知道楚轻云臭美,连日常装扮都十分考究,更别提特殊日子了。
吉镜端庄,闻言只道:“宗主自有安排。”
吉瑞习惯姐姐的正经,不以为意地继续:“宗主那天带那个新来的去哪里?你不好奇吗?”
自从当年他们被楚轻云带回无双宗,他们就每日伺候在宗主左右,鲜有不知宗主去向的时候。
吉镜仍旧古板:“宗主不必与你我交代行踪。”
她跟弟弟不同,她一直克己守礼,近侍再近也是侍,身份如此,行事亦需如此。
吉瑞撇撇嘴,踩着佩剑,调转了方向。
楚轻云起床时,吉瑞和吉镜已经回来了。
他懒洋洋地坐在镜子前,吉瑞就主动上前,麻利地开始给他梳头发。
“书都拿回来了?”楚轻云问。
吉瑞笑答:“是呀,我还顺路拿了几套新衣衫,宗主挑挑有没有顺眼的?”
楚轻云笑着没吭声,制衣局跟藏书阁俩方向,哪里来的“顺路”。
不过束完发,他还是看了两眼。
“今天风和日丽,初为人师,庄重些也是应该的。穿那件天水碧吧。”
尽管衣衫已经在前一天备妥,楚轻云还是卖了吉瑞这个面子。
“弟子这就为您更衣。”吉瑞欢天喜地,喜滋滋地跟吉镜交换眼神,就去衣架上取衣裳。
吉镜见状没吭声,默默退出房间,便看见院子里站着的穆弈。
其实不止吉瑞不懂,她也不懂,为何宗主执意收对方为徒。
明明修为低微,五衰在即。
两人对视一眼,吉镜不发一言,指挥其他侍从搬运书籍。
穆弈则站在原地。
这几天,他都按照楚轻云的吩咐,在自己的偏院里修炼,可惜与以往一样,毫无进展。
今日拜师仪式,他便早早来此等候。
毕竟他还是感觉不踏实,宗主说不定会反悔呢。
楚轻云不知穆弈来了,吉瑞给他穿衣时,他便用了个小法术,抽出一本刚才搬来的书籍,在面前展开,阅读。
“宗主近日勤勉,可是有所参悟?”吉瑞大大咧咧地问道。
在他们看来,楚轻云最近天天看书,实属反常。
楚轻云眼不离书,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重新拿起一本。
他哪是勤勉,他是不知道怎么教导穆弈修炼,临时抱佛脚呢!
吉瑞和吉镜都是天资过人的苗子,当年根本没用他操心,跟着长老讲学修炼,就相继引起入体,一步步筑基,进而突破金丹,修为与日递增。
现今穆弈停滞在筑基,怎么进阶,怎么延缓五衰,这种过于基础的问题,反而难住了他。
楚轻云没回答吉瑞,转而说道:“穆弈来了么?”
吉瑞本就不喜穆弈的突然出现,楚轻云答非所问,只想着穆弈,他便整理着腰带,生硬道:“没有。”
楚轻云并没有照顾吉瑞的小情绪,他接着吩咐道:“派人去接。”
“哦。”吉瑞虽然敢于不满,倒也不敢忤逆。
只是等楚轻云穿戴妥当,走出门看见穆弈,着实哭笑不得。
“吉瑞,”楚轻云侧头道,“今天仪式结束,你搬去与吉镜同住,让穆弈住你的房间。”
为了方便,吉瑞就住在楚轻云寝宫的偏殿里,是主峰之上,离宗主最近的位置,吉镜次之。楚轻云想下功夫培养穆弈,光看书自然不够,让穆弈离得近些,是他早有的打算。
况且还有个天罚在前,他不得不防。
可吉瑞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向楚轻云。
沈辰帆到时,入眼便是一番诡异的场景。
侍从们埋首忙碌,吉瑞坐在门前台阶上哭,楚轻云在门内哗哗翻书。
从取消大典的告示发布,这是沈辰帆第一次见到楚轻云。他受邀参加拜师仪式,本想借此问问楚轻云究竟发生何事。可眼前景象,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见过沈宗主。”
还是吉镜率先打了招呼。
“见过沈宗主。”
其他侍从也跟着问候。
听到动静,楚轻云抬起头:“辰帆快来!”
“你这是干什么呢?”
沈辰帆见楚轻云对自己态度如初,放了心。
他宾至如归,边笑边问地走近楚轻云,发现屋里堆了满满当当的书。
仪式都要开始了,楚轻云没在照镜子,竟在看书?
楚轻云抬首,屏蔽了外界的噪音后,略有惆怅地问沈辰帆:“你教导过筑基期的弟子没有?有没有什么跟讲堂听学不一样的方法?”
沈辰帆明白了,楚轻云这是在琢磨授业解惑呢。
他回首往檐外瞧了瞧。
只有一个修士看着面生。
好普通……
转过来,他说道:
“师徒之间也有磨合,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你以为做师尊那么容易?还能照搬?”
语毕,他又接了一句:“你也可以去问朔平长老,我们少时都曾受他教导,问他准没错。”
“唉。”楚轻云把书合上,“只能如此了。”
尊敬感恩是一回事,主动挨训是另一回事,所以他才没去。
现在看来,有必要去一趟。
沈辰帆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看着楚轻云放下书,起身整理衣襟,突然就不想问了。
两人是儿时玩伴,修真界再找不出比他们更熟知彼此的人。楚轻云从小随性,虽不得长辈喜爱,但每一步也都按照长辈们的希冀走来。
只要人平安,取消大典能怎样,捅娄子又怎样?
无双宗兜得起,仙盟也兜得起。
况且还有他凌云宗……
“门口那位,你不管管。”沈辰帆笑道。
楚轻云刚开始的确不想见沈辰帆。
那时穆弈成为众矢之的,沈辰帆选择相信顾贤允,关键时刻非但没帮他,还捅了穆弈一剑,他当然是气的。
但一来沈辰帆是盟主,与无双宗日后的事务往来交织甚深;二来当年的事,始作俑者是顾贤允。
要怪也是怪顾贤允装得太好,连沈辰帆也被骗了。
他们都不是孩童,不能说断交就断交,那根刺就算扎在那,也不影响他们来往。
至于大典,既然沈辰帆不问,他也懒得解释,便顺着沈辰帆道:“管不了啊。”
沈辰帆了解楚轻云性格,笑着摇摇头:“长老们都等着呢。”
无双宗上下,最得宗主信任的,就是吉瑞吉镜姐弟。又因为吉镜是女修,不便贴身照料宗主,有些时候,吉瑞就是唯一。
结果穆弈来了,短短几天,他就要被赶走。
他自然是受不住的,所以就哭起来。
穆弈再迟钝,也感觉得到周边所有人对自己的排斥,他直愣愣地站在台阶旁,其他侍从都不约而同地绕着他走,吉镜安慰了吉瑞几句,吉瑞却哭的更大声。
“这人好奇怪,吉师兄难受成这样,他都无动于衷。”
“就是啊,都是因为他,他也不知道去劝劝。”
穆弈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想让他主动拒绝宗主的安排。
在外门,穆弈遇到此类情况。
如果他得了什么机缘,同门哭一哭,他一般都会礼让对方,从来不夺人所好。但现在他面对的,是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得到的恩赐。
所以他就笔直着站在那,不言不语,听着指责纷纷。
离仪式还有半个时辰。
楚轻云终于晃悠出了门,站在高阶上颇无奈地开了口:“别哭了,吵得我头疼。”
穆弈抬眼望着楚轻云,不自觉地屏息。
他还在等,楚轻云会不会反悔。
不过楚轻云没看他,因为吉瑞用力抹了个把脸,猛地起身。
“宗主,我不服!”
“放肆!”吉镜先惊了。
“放肆我也要说!”吉瑞脾气上来,也不管盟主在场,噼里啪啦道,“宗主若要收徒,明明有更好更适合的人选,凭什么选他!”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看向穆弈,包括楚轻云。
穆弈被人明里暗里贬损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如此大张旗鼓,还是头一回。
但他并没有羞愤,反而从心里认可吉瑞。
他确实不配啊。
于是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对楚轻云下跪行礼,摆出任凭处置的姿势。
好像心里惴惴的不安,终于落了地。
“唉……”
楚轻云凝视吉瑞半天,叹了口气。
接着他一摆衣袖,迈步走下台阶。
“行吧,都跟我来。”
观云亭。
众人跟着楚轻云来到此处,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出声。
楚轻云和沈辰帆站在檐下,吉瑞吉镜和穆弈在他们身后。
“无为海,都知道吧。”
楚轻云面朝云海,翻滚的云雾被暖洋洋的日光照着,一团团犹如棉絮般蓬松柔软。
观云亭的景色别具一格,但谁都不能小觑这平静的风光。
只听楚轻云继续道:
“一入无为,不知朝夕,不见归路。”
“无为海乃天地所化,不仅是无双宗一处奇观,也是无双宗高阶修士锻体修身之处。它内含无数天然阵法,元婴以下修为者,一旦误入,尸骨无存。”
既然大家都知道“无为海”,他的解释,当然是说给穆弈听的。
不过吉瑞打了个哆嗦。
他对无为海可是印象深刻。
刚结丹那会儿,他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偷偷潜入无为海历练。
要不是宗主发现得早救了他,他怕是坟头草都长几轮了。
宗主刚刚那些话,难道是在提醒他?
吉瑞这时才恢复理智,觉得自己不该当众质疑宗主,宗主再纵容他,也不是他任性的理由。
瞬息之间,吉瑞已经在琢磨怎么给宗主请罪了,却听楚轻云停顿片刻,出声道:“穆弈,跳下去。”
吉瑞:!
此话一出,惊讶的不止吉瑞,吉镜也面露错愕,沈辰帆则下意识地规劝:“轻云……”
只是未等盟主发言,原本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似的穆弈,忽然几步走到廊边,双手一撑栏杆,纵身跳下云海。
众人:!!!
就穆弈那点儿修为,这是要挫骨扬灰啊!
原本平静的云海,翻滚着千层白浪,转眼就吞没了穆弈。
穆弈也不明白楚轻云为何让他跳,只是既然楚轻云要求,他便照做了。
筑基修为,在修真界多如牛毛,也就是修士入门的水平。刚入云团,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有无数的剑气朝他袭来,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不能死。
穆弈想。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他也没什么可思考的,灵气本能地运转,佩剑出鞘,全力与罡风对抗。
廊檐下。
众人瞠目结舌,吉瑞本想拦住穆弈,但只捞了一捧风。
短暂的沉寂后,还是沈辰帆先出了声:“轻云,别闹出人命。”
尽管楚轻云只是邀请了他一人参加拜师仪式,但无双宗宗主收徒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且有盟主见证,这种时候,出人命可不好。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他了?”
楚轻云道。
沈辰帆:……
刚刚他明明没有过问过一句。
楚轻云像是并不需要回答,话音落下,他勾了勾唇,脚尖一点,跃过栏杆。
“宗主!”吉瑞大惊,脸都白了。
楚轻云从小就在无为海里玩耍,别人眼里的危机四伏,于他只是家常便饭。
他只是做了宗主后,不经常这么玩。
正好也吓吓吉瑞。
找到穆弈很轻松。
阵法流把穆弈往中心卷去,他身上附着浅浅的灵力盾,以他的修为难以与阵法对抗,只能尽全力保护自己。
别死那么快。
楚轻云随身携带的法器很多,他捞到穆弈时,穆弈就被他带来的法衣裹住,再不受剑锋攻击。
但也伤得不轻。
“宗主……”穆弈半阖着眼,勉强认出楚轻云,意识便回到游离。
“别说话。”楚轻云当即运转灵力,给对方疗伤。
当他强大的灵力抚平穆弈的伤口,治愈穆弈的灵脉,他也暗暗疑惑。
无为海如此强大的攻击下,穆弈都没有任何反抗。
穆弈真的没有前世的记忆?
跟他不一样?
伴生玉的共鸣明明这么强烈。
由于挣扎,穆弈挂在脖子上的伴生玉露出领口。伴生玉在世上并不少见,他这块也平平无奇,可楚轻云就是认识。
那是他栖息过的天地。
“宗主,我没事。”
穆弈的视野逐渐清晰,稍微有了些力气,就马上企图行礼。
自己这么没用,怕是要被宗主赶走了!
“嘘。”楚轻云抬手往穆弈嘴里塞颗清心丹,顺便捂住穆弈的嘴,禁止对方说话。
“你做得很好。”楚轻云仰着头,贴着穆弈的耳边说,“但你现在得撑住,仪式结束再休息。”
楚轻云布的结界,和丹药的效力,使得穆弈的伤口迅速愈合。
也正是如此,穆弈清楚地感知到楚轻云冰凉的指尖,和呵在耳畔、温热的气息。
宗主非但不嫌他废物,还给他疗伤,还愿意收他为徒。
穆弈鼻头一酸,眼角湿润起来。
“宗主……”
随着楚轻云收回手,他沙哑出声。
这一刻,他想把自己献给神明,可他烂命一条,又唯恐玷污对方。
“走吧。”
楚轻云见穆弈脸色好了些,也不再耽搁,带着穆弈冲出了云海。
而站在云廊等待的吉瑞,看到宗主出现的瞬间,面色苍白地“噗通”一跪,无地自容地俯身贴地。
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宗主对他的纵容,让他犯下大错。
吉镜也跟吉瑞一同跪着,等待宗主责罚。
不过楚轻云落回云廊,并没有发难。
他声音平静,甚至还带着笑道:“怎么还跪,替我办件事去。”
海川院与无双宗相距千里,琼华峰的热闹,传不到海川院。
日升日落,掌院寝殿跟以往一般宁静,直到晚霞染红了大半天空,弟子的脚步声才打破祥和。
“师尊。”
顾贤允贤名远播,入海川院的所有弟子,都恭称其师尊。
守门弟子拱手汇报:“凌云宗沈宗主、无双宗吉执事求见。”
隔着层层门板,寝殿内打坐的顾贤允,倏地睁开眼睛。
他就知道楚轻云会来求和。
不知不觉地弯起唇角,等了几息,顾贤允才开口道:“请。”
顾贤允素来节俭,寝殿也不大。等他去了待客的议事厅,沈辰帆和吉瑞已经等在那了。
院中还站着多名无双宗弟子。
顾贤允心中疑惑,但并不表现,而是礼数周到的招呼:“盟主。”
虽然都是熟人了,沈辰帆如果走流程跟他见面,那就是带着身份来的,他也要做足礼仪。
弟子们早已有条不紊地上茶,沈辰帆坐下,随意地抿了一口,笑道:“这茶,还是海川院的清香。”
“盟主谬赞。”顾贤允见沈辰帆慢悠悠的,一丝浮躁涌上心头。
可他堂堂掌院,又不能催促。
好在沈辰帆不是真来喝茶的。
“楚宗主今日收徒,还算顺利。”沈辰帆道,“这是文书,我特意给你送来。”
各门派收徒,尽管都是内部的私事,但像仙盟为首的几家门派,宗主收徒,都是要以文书的形式广而告之的。
顾贤允斜睨一眼,没接。
刚才浮起的一丝喜悦,此刻无影无踪。
楚轻云收徒,竟然完全不跟他商量?
沈辰帆见状,轻轻放在桌上。
“见过顾掌院。”
吉瑞看两人无话,立马出了声。
他早上捅了那么大篓子,宗主交代的任务,他必须高效完成。
引起注意后,他立马提高音量,掷地有声道:“弟子奉宗主之名,特来归还聘礼。”
话音未落,海川院所有弟子,齐齐看向顾贤允。
“啪”得一声,顾贤允手中的茶碗,裂开一条缝隙。
吉瑞可不管海川院弟子什么态度,说完他的词,他就指挥自家弟子开始“卸货”。毕竟两大门派的联姻,往来聘礼不胜枚举,光是一一唱名,就得费一番功夫。
这阵仗,已然让顾贤允心里的火苗窜了起来。
“盟主今日前来,不单是送文书啊。”
他堂堂掌阅,自然不能拿弟子撒气,只能开腔怼沈辰帆。
沈辰帆虽然是楚轻云发小,但与他交情也不浅,如今不仅不帮着劝和,竟然还当起见证人来了?
干什么,看他笑话?!
“掌院误会了。”
沈辰帆苦笑。
他哪里是凑热闹呢。
仪式结束,他本意是辞行的。结果刚出琼华峰,就见到吉瑞带着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离开无双宗,往海川院的方向来。
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吆喝,把“退礼”的事到处宣扬。
这个形势,如果任由其发展,就不单单是顾贤允和楚轻云两个人的感情问题了,而是会上升道海川院和无双宗两大门派,仙盟都会乱的!
于是沈辰帆阻止了吉瑞,并以送文书为由,一路“护送”而至。
这事儿如果告诉顾贤允,显然会火上浇油,沈辰帆只好隐而不宣,用密语告诫顾贤允:
【贤允,大局为重。】
顾贤允当然不会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发火,但楚轻云还有后招。
吉瑞“卸货”完毕,拱手道:“请掌院清点!”
“不必。”顾贤允冷冷开腔,恨不得轰走吉瑞,“楚宗主的心意,本院明白了。”
分手就分手,楚轻云可别后悔!
吉瑞的姿势却不变,不等顾贤允的话音说全,就接着道:“宗主有命,务必请掌院清点。清点清楚后,请掌院也把无双宗的聘礼,如数奉还!”
众人:!!!
这是提醒他们,海川院是靠着无双宗建立起来的,明晃晃地打顾贤允的脸啊!
“放肆!”
果然,有人忍不了了。
顾贤允的大弟子大声斥责了一句。
“咳。”沈辰帆不想场面闹翻,急忙咳嗽提醒吉瑞。
但吉瑞有恃无恐,还敢直勾勾地盯着顾贤允,无声地“逼”着对方回答。
“回去告诉你们宗主。”顾贤允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想要什么,亲自来拿。”
说完,他也不管客人不客人了,起身便走。
背过众人,顾贤允的脸色难看,大步远离议事厅。他手中的剑柄微微发烫,是剑灵在试图联系他。
可他不予理会,狠狠按住剑柄,似要将之捏碎。
穆弈在无为海受了伤,虽然得到了楚轻云的救治,但到底没好利索,撑着完成拜师仪式,就回到住处疗伤。
吉瑞回来复命时,楚轻云刚从穆弈的房间里出来。
“宗主。”
吉瑞急忙行礼。
“嗯。”楚轻云走下台阶,吉镜跟在身后。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了?”
吉瑞:“办妥了。”
说着,他语句一顿,补充道:“不过路上我们遇到了盟主……”
“没关系。”楚轻云一听就明白了,但他并不在意,边走边道,“你们留下照顾穆弈,不用跟着我。”
说话间,吉镜和其他随从留在原地,楚轻云的身影瞬间消失。
经过早上的闹剧,吉瑞顺服许多,等到楚轻云离开,他才站直身躯。
“你们也退下吧。”
吉镜遣退了其他随从。
等到人都走光了,姐弟俩才终于有机会说话。
“糊涂。”吉镜盯着弟弟,优先开口。
“我知道错了。”吉瑞在姐姐面前,可算松弛下来,只是心里还是担忧,“姐,你说宗主不会把我赶走吧?”
他注意到,穆弈休息的院子还是之前住的,并没有直接搬进他的偏殿。
吉镜平静地看着弟弟,淡淡道:“你最好主动让出位置,别再惹宗主不快。”
“哦。”吉瑞其实也清楚,自己现在需要的,是谨言慎行。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只能认了。
吉镜见弟弟无精打采又不甘心的模样,也回头看了看房门,把吉瑞拉远点,提点道:“刚才,是宗主亲自给他疗的伤。”
吉瑞一愣,听姐姐继续道:“宗主还给他吃了七玉丸。”
吉瑞:!!
七玉丸是修真界一种非常稀少的丹药,因为目前只有个别丹修能够炼制,生肌塑骨的功效奇佳,所以价格十分昂贵,甚至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宗主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了新来的。
“不要再跟穆弈作对。”吉镜警告。
说完,她沉默捏诀,给整个院落布上结界。楚轻云让她守着穆弈,那她就得尽忠职守。
吉瑞突然想起穆弈跳无为海的一幕。
朦胧中,他能悟出几分宗主选择穆弈的道理。
他自认对宗主忠心耿耿,可是如果宗主让跳海的是他,他还是会迟疑。当然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当穆弈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他发现自己和姐姐的忠心是选择,而穆弈却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