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天有些特殊,顾贤允收剑后,便让弟子们退下了。
走的时候,他们还依次跟客人打招呼:
“见过沈宗主。”
当今仙盟盟主、凌云宗宗主沈辰帆,长身而立,微微颔首。
等到四下无人,才露出一点情绪:“贤允,你跟轻云到底怎么回事?”
顾贤允白衣胜雪,面沉似水。轻轻地一挥手,刚刚被剑气扫落的一地艳红花瓣,又重新回到枝头。
相貌上,他虽不及楚轻云美人如画,但他丰神俊朗,宛若谪仙的气质,也是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
顾贤允自然知道沈辰帆问的是什么,只是他淡然道:“你应该去问他。”
他的声线也是动听的,像遥远的上仙落在人间的琼音。
沈辰帆看着顾贤允,试图在顾贤允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然而并没有,顾贤允还是跟从前一样,清冷如霜。
与之相比,总是温文尔雅的沈宗主,可和蔼可亲多了。
沈辰帆苦笑着叹气:“我倒是想问他,他也不见我啊。”
当喜帖作废的消息传到凌云宗时,沈辰帆第一时间就去找楚轻云了。
他跟楚轻云年纪相仿,家世相当,自幼相识,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
结果楚轻云不见客。
沈辰帆也不见。
这些年来,因为楚轻云,沈辰帆跟顾贤允也相处得不错,所以就来拜访顾贤允了。
不过看顾贤允并无波动的模样,沈辰帆倒是放心不少。
楚轻云和顾贤允以往也会闹别扭的,也许这回,只是吵架吵得凶。
“不管怎么说,你去劝劝他吧。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在等着看笑话。”沈辰帆颇为语重心长。
顾贤允与沈辰帆并肩立在廊下。
玉华峰四季如冬,这满园的丽色,还是楚轻云嫌玉华峰景致单调,亲自栽植的。
听了沈辰帆的话,顾贤允静默了两息,说道:“取消便取消,由着他。”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的这么云淡风轻。
大典取消的事情,楚轻云甚至没有与他商议,只是打发了一个无双宗的弟子,轻描淡写地来通知了他一下。
他知道楚轻云骄纵,但大典在即,还如此胡闹,岂有此理。
顾贤允心中有气。
断然不能去找楚轻云。
沈辰帆一听,这是俩人对着较劲啊。
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他顺着道:“你了解轻云的,他行事随心,你别跟他计较。”
顾贤允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你们一向维护他。”
“哪里话。”沈辰帆身为好友,总不能对两位冷眼旁观。
且他仙盟之首,更不能任两大门派决裂。
于是他继续劝道:“你跟轻云同心百年,轻云对你的情谊,你总是知道的……”
沈宗主连口茶水都没喝,苦口婆心地劝了顾贤允好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可惜顾贤允无动于衷,并没有去找楚轻云的意思。
当然,他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巡课。
在院中立了片刻,手中的剑鞘开始微微发烫。
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未经传达,就响在顾贤允心底:
【阿远,你真的同意取消大典?】
闻言,顾贤允蹙了蹙眉。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甚至颇温和地回应:
【楚轻云不会的。】
说着,他还用拇指的指尖轻轻摸索剑格,好似一种无声的安慰。
这世上无人知晓,他在这把剑里,养了一只剑灵。
也只有剑灵,还在唤他“阿远”。
【你确定吗?你知道他这次是闹什么吗?】剑灵的语气,显然并不买账。
这句话后,顾贤允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喜欢剑灵催他。
不过他也理解,只有十几天了,他们的计划眼看就要实现,剑灵着急也正常。
于是他压下不快,继续宽慰:
【小烁,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过了太多年,顾贤允早已忘记廉烁还活着时的模样。但作为剑灵,廉烁答应帮他修炼,廉烁做到了。
顾贤允此时是大乘修士,世上无人可敌。
同样的,顾贤允许诺帮廉烁重塑肉身,也很快就能兑现。
尽管廉烁看中的,是顾贤允的道侣。
【我相信你的,阿远。】廉烁马上道,【是我太急了。以前没有盼头,不觉光阴难熬。现下有了期许,每天都如此漫长……】
【我明白。】顾贤允打断廉烁自言自语般的解释。
从廉烁主动提出想成为“楚轻云”,顾贤允就料到今日。
哪怕剑灵困在剑中这样久,顾贤允也从未忘记,剑灵的宿命,是反噬。
他的成就,他的修为,他此刻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毁在剑灵手里。
所以他不得不妥协。
好在廉烁并不清楚这一点。
【小烁,】顾贤允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轻云,他肯定会来找我的。】
楚轻云虽骄纵,对他却是真心的。
大典在即,夙愿将成,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地离开他呢?
此时的无双宗,正在为宗主收徒做准备。
于无双宗而言,收徒关系到宗门的未来,比宗主大婚还重要。
楚轻云原本的打算,是把名字相似的弟子全部筛一遍,但议事殿之后,他把范围扩大了。
按理说,穆弈能豁出性命救他,应该不会在身份上面撒谎。可那时他只是魂魄,思绪也不甚清晰,会不会记错名字?
越是急着想见穆弈,楚轻云越怕自己出错。
加上长老们的虎视眈眈,他索性大海捞针,把修为相近的弟子们全找出来。
抱着信念,楚轻云连日来只做一件事——
就是端坐在他的寝宫,从法器里一个一个查看弟子的名牌。
无双宗每个弟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名牌,由各级管事负责更新,追踪记录弟子的修行成果和个人经历。
楚轻云的法器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圆盘,在用灵力催动时,名牌像活了一般,能展示出一个修士完整的身影。
身高、长相、修为,事无巨细。
“宗主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受刺激了?”
“不得胡言。”
“没胡言,宗主突然取消大典,又突然要收徒,你不觉得奇怪吗?”
楚轻云虽然认真地分辨每一个修士是不是穆弈,却还是能听到他的两个近侍在“议论”他。
“咳。”他轻声提示,关掉法器。
话音戛然而止。
楚轻云捏了捏眉心。
吉瑞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问了:“宗主,您真的要收徒呀?”
两名近侍是双生子,同一张面孔,不同的秉性。
吉镜上前斟茶,对着弟弟微微摇头。
“不然呢。”
楚轻云并不介意吉瑞的冒犯,只是笑了笑,啜了口茶。
“已经四日了,宗主可歇一歇?”
吉瑞又问。
收徒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仓促决定。
楚轻云笑容没变,神色却暗了一瞬。
四天,与无数个被囚禁的日夜比,确实短暂。可穆弈的安危,时刻令他牵挂。多一刻找不到人,他就多一分忧虑,不得安心。
但他也努力说服自己,这才刚开始,他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这样找不到穆弈,他就亲自出去找……
脑中正在思索这之后的计划,他没有回答吉瑞,而是催动法器,显示下一位修士。
与其他人不同,这位修士身材高大,面容平静。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无喜无悲,却像是真真切切地与楚轻云对视。
楚轻云心头一跳,莫名的熟悉感,猝然涌上心头。
管事在心里叹气。
那可是宗主收徒。无双宗卧虎藏龙不说,宗主是什么心思,他一个小小的外门膳堂管事,有什么本事知道?
“有消息会发告示的,你稍安勿躁啊。”
管事只能重复一句话。
“嗯。”穆弈的神情倒是看不出失望。得到回应,转身就走。
只不过刚出管事的门口,就遇上卓方。
自从上次动了手,卓方对穆弈横竖瞧不上,每天都要讥讽几句。
这会儿遇上,当然也得嘲两声。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卓方顶着自己的大方脸,杵到穆弈面前。
穆弈神色如常,没看见也没听见似的,绕过卓方继续走。
“臭傻子,你聋了?!”卓方气了。
穆弈是公认的“好拿捏”。平时大家调侃穆弈“傻大个”,指使其干这干那,穆弈都一声不吭。想来也是自知修为不足,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
这样的玩意儿,凭什么无视他?
卓方气急败坏。
“你是多大的脸啊,好意思天天来问?”他追着穆弈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成为宗主首徒吧?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那德行,宗主见了你,怕是眼睛都要瞎。”
穆弈腿长步子也大,不管卓方怎么羞辱他,他都不为所动,闷头往前走。卓方跟在他后面嗡嗡,反倒像个喋喋不休的烦人精。
于是卓方更气了。
他马上想到了刺激穆弈的好办法,张口就道:“哎呀差点忘了,宗主本来就瞎,否则也不会取消大典,成了现如今最大的笑话。”
果然,一提宗主,穆弈立马停下脚步。
卓方见状,顿时喜上眉梢。
然而未等他得意,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忽然袭向他。
“当啷”一声,卓方的佩剑犹如废铁,掉落在地。
“哪里来的脏东西,也敢妄议宗主。”
夹着冷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弈听见动静,转身望去,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锦绣的男子,就立在卓方身边。
卓方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全身抖如筛糠。
哪怕穆弈再木讷,也惊讶于对方毫无预兆得出现。
来者修为,高深莫测。
此情此景,穆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过也不用他做什么,管事在这时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噗通”给来者跪下了。
“恭迎执事。”管事埋头叩拜,随即抬头看向穆弈,使劲给穆弈使眼色。
穆弈:?
管事:……
深知穆弈是块朽木,管事也不强求,转而为卓方求情:“弟子管教无方,请执事手下留情。”
吉瑞翻了个白眼。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他对外只挂了执事的头衔,但他是宗主近侍,得宗主教诲,不管是地位还是修为,都是门下弟子望尘莫及的,更何况是外门这些乌合之众。
卓方诽谤楚轻云,吉瑞没有当场取其性命,已经算他仁慈。
毕竟他有正事在身。
吉瑞没搭理管事,扭头转向穆弈。
他在楚轻云的法器里见过,自然认得出。
不过他依旧费解。
这人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莫非宗主真的选他?
带着些许迷惑,还有几分不善,吉瑞很不客气地开口:“你就是穆弈?跟我走。”
随后,他才正眼看了下卓方。
原本僵直的卓方,突然卸力般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的他,顾不上整理仪表,慌忙改成跪姿,边磕头边道:“弟子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
话没说完,只听吉瑞嗤笑,语带不屑道:
“杂碎,废掉修为,赶出去。”
直到跪在无双宗正殿,穆弈还是懵的。
从吉瑞和管事的对话中,他得知宗主有意面见他。吉瑞作为宗主近侍,是专门去外门接他的。
宗主,派人,专门接他?!
楚轻云坐在高高的宗主位上,俯视大殿中央跪着的穆弈。
从穆弈踏进大殿的一刻,楚轻云就知道这就是他找的人。
也许是在伴生玉里藏得太久,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仍旧能感应到伴生玉。
熟悉感愈加清晰,穆弈还活着,楚轻云忍不住唇角上翘。
他没记错,穆弈的确是无双宗弟子啊。
“穆弈。”楚轻云音如天籁,含着笑意开了口:“抬起头来。”
砰砰砰!
几乎是在楚轻云出声的瞬间,穆弈的心跳疯狂加速!
千百年来,世人皆对楚轻云的美貌津津乐道,提起楚轻云,除了他跟顾掌院的情爱轶事,就是他不够潜心修炼,浪费了与生俱来的天赋。
好像大家都忘了,楚轻云的炼器造诣,修真界根本无人能及。
穆弈追寻着楚轻云的脚步,一直拼命修炼。
楚轻云是他的神。
穆弈明白自己一届凡夫,不可能与神比肩。
他只做万千弟子中的一个,膜拜着神,或者运气好,远远地看神一眼,他就很满足了。
此情此景,他万万没奢望过。
穆弈如坠梦幻,身体在思考前,按照命令抬头。
金座之上,他的神一身华服,微笑不语地注视着他。可他刚跟对方撞上视线,就慌忙垂了首。
宗主光芒万丈,仿佛连对视都是他的亵渎。
他只有再次俯首,以此表达自己的虔诚。
楚轻云把穆弈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以前完全没注意过,无双宗还有这么一个弟子。他的救命恩人啊,都不等他仔细瞧瞧,就又低了头。
楚轻云索性起身,从高坐上飘然而下,落在穆弈面前。
于是,穆弈的视线之内,突然多了一双洁白的鞋尖。
他立马意识到是谁,惶恐地把身子压得更低,脊背几乎靠近地面。
但是很快,一只莹白修长的手,顺着他的脸庞,托起他的下巴。
“穆弈。”
楚轻云郑重其事地,叫出这个名字。
其他侍从们站在原地,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宗主心血来潮找来的修士。
兴许所谓收徒,也是宗主兴起而为,最后不了了之。
可对于楚轻云,这次见面,却是藏在心底,无法消解的挂念。
所以他托起穆弈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
与那几近魁梧的身姿给人的感觉相似,穆弈的肤色较深,颇有几分粗糙感。浓眉像两把锋利的刀,横在眉骨之上,压着一双比常人大一圈的眼睛。这会儿穆弈仍旧垂着眸,呼吸略显急促,密实的睫毛颤抖着盖住眼神,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双唇,都显得他十分紧张……
算不上丑,却也的确不出众。
但楚轻云差点红了眼眶。
他用自己的命,换我复活。
楚轻云想。
疼不疼啊?
幸好,还活着。
楚轻云的指尖,触到穆弈脖颈的命门处。
只是穆弈的修为,比记忆中还低?
此时的穆弈,只有筑基修为,因天资不够,修为止步不前,如果再不突破,恐怕会步入五衰。
修士都清楚,一旦开始五衰,修行之路,便也走到尽头,只能等待油尽灯枯的一天。
当年的楚轻云走投无路,实在没有注意过穆弈的情况。他报仇心切,只顾催促着穆弈练功。
可以穆弈目前的修为和功底,怎么能修成禁术之最?
毕竟就算是禁术,与正道功法也是同宗同源,寻常修士,正经路子走不通,旁门左道也够呛。
莫不是穆弈于异途之上,格外有天赋?!
楚轻云思绪万千,不动声色地问道:
“知道你因何在此吗?”
“回宗主,”穆弈整个人都很僵硬,贴着楚轻云的那块皮肤火烧火燎。离得这样近,他都能闻到楚轻云身上的花香。
所以他脑子更加空白,只知道宗主问了,他得开口回答。
所以他沙哑着嗓子,笨拙道:“宗主选徒,弟子,前来,应试。”
楚轻云又问:“你觉得,你会中选吗?”
因为紧张,穆弈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第二个问题让他更慌,摇着头道:
“弟子,不敢。”
他的确是不敢想啊,就连做梦都梦不到!
楚轻云却失了神。
穆弈不记得了。
在二人少有的闲聊之中,有一回楚轻云曾说过,如果复仇成功,他就收穆弈为徒,把毕生所学传给穆弈。当时穆弈不胜惶恐,连连拒绝,在他强迫之下,才郑重其事地答应。记忆中,穆弈是很听他话的。所以如果穆弈记得,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禁术之阵,穆弈既是布阵者,又是阵眼。如果连穆弈都没有前世的记忆,那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了。
楚轻云从真正意义上,得以新生。
可穆弈,却付出了前世的修为甚至性命。
眼前人,已经不记得他。
他们都还来不及见一面。
楚轻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弈。
他松手,直起身。
没关系,重新认识一下。
这一世,要好好活。
就当穆弈是对禁术天赋异禀。
此时的修真界,连魔修都容不下,自然也容不下这等“偏才”。
无双宗是修真界最有财力的门派,哪怕用天材地宝供,用灵丹妙药灌,他也能给穆弈砸出个康庄大道来。
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就是你了。”
楚轻云撂下一句,飞身回到主位,言简意赅地吩咐:“去通知各位长老,徒弟我选定了。”
众人:!!!
穆弈:!
他没听错吧?
宗主……要收他为徒?!
这一定是梦吧!
他放肆了,敢做这样不恭不敬的梦!
橙风长老:“宗主,您对仪式有什么要求。”
按照礼制,拜入宗主座下,要选择良辰吉日,徒弟沐浴更衣,在长老和其他弟子的见证下,三拜九叩,完成拜师。
柏铭长老:“宗主一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不知这次有何想法?”
朔平长老瞪了他们一眼,这人还没见着呢,就讨论上仪式了?荒谬!
楚轻云刚起床,还坐在寝宫的镜子前,让吉瑞给他梳头发。
长老们的问话顿时吵到了他。
这也幸亏是宗主寝宫,有权限到此的长老不多。
“师叔们。”楚轻云无奈道,“不用这么着急吧。”
三位长老不说话,齐齐盯着他。
楚轻云揽镜自照,他的样貌几百年没变,但他仍旧热衷于欣赏自己。况且好不容易复生,他看自己这张脸,是怎么都看不够。
吉瑞熟练地给他戴上金冠,穿上他提前点到过的外衫——如果说楚轻云最讲究的,那便是每天的衣衫了。
不像其他大能尊者,常年都是一套装扮。
楚轻云是喜欢变化的。
其他大能会用术法或灵力维持自己地盘的独特性。
如苦寒,若常青。
楚轻云的琼华峰,就按照自然规律,春夏秋冬,更迭交替。
按他的话说,每天的风景都不一样。
而他每天的打扮,就是回应那每日的美景。
今日春机盎然,他便穿了套绯色锦袍。人面桃花相辉映,说不上谁比谁更娇艳。
楚轻云收拾妥当,从镜中确认自己的美貌无懈可击,才挥手道:
“行了,去把穆弈带来吧。”
穆弈在陌生的院子里待了一晚。
他还在懵。
他只是个外门的弟子,在修真界,跟蝼蚁是同等的存在。
宗主收徒,怎么会轮到他?
穆弈百思不得其解,宗主的一颦一笑又不停在脑海中盘旋,费解中带着激动,茫然中又夹着心慌。
睡觉是肯定睡不着的。
见过宗主之后,他就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休息。
主峰之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比他原来的住所强千百倍。他甚至没敢在卧房久留,索性在院中打坐到清晨。
吉瑞带着一众随从来时,穆弈身上的露水还没干。
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园,杏树开了花,穆弈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与精致的院落格格不入。
吉瑞上下打量穆弈一番。
修为低微,身高离谱,一堵墙似的站那,憨傻憨傻的,一看就不机灵。
无双宗上下,跟在宗主身边最久的,就是他和吉镜。以前宗主玩心重,不收徒,但是对他跟吉镜,都会指导一二。他们的关系,半是主仆,半是师徒。曾经他以为,即便宗主收徒,也会选身边人。
就算不是他,也应该是吉镜。吉镜天资聪颖,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了,比其他长老的亲传弟子都高,是同辈的佼佼者,最有资格成为宗主亲传。
到底是什么机缘,让宗主选中了穆弈?
“换上衣服,跟我走。”吉瑞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冷。
他身为近侍,穿着打扮也要跟宗主搭配,着绯色。但是他带来给穆弈的衣衫,却是宗主提前安排好的素白长袍,只在袖笼衣扣等位置,用绯红丝线秀了纹路。
既跟他们的穿着相得益彰,又很符合穆弈的个人气质。
宗主真是重视这个人啊。
思及此,吉瑞把托盘往穆弈怀里一怼,转身就走去门边,不想搭理穆弈。
而穆弈接住托盘,低头愣愣地看着叠好的衣衫。
这料子,比他在山下城里见过最有钱的修士身上的,还要好。许是早上刚熏过的,阳光之下,似有温润的光泽在流动。如果再缓缓吸气,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刚刚还如梦似幻的心神,忽然找到一丝真实感。
“动作快点,宗主和各位长老等着呢。”吉瑞在院外回首,看穆弈还傻呆呆地站着,心中更加不耐。
可穆弈压根没发现吉瑞的敌意,他端着托盘,感觉整个人都在飘。喜悦破土而出,开心得想笑!
吉瑞的疑惑,也同样困扰着长老。
“宗主,既然人选已定,您总该解释一二吧。”朔平长老语气虽然带着尊卑,但他每根胡须,都表达着“不满”。
吉瑞不在,吉镜在楚轻云身边伺候。不用楚轻云吩咐,她早已命人在院中摆好茶点,招待几位长老。
春风拂面,花枝摇曳。一片花瓣不经意地落在楚轻云茶盏里,他也不在意,轻轻啜了一口。
长老的问题,他是绕不过去的。
“那日入定,我见到师尊了。”楚轻云不动声色。
开始编。
上一任宗主就是楚轻云的师尊,八百年前就闭了关,再未出关。除了楚轻云,没人知道宗主身在何处。
楚轻云猜测,师尊未见飞升,恐怕已经辞世,否则前世出了那么大乱子,都未曾露面。
但这事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听闻楚轻云此言,几位长老若有所思,倒是没怀疑。
像老宗主那样的大能宗师,给弟子托个梦,不稀奇。
楚轻云觑着几位反应,慢悠悠道:“师尊为我卜了一卦,说我若是执意成婚,恐会遭遇不测,无双宗也会败落。想破此局,就要寻一位贵人。”
老宗主的本命法器,就是卦盘,在卜卦上,十卦十准,从无错迹。
“这是老宗主的指示?”柏铭真人喃喃反问。
朔平真人则直截了当:“那你何必取消大典?”
楚轻云:“个人安危我可以不顾,但我总不能拿无双宗冒险吧。思来想去,我和贤允相伴数百年,也没什么遗憾,分开就分开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适当地流露出两分哀伤三分悲切四分不舍和一分义无反顾。
“唉。”橙风真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柏铭真人则安慰:“宗主有此胸怀,无双宗前途可期。”
朔平真人捋了捋胡子,终于点点头,用“孩子懂事了”的欣慰口吻道:“若是贵人,合该以礼相待。但宗主之徒,涉及本门根基,老夫听闻此子天资愚钝,恐怕……”
楚轻云召见穆弈时,殿里侍奉的弟子们都看见了,传到长老耳朵里,倒也正常。
楚轻云淡定地又呷了口茶:“不必介怀,我有计划。”
这也是他编了半天的原因。
长老的话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们是不愿意接受穆弈成为宗主亲传弟子的。
但他偏要忤逆。
“又胡闹!”朔平真人果然吹胡子瞪眼,当即就要发作。
“宗主,穆弈来了。”
吉瑞及时来到,打断了几位的谈话。
楚轻云本来也没打算完全说服长老,此刻便往门口一瞥。
然后不由地笑出来。
穆弈身量高,昨天穿那件袍子,灰扑扑一大坨,的确不体面。
这会儿稍微打扮下,不是很精神吗?虽然不会梳头,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扎成一束,以银冠固定。
但那天然的粗粝感恰恰适合这种随意。
楚轻云很喜欢。
自己的品味真不错。
“这就是穆弈?”朔平真人皱起眉头。
穆弈没照镜子,不知道楚轻云为何会笑。他也不认识几位长老,见几位跟宗主同桌而饮,便当是大人物,顺势要跪。
可他未等弯腰,手腕倏地被人握住。
还是那只修长莹白的手。
“免礼。”楚轻云瞬移到穆弈跟前,拦住穆弈的动作,笑嘻嘻对长老道:“师叔,拜师仪式交给你们准备,越快越好。”
说完,他拉着穆弈原地消失。
楚轻云的指尖微凉,穆弈却只觉手腕被触碰的位置滚烫。
正如当日他被楚轻云捏过的下巴。
然而他来不及细细体会,第一次瞬移的不适,让他产生着强烈的呕吐感和窒息感。他眼前发花,耳畔嗡鸣,仿佛自己即刻就要归西。
好不容易缓过来时,楚轻云早已松开了他,还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安神丹。
“好些了吗?”
楚轻云的声音,在自己的近侧响起。
安神丹入口即化,穆弈才算回了魂。
“回宗主,好了。”穆弈看都不敢看楚轻云,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点头如捣蒜。
“噗嗤。”楚轻云乐了。
穆弈以为自己出了洋相,顿时耳根发热,无地自容。
可他转念一想,他这是,逗宗主笑了?
好像也挺好。
他又心花怒放起来。
只不过他紧紧抿着唇,防止自己继续冒傻气。
楚轻云盯着穆弈看了一会儿,环顾四周,问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穆弈这才听话地观察起周围。只见他跟楚轻云身处一个巨大的房间内,四面八方林立了无数的书架。每一扇书架都高耸地接近穹顶,数不清的书卷整齐安静地躺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