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此一众的阴神们便不可以被镇杀,更不意味嬴政剑光之下,带给他们那份神魂泯灭灵智被抹消的感觉便非是真实。
若非是属于楚江王等的一部分阴魂及法身已经被彻底破碎和泯灭,这一众的阴神们又如何会在这纣绝阴天宫里再归来?
此为罗酆六天之一,是较之以十殿阎君所掌握的阴曹地府更高一级的存在。六道轮回盘破碎生死簿叫嬴政纳到手中,云台水镜显露的画面之下,看着此一幕幕发展的一众阴神们只觉得心头有血在滴落。
不过很快的,楚江王等忽然悚然而惊,意识到一个再恐怖不过的事实。
“秦广王何在?”、“崔判官何在?”、“这两位怎生还未曾归来?”、“六道轮回盘和生死簿......”
不断有阴神将不安与疑惑提出,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剃除秦皇归来的影响一般做出交流。不过很快的,似有意似无意好似是有所察觉,又仿佛是不经意一般,云台水镜中原本长身而立的嬴政遥遥对此望过来一眼。
如冷锋,似利剑,好似有一线光辉在空寂且虚无的暗室里绽开。大放光明,将视野所充斥。等到再回首,将神智找回,便只见虚空里平等王以法力划出的云台水镜寸寸崩裂。
便连一众的阴神们亦随之受到影响,有细碎的水镜碎片擦着头皮与面颊而过。留下血色的印痕。
“接下来当如何?”
良久,是平等王开口,以目光环顾过一众的同僚。沉声道:
“秦皇归来,皇陵地宫被打开,按理,天庭自不必说,地藏当有所察觉才是。可是现在......”
沉默,沉默,整个纣绝阴天宫似乎因此而陷入到沉默。但在那皇陵地宫前,恢宏古老的城池之外,嬴政却是将目光收回,上前,将手落在了那青年手臂之上。
“蒙卿,许久不见。”
嬴政倾身,亲手将那青年扶起。继而开口,使一众人等起身,道:
“朕在,大秦便在。大秦万年。”
于是尽皆高呼,只道是“陛下万年,大秦万年”。声震四野,恰如同音波与热浪滚滚,将这一方天地所席卷。强横霸道,再容不得其他。直至嬴政以手按下,于是所有的声响为之一寂,唯余下恢宏且古老的城池之下,忘川水似是在流淌。
静默无声,并不曾带有那任何的声息。
青年顺着嬴政的力道而起,又退后一步,对着嬴□□首再拜道:
“蒙毅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青年,即蒙毅未曾说自己究竟所请何罪,但对这近臣再清楚不过的嬴政却知晓,此究竟是为何。是为了八百年前,未曾识破赵高、李斯、胡亥三人矫诏之阴谋,使大秦陷入到绝境一事。只不过——
“蒙卿何罪?”
嬴政是如此想的,便如此说了出来。拉了蒙毅的手,走向车架。开口,无甚波澜与起伏道:
“此事,是朕之过。”
君王的面上并未见有过多的情绪,语音同样是极稳的,似乎并不于此任何的避讳。又或者说有想象中的在意。然而在其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所有阴魂俱皆拱手,天地间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凝滞。唯有蒙毅虽然于嬴政的力道之下未曾再拜下,却是失声道:
“陛下——”
“蒙卿,”
嬴政松开了拉了蒙毅的那只手,回首,认认真真的看向蒙毅、看向一众的阴魂道:
“旌旗十万斩阎罗。朕要这冥府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大秦的声音,是朕的声音。诸君,可要弃朕乎?”
玄衣高冠的帝王按剑而立,其音再是清楚与清晰不过的传递到在场每一个阴魂的耳。所有的一切仿佛于此而被按下暂停键,然而紧随而至的,却是滔天的、滚滚的浪潮,是足以将天地四方掀翻的声势。
“愿为皇帝陛下效死!”
“当真是极度骄傲又极度自信、自负的帝王。”
九幽黄泉之侧,无边的彼岸花海之间,有似是在不断变幻形貌的客栈存在,有道人在檐下煮茶。
是东华。
东华的对面,则是一女子。一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与年岁的,仿佛同这天地相混同的女子。
指间杯盏摇晃,目光遥遥望向远处,东华开口,发出如是言语。在其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女子挑眉,嗤笑,不紧不慢道:
“所以这便是尔等视我冥府如无物的理由?”
东华不言,良久,方才将杯盏落在案上,认认真真道:
“九州天地最后一位神代帝王,第一个以皇帝而自称者,自然是有着骄傲与任性的资本的。”
东华举盏,袍袖展开,颇有几分任性与无奈道:
“况且他都这么疯这么狂了,便是让让他又如何?当年未尽的事,由这人做来,不是正好?”
女子唇角微扯,面上现出几分无语。但不得不承认,东华此言是有几分道理的。图穷匕见真实的目的未曾揭晓之前,谁又能猜测与知晓这帝王图谋的是这整个冥府?
不,并不仅仅是如此。女子目光悠悠,似是穿过了无尽空间的距离,落到了长安城外,那同白衣观音相对峙的国灵之身身上。
“善!”
女子目光收回,抚掌而笑。同东华对视过一眼,一切尽在不言。
“蒙卿,可要同朕共乘?”
诸多声响压下,嬴政开口,对着蒙毅发出邀请。
外出则同君王共乘,居内则侍从左右。蒙毅甚至是蒙氏兄弟受到的宠信,可见一般。只是八百年时空倥偬,蒙毅俯首,却是对着嬴政道:
“愿为陛下御。”
嬴政颔首,道一声可,同意蒙毅请求。而后转身登车,有冷漠阴寒的目光在一瞬间压下。
于此一瞬间,嬴政自觉或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尚未被清扫的,阴魂自不会更不可能于此出现的人。
中车府令,赵高。
看来,是当使人好生审问审问那逆子胡亥,叫他吐出些什么。嬴政垂了眼,指尖于剑柄间缓缓摩挲,良久,终是发出一声嗤笑。
六马拉车的铜车马之外,蒙毅以手中长鞭扬起,调转方向,驾驶着马车向前,回转那巨大且恢宏、古老的城池当中。
冥府惨白的月色透过纷繁错杂的窗棂,似是于嬴政面上洒下淡淡的影。
随着车马、人员走过,厚重的城门并未因此而关闭。反倒是有披甲执锐的锐士镇守,向着这冥府四方宣示着存在。
风起,大秦,归来。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石草木,当嬴政乘着马车彻底进到那城池的那瞬间,周遭之所有再度生出变动。
是同在九幽黄泉里,在那被忘川水所环绕的城池之外所看到的全然不同的景象。
第043章
事死如生,秦人对死亡向来是极重视的,更何况是这六合一统倾天下之力而供养,将所有权柄集诸一身的帝王。纵使嬴政原本所处的,是一个无仙亦无圣,更不会有冥府存在的时代。
当种种神话与传说化作是真实仙神存留在此世间,嬴政于皇陵当中所留下之布置......
大秦,又怎会是亡了呢?
遑论是帝王再归来,亲身将一切唤醒。
所有的一切并未曾超出嬴政之预料。呈现出来的,是死后之世界,是骊山脚下的皇陵地宫在此显化倒映。是那些属于大秦、心向大秦的灵魂,在死后于此重聚和沉眠,等待着再归来。
直至嬴政的出现。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无数等比例存在的俑人睁开双眼,目中神采涌现,跪地俯首,恭迎着帝王的归来。
风,大风。大秦的黑水龙旗飘扬之下,这是一支亡者的军队,更是一驾全然属于嬴政的战车。一座按照着嬴政心意之所指,兵锋之所向,无往而不利的战争机器。
虚空之中,快速行驶的车舆之内,嬴政抬手虚握,终是缓缓露出笑容。虽笑意不达眼底,但这帝王冷硬甚至是略带了几许绮丽与雍容的眉眼间,无疑是极自信与傲然的。
是欲揽天下入怀,将此世之种种尽在掌握的野心及狂妄。是不惧于这世间任何艰难险阻,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将一切踏平的强大及无畏。
“一介凡人帝王而已,纵使将那皇陵地宫之下的封印揭开,又能如何?难不成以为仅仅是凭此,便足以同我等为敌将冥府踏平不成?”
纣绝阴天宫中,良久的沉默之后终是有阴神开口,将满殿的沉寂打破。但那出口的阴神也好其余的诸位阎君也罢,都并不因此而感到安慰,更不因此而将心头的不安与恐惧放下,呈现出放松的色彩。只是这恰如同一个信号,一个同秦皇相抗争的、彻底将其扼杀的信号。
伴随着其话音落下的,是一众阴神们强行露出了笑容,自觉或不自觉的做出附和。
“言之有理”、“就是”、“纵使我地府中从未接收过秦人的魂灵,可这秦皇难道还能将其聚集起来,如同昔日扫灭六国一般,将我等扫平不成?”
...... ......
整个纣绝阴天宫中,一时充满了轻松、快活与愉悦的气息。至于潜藏在此之下的不安及恐惧,又有谁知道呢?一众从破碎金身里走出的阴神们抓紧吸收着香火愿力,抓紧将自身的实力恢复,意图做出更进一步的反制。整顿人马,尽快将那秦皇扼杀。
甚至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将一切封锁,而非是上禀天庭,又或者是同那位地藏王菩萨相合作,予之以任何提醒。纣绝阴天宫中的一众阴神们如此,九幽黄泉之侧的客栈之内,东华开口,对女子道:
“既然是如此,那么阴间事自有阴间管。在一切尚未得出一个定论之前,不当同阳世及天庭有过多相干。不知后土娘娘以为然否?”
“自然。”
女子,即后土娘娘颔首,对此并无异议,只道是本当如此。只是随着其话语吐出的那瞬间,整个冥府天地因此生出变动,冥冥之中有法则被更改,生出不同。然而这样的不同却又是极细微的,并不足以引起任何的警觉。
恢宏且巨大的,同昔日里的咸阳城、秦王宫并没有任何差别的宫殿之前,蒙毅勒住了马,恭请君王下车。有一个又一个的公卿、大臣、士兵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倒,道是“恭迎皇帝陛下归来”。
嬴政终是以脚再度踏足到了这片土地上。
即使这非是阳间的土地,更非是八百年前。但当嬴政从那车舆中走出,以目光缓缓扫视过那一众熟悉的、存在于记忆里的面孔......虽然少了不少叫嬴政感到熟悉的故人,但一切同八百年前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
尚维持着这君王最后一次离开咸阳时的场景与局面。
英明神武的帝王记忆力无疑是极好的,好到可以再清楚不过的记得八百年前的种种,记得朝堂之上每一个公卿、大臣,甚至是同嬴政有过一面之缘的每一个侍从的面目、姓名及生平。但总有什么叫嬴政所刻意忽视和模糊。
以致于当嬴政抬眼,以目光落到那以明珠、精金等生出的日月星辰上之时,终是恍然。
这已经不再是八百年前。
但嬴政的野心与志向、理想并不因此而被改变,甚至因仙神的存在而滋生出更大的目标。因而嬴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道是“众卿平身”。又亲自上前,将老丞相冯去疾等一众人等扶起了,方才抬脚走向那最中央的章台殿,走向那条通往帝王之权势与地位之路。
只是这样的一条道路却并非是坦途,更非是一帆风顺。即使嬴政本就是这帝国的主人,是与国同休同这帝国一体的帝王。
“嬴政,你可知罪?”
有浩荡的天音仿佛是由此而落下,随着嬴政脚下踏出,踏足到那漫长的、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之上。终是有面目与身形似乎是在不断变动的人影因此而显现。
发出诘问。
是原本收藏在宗庙之内的,大秦历代先君的画像因此而呈现。从那画像之中走出,对嬴政怒目而视。
嬴政的脚步并不因此而有任何停止。便连那挺直的腰杆与垂落的衣角,亦不因此而有任何褶皱。不过是将这一切无视。
直至有身影挡在了自己近前。
是庄襄王,嬴政的父亲。
居高临下以手指了这帝王的鼻子,几乎将手指戳到嬴政眼前。目中流露出的,是再为真切不过的痛心疾首与愤恨。
“逆子,我大秦几代人的心血,便毁在你手!你又有何面目,再出现在此间?”
“去休去休,不如归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嬴政轻笑。以手叩过剑柄,冷淡的眉目间,现出几许薄凉。
终是掀了唇,给出评价。
“无趣。”
嬴政上前,无视了那将要将自己眼球戳破的手指,不带有任何烟火气息的由此而走过。属于庄襄王的身影淡去,恰似刀枪斧钺加身,百千劫难经过,却由始至终,根本便无法对这君王做出什么。
更无法叫其心志由此而生出动摇。
直至嬴政终是立足在了那高台之上,至于那至高的位置之前。君王以手按剑,回首,目光压下,座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恭谨唱喏。
尽皆匍匐俯首,恭迎这昔日帝王的归来。冥府上空,原本显露的异象随之生出变动,却是墨衣袀玄、面目似是笼罩在迷雾中的帝王由此而显现,以法相天地展露。手中长剑出鞘,向前挥出。
恰似是天地被破开细密的法网由此而被压下。无数阴魂怨鬼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任何言语。然而嬴政的剑尖,却是有魑魅魍魉在哀嚎,在发出一声声恶毒的诅咒。在将身形与面目不断变幻,仿佛是要因此而将这帝王的心志动摇。
是什么呢?
是人心之贪嗔痴恨怨因此而被放大,是帝国基石之下,累累白骨与无尽恶意和负面情绪扑面而来。更是八百年岁月里,被封印在此间的并不仅仅是那属于嬴政的权柄与旧臣。
叫嬴政以天地人杀机破开的封印符篆因此而具现,而形成魑魅魍魉,试图将这帝王绞杀并将这皇陵地宫再封印。但嬴政既然动手,又怎会再予之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有些教训于这帝王而言,不过是一次便已经足够。即便嬴政有着现在无法将其彻底泯灭的理由,更无力承担同那诸天仙神菩萨相敌对的后果。但这封印与符篆形成的魑魅魍魉也好,那躲在纣绝阴天宫里的一众阴神也罢,又或者是暗中插手的佛门......
“众卿,可要为朕征战冥府,将此方天地,尽皆纳入大秦?”
嬴政开口,问出疑问。剑锋所指,是因嬴政此前的动作而陷入到混乱的阴曹地府,是云台水镜被毁去,纣绝阴天宫里正在抓紧时间想要将自身恢复的一众阴神。更是十八层炼狱里,无尽怨魂之间,闭目垂首,拨动着念珠的老僧。
整个冥府的天地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寂静。直至良久,方才有枉死城内,李渊、建成、元吉父子三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
“话说朕这时候不应该在太极宫中吃好喝好,同二郎送上来的美女谈心?怎么就死了呢?”
上下左右四方张望,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李渊有些不安忐忑,更有些疑惑。值此时刻,终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有些是想念二郎的。
纵使是那个在枉死城中相遇,问自己老老实实做太上皇不好吗的二郎。
毕竟别的不说,有二郎在身边,只要不涉及皇位这样敏感的话题,那安全感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但现在......虽然曾经同样都是秦王,但......
有那么一瞬间,李渊甚至恨不得闹出此番动静的不是秦皇,而是唐皇。
是自家那胆大包天的倒霉孩子李二郎。
第04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原身所创立的玄武门继承法之下,太子承乾同魏王李泰之间的争斗愈发明显。看似平静的宫廷与朝堂之中,充满着紧张的气息。
只是这一切同大明宫里的晋王李治却又似乎是没有任何相干的。这位经由唐皇一手抚养长大的皇子恭恭敬敬的守在原身那已经失去呼吸的肉身之前,不曾有任何擅离,更不曾参与到兄长们的争斗当中。
纵使面上哀戚不能自己,多次于众人面前哭泣到几乎晕厥。这位晋王殿下却是强撑着病体侍奉在君父跟前,守着君父的肉身,做足了一副仁孝模样。
真假如何且不必说。尘埃落定一切未曾得到结果之前,太子承乾与魏王李泰这两位同胞的兄长自不会因此而对李治做些什么。甚至是或有意或无意的对其多出几分放纵和无视,只待自身登上皇位。
因而就某些方面来说,于李治现下之所处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风暴最中心处再是安全与平静不过的风暴眼,是权力旋涡中唯一的净土。但明灭不定的烛火摇曳之下,眼睑垂下面目显露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间的李治却清楚,这样的平静定不会长久。
所以,要做出选择吗?
李治仍然在踟蹰。
这位晋王殿下其实并不相信自家阿耶的死亡,更不相信那似乎是自家阿耶,又似乎不是自家阿耶的大唐皇帝陛下,会就此而失去生命。这样的感觉来得没来由且没有任何道理,毕竟人终归一死,纵使再强大不过的帝王死后亦不过一抔黄土。但李治心中,却早已经有了定论和决意。
不过是一条道走到黑,做足了一个虽深受君父宠爱,却夹在两位成年的兄长之间,可怜弱小而又无助的模样而已。
当然,对君父的极尽孝顺以及自身的仁慈、懦弱等种种,同样是必不可少的。
李治并不缺乏同两位同胞的兄长相争的勇气,更不愿去做那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鱼肉。只不过——
晋王殿下尚且稚嫩的眉眼间似是有冷意一晃而过,却又在转瞬之间归于哀意与悲伤。似是切切实实的在为着君父的离去而伤心与难过,在不愿意接受事实。
自家英明神武的阿耶已然死去的事实。
李治身后,国灵之身无声息间出现。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更不曾惊起任何反应。恰如同与这天地合为一体般,只要嬴政不想,那么在此大唐境内,其实很少有生灵能够真正察觉到国灵之身的到来。
纵使是那仙神菩萨与修行中人,在大唐境内,在不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难道还能够同如日之初升一般的国家意志与命运组合相抗衡不成?遑论相较南赡部洲、西牛贺洲等的情况而言,东土本就自有其特殊所在。
因而不管那白衣观音的算计如何,心中对这国灵的存在又有着怎样的忌惮。有些战斗在未曾真正将脸面撕破之前,显然是打不起来的。除非那菩萨真有着破釜沉舟,将这凡人帝国抹去而非是教化的意愿。
但这显然不可能,至少若非是在那最后的时刻,白衣观音并不会做出如此的打算。因而几番对峙,自认为略胜过一筹,将了国灵之身一军,使其焦头烂额给其一个小小的教训之后,菩萨飘然远去,转瞬便消失在长安城外。
于此同时,此间发生的种种倒映到眼前,不过是略一转念,嬴政便清楚白衣观音挑动的是什么,潜藏在长安城中的暗流,又究竟是什么。
这对嬴政而言并不难解决。只要唐皇回魂再出现在大明宫中,一切便可不攻自破被轻易解决。无法掀起任何风浪。
恰如同八百年前的沙丘行宫内,但凡嬴政未曾真正的暴毙和死亡,那么便是赵高、李斯、胡亥等人再如何的矫诏、玩弄权术又如何?一切的阴谋与算计皆不过是土鸡瓦狗,并不足以生出任何效用。
但这样的机会是八百年前的嬴政所不曾具有的。至于八百年后的大唐皇帝陛下......
嬴政并不曾以国灵之身将原身的面目与身形显现,又或是附身在原身的肉身当中,将一切镇压。至于地府中的另一半神魂,同样未曾在第一时间回返,再回到阳间。
并不仅仅是为了不将国灵之身同唐皇之间的联系暴露,更因为此时的冥府、此时那沟通九幽接连黄泉的皇陵地宫中,尚有事情需要这帝王的完成。
向这冥府天地宣告大秦与秦皇的归来仅仅只是个开始。君王的目标既然定下,剑锋所指兵刃所向,所有的一切恰如同再是精妙不过的仪器与战车一般高效运转起来。
为这帝王的野心与目标而效力。
又或者说那曾经再是庞大不过的帝国本就是一架再高效不过的、因帝王的意念与意愿而生成的机器。更遑论是在死后的冥府里,在无需受到生老死病等种种困扰的亡者世界之内。
“王卿、蒙卿,未知几位以为,此事可行否?”
大朝会之后是小朝会,是秦皇同诸位重臣们章台殿中议事。
同八百年前并无不同。
但这偌大的宫殿之内悬挂与放置着的,不再是六国、百越、匈奴的地图,而嬴政以及这殿中的重臣们目光所望向的,亦不再是东方六国。而是这冥府的天地,是阴曹地府、枉死城、罗酆六天等种种。
同样的,这殿中的群臣们精气神与面貌身形等被恢复和留存在最巅峰的状态,而非是死前的模样。但一切却又同过往有了不同。
如果说八百年前的秦皇是他们的荣誉与权势、地位、金钱、利益等种种之所系,因嬴政这位政治强人的身份、地位及手段而不得不维系在嬴政的身边。那么今时今日,他们之再归来和醒来,之所能够在这冥府天地中现世,依存和唯一所能够依存的,有且仅有那帝王。
漫长的时光岁月倥偬,对于仙神而言不过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里史书工笔、人言、谩骂和诋毁等诸多种种的侵蚀之下,那本就已经死去的帝国同嬴政之间的关系与关联早已经再密切不过。不可切分。
是较之以嬴政的国灵之身同那大唐更加紧密的存在。
这同样意味了这皇陵地宫也好其间的种种生灵也罢,俱皆因嬴政的醒来而醒来,存在而存在。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嬴政话音落下,王翦、蒙恬、王贲等出列,给出答复。
肯定的答复。
只是嬴政以掌心摩挲过腰间剑柄,却未曾在第一时间下达命令,使其按着此前所讨论的而行。而是开口,以目光缓缓扫视过众人道:
“众卿可还有何异议及补充?”
剑出惊天下。纵使冥府上空之中的诸多种种异象早已经褪去,但秦皇归来皇陵地宫再现世,这些被封印在皇陵地宫里无数年的秦人们,自然是同样要向着这世间宣示自身存在的。
不畏战,不惧站,不怕站。纵使面对的是死后的世界是一众的鬼王、阴神,甚至是传说中的存在。可是当嬴政将一切唤醒并且将口中的目标吐出,那么留存在所有人心中的便只有一个目标与意愿。
便是将冥府纳入到掌控,叫这冥府之中只有一个声音。
大秦的声音,秦皇的声音。
因而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蒙毅、姚贾等先后出列,对着君王陈情。表示这十殿阎君也好冥府的一众阴神也罢,又或者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鬼王等,显然并非是铁板一块。
所以在施之以雷霆手段的同时,应当先征服那弱小的,再驯服那强大的。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使这冥府的天地都收归我大秦的掌控之内。
如是种种者,自是原本的大秦在扫平六合之际便已经做过的。而今再做来,招式老不老不说,好用就行。唯一所需要顾虑的,便是八百年时间间隔,此又是冥府,而非是凡间,他们对当今冥府之局势,并没有想象中的尽在掌握。
所以诸多种种做法与行为想要施展起来,不免有些困难。不过对此嬴政早有想法,更非是全然无有准备。只是在颔首表示认同的同时道是容后再议。
继而将目光转向王翦及蒙毅、王贲等人。
“既然是如此,那么朕便在此温酒以待诸位凯旋。”
“唯。”
一众武将给出答复。而后众臣褪去,这偌大的章台殿似乎因此而变得空旷。唯有君王的身影如山如渊,却又似乎掺杂着几许孤寂与寂寥。以手扶额,迟迟未曾有任何过多的动作。
阴云渐起,不断升腾,仿佛是要将嬴政的眉眼模糊,甚至是彻底湮灭和吞没。
伴随着恶意嘲弄与讥诮。
“秦皇嬴政啊秦皇嬴政,便是你将这封印揭开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仅凭这些人,便足以同十殿阎君、一众阴神,同鬼神相抗衡不成?”
是魑魅魍魉,是人心之种种欲念、诅咒于此而被放大。
“有何不可?”
嬴政抬眼,眸光里并没有过多变动,不过是静静的问出那恍若陈述一般的疑问。并不因此而动摇,更不因那阴影与迷雾的存在而生出恐慌及畏惧。
只是随着嬴政那轻描淡写的话语落下。原本变幻成蜘蛛,变幻成异兽,变幻出不同形貌的魑魅魍魉忽然发出一声暗含恐惧、绝望的怒吼与尖啸。恰如同轻烟一般散去,转瞬出现在这大殿内距离嬴政最远的位置上。
呈现出一张怨毒且狰狞的面容,伴随着的是挥之不去的忌惮及恐惧。目中所倒映的,恰是这帝王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面容。冷硬漠然,似是一尊亘古留存的雕塑。
莫名的,便将这本是经由封印符篆所化的魑魅魍魉内心里最深处的恐惧触动,使其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身形缩小。展露出一种色厉内荏的、分明是害怕却又强自镇定的姿态。叫嬴政不由得心中微动,继而是发出一声嗤笑。
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做出提醒道:
“好叫你知晓,你口中的十殿阎君,此时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够对朕所想要行之事,做出干预?”
嬴政此言自不是无的放矢。这位不修神通不依法术,尚未曾真正踏足修行道中的秦皇陛下对自身那一剑之下,所造成的威胁及影响同样有个清楚的认知。自然知晓那一剑虽然无法叫一众的阴神们就此陨落,却足以使其短时间内无法回转阴曹地府,插手其间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