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之余,韩拓也没忘了正事,他给陈琪打电话。
“怎么都来问我李未末的事,”陈琪纳闷,“这小子是不是骗我,他出事了?”
韩拓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那个小明星是谁。
陈琪还在自我消化韩拓成了李未末的隔壁邻居这件事,韩拓又问了一遍。
“哦,哦对,香港来的小明星Nathan,我让未末报警,但他说最多也就是骚扰,拘留几天,没用。”
韩拓挂了电话,又联系了一个现在当警察的高中同学,得到的答复差不多。
高中同学依稀还记得隔壁班那个韩拓的“小末哥哥”,便标记了花臂男的信息,说是会托那边的片儿警多注意点。
第24章
开车回去的路上,韩拓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按照他对李未末的了解,——如果这么多年没变的话,炒菜差不多该吃腻了。
车开到小区门口发现新开了一家一口酥还没试过,韩拓靠边停车,下去猪肉,芥菜豆干和黑芝麻各买了一斤,加带两盒酒酿小圆子,闻着有股桂花味的甜香。
停好车,拎着东西走到楼下,韩拓一眼就看到了花园边的李未末,正在同什么人说话。
远远地,李未末表情有点不自然,似乎在极力用稳定礼貌的表面遮掩自己的无措和为难,他对面的男人只有背影,韩拓看不到他的长相,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一定是让李未末不太情愿的事。
李未末张了张嘴,好像要开始说话,但紧接着,韩拓就看到李未末的头微微偏移了一点方向,——从面前的男人移到了自己这边。
李未末以为韩拓看到他和别人在谈事会先上楼,但韩拓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印有“宋记”两字的食品袋,一直走到了他和罗豪忡面前。
“小末。”韩拓叫他。
李未末难得有些心虚地“诶...诶”了两声,旋即在内心警告自己:心虚什么,不就是有钱有势的“虎妞”在向自己告白吗,他“祥子”还能怕“小福子”不成。
韩拓:“你朋友?”
罗豪忡:“这位是?”
“虎妞”和“小福子”异口同声。
李未末把脑子里的小说剧情擦干净,先指着韩拓说“邻居”,又看了眼罗豪忡说:“甲方。”
双方了然,不露痕迹地打量探究彼此。
一个近水楼台,一个衣食父母。
李未末以为介绍完韩拓总该“你们先聊,我先上楼了。”,然后罗豪忡紧随其后“你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然而两人都很没有眼色,脚用胶水粘在了地上,你不动我不动。
最后李未末先动了,因为他看到外卖界面,骑手距离他还有100米,他要去小区大门口亲自签收豆腐脑。
“......我有个外卖,我先去拿一下,你看你们是......?”李未末假装为难道。
韩拓暂且不论,为了外卖丢下甲方爸爸,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说不过去,陈琪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但罗豪忡现在不是普通的,一心为公事的甲方,他是三番两次表达过潜规则意向的甲方,李未末认为他可以做出点让对方印象不好的事。
如果李未末直接拒绝,他怕锲而不舍的罗老板会继续再说出些别的有的没的,李未末不想当着韩拓的面纠缠这些。
幸好,韩拓看着李未末开口了:“那我先上去。”,然后率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往楼门走去。
韩拓走了,罗豪忡继续对李未末说:“我晚上还有个视频会议,总之,你可以考虑一下,”顿了顿,又说:“如你所见,我可以提供给你们更多的资源。”
李未末挑眉,——果然潜规则,包养小明星的时候也这么说的吧。
只不过李未末不混娱乐圈,资源只能是指给陈琪公司的品牌和活动承接。
大概是不想现在就听到李未末的拒绝,罗豪忡微一颔首,转身往停车场去,一定要给李未末留下考虑的时间。
李未末扁了下嘴,嫌麻烦地认为这个罗老板没有之前穿豆豆鞋,教育他自信讲英文那时好敷衍了。
李未末在小区门口拿了豆腐脑和小菜,帮外卖员省了至少五分钟,罗豪忡的车是跟蓝色小摩的一道走的。
李未末慢吞吞地往回走,慢吞吞地按下电梯键,再慢吞吞地挪到604门口,也没想好该怎么委婉且永绝后患的拒绝掉罗豪忡,以及韩拓如果问自己,要不要说实话的问题。
李未末才刚站到604室门前,身后603的门就开了,韩拓走出来,从善如流地接过李未末手里的外卖袋,让他掏钥匙开门。
两人在玄关处换拖鞋,韩拓说:“我联系了装监控的人,也和他们讲好了,最早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来,我让他们早点来早点装,不影响你睡觉。”
“不用了,”李未末说:“反正那人都解决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
韩拓一顿,直起身,问:“刚才楼下那人解决的?”
“你怎么知道?”李未末以为韩拓不清楚内情,不会联想到罗豪忡,有点惊讶。
韩拓没直接回答,只是说:“监控还是装一个,比较放心。”
然后又看了看大门的机械锁,提议,“要不要换成电子锁?”
“不要,”李未末拒绝,“我不信任那个。”
李未末一边把外卖袋拿到客厅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取出里面的两份豆腐脑,四个油圈和三盘凉菜,一边言之谆谆,“我外婆家就用过电子锁,觉得可以不带钥匙,然后半年就换回来了。”
“你知道这种依赖电的都会出故障,没电的时候密码指纹人脸识别都不好用,还得找备用钥匙开门,那和拿钥匙开锁还有什么分别?密码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指纹手指头上稍微有点脏东西都刷不过。还有人脸识别,最不靠谱了,我跟你说哦,有一次我外婆带她广场舞的小姐妹回家吃茶,她死活识别失败,另一位老太太凑近帮她看,结果你猜,人家居然识别通过了。”
李未末掰开一个油圈,撕了两三小块丢进豆腐脑里,用勺子压了压,充分浸泡进汤汁里,然后再捞出来送进嘴里。
“唔......打给售后,接线员居然说是因为老人家皱纹太多覆盖五官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识别面板的精确性,说可以做表情把脸撑开试试,像这样......”李未末做了个比较夸张的,抬眉瞪眼抿嘴的表情,“你说到底是太智能还是不智能,反正第二天,我外婆就联系人来拆了,换成原来的机械锁。”
李未末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豆腐丝送进嘴里,发觉韩拓一直没对自己的点评发表赞成或反对意见,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韩拓慢悠悠地说:“你解释这么多,是觉得你不同意我会强迫给你家换锁,还是想转移注意力,不让我问起刚才楼下那位罗先生。”
李未末一口油面团忘了嚼,滑进喉咙口又咳不出来,只好喝水把它咽了下去,还好不算太大,不然就得韩拓给他做海姆立克急救。
“咳咳咳——”
李未末咳嗽不止的时候,韩拓就在一旁干看着,仿佛李未末的命还不如那个罗豪忡在韩拓心里重要。
李未末只好停止假咳,欲盖弥彰道:“请不要用你的思维揣度我,我有什么好需要转移注意力的,转移你的注意力,怎么,你对罗老板有兴趣?听到他是甲方 ,也想跟他认识认识?”
韩拓没接李未末的挑衅,沉声说:“一个只是合作关系的甲方老板,大晚上不带秘书下属,亲自来家里找一个乙方的普通员工私聊,我说是来聊工作聊正事,你信吗?”
李未末沉吟片刻,“我不信。”
想了想,犹疑道:“我觉得他可能想潜规则我,他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他资源很多。”
韩拓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抓着筷子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你答应了?”
李未末想说当然没呀,话到嘴边,滚了几滚,又咽回去。
李未末听见自己说:“......我考虑考虑。”感觉不太好,又补了句,“他现在是我们的重点客户,我要想想有什么不得罪他的办法。”
韩拓听懂李未末的意思,紧绷的脸放松了一点,问:“你不喜欢他?还是......因为性别?”
平心而论,罗豪忡不说身家事业,就外貌气质而言,在一众大叔老头儿企业家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他当然没有韩拓的挺拔英俊,但多了种游刃有余,尤其是在社交场上,松弛有度的成熟商人气质,——只要别穿豆豆鞋。
韩拓当然是精英,以后也只会更厉害,但他经常绷着,还特别爱挑自己的话茬,有时显得小心眼的很,也不知道在公司是不是也是这样。
——难怪又狮子又处女的,倒是挺符合韩拓。
“你能接受一个男的喜欢你么?”李未末反问。
“只要真的喜欢,没什么不可以。”韩拓回答。
“说的轻松。”李未末不信地撇撇嘴。
“前提是真心真意的喜欢,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韩拓意有所指。
“所以,至少现在,你对那位罗老板,是没有一点感觉的对么。”韩拓又把话题带了回去,执着的要得到李未末的肯定。
“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讨论这个可能性。”李未末强势地说:“我现在想看电视。”
说着就打开电视机,拿起沙发上的平板投屏。
韩拓随口说:“看什么。”
“怪奇物语,”李未末面沉入水,说:“又名你的菊花为我绽放。”
“.........”
第25章
早上10点,装监控的人来了,李未末给韩拓开门,让他去弄,自己跑回床上睡觉,装卸工叮叮咚咚一阵的功夫,李未末就睡熟了。
下午1点半,韩拓进卧室叫他起床,李未末趴着,哼哼唧唧,也没管韩拓是怎么进自己家的,迷迷瞪瞪说别烦我,让我睡觉。
韩拓居高临下站在床边,大声说你忘了今天要去复诊。
李未末不理,用被子蒙住头,韩拓就给他扯下来,李未末再蒙,韩拓就再扯,来回几次,李未末烦了,索性被子也不要了,滚到床贴着墙的另一边,闭着眼用脚踹人。
韩拓就抓住他的细脚踝,轻轻松松就把人拖了过去,另一只手就势从李未末的睡衣下摆探了进去,一直摸到李未末胸前的小豆豆。
李未末一激灵,小豆豆立起来了,他也一骨碌翻坐起来,捂住睡衣瞪眼看着韩拓。
韩拓面色如常地放下手,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说:“快点起来,医院要下班了,回来再睡。”
李未末没有起床气,但这相当于把一个正常熟睡的人在凌晨叫醒,何况还是用这种下流的手段,李未末缩在床头一脚,在昏暗的室内环境下,黑着脸朝韩拓呲了呲牙,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
再配上他一头睡乱了炸开的自来卷,活脱脱一只要咬人的小怪兽。
“你医保卡和病历本放哪儿了?”韩拓知道李未末还得好一阵子才能不情不愿地下床,特意提早半小时叫他,自己先去准备去医院的东西。
李未末从鼻孔喷出被招惹的粗气,眼风却往床头一闪。
韩拓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找到李未末的医保卡和病历本,正要推回去时,看到下面露出一个很大的塑料袋,印着XX医院放射科。韩拓把病历本和卡放到床头,拿出那个塑料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灰黑色的CT片。
腹腔CT,左侧从下往上倒数第二根肋骨有明显折断伤,上面一根也看得出骨裂痕迹。
李未末也看到那张CT,眼神从愤怒转为无措,那是明显没意料到的表情,他呆愣了一秒,手脚并用爬过去要夺韩拓手里的东西。
“——别乱翻别人东西!”
李未末爬到床边要站起来,韩拓高举着CT及时退开,李未末的手指只在CT即薄又硬的边缘徒劳无功地拨了一下,就听韩拓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觉得是你偷别人东西。”
“什么偷别人东西,那是我自己的。”
李未末够不着韩拓,便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跑过去,韩拓把装CT的袋子往李未末的面前一举,手指点着姓名,日期一栏,说:“那上面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李未末脚一顿,泄了气,过了会儿,闷声闷气地承认,“老师让我交给你,我忘了。”
事实上,韩拓当年为了帮李未末解围跟人打架,对方受了伤,但韩拓也被打折一条肋骨,那会儿韩拓爸妈都在外地谈生意不在家,事实上他们一年也回不来两次,李未末报警后果断联系了班主任老师,让他协助韩拓住进医院。
班主任是个好老师,韩拓住院期间没少操心,李未末因为愧疚后悔又心疼,也跟着跑前跑后,那张CT就这样最终落在了他手上,只不过李未末从未在韩拓面前出现过,一切都是偷偷进行。
韩拓姑且信了李未末的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片子装回袋子,又重新塞回抽屉里。
这么一闹,李未末彻底醒了,也不吭声,默默刷牙洗脸完,套好衣服,老老实实跟韩拓去医院。
李妈妈希望李未末定期去做脱敏治疗和皮肤测试,以求他能活动更自由一些,李未末却觉得没什么用,一直拖着赖着不按时去。
传统的脱敏治疗一般以皮下注射为主,从最小剂量的过敏原浸出液开始,逐渐递增从而使患者对过敏原产生长期免疫耐受的适应系统。这种疗法虽然得到世卫组织的认可和推荐,但疗程可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也不一定有显著的改善,更不用说完全脱敏。除此之外,患者在治疗过程中还可能出现相应的副作用,所以过敏不是特别严重,或者过敏原容易避免的患者,一般都不会想到用这个方法。
而李未末的情况,现在的治疗只能是口服药剂加UVA暴露疗法,缓慢而痛苦,每次结束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副作用,李未末都要缓好久。
韩拓是中午请了假回家盯着接李未末来医院,一会儿还得回去,挂了号,看着李未末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被医生压进了刑场,韩拓在外面等候区找了个椅子坐下,用手机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
“韩拓?”
韩拓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抬起头,看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对面的座位冲自己笑。
居然是他的高中班主任。
“方老师。”韩拓马上放下手机问好,冲男人恭敬有礼地微笑。
韩拓他们五班是方久铭带的第一届学生,彼时他也还是个师范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新手老师,身上还满满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很容易跟学生打成一片。
方久铭是教物理的,韩拓是他们班的尖子生,数理化尤其强项,曾拿过美国国际物理竞赛Physics Bowl的金奖,以及数学奥赛二等奖。
因为脑子聪明,体育又好,品格端正,跟同学们关系也都不错,很热心给老师帮忙,方久铭很喜欢他,性格也合,经常在一起打篮球。
所以当有人半夜给他打电话,带着哭腔,用时断时续的颤音跟他说韩拓在外面打架时,方久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急匆匆从单人宿舍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捂着腹部,鼻青脸肿口角出血的韩拓,又觉得自己的眼睛也不能信了。
师生关系再好老师的身份也首先是老师,待韩拓不那么疼了,方久铭狠狠批评了韩拓一通,责问他打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跟韩拓打架的不是什么普通坏学生,而是一帮社会混子,拉帮成团的那种,现在已经被派出所拘留了,但方久铭不明白韩拓好好的是怎么招惹上这群人的。
“这都高二,马上就高三了,你挑这个时候惹事,伤了残了,或者学校要处理你,影响高考,档案留下记录,你想没想过后果,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智商!”
是老师家长就避免不了被成绩好坏影响看事物的角度,比如同样是染头发,学得不好的就是每天心思花在这些地方,难怪学得差!考上名牌大学的,那就是有个性,有主见,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方久铭对他心上的好学生都是骂里藏着夸,何况他从来没有批评过韩拓,这还是第一次,可见痛心疾首得不行。
“还有那个八班的李未末,为什么是他给我打电话,他跟你在一起的?那边是迪厅吧,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韩拓一听见李未末,顾不上解释,着急忙慌地问李未末在哪里,李未末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云云。
似乎全然忘记对方抛下自己跑了的事实。
“我让他检查完就先回去了,没受什么伤,就是人有点蔫蔫的,一直低着头,问也不说话......”
方久铭说着,注意到韩拓也蔫吧了,脑袋偏靠在枕头上,脖子弯着。
“......我自己好奇去的,马上高三了,想放松一下,我叫李未末过来,他来之前那群人就动手了,跟李未末没关系。”
韩拓信口乱诌,眼睛巴巴地望着病房门口,不知道在等谁。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那样子看着有点可怜,方久铭想到学生受伤亲人都不在身边,估计韩拓是想爸爸妈妈了。
“后来你搬去了深圳,在香港读大学,”时隔多年,方久铭依然记得韩拓这个学生,“居然又在上海碰见你,还是在医院。”
韩拓成熟了许多,方久铭也不像从前那个青年老师偶尔控制不住急躁,是一个有家有室,有年资和小肚子的中年人。
“嗯,我回来工作和找人,方老师还在原来的学校吗?”韩拓问。
“对,还在。”方久铭左右看看,没见等的人出来,说:“我陪老婆看点小毛病,你呢?也在等人?”
“嗯,朋友有点过敏,”顿了顿,韩拓说:“李未末。”
“李未......”方久铭想了一下,很快忆起,“哦,李未末嘛,八班的,跟你关系特别好那个。”
方久铭感叹,“全校都知道你们关系要好,没想到这么多年也没分开过,这要是个女孩子,干脆结婚算了,青梅竹马的。”
说完方久铭觉得自己做了个十分符合逻辑的假设,呵呵笑起来。
......其实分开过。
韩拓心里想。
方久铭兀自继续说着:“其实我对李未末本来没什么印象,就那一次,让我把他给记住了。”
方久铭隔空指了指韩拓的腹部,“就你打架住院那次。”
韩拓有些困惑地看着方久铭,露出请您详细讲讲的神情。
“他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嘛,说你被人打了,爸妈不在,问我怎么办。”方久铭摊开手,“他当时在电话里可没讲得这么利索,抖抖嗦嗦哭哭啼啼的,半天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听都听不清,吓得我以为你是不是要没命了。”
当时方久铭赶到医院,李未末已经在门口踮着脚翘首以盼,却死活不肯进病房,非说自己晕血晕伤口晕消毒水反正什么都晕。
李未末脸上手上都有暗红色的淤痕,还黏糊糊地沾了脏东西,只好拜托护士带李未末去做个检查,看他没什么事就让他先回去休息。
等方久铭出来,发现李未末还没走,缩在门边,抹眼泪。
“不是让你回去了吗?怎么在这里哭?”方久铭问李未末。
李未末期期艾艾地说韩拓是不是伤得很重,都怪他,都怪自己。
方久铭以为他是指自己没有跟好朋友同仇敌忾,一同干架而后悔,于是严肃地告诉李未末他先报警再找大人的行为是正确的,不是讲义气就要硬逞英雄,有时候会显得很蠢。
后面两周,方久铭,跟韩拓关系好的同学,以及篮球队队员陆陆续续来探病,他们经常随机撞见八班的李未末,——不是躲在门边,就是缩在墙角,不是在抹眼泪,就是在唉声叹气。
方久铭怀疑李未末一放学就跑来医院,问他他又说自己是来定期复诊的,跟韩拓没关系,要他们别告诉他。
“他说自己没事,但那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就剩两条缝,我就把他给记住了。”方久铭觉得很有趣,说:“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偷偷看你,又怕你生气他不讲义气,才不进去的吧。”
“你说打架跟他没关系,他说跑医院跟你没关系,我算明白了,没关系就是最大的关系。”
方久铭当上物理教研组组长,又有了孩子以后,比以前多了长辈气儿,具体表现在特别喜欢拿学生早年的黑历史打趣。而韩拓打架李未末抹泪就是他想到的第一件“趣事”。
韩拓心里五味杂陈,住院那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身上的疼痛和不便稍微忍忍就过去了,但心里的焦虑和隐忧,搅得他可以说寝食难安。
从住院到出院,整整两个多星期,李未末一次也没来医院看过他,就好像跑掉之后把他这个人也整个给忘在了脑后。
来探病的同学队友一波又一波,有人唏嘘后怕,有人叹服敬佩,围坐在韩拓的病床边,把病房当做聚众聊天的地方,说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之言,韩拓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的病房总是热闹的,但他的心越来越冷。
韩拓坚持不懈地,试图在那些人的中间,身后,找到一个熟悉的,毛茸茸的茶色毛团,想着如果李未末来探病,自己一定要先冷嘲热讽他几句解解气,让他给自己端茶递水,削苹果剥橘子再伺候自己上厕所,最后拖着他留下陪床。
到最后,连在外地忙得水深火热的爸妈都赶在他出院前回来了,李未末都没出现。
韩拓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中越来越失望,越失望就越不甘,越不甘就越愤怒。他一出院回到小区,就捂着肚子歪歪扭扭地去敲李未末家的门,怒气全部凝聚在掌心,拍得手都红了,指骨都麻了,也没人给他开门。
韩拓也看出来了,李未末就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他们终于在去学校的公交车站碰上,韩拓的眼神刚朝他瞟过去,李未末就把头偏开了,拉紧书包,站在了车站远远的另一端。
韩拓觉得很生气很莫名的同时,又觉得很委屈,那种委屈的情绪不断蔓延,扩大,直至占据他整个心神。
韩拓认为自己也是有自尊的,没道理去救人,被抛下,被无视还要去祈求别人给自己一个说法。——虽然这个别人是他的“小末哥哥”,他愿意为他付出,为他受伤,像小时候许多次那样,被攥紧拳头的李未末挡在身后,他也想做李未末的英雄和背靠,而不是一个被嫌弃,被躲避的大怨种。
李未末躲他,不理他,韩拓便依法炮制,以牙还牙,——他们开始冷战。
同学都将昔日“连体婴”的冷战看在眼里,尤其是八班和五班的,他们窃窃私语,感概原来再铁的友谊也有弦蹦琴断的一日。
一个五班,一个八班,一个学文,一个学理,没有韩拓的黏人和执着,没有李未末别扭又次次照做的妥协,两人竟是真的连一个简单的碰面都不再有,好似两条曾经有过交点的平行线,各行其道,不远不近,却再也不交汇。
高考结束,韩拓拿着全奖去了香港,李未末按部就班留在上海,——从未分开过的两人,如李未末所愿,再也不用相见。
“......原来,他有去看过我......他一直都在......”韩拓轻喃,有些失神。
“是啊,那小子,简直任劳任怨。”方久铭没注意韩拓表情的变化,说:“有几次帮你取药拿片子,其实都是他去跑的腿,明明说自己是来复诊的,但依我看,他根本就是在你病房门口蹲点,每次还非要塞水果和补品给我,让我当做是自己买的带给你。”
“——所以我说你俩那时肯定有问题,打架的事不可能像你们说的那样跟对方没关系。”方久铭盖章定论,眼里闪出属于资深人民教师和教研组长的,犀利的目光。
旁边医生看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方久铭停止合理怀疑和探寻真相,跟韩拓说了声这是我太太,就起身朝着女人走过去。
韩拓把手机放回口袋,也跟着走过去,在方久铭向妻子介绍了自己后,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母。
李未末还没出来,方久铭带着妻子走了,韩拓跟班主任老师约好有空吃饭喝茶,同夫妻俩道别。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李未末被护士扶着从另一间操作室出来,整个人像一张半透明的白纸,只剩头发还有点颜色和精神,走路歪歪扭扭,韩拓两步上前,从护士手里接过了李未末,夹住他的两腋,把他放在了最近的椅子上。
韩拓看到李未末露出来的胳膊上有整片的红斑,看向护士。
护士被韩拓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连忙解释脱敏治疗就是这样的,根据体质不同会有一些副作用,李未末的情况比较严重,又很长时间没做了,反应大些是正常的。
韩拓跟护士去拿医生开的抗过敏药,回来坐在李未末身边,一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边把水递到他嘴边。
李未末全身难受,头晕胸闷,没力气推开韩拓的手,他往下滑了一点,把头半靠在椅背上,唉声叹气。
“......我吃抗过敏药会恶心,还会呕吐,有时还拉肚子。”
“只要我不来医院做这个治疗,就不用吃这些药,医生说我光敏症跟其他的不一样,脱敏治疗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李未末仰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声音有气无力,病恹恹的。
李未末停了会儿,喘息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翕动。
“韩拓,我讨厌死你了,你一出现我就没顺心的事,你回来干嘛,好好在香港,在深圳,去国外不好嘛,谁让你回来的,上海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
韩拓知道他现在身上不舒服,心情不好,任由他口不择言地发泄,手紧紧扣在李未末的头上,像怕他跑了似的,手腕轻轻一用力,把李未末的脑袋从硬邦邦的铁质椅背上,圈到了自己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