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样做了,就能把烦恼通通摒弃。
然而收效甚微。
梁宥臣的话不断回旋在脑海里,像一台回循环播放的黑胶唱片机,不断地告诉他:你怀孕了。
「你怀孕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郁楚心绪烦闷,可是孕期的生理反应很快便占据了上风,睡意席卷而来,让他在痛苦中缓缓进入了睡眠。
夜更深沉了,星子垂悬,闪烁着微光。
梁絮白仍旧蹲在地上,目光时而落在郁楚的脸上,时而凝在他的腹部——那个孕育着他们的孩子的地方。
他抬手,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轻轻按在那儿。
明明才一个多月,掌心却像是感知到了生命的存在。
梁絮白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万般复杂的情绪齐齐涌入心房,再由血液冲刷,流向四肢百骸。
良久,他撑着膝盖艰难起身,待双腿缓过那阵麻劲儿后才小心翼翼地抱起郁楚,把他送回卧室里。
空间寂静,便显得心跳声格外有力量感。
梁絮白大剌剌地靠坐在飘窗上,皎白月色将他的身影拉长,与地毯上那朵硕大的玫瑰重叠着。
原本在江边吃烧烤的人突然急匆匆离去,朋友们自是担忧,微信里堆满了关切。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逐一搪塞过去:「老婆要生了,喊我过来陪产。」
朋友吃惊:「????你有别的女人了????」
梁絮白:「?」
他又打字:「你这猪脑子,想啥呢。是……郁楚病了」
朋友问:「郁楚?他怎么了?」
紧接着又打趣,「不是不喜欢吗?这一听到出事儿了,你他妈跑得比狗都快。」
梁絮白:「老子乐意」
他懒得再扯下去,忽略了后面的回复,然后点开梁导的微信,敲出一行字,准备给郁楚请假。
思索几秒后,他觉得这事儿应该由沐蓉出面比较合适,毕竟她是郁楚的经纪人,比他……
暂时比他名正言顺。
等事情都处理妥善后,梁絮白转过脸,视线掠向床面,落在那张熟睡的脸颊上。
微顿片刻,他赤脚走出卧室,来到阳台,拨通了梁宥臣的电话。
“怎么了?”对方问道。
梁絮白:“二哥,你之前说他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会危及生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孕哪有不危险的?”
“……”
梁宥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被夜色放大,听得格外真切:“因为他没有产道,身体就不能传递出信号,若遇到先兆流产或者临盆发作等症状,血液和羊水便会淤积在盆腔里,没法正常排出体外。”
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梁絮白蓦然顿住,脑海里一片空白。
后面梁宥臣又给他简单科普了一些孕早期的相关事项,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梁宥臣挂断电话、通过微信给他推了几篇产科文章,以及前不久圣娅妇儿医院关于男性生子的学术报告,他才愕然回神。
他指尖发麻,点了好几次才点开推文的链接。
翻阅完所有文章和报告,天已露白。
一整夜都对着手机屏幕,此刻双眼酸涩,分外难受。
捏了捏山根,梁絮白再次看向郁楚。
他睡觉时非常安静,几个小时下来,连姿势都没变过。
只是眉头拧得很紧,仿佛藏有满腹心事。
从被宣布怀孕的那一刻起,郁楚的情绪就非常不稳定,这样的冲击,无论落在哪个男人的头上,都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梁絮白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去哄,毕竟他才是那个让郁楚怀孕的罪魁祸首,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风凉话。
除了心疼和愧疚,便只能默默陪着。
虽然不知道郁楚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梁絮白告诉自己,无论郁楚做出什么抉择,他都没有资格说“不”,只能千百般地顺着。
如果郁楚要打掉孩子,他不会阻拦。
如果以后郁楚不想再见他了……
梁絮白闭了闭眼。
唯独这一条,他不能轻易答应。
郁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似有一瞬的空白。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很快便用余光捕捉到了一抹身影。
侧过头,眼风扫向飘窗,梁絮白正靠坐在那儿闭眸小憩。
窗帘遮住了晨光,将他的身影衬得朦胧含糊。
郁楚微感惶惑,直到神绪回笼,他才渐渐想起自己怀孕的事。
怪诞不经,荒谬绝伦,任谁听了都会震撼。
他用手捂住脸,努力把苦涩压回去,直到整理好情绪之后,才起身前往卫生间洗漱。
近来妊娠反应明显,再加上天气与工作的双重影响,让郁楚瘦了一大圈。
薄肩纤腰,肤如白玉。美则美矣,却难掩脆弱。
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试着,恍然有种面对陌生人的错觉。
郁楚机械地刷完牙洗完脸,全然不知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出来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与候在门口的梁絮白撞了个满怀。
梁絮白扶住他,语调有些担忧:“郁楚?”
郁楚抬眸,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微微愣怔,旋即不露声色地挣脱开:“梁总神色疲惫,早些回家休息吧,我也要赶去剧组了。”
“暂时先不去剧组好不好?”梁絮白和他商量着,“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我二哥说了,孕早——”
“梁总!”郁楚疾声打断他的话,胸膛起伏得越来越明显,“我是男人,不可能怀孕的!”
梁絮白愕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郁楚的神情逐渐变得决绝,他才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郁楚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两分不明显的颤抖,“虽然你也是孩子的父亲,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我想做回一个正常的男性。”
他说,“所以,我不能留它。”
也许“孩子”对于大多数已婚人士来说是幸福的结晶,然而于他和梁絮白而言,无疑是一颗伊/甸/园的毒果子。
他们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恋人,而是因一杯有药的酒稀里糊涂滚了一夜的露水情缘。
风过了,云自然会散。
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大概早就料想到郁楚会做这个决定,所以梁絮白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
他顾及到腹中的胚胎对郁楚的威胁过大,当下没做任何犹豫,说道:“放心吧,手术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郁楚眸光翕动,语气近乎平淡:“我希望这件事能保密,别让任何不相关的人知道,包括后面的手术。”
梁絮白顺着他:“我让医生签保密协议的,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郁楚垂眸,鸦羽似的睫毛在这一刻细密地震颤,悉数挠在梁絮白的心尖。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空间霎时寂静,只余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郁楚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我去剧组了。”
梁絮白面露难色:“孕早期不能剧烈运动……拍戏本就是很辛苦,你后面还有很多打戏,对身体的影响非常大。”
“我会小心的。”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梁絮白皱眉,“你的身体情况特殊,如果——”
“咔——”话音未落,一道开门声从客厅传来,截断了梁絮白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后相继走出卧室,便见奚晓晓提着几只餐盒,一边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说话:“郁哥,我买了早餐,你快趁热吃吧,剧组那边叮嘱你……嗯?梁梁梁总?”
虽然知道昨晚是他送郁哥回家的,但奚晓晓没想过他会留宿在这里。
杏眼瞪圆,满是不可思议。
“我正好买了两份早餐,梁总和郁哥一起吃吧。”她很慷慨地把自己那一份让给梁絮白了。
郁楚似乎感觉不到饥饿,可是一想到要拍戏,便只能强迫自己吃点东西补充能量,以免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意外了。
他来到餐桌前打开外卖盒,里面有小米南瓜粥、酱肉包以及豆浆和油条。
食物的香气很杂,郁楚皱了皱眉,努力压下胃部的不适,挑一碗稠粥开始食用。
梁絮白在他身旁坐下,见他小口小口地吃,不由宽下心,转而拿起一只肉包,大口咀嚼着。
可是这样的和谐氛围尚未持续到一分钟,就被郁楚反胃的动静给打破了。
他甚至来不及奔向卫生间,便趴在垃圾桶旁呕吐起来。
梁絮白吓得赶紧扔掉包子,疾步靠近,替他轻轻顺抚背脊。
奚晓晓愣了愣,立马倒一杯温水递给梁絮白。
餐厅里回荡着郁楚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仿佛利刃削铁,直击另外两人的心房。
他吐了又吐,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剧烈的生理反应在眼角蒙上了一层水雾,憔悴又破碎。
梁絮白眉梢颦蹙,握住水杯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指节隐隐泛白。
他试图说点什么去安慰郁楚,可是嗓子竟如同被刀子割破了,半点声儿也发不出来。
素来不惧天不惧地的梁三少爷,心里没由来地涌出了一股子害怕的情绪。
“郁哥……”奚晓晓并未发现梁絮白的异常,所有的目光都凝在郁楚身上,“昨晚检查结果怎么样啊?你每天都这么吐,总归不是个办法。”
郁楚一顿,身体猝然绷紧。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是在孕吐,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奚晓晓。
一时间,竟有种兵荒马乱的无措感。
梁絮白察觉到郁楚在紧张,于是主动开口对奚晓晓解释道:“你郁哥有点贫血,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奚晓晓紧绷的神经似是得到舒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郁哥把手机落我这儿了,梁导和袁老师他们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询问郁哥的情况。”
她后面又说了一些剧组的情况,叽叽喳喳,倒是将气氛活跃起来了。
被这么一折腾,郁楚的胃口所剩无几,奈何今天的戏份很重,他只能强迫自己喝下半碗稠粥,然后动身前往剧组。
梁絮白欲言又止,但碍于奚晓晓在场,他不便启齿。
“我送你们过去。”梁絮白抓一根油条在手里,起身往外走,“正好有点事要找梁导商量。”
来到剧组,大伙都对郁楚的身体颇为关心,郁楚笑着解释说自己轻微贫血,并无大碍,这才止住了众人的好奇,叮嘱他注意饮食。
眼下尚未开工,几位导演坐在棚内闲聊。
梁絮白走近,与他们打招呼。
导演们对这位投资人非常客气,纷纷起身与他握手。
梁絮白坐在副导演身旁,直入主题:“最近天气太热,容易中暑,上午十一点至下午四点之间可以不用开工,尽可能以大家的安全为主。”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拖延拍摄进度。”导演说。
梁絮白翘着二郎腿,食指在膝盖上娴熟地敲打出节拍:“剧组经费管够。”
“如果影响其他演员的档期,相关补偿也由我来负责。”
几位导演目瞪口呆。
这大概是他们从业以来遇见过最体贴、最大方的资本家了,不仅每天给剧组送好吃好喝的,还让大家抽出一半的时间休息。
简直是菩萨临凡,普度众生。
心里虽如此戏谑着,但几位导演好歹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对这位老板的心思也能摸出个一二来。
——听说昨晚郁楚出事后,梁絮白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里。
梁总来剧组探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每次过来,几乎都是和郁楚待在一起的。
圈内曾有消息透露,说郁楚当初之所以能和繁花顺利解约,正是因为有神秘人相助,才爽利地拿出了三千万的违约金。
现在看来,这位神秘人极有可能是梁大总裁。
郁楚的作风他们皆有耳闻,长得漂亮,又洁身自好,最容易招这种公子哥儿的追捧了。
梁大总裁高兴了,给人砸钱买乐子,他们这群打工人跟着沾沾光享受享受,何乐而不为?
剧组已经安排妥善,接下来便是手术相关事宜。
给二哥打电话之前,梁絮白坐在公寓卫生间的地板上抽了两个小时的烟。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碰过烟了,初尝时滋味并不好受,苦辣的烟丝一寸寸侵入肺腑,熏得他呛咳连连。
连抽好几支后,他才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
身旁的烟蒂堆积如山,梁絮白烦操地掏出手机,拨通号码,点开扩音。
梁宥臣的声音没多少温度,泠泠然,比山泉还要凛冽:“什么事?”
梁絮白仰面吐出一蓬烟:“下午有时间吗?咱俩出去喝两杯。”
嗓音被香烟染透,沙哑得不成调。
梁宥臣微钲,反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抽烟抽的。”梁絮白掐灭烟头,态度变得跋扈蛮横,“喝不喝?”
梁宥臣罕见地没和他唱反调:“地址发我手机里,下班后餐厅汇合。”
兄弟俩约在一家中餐厅见面。
梁絮白出门之前洗过澡,但身上还残存了一股子烟草的味道。
梁宥臣瞧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又瞥了瞥那头张扬的红发,不禁失笑:“我若是把你这副鬼样子拍下来发到群里,爷爷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梁絮白横他一眼,默默喝了口浓茶。
“说吧,找我做什么。”梁宥臣也不逗他了,开始切入话题。
梁絮白一面斟酒,一面说道:“郁楚要打掉孩子,麻烦二哥帮忙安排一下。”
闻及此言,梁宥臣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从昨晚郁楚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他是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的。
这样的消息落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其反应也不过如是。
梁宥臣端详着弟弟,斟酌几秒后说道:“国内目前只有圣娅的柳医生和邹主任参与过男性剖宫产手术,如果要做这个手术,得请她们出面才行。”
那份手术录像他看过,当初孕夫在手术台上突发了羊水栓塞,整个手术过程比普通剖宫产要严峻,几乎是九死一生。
而且无论是开腹人/流手术,还是剖宫产手术,都险象环生。
孕育出一个生命不容易,拿走一个生命也不容易。
梁宥臣浅饮一口,并未劝慰,而是说道,“如果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我就去圣娅那边联系邹主任和柳医生,尽量在十周之前做手术。”
梁絮白一顿,接连饮下好几杯烈酒。
喉结滑动,缓缓吐出一句话:“决定好了。”
须臾,他又给两人的杯中续满酒,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望着兄长,“无论如何,请务必保他平安。”
郁楚投入到戏中时,会短暂地忘掉孩子的事。
每次拍完他的戏份,他就会不停地翻剧本背台词,偶尔没事可干,便会向导演开口借阅书籍。
——只要找点事情做,他就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肚子里的小生命。
今晚下工早,郁楚将自己的物品整理妥善之后便离开了。
从剧组返回小区的路程较远,有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
郁楚上车之后开始犯困,奚晓晓递给他一只恐龙抱枕,他垫在后腰处,不多时便睡过去了,直到车辆停在小区楼下,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奚晓晓还想送他上楼,郁楚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回去吧。”
奚晓晓努嘴,以示不满:“别摸我脑袋了,我还想再长高一点呢!”
奚晓晓其实比郁楚年长三岁,但因她个子娇小长相甜美,常被人当作未成年对待。当初郁楚也调侃她是童工,奚晓晓哼了哼,说行,那以后我就管你叫哥了。
郁楚失笑:“好,祝你早日突破一米六。”
奚晓晓被他揭了短也不恼,双眼弯成月牙:“快上楼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24小时为你开机。”
道完别,郁楚乘电梯来到楼上。
走廊感应灯亮开的瞬间,他被蹲在自己家门口的一道黑影吓了一跳。
七月的渝城堪比火炉,梁絮白也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浑身热汗淋漓,活像是刚从桑拿房走出来似的。
郁楚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迈步朝他走去,及近了,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你怎么在这儿?”疑惑脱口而出,甚至忘记了使用敬语。
梁絮白慢腾腾地站起来,两人的体型、身高以及肤色差被门口的感应灯无限放大。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二哥已经答应帮忙安排手术的事了。”男人的眸光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意,微红,朦胧。
郁楚觉得这件事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或者短信解决,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出于礼貌,他还是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用指纹解开门锁,回到房间内。
关门时见梁絮白也想进来,郁楚蹙眉:“还有什么事吗?”
梁絮白:“我出了好多汗,想借你浴室洗个澡。”
郁楚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这儿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
梁絮白将手里的口袋举至眼前,轻轻晃了晃:“我带了。”
郁楚:“……”
小腹不合时宜地开始疼痛,郁楚懒得和他啰嗦,错开身,让他进入屋内。
在梁絮白洗沐之际,郁楚给自己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服下,然后打开电视窝进沙发里,静静等待这阵痛感的消失。
浴室的水声不多会儿就停了,梁絮白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居家服出来,浑身肌肉被衣料包裹,行走间依稀可见硬朗结实的线条轮廓,麦色的皮肤被热水冲刷后更具视觉冲击效果。
那头红发只用毛巾简单擦拭了一番,尚保留着水汽,此刻湿答答地贴在额前,倒是将他身上那股子匪劲儿冲淡了不少。
电视里播放的正是综艺《山居生活日志》第一季,嘉宾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将节目氛围拉满。
再过几天郁楚就要去京城录《山居生活日志》第二季第三、四期的内容了,这档节目虽然有剧本,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嘉宾们自由发挥,算是从某种程度上的放飞自我。
梁絮白在郁楚身旁坐下,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张嘴不太讨喜,索性沉默下来。
直到余光瞥见小美人脸色不佳,他才试着出声:“不舒服?”
视线下移,又问,“肚子疼?”
郁楚“嗯”了一声。
梁絮白挪了挪身子,掌心按在他的腹部,学上次那样,轻轻按揉着。
“什么时候手术?”郁楚问他。
梁絮白的呼吸里夹杂着淡淡的酒味:“莱恩医院妇科和产科的医生都做不了这个手术,我二哥只能联系圣娅的邹主任和柳医生,具体看圣娅那边的安排吧,最迟不超过十周。”
上次梁絮白是抱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给郁楚按摩肚子,揉.弄时掌心免不了会带出一股子旖旎的力度。
可是现在不同了。
这个看似平坦瘦薄的小腹里,竟奇迹般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
他不敢用力,也惧怕力道不够,无法替郁楚缓解疼痛,是以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谨慎。
郁楚仰面靠在沙发上,半明半昧的壁灯落在他脸上,让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半晌,他缓缓开口:“梁总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梁絮白:“你说。”
“我想立一份遗嘱。”郁楚侧眸看向他,“最近工作太忙,后面还要飞往京城录两期综艺,很难抽出时间来办理这些,所以麻烦梁总帮我联系相关机构,尽快处理好此事。”
梁絮白的心脏仿佛被一记铁锤狠狠敲击了,凿得他透不过气。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要立遗嘱?”
郁楚唇角微扬,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我查过资料,男人怀孕,无论生产还是流/产,都会有9成的死亡率,哪怕现在已经有了男性生子的文献,可这种风险还是无法规避。”
——如果手术时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就将遗产留给姐姐,让她平安过完这一生。
梁絮白心里五味杂陈,贴在郁楚腹部的手似是失了力气,无声滑落。
郁楚这会儿打开了话匣子,试图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吐露出来,“还有《荆棘之夜》和《山居生活日志》的拍摄问题,假如我没有活着走出手术室,希望梁总——”
“郁楚!”梁絮白从喉间震出一声怒吼。
郁楚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以至于到嘴的话全部被冲散,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梁絮白盯着那双漂亮而又惶惑的眸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平复下来后再次开口,“去洗澡睡觉,不要想这些,对你身体不好。”
郁楚凝眸看他,斟酌着开口:“你呢?”
梁絮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司机上了年纪,这个点已经睡觉了;伍祈今晚陪女朋友过生日,走不开;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理由很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郁楚说:“我送你?”
梁絮白当即倒在沙发上,胡乱去按太阳穴:“头好晕。”
郁楚:“……”
梁絮白:“我眼前怎么有小人儿在跳舞啊?”
郁楚:“……”
关于郁楚那晚晕倒的事,沐蓉得到的“诊断结果”是轻微贫血,所以她没打算拿这件事炒作,而是交代奚晓晓多拍几段郁楚在剧组的视频——
不限内容,只需要突出他的美貌即可,后续由盛星的公关部稍加营销,必能上热搜。
奚晓晓拍完视频就发给公关部的相关工作人员了,然后继续找角度给她郁哥拍照片发微博营业。
梁絮白最近来剧组探班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不少,几乎每天都在给大伙加餐。
郁楚的妊娠反应日渐严重,每每到了餐点,他就会躲在没人的角落,尽可能避免吸入那些油腻的味道。
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五,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前往圣娅妇儿医院接受一次完整的检查。
郁楚不确定手术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少,所以他试着和梁絮白沟通,趁《荆棘之夜》没有拍摄太久,及时更换演员,还能挽回不少损失。
梁絮白听了这话,胸肌气得鼓鼓胀胀,整张脸比包公还要黑。
他有无数句脏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最后只能拉上几个兄弟去健身房打拳撒气。
朋友们从未见过他在健身房玩命的样子,无不心生惧意。
“你他妈到底是来练拳的还是来杀人的?老子的门牙都快被你打掉了!”有人捂着嘴角,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三儿,你怎么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尽管说出来啊,让大家替你高兴高兴。”
见他闷头坐在地上不还嘴,其中一人察觉出了异样,便把手搭在他肩上,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絮白板着脸不说话。
朋友接过话问道:“难不成在郁楚那儿碰壁了?”
他还是不吭声。
另一人嗤笑:“情关难过呗。”
梁絮白摘下拳击手套,总算愿意开口了:“过两天我去京城,打算录个节目。”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录节目?啥节目?《法治在线》?”
“放着少爷不当老板不做,打算进军娱乐圈了?”
“你要是真混这个圈,哥们儿第一时间给你砸钱,做你的金主。”
梁絮白一脚踹了过去:“我他妈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包养我!”
众人被他逗乐了,总算在他脸上看见了几分生气。
“录就录呗,干嘛沉着脸?”
“可千万别说你社恐。”
梁絮白坐回原位,心情又凼至低谷。
张了张嘴,缓声吐出四个字:“一晌贪欢。”
——他虽然做梦都盼着郁楚的手术能够顺顺利利,可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所以他和《山居生活日志》的节目组通了气,想当一次素人空降嘉宾,陪郁楚录制这两期的节目。
如果……
他是说如果。
如果郁楚的手术真的失败了,至少……他至少还有个念想。
《山居生活日志》除了八个固定嘉宾之外,每一期还会有两个空降嘉宾出现。
关于梁絮白空降节目组的事,郁楚还是坐上飞机之后才知道的。
两人虽是同一班次的头等舱,但梁絮白并未暴露自己的行迹,为的是到地儿后再给他一个惊喜。
哪成想飞机刚起飞不久,郁楚便在妊娠反应的作用下开始呕吐不止,梁絮白无法坐视不理,迅速溜过来照顾他。
好不容易止住了恶心感,谁知在见到他时,郁楚又忍不住吐起来了,动静比方才还要大。
梁絮白:……?
吐完之后,郁楚虚弱到了极点,整张脸苍白如雪。
梁絮白给他要了一杯鲜榨樱桃汁,郁楚简单喝了两口,待胃部与喉咙缓过那阵难受的劲儿后,才轻声开口:“梁总怎么在这儿?”
梁絮白:“路过。”
郁楚:“……”
偏过头,不想搭理他了。
梁絮白赶忙如实交代:“《山居生活日志》节目组邀请我当特邀嘉宾,我专门挑了一趟数字吉利的航班出发,没想到会偶遇你。”
梁氏集团和如絮游戏公司都是此档综艺的赞助商,他身为梁氏的少爷、如絮游戏的老板,身份何其尊贵,节目组怎么会想到请他来当空降嘉宾?
不过转念一想,这位爷平日里也没怎么管理公司,有的是时间吃喝玩乐,在综艺节目里过过瘾,也算是一种消遣。
郁楚没有追问到底,又喝下几口樱桃汁,渐渐结束了这场意义不大的对话。
七月盛夏,度假村也被酷暑笼罩着,热意难消。
起初节目制作人是不愿意接受梁絮白的请求,让他当空降嘉宾的。
毕竟这位爷臭名……那什么,名声在外,连他爷爷都降不了他,自己只是一个区区社畜,又能奈他何?
然而这位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仅追加了赞助项目,甚至承诺自己上节目分文不收,这等天降馅儿饼的事,谁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