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你......你不得好死!有本事你别跑,等十二家来人——”不用姜偃动手,杀过祁均尧的刀再次从对方胸前穿过,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那人倒下,露出身后面无表情如杀神般的木寒。
姜偃:“谁跟你说我要跑的?今日我就在这里,恭候十二家大驾,我倒想看看谁敢来,敢来,我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这般无所畏惧,誓要不管不顾发疯到底的态度,令所有人心下一寒。
问题是,眼下谁能说得准十二家来了,便能杀得了他?
是活人,就有一死,生时与他为敌,死后却全都要跪在他脚边,对他俯首称臣,供他驱使,怎么打?
众目睽睽之下,木寒遥遥对新出世的魔头拱手,道:“师尊。”
杀红了眼的魔头颔首:“嗯。”
简短一个招呼,周围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连事前完全不晓得这段的魔将都忍不住频频在两人之间徘徊。
“看那小子之前的站位,应该是万卷城颇受重视的弟子,他竟然......竟然是我们的人?”魔将兴奋得摩拳擦掌。
再看姜偃这位新魔君,顿时心里多了份敬畏。
此次万卷城只派了木寒带着些弟子过来,封不言暗中倒戈,不愿真的站在刑宗这边对付姜偃,便没亲自前来,姜偃又叫他暂时不用出手,他也就只派了木寒等人过来。
一直觉得自家木师弟是个心善的老好人的巩卓,这时傻眼好半天了,木寒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师兄,怎么了吗?”
上次在万卷城的事,缉拿队的人被他几句话忽悠了过去。因为木寒一直以来身份伪装得太好,就算他带了姜偃进城,之后又牵连出一串事情,最后大家也以为他是被利用欺骗的那个,纷纷跑过来安慰他。
木寒魔道奸细的身份没暴露,就继续蛰伏起来,才有这次机会,成功让他在关键时候,从背后给刑宗掌门送上最快准狠的一刀。
只是这么一出手,他的身份自然就藏不下去了,干脆也加入了战场。
万卷城一干师兄弟姐妹全被他吓得不轻,见他看他们,惊得像一群鹌鹑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巩卓更是想起之前自己生出暗害木寒念头的那事,顿时觉得小命不保。
谁能想到看起来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最好欺负的一个人,竟然会是魔道的人!还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现在想来,之前哪里是木寒师弟以德报怨,心地善良,分明、分明全都是为了骗取他们信任的苦肉计啊!
“我就说,怎么有人刻苦学习到了要拼命的程度?”周围弟子均是一副死了全家的崩溃表情。
合着人家是真来拼命的!
他们的领头人带头叛变了,剩下他们这帮弟子可如何是好啊!!
木寒心中叹息,其实他在万卷城过得还不错,只是立场不同,他注定要追随师尊,不能真和他们以同门相处下去了,心中萦绕淡淡愁绪,面上他却带着微凉的冷意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若肯束手就擒,我可饶诸位一条生路。”
周围被他杀死的尸体摇晃着站了起来。
“倘若诸位执意要与我魔道为敌,我虽只有一人,但要取各位性命,却也是,易如反掌。”
他擦掉眉边的血:“死尸不是练傀儡的好材料,活人才是,不过眼下将就用用,倒也无妨。”
一个穿着刑宗服饰的弟子嘶吼着扑了过去,巩卓双腿发抖跌坐在地上,那名死去的弟子并未管他,而是和他背后其他打算偷袭的刑宗弟子缠斗了起来。
万卷城学子瑟瑟发抖挤在一起,丢掉手中的武器:“师弟,你、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搞学问的,从来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
他们家老大叛变了,剩下他们能怎么办?!学城弟子努力做出清澈单纯的表情。
木寒无声笑了下,握着刀从他们身旁走。
姜偃就像他说的那样,纵使十二家来人他也半步未退。
魏愁心率先赶到,只是和她同来的人,却不是全部都站在她这边。
起码太玄宗的人,看起来就有意相劝,不想一上来就弄得两败俱伤,闻燕行阴沉沉盯着姜偃,对太玄宗之人的劝阻置若罔闻,只顾阴沉地自言自语:“他竟然真的能为了那魔头做到这种地步,师兄啊师兄......”
虽未入魔,魔怔的样子却不比入魔更好。
反倒是此前出手最为狠辣的宋符卿沉默了许多,看着这个为了别人走到这种地步的姜偃,眼底浮现出迷茫,像是对眼前的发展感到无措。
封家这次干脆就没来,祁家是为祁均尧之死才会出现在这里,聂家则一向是魏家的拥趸。
魏愁心看着在场各怀心思的众人,忽然醒悟。三百年过去,十二家早已不是当年齐心飞升的同谋,如今,他们早已各自离心,只有她,还坚守着初心。
魏愁心忽然大笑起来,周身气势不断攀升,“一群凡夫俗子,我当年也是眼瞎,竟会选你们这帮庸人合谋。”
她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实力也增长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其他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姜偃看着她,缓缓道出眼前这具躯壳里所附之人的真名:“原来是你,魏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愁心,或者说魏凝。
“魏夫人?她不是三百年前就死了?”
顶着魏愁心壳子的魏凝浅笑道:“死?我还没飞升成仙,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死了?”
“我也没想到阿栖会这么脆弱,竟然崩溃得那般快,原本按照计划,他还该再坚持几年,再多造些孽,除掉他的功德才够飞升,可惜,那时再不动手,他自己都要把自己折腾死了,我也只好先杀了他试一试,结果还是失败了。”
“好在我早有预料,早做准备,留下神魂重新苏醒在这小丫头身上,这一次,我定会成功。”魏凝满意地看着姜偃这一身诅咒之气。
“母亲。”身受重伤的聂如稷脸色惨淡地出现,拦在她身前,视线触及满身刺青的姜偃时,像是被烫到般移开。
魏凝将他的动作收入眼中,淡漠道:“真没想到,三百年过去,我一手缔造出的神话,我最骄傲的儿子,竟然也沦落成了为情所扰的废物,我很失望,阿稷。”
聂如稷仍然没多少表情,“抱歉。”
道歉也听不出多少歉意。
聂如稷生来没有心,不通情爱,不懂如何爱人,更不懂爱世人,他本来......便如此,说着抱歉,却实在不懂得歉意为何,心中始终没有波澜。
他本不是个做世人眼中神仙的料子,他连人都不太像,要是一早魏凝把他照着魔头的样子培养,他兴许做得比聂朝栖好得多。聂朝栖会为那些事痛苦,最终承受不住,被逼疯,他却不会。
他是天生的魔。
早先他学着聂朝栖的一言一行,扮演符合世人眼中期待的仙人,后来聂朝栖死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从此再没人给他模仿,后来魏凝也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姜偃出现,扰了他的心。
可惜,他还没学会珍惜爱人这一课,就已经失去了他。
聂如稷内伤没好,这几日一个人待在他的寝殿内,反复复盘着他与自己弟子间的种种,第一次在茫然中感受到了彻骨心痛,身体愈发变差,强撑着出现在这里,只为了来跟魏凝说一句话。
他低头道:“姜偃不够格,你杀了他也不能飞升,真正适合成魔的人是我。你别动他,我来做你飞升的踏脚石。”
他转头,对姜偃伸出手,神色漠然,完全不像是要为他去死,只像往常那样语气淡淡地说:“阿偃,过来,我可以把你身上的诅咒转到我身上来。”
姜偃实在搞不懂他,他好像从来没搞懂过聂如稷的脑回路。
“我不需要你替我去死,”他一字一句道,“要是你替我死了,我岂不是要记你一辈子?”
聂如稷正想说什么,却听姜偃说:“我不要欠你的命,我不会死在魏凝手里,魏凝,也休想飞升!”
聂如稷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姜偃已经不想听了。
他看向魏凝,而魏凝也看向了他,彼此眼中都是不死不休的杀意。
魏凝要成仙,而他绝不可能让她成仙。她算计这么多,踏着这么多人的命,把聂朝栖推上众矢之的,紧接着又是姜偃,若她这样都能成仙,这世间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姜偃的判官诀翻动,魏凝手中长绸同时飞出。
随着两人同时出手,魔将也手段狠辣地向修士们袭去,混战再次开始。同样的十二家修士,同样的魔道之人,仿佛当年云上仙都景象的再现。
只是这次,加入到魔道去对付修士的人之中,还有十二家的自己人。
魏凝虽然实力强悍,到底不如当年,她低估了姜偃的实力,也不知道姜偃的真实身份与冥府挂钩。
两人打得昏天黑地,最终魏凝还是败下阵来。
姜偃站在这里,彻夜未眠整整和以魏家为首的修士打了七日,直到无人再敢上前一步,目光所过之处,就是条狗也得夹着尾巴跑走。
他踩在被无数修士的血浸透了的土地上,桀骜如魔将也俯首要避让,不敢直视他身上锋芒。
姜偃曾是太玄宗弟子里最平庸的那个,心慈手软,连个兔子都不敢杀,却被诬陷灭人满门。
如今他率领魔道血染刑宗,以正道之血重铸王座,助他重回幽冥之主的位置,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正道非道,邪魔非魔,我不求登仙,不求长生,”他有些疲倦,嘴里呢喃着不知说与谁人听,“只愿爱人两心相知,亲友平安,世道太平。”
本以为只是寻常人的普通心愿,结果竟比修仙还要困难。
走至路途尽头,云层搅动,天象大变,身上的刺青有些蜇人。
姜偃似有所觉,仰起头,一道朱红大门隐隐浮现在眼前。
轮回路出现,判官诀上等了不知道岁月的亡魂纷纷躁动起来。
眼前一阵恍惚,再抬眼时,他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变了,他站在一座桥的一头,这桥他眼熟得很。
不就是他穿越前和最强boss决战的地?
他这是......又穿回来了?
姜偃有些迷茫。
“轮回路修好了?”他任务完成了?
听到声音,垂首坐在桥另一边的身影抬起头。
那一瞬间,两人像是穿过了时空对上了目光。那人好像才看到姜偃,空茫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彩。
对方的面容,也随着这一动作露了出来。
姜偃呆立当场,那人......竟是他自己。
四目相对,各种记忆纷至沓来。
有他拿到判官诀时看到的红衣厉鬼火烧鬼门关景象,有他梦里以一朵花的形态在幽冥度过的漫长岁月,有聂朝栖跟他说过的梦......最后,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boss身上的时候,对方头顶顶着的【???】变成了文字。
【统御幽冥之君王(冥府大君)】
【注:生于幽冥,长于幽冥,其真身为一朵夜合,少时孤身游历人世,时值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其人常出没于乱葬岗,世人称其为‘敛骨人’......后遇魔头,结伴而行,通晓情爱......遂堪破天机,以身合道,全此世最后所失秩序,此间风起云涌,终成定局。
......痛失所爱,烧鬼门,砸冥府,毁天道,诸法崩逝,致使人间生死大乱,始作俑者坠落幽冥,黄泉之国与人间之路封闭,死者不入轮回,夜合君于人间苏醒,受困于人世,于此地遥望幽冥,不知岁月......
无计可施,分半魂化人入世,以寻破局之法。】
【玩家·姜偃(冥君1/2)已接取史诗级任务[如日新生](完成度99%)】
姜偃眨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进度怎么到的99?剩下那百分之一要怎么办?他现在要去跟boss打一架吗?对着他自己这张脸,他有点下不去手。
还有一言不合就把这个世界折腾这样,貌似被封印进了幽冥的小聂魔头,这人把路锁死,把面前这位阎王赶出家门,不让人回家,还让人家见不着对象,仔细一想......
“有点惨啊......”姜偃嘀咕着,更不忍心动手了。
转念一想,阎王陛下好像被小聂单方面宣布离婚了,难怪一直蹲守在这里,怨气这么大。
“不对,现在应该算是冷静期?”姜偃迷茫摸脸。
只是这事,又不能全怪聂朝栖。
或许这也是阎王没发脾气,而是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着的原因。
心绪纷杂之时,对面的阎王伸出手指了下他,又指了下上方。
姜偃的史诗任务刷新了。
【修补受损天道之法,帮助夜合君和封印在幽冥地底的薛雾酒见面】
看到最新的任务提示,姜偃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竟萦绕着淡淡金光。
按照法则,为了重启鬼门关,送亡魂往生,他也到了该去以自身化为轮回道一部分的时候了。
世事轮转,历史就是个圈,他本就是夜合君的一部分,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能让一切回归正途的人,都只有他。
这是他的道。
他为成道而生。
无论何时,他都愿以身成就轮回。
顿悟的瞬间,法则自天外降临,姜偃身上金光暴涨。
同一时间,刑宗内的魏凝等人也亲眼看到了那到冲天而起的刺目金光,判官诀上飞出无数繁星般的流光,盘旋着卷起烈风。
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魏凝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道身影。
“不可能,姜偃他竟——”
他竟要飞升了!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不,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她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个废物最先触摸到了天道,眼下飞升与否,竟只在那人一念之间!
她猛地呕出一口血,到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而姜偃却在最后的关头迟疑了,不是他又不愿献身天道了,只是......
他现在同时身处于两个时空之中,能同时沟通百年前的世界和百年后的世界。
他已拥有修复轮回的力量,可一旦他重启通往幽冥之路,他自己姑且不论,眼前的阎王恐怕会随着太阳升起而消亡。
他早已成了轮回的一部分了。
大概是明白他在犹豫什么,那朵一直沉默寡言的夜合轻轻开口:“动手吧,为我开启通往幽冥的路。”
“我很久没见过太阳了,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起身,一步一步踏足桥上。
姜偃一下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只要还能再见到想见的人,哪怕只有短短一面,于他而言,于这两人而言,也已足够。
“我明白了。”姜偃郑重颔首。
他轻轻闭上眼睛。
大地动摇,两个世界封闭已久的朱红大门同时缓缓开启。
百年后的世界里,正和小鬼厮杀的玩家发现自己面前一身怨气的小鬼忽然停止不动了。
玩家惊奇地围绕着小鬼打转:“卡bug了?”
疑惑之时,天边一道晨光穿破晦暗的天幕。
阳光洒落大地的瞬间,无数小鬼的身上窜起了火焰,乌黑浑浊的怨气烧净,露出之下一个个纯净的亡魂,他们面容安详宁静地合上眼,在逆风纷飞的星火中化为一道道流光飞向同一处。
整片弥漫着怨气的黑暗大陆上,萤火燎原,眨眼烧尽了荒野。
夜合君注视着脚下的裂缝,像是穿过万尺深渊和酿成大错被封印地底的魔头对视。
幽冥之下,薛雾酒被一束刺眼的光唤醒。
累世的罪业在光中溶解,他仿佛知晓了什么般,张开了双臂。
夜合毫不犹豫纵身一跃,燃烧着坠入他的怀抱,拥抱着一同坠向更深处,身后紧随着着万千星辰一同冲入深不见底的地下,宛如群星之翼。
连同姜偃身上的刺青,竟也一同跟着燃烧了起来,露出原本肤色,灰烬跟着扎进了深渊。
姜偃跌坐在裂缝边缘,扶着摇晃的地面,睁着被风刮得酸涩的双眼向里张望,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彻底坠入深渊,连同所有往事,诅咒,罪孽。
视线的最后,他隐约透过燃烧的火苗看见了红衣厉鬼满足的笑意,他抬起手掌,盖在怀中之人的脑袋上,用力按在自己胸口。
眨眼之间,地缝闭合,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初生的日光带着清冷的温度洒落在姜偃身上。
风波已定,海晏河清。
【全服公告:恭喜玩家·姜偃完成史诗任务[如日新生]】
【历史已被改写,新的篇章即将开启,人鬼共存的时代自此正式迎来终结,红尘种种皆是道,世间万法向您打开】
【恭喜全体玩家,从现在开始,您将正式踏上登仙之路,万法时代,即将来临】
【资料已更新,文本已更新】
【恭喜玩家·姜偃获得传奇称号[第一位登仙者][仙途开启者][与魔结缘][冥府之主]】
【任务奖励[婚书·天命姻缘](可选一人缔结婚书,从此两心相许,沧海桑田,不变不移)已收入,请及时查收】
心念一动,手中多了一纸红笺。
“阿......偃......”一道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出现在身后。
聂如稷站在身后不远处望着他。
正要回头看去,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伸到他面前。
细风卷乌发,勾过他的脸,轻轻撩动他的心弦。
“婚......书,”那人含笑念出他手中红笺上的字迹,“姜姜,是给我准备的吗?”
第八十四章
聂朝栖会复活卷土重来,姜偃早有预料,只是真见到对方完整出现在眼前,他还是呆立当场。
他成了仙身,能分出眼前的人和以往所见残魂的不同。
短短一会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一会是自己成了仙,一会是焕然一新的游戏世界,一会又是聂朝栖,人还有些呆滞。
见他呆呆望着他,聂朝栖眼中闪过笑意,把手又往前伸了伸。他都要了,姜偃下意识就想递出去,他还没意识到手里的是个多重要的东西,惯性要给出去。
恰在此时,聂如稷又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多年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听从,于是在婚书要交道聂朝栖手上时,又本能抽了回来。
然后他就眼看着笑如春风的魔头当场变脸,他快速捏住婚书的另一端,缓缓抬眼望向聂如稷。
这对兄弟时隔数百年,再次正式地面对面,只是中间还夹着个姜偃。
聂朝栖看着虚弱的聂如稷勾起一抹讽刺恶劣的笑容:“兄长,从小你就占去了一切,身份、地位、名誉,父母亲人的疼爱,你是被所有人围绕的天之骄子,我就是被锁在院子里任打任骂的一条狗。”
“为了成就你,我做尽了遭人唾骂的事,连死都是为了助你登天。”聂朝栖越说神情越控制不住地狰狞起来,五官全都扭曲着,破坏了原本的俊逸。
“现在,连唯一在乎我的人你都要抢走吗?聂如稷,你怎么不去做这个要被杀的魔,你才是该死的那个!”
姜偃很少见到这种模样的他,他见过他天真懵懂的少年模样,见过他沉默寡言的青年模样,见过他阴晴不定的魔头模样,却没见过他何时这般愤慨恼怒。
像是被磋磨得多了,初见时的一身清冷的仙气被磨得干干净净,只剩满心要将人统统毒死的阴暗怨怼。
聂朝栖是不会报复人的,他曾几何时只知道默默接受魏凝给他安排好的一切,被这只手推着走,没有人教他是非对错,魏凝不会告诉他,那些杀上仙都的人也不会,他不明白自己在为什么痛苦,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直到在云上仙都惨死,心里都只有解脱。
可如今他又回来了,他忽然发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原来有人会因为他的死无比伤情,有人会那么拼尽全力,赌上一切希望他不要死,希望他活过来。
唯一一个,不选择光风霁月的聂如稷,而是选择了他这个肮脏丑陋的魔头的人。
他满心欢喜赶来,却看到了聂如稷在此,还殷殷切切地唤着他的小寡夫的名字?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爆发出一阵怨恨委屈。
有对魏凝的,有对聂如稷的,还有......对那眼神闪烁望着他的小寡夫的。
难不成这也是为了戏耍欺骗他,做下的一局新棋?
又要将他拉起,再将他推入悬崖,看他崩溃发疯才觉得爽快?
聂朝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好看,他也不想以这样丑陋的面容出现在的这个叫姜偃的人面前,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什么,却知道世人喜欢的模样是什么。
总之不会是他这样庸俗,恶毒,毫无风度地对人破口大骂的样子。
他不想这样。
可他实在难以遏制心中惶恐愤怒。
如此他又在聂如稷的衬托下,变成了不值一文的破烂东西。
捏着婚书的手越来越紧,险些要将这脆弱的纸张扯破,他却紧紧攥着不肯松手,就像抓住最后的希望,仿佛一旦松手姜偃就会立马把它小心奉给聂如稷,再连人一起欢欢喜喜地投奔聂如稷的怀抱。
他也不敢看姜偃的脸,怕看见对方对他失望幻灭的嫌弃表情。
聂如稷有些沉默地垂下了头,这许多年,第一次在自己弟弟憎恶的目光里,感到了一丝歉疚,“朝栖,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关阿偃的事,他现下已是仙身,许是不能在此世久留,不日就要踏破虚空飞升上界,而你是魔,你二人之间......”
断没有可能在一起。
“你不要拖累他。”
聂朝栖尝到了口中血腥,他紧咬着牙,邪气四溢:“拖累?好一个拖累。我身为魔不能和他在一起,倒是你聂如稷有机会修炼飞升追随他去上界是吧?”
聂如稷抿抿唇,并未作答。沉默的态度却像是一种默认。
聂朝栖眼中之色愈加阴狠,他忽而大笑,一字一字都沾着恶意:“若我偏要强求仙人在侧,你们又能拿我如何?我就不放手,他要飞升,我就撕烂他的道,砸了他的天,拖他永生永世在人世沉沦,怎么,你们要再屠我一次吗?也不看看你还能不能做得到!”
聂朝栖缓缓低头,想看那才得了仙身干干净净的仙人是何表情?
厌恶他?惧怕他?恨不得躲得他这脏东西远远的?
不待他看清对方神情,一只手覆盖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身前的仙人上前一步,鞋尖轻轻磕在他的鞋尖上,聂朝栖脸上的恶劣和狰狞凝住了一瞬。
他抬眼,对上仙人轻泛着柔波的眼眸,对方缓慢而坚定地将婚书送到他手中,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用金光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触及对方心疼怜爱的目光,暴怒中的聂朝栖像是漏了气似的安静了下来,忽然发不出火了。
对方写好婚书,要从他手中抽离,他指尖一动正要抓紧,空了的掌心就被另一只手掌填满,他又安静不动了。
姜偃拉着他的手,把写有两人名字的婚书展示给了聂如稷。
“天道为证,今日我与聂朝栖结成连理,从此上天入地,永不分离。”
他已成仙,对天起誓便成了道。
他是冥府之君,聂朝栖就是他的后,亘古不变。
聂朝栖彻底不再出声。
陆陆续续赶到看到这一幕的人神色各异,只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能再以对方是魔这样的理由出手了。
魔道之人倒是欢欢喜喜地吆喝起来,画姬掏出手帕,擦着不存在的眼泪,“我等魔道之人,也算是正名了。”
现在他们魔君跟世间唯一飞升之人结成连理,看往后谁还敢举正义大旗来杀他们?
道声也想到了这点,顿时感觉扬眉吐气,再不用缩着脖子做人,不由呢喃:“这就是抱大腿的快乐吗?”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是不是全成了跟着升天的鸡犬?
聂如稷彻底不再言语,姜偃没再看这帮人,拉着聂朝栖离开。
冥府才修好,他还有事要做。
比如这阵子骤然涌进来的大批亡魂,有些琢磨琢磨可以放回人世还阳,他既借用了这些亡魂的力量开启鬼门关,有些恩怨可借此一笔勾销,那些不必放回还阳的,还要琢磨下轮回投胎的事宜。
总之桩桩件件,事情多得人头皮发麻。
姜偃干脆把姜琤给拽了下来给他打工。
由于历史被改写,姜偃这个阎王才上任,未来想必也不会忽然暴毙,若无意外,他大概要活上好久,活到未来姜琤穿过来的那个时间也不是问题,未来没了姜琤的位置,留下给他打工正好。
姜琤自己也没意见。
姜偃虽已飞升,却和一般众人所知的飞升不太一样。
他代表死道,并不会去上界,而是要去下界,也就是回归幽冥。
幽冥凄苦,和流放差不多,一般人还真待不住。
姜偃喜阳,喜热闹,也不大喜欢幽冥,幸好,这次还有人陪他。
两人此前经历种种皆是由千梦而起,拼好尸体复活的聂朝栖不会记得梦中的事情,对他来说,姜偃对他的喜爱来得就像浮萍,他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也没底。
加上姜偃把他带进幽冥之后,就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时间搭理他,聂朝栖感觉自己被骗到手就被冷落了。他暗自冷笑,自然不是那种会咬牙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人。
某天伏案批阅案记的时候,姜偃忽感一阵困倦。
再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了床上,阴冷散发着着寒意的身躯伏在他身上,蛇一样盯着他。
姜偃动了动手腕,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的手被捆住了。他好声好气哄道:“解开我吧,我又不会跑。”
对方不说话,他只好继续说:“我们都成亲了,你还怕什么呢?世人都说是我对你情根深种到堕了魔,又由情飞升,我的心意,是得了天道认可的,你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