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嚠也身先士卒,怒喝着喊杀声劈砍着身前的敌军。
没想到前几日连连后退的菱跃,在今晚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哀兵必胜’。
宪嚠喘着重气,整个人猛然跳起,不顾亲卫的叫喊用手中重长剑直接劈开了三四根刺过来的长矛。而后在晋阳士卒猝不及防中,重剑回撤,直接在他们脖子上砍杀出一道大大的伤口。
喷涌而出撒在脸上的血液让宪嚠在夜晚下看起来如鬼如神,就连他身侧的亲卫一下都被宪嚠所震慑。
宪嚠浑然不觉,反而随后抢夺过身旁不知道谁的一把弓箭,而后弯弓搭箭狂吼道:“菱跃,我且送你去见你父亲!”
吼叫之声响彻战场,菱跃在混乱中其实快靠近谷口了,距离宪嚠也不远。骤然被这闷雷一般的声音炸响在耳边,而后就是砰的一声利箭破开空气的声音传来。
菱跃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后背升起,而后弥漫到四肢,腹部又一阵绞痛传来。他一下面色惨白,只啊地喊了一声,竟然身子一歪坠落下马。
他这一倒,附近数百亲卫急的也是直朝马下扑去,唯恐菱跃出事。其中一员亲信动作更快,一下就扶起了菱跃。就着夏日略微有几分的星光,他分明看清菱跃身上没有中箭,当即大声道:“将军无事!”
这一来,略略安抚了几分慌乱的晋阳士卒,却也让宪嚠听到动静一个回身。兵马混乱,刚才他也找不到菱跃混在了何处,原来在他身侧不远处!看样子不是这胡乱的一箭惊吓了菱跃,还真让他悄悄跑掉了。
“菱跃在此,杀了他一人就能分得八十亩田地!”宪嚠也不说金银财宝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说田地。这些西山军,大多都是底层农民出身,对土地的看重远胜于其他。
再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宪嚠年轻时候是读过书的,就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那只是因为战机难以把握,稍有延误就会满盘皆输。这赏赐一事,未得李昀首肯,他万万不会随意喊出口。可这田地么,不管赢不赢,只要有命回去李昀本来就都会分。
可众人不知,再说这土地的吸引也足足够了。
菱跃得知自己没有中箭,稍稍回神就看到西山军像是看到了金山银山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那疯魔的模样,谁看了都心惊胆战。
四周菱跃亲卫急的连连挥剑劈砍,可这急切的砍杀也不能阻碍越来越多的人扑上来。
“将军,上马快走!”
菱跃看亲信急的拽他上马,可此刻的菱跃浑身出着恶汗,身体的不舒服打消了他许多意志。
张目四望,晋阳士卒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
菱跃父子对士卒一贯厚待,凡是军中所需之物从不贪敛,在士卒中风评与威望都极好。也因为这样,公孙铎才会将晋阳的领军之权交给他们父子。
如今见手下兵马为了护他惨烈死去,菱跃双目通红,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抬头之际,竟然看到了四周山石之上不知哪个闲云野鹤之人刻了字。
别的看不清楚了,却见这不知名山谷给那位访山寻林的娴雅之人取了名字,只见上面刻了‘陨冢谷’三字。
菱跃回想起他前些时日登高察看地势,这山谷上尖下宽,四周山脉又呈现围绕之势,可不就跟坟冢一般么。
“看来这里就是我的命丧之处了。”菱跃忽而道。
只见他话音刚落,宪嚠再次弯弓搭箭,这次他知道菱跃在什么方向了。
菱跃只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心头,事到临头还是想求活。可刚想转身,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下意识脚步一停,一支利箭已经射中他后背。
方才因为听从亲卫的建议,让他先悄悄撤离。因此菱跃早就换下了自己的那身醒目的厚重铠甲,如今身上不过穿着一副薄甲罢了。
若是厚甲,这箭怕射不透。
菱跃无声无息往前跌倒,最后只想吾命果然丧于此地。
第219章 新年贺礼,并州归李
天色不显,宪嚠其实也摸不准自己那一箭射中了没有。可看前方的晋阳士卒乱作一团,宪嚠当即大喊:“菱跃已伏诛,取晋阳士卒头颅者亦分田地!”
他这一喊,不少远处的晋阳士卒下意识扭头往后看。众人也看不清具体,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头攒动,又隐约听到一些悲呼之音。
这动静一起,不少晋阳士卒登时失了方才的战意,有些更是因为顾念菱跃父子的恩惠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战场最忌讳失了气势,气势一弱,西山军就乘势而起,嚎叫着取人头分田地的吼声越战越勇。
一直到天色稍明,这陨冢谷的喊杀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迎着初生的日光,宪嚠用一柄长刀支撑住自己疲倦到了极点的身躯。他睁眼看去,遍地的山谷之中都是尸体。
晋阳士卒投降很少,一来因为菱跃父子两代人的恩德,晋阳士卒十分忠心,宁死不降。二来也是因为西山军杀疯了,一个人头换田地八十亩,西山军也不想他们投降。
宪嚠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嘶哑着喉咙问:“菱跃呢?”
很快就有一个亲卫过来禀告,“将军,昨晚太混乱。菱跃中箭后,尸首叫西山军分抢了。”
说完,叫了三个西山军过来。
这三人分别抢到了一颗脑袋,另外两人则分别抢到了血肉模糊的手脚,至于其他躯体什么早就在混乱中跟泥土砂石混在一起,实在辨认不出来了。
“放心,你们都有赏。”宪嚠定下基调。
看了眼菱跃脑袋后,他就让下属把尸身收敛一下,就地埋在这谷中了,也算是让他入土为安。
经此一役,并州主要战力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几日后,菱跃带兵大败亡于不知名山谷的事彻底传开,早就将兵马带到平阳郡的邓羌大喜。当天,他就让殷亮单独一路攻入上党,自己一路直扑西河郡,使大半个并州彻底陷入了战火之中。
而此刻的晋阳气氛却极其压抑,公孙铎往日理政十分勤勉,今日却待在自己夫人房中迟迟没有动身。许久,公孙铎才道:“战事吃紧,夫人想来也有所耳闻,不知能否助我?”
公孙铎如今的夫人出身并州大族王氏,家族豢有不少私曲。
公孙铎看上这些私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他想让自己这个夫人起头,暂以借私曲抵抗外贼的名义将并州各豪族部下收纳过来。若真能熬过这一劫,这些部下自然能找不少借口不还回去。
王氏正当妙龄,跟公孙铎感情一般。
公孙铎年轻时早已成婚,不过夫人在产子时难产而亡。之后发家,各方利益权衡之下才娶了她。
二人成婚后,只能说相敬如宾。
此刻听闻公孙铎如此说,王氏就道:“那就容我回家一趟,郎君难事我自当同父兄分说。”
公孙铎点头同意后,王氏叫人套了马车就走。
见王氏离开,公孙铎才急匆匆去府衙,只是面色相当不好。他本以为事情还有回旋余地,谁知当天就收到急报。有一路骑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如今正在急攻晋阳。晋阳城中缺少兵马,菱跃的回援部队更是全军覆灭,眼看晋阳破城就在眼前了。
公孙铎当时就气急攻心,一剑劈倒了身前案桌后,这才派亲信去了王家。如今最难的就是公孙铎手中兵马不足,若得并州各豪族私曲,就算退出晋阳,公孙铎自认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而此时王家中。
王氏一到家还没见到父兄,就被母亲叫入房中。她几次要开口,母亲都用家长里短的话制止了她的开口。王氏兰心蕙质,见此也就明白了家中大人的意思。
当即王氏就道:“父亲叫母亲拖住我,可是见事已至此,打算开城投降?”
公孙一家能起来,确实也是因为公孙一家都是勇武之人,所带部下也大多勇武不畏惧死亡。并州各豪族见事已至此,那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这并州谁做主都一样,百年的君主皇朝,千年的世家豪族不是。
听说那宪嚠、石敬都是一伙儿强人,他们现在乘势而起攻打晋阳,那跟当初的公孙氏有什么区别?
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当初他们能认公孙氏,现在也能认宪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长远来看,并州豪族也没多少人真的好看他。如今近有李氏占据三州之地,更有紫微星眷顾,远有徐侑得梁国正统让位,天下局势多少明朗了一些。
王氏嫁女,已经是代表整个并州豪族集团最大的善意。如果要王家贡献私曲,那是万万不能的。
“儿呀,你也要理解爹娘。那公孙铎如今敬重你,待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身后是王家罢了。若王家同意借他豢养的私曲,其他人必然怨恨王家最先起头。再则,这私曲拿去,公孙铎定然会再要王家多年积累财物以此劳军。
公孙铎是会带兵之人,私曲经过他的手,如何还会还回来?到时候我们王家才是鱼肉,随便他宰割了。”
王氏虽有几分忧心,却还是道:“女儿明白,不过我与公孙铎生有一女,还请父亲母亲将她保全。”
王氏母亲当即喜道:“自当如此,我这就跟你父亲去说,让他想办法将喜儿接来。之后你母女二人就居住在府中,一切有你父兄做主,不会再叫公孙铎来见你。”
闻言,王氏只一叹,终究点了头。
王氏与母亲商议后续事宜时,王家家主王曦也正在客厅会客。
“大人请,这是今年上好的茶叶。如今世道艰难,这茶叶我寻来后一直没舍不得品尝。”
王曦五十几岁,因为没有官职在身,所以穿的只是寻常文士长袍。只是比起其他时日,今日的他头戴冠帽,腰佩玉珏,显然十分庄重。
“王公不必如此。”与王曦会客之人容貌年轻,一身普通粗布衣物。不过他双手粗糙,腰间佩刀,其刀柄之上有锦衣卫专属花纹。
王曦闻言笑道:“我早听闻凉州李公雄才大略,如今李公派人来此,我自当好好接待。”
年轻人刚要说话,就看到王曦略一皱眉。他顺着王曦视线看去,发现是一仆从在门口焦急走动。大约是有急事,却又怕打扰了王曦。
王曦见年轻人这么敏锐,一下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当即也不再隐瞒直接道:“何事如此焦急,此乃要客,不必躲闪。”
门口的仆从吓得立即跪下,战战兢兢道:“公孙大人派了人过来,特来求见。”
王曦一点没思考,大方道:“我这儿见重客走不开,且让我儿去见见。若还有人来,不必再来问我。”
年轻人心中一笑,看来王家是真要丢掉公孙铎这个便宜女婿了。
该跟王曦商量的事也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也着急回去复命,很快就跟王曦告辞。在王氏仆从的带领下,从王家后院小门悄悄离去。
晋阳城门悄无声息被打开,石敬几乎是兵不血刃冲入城中。
公孙铎今日白天连连吃闭门羹,几次去王家寻妻子也是避而不见,下午又将王氏之女公孙喜接走,公孙铎就知道他大势已去了。
一整日时间过去,公孙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这人虽有勇猛,却也不是鲁莽不慧之人。因此早在家中脱掉上衣,而后让仆从将他双手捆缚在身后,身前则放着并州大印。
等石敬在王氏带领下冲进府衙的时候,公孙铎当即道:“我愿降,只是还请诸位看在当初我也善待过宪将军的份上留我一命。”
王曦看公孙铎如此,面色有些不好看。
现在还有不少人弄不清楚实际状况,只以为是宪嚠起兵。若是这样,王曦今日也不会对那个年轻人如此郑重,更不会对石敬这么客气。
他可是知道,如今宪嚠背后的人是凉州李氏。也因为这样,他才如此讨好,也打算在李氏身上下注。
他还以为公孙铎会带着还剩下的一些亲信部队聚集在府中奋起反抗,这样他就能顺势带石敬剿灭公孙铎,再得一份功劳。再则,他跟公孙铎也闹掰了,对方死了他也更安心。
谁知道往日有些暴躁的公孙铎,今天竟然做出了自缚于人的事!
看王曦面色不妙,公孙铎心中冷笑。
他自问没有亏待并州豪族,几乎算是跟他们共治并州了。事到临头,一个个倒是跑得快。
好啊,都想他死吧,他偏要求活!
石敬面憨心秀,看公孙铎如此,当即扶他起来笑道:“公孙大人不必如此,只是我人微言轻,大人还请偏房暂住,一切等主公来了再行定夺。”
公孙铎敏锐地觉察到这事有点不对劲。
以往西山军都称呼宪嚠为大天王,可石敬却称‘主公’,而且指的似乎也不是宪嚠。
公孙铎就这么安静地被带了下去。
同月,随着晋阳的攻破,并州其余各郡抵抗力并不强,甚至出现了争先投降的热闹事。也在次月,并州大捷的消息传到凉州,李氏治下都陷入了疯狂的喜悦庆祝之中。
李昀顾不得别的,跟骞珪等人交代一声后就率先回了家中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辛娘。
辛娘自然高兴,连连表示今年过年,她要举办一场大大的家宴。寻到了亲弟弟固然开心,可更开心的还是亲弟弟将功补过,还给她大大争了脸面。
拉着李昀说了半天家常后,远在并州的宪嚠也是将一应事物暂时交给邓羌,自己则带着最为精锐的一批西山军直奔凉州。
如今已经十月份了,等他赶回凉州也差不多赶上过年。
这并州大印以及他特意用战事筛选出来的西山军精锐,这两份礼物送去做新年贺礼才不算丢了他姊姊的面子,也能把这些年该给外甥的礼物补上!
第220章 李家沾宪氏的光吧
12月初,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宪嚠终于赶回了凉州,比他预计的时间甚至早了小十天,可见这一路他真是把休息的时间压到了极点。
“石敬,这么多兵马不能入城,你在城外稍等,我先去见我姊姊。”宪嚠翻身下马,满面风霜可精气神却极好。
石敬哪里不了解他。
大天王这么多年一直打打杀杀孤身一人,之前连真实姓名都不肯透露,如今找到家里人才跟活了过来似的。谁知道一见面还是要刺杀自己亲外甥,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一直觉得自己理亏,想把这事给补上。
如今愿望实现就在眼前,哪里还能等。
“大人且去。”石敬从善如流,不再叫大天王这个称呼。
从他们打下并州那一刻起,他们以后就不是强盗匪徒了,而是要步入凉州官场的将领。有些规矩该遵守就要遵守起来,石敬自己内心明白的很。
宪嚠一拍石敬的肩膀,一人一马背着一个包袱就往李府而去。
“娘,你小心点。”
自从李复正式娶辛娘为正妻之后,她就愈发端庄起来。也只有今天,她听到李昀来寻她,说是宪嚠到城外了,不出意外因为会率先到李府来寻她。
辛娘才跟自己兄弟相认,结果没两天又分别,后来听说他在并州打仗,心里不急怎么可能。
这会儿听到宪嚠回来了,她高兴的直接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扔,提着裙摆就往外跑,丫鬟都有点追不上。
到了门口,才发现李复竟然也在了。
自从并州大胜后,李昀本来是打算正式在城门外为宪嚠一众人接风洗尘,谁知道他不按照正常路程走,一日快过一日,这些李昀也估算不好什么时日摆好仪式接他。
这不,今天忽然就到了么。
当然这么多兵马一路而来,沿途也早有凉州巡逻士兵还有锦衣卫将消息传了过来,否则哪里允许这样一支部队肆无忌惮在凉州境内奔行。
可这样一来,李昀也就得个消息,仪式什么真来不及了。
他沉思着,就听到马踏地面噔噔的声响。
“昀哥儿,我兄弟来了?”辛娘一把抓住李昀的手臂,紧张得面色通红。
李府的大门全部敞开,屋中也已经在准备宴席了。李复更是派人去请了崔定还有郑左生前来作陪,也是给足了这个小舅子面子。
快马在距离李府大门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宪嚠就猛地一拉马,马匹脚步停顿发出嘶鸣之音。
他快速翻身下门,几大步就跑了过来,等见了李昀父子,二话不说竟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拜道:“草民宪嚠,承蒙主公不弃,今日献上骑兵两千步兵一千,并州大印一枚,特来投诚!还请主公收留!”
说话间,他更是一把扯下自己背着的布包,三两下从中拿出一个木匣。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官府大印。
辛娘眼睛一红,忍不住要去扶他。
宪嚠避开了几分,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复跟李昀。
李昀懂他的意思,先谈君臣名分再说亲缘关系,这顺序不能乱。尤其李氏有极大可能定鼎天下,有些规章制度跟风气还是早早定下名目的好。
李复暗中点头,对辛娘这个兄弟愈发满意。
这么想来,当初从娼寮将辛娘接出来果然是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不仅得了李昀这样的麒麟儿,更从来了宪嚠这样的大将。说起来他们老李家什么运气他是知道一点的,搞不好是他沾了他们老宪家的光。
“好!”李昀看李复没开口的意思,当即自己上前两步,一把接过官印道:“今日不论亲疏,单凭借将军无名谷覆灭并州精锐,一战之威足够将军扬名。怕去其他地方,各人主都会扫榻相迎。今来投我,是我李氏的运道!”
闻言,宪嚠当即再拜,彻底定下君臣名分。
随后,辛娘扶他起身后笑道:“好好,外头的事算是说完了,接下来咱们是论亲疏的时候了,我准备了家宴,你快快去换洗一下衣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宪嚠焦急赶路,一个月来就洗了一次澡,之后就没换洗过衣物。他现在满脸风尘,要是夏天,味道都要熏人了。
“我这不是着急来见姊姊还有我大外甥么。”宪嚠比辛娘人高马大多了,这会儿略微弯腰才方便跟她说话。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府里走,随后宪嚠先去梳洗了一下,等他再出来,就是一个高高大大汉子的模样。
李昀自己看了,这个舅舅五官其实挺俊秀的,只是这么多年战场厮混,导致他皮肤很不好,这才看着像个糙汉。
看宪嚠出来,辛娘上上下下打量他,忍不住笑道:“上次我见了你一面,大概估算了你身高,这身衣物是我这几天赶出来的。现在你穿了还算合身,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说,我再给你改改。”
宪嚠眼睛微红。
刚才换洗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衣物、鞋子都在暗处咻了宪字,那就应该是辛娘自己缝制的。
小时光景不错时,他跟家中父亲兄弟身上的衣物都是母亲还有姊姊缝制,倒不是没钱买成衣,只是有些用心之处是外头买的比不上的。
这么多年,他终于是又穿上了姊姊缝的衣物。
“没有不合身,好得很。”
辛娘也高兴,拉着宪嚠就去赴宴会。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悦,不过吃完就早早散场了。谁叫宪嚠这段时间就没好好休息过,稍稍吃饱喝足,他的倦怠之色十分明显。
辛娘心疼他,就让他早些休息。
一夜好眠后,宪嚠就暂时住在李府之中。至于那些西山军,李昀的意思是需要打散。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些西山军在哪里都是精锐部队。如果是其他人主,只会争夺这支部队的所属权,却不会打散他。
可李昀不需要。
如果不打散,这支部队就是‘西山军’,西山二字的标签太明显,同时这支军队中的士卒也会抱团严重,李昀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军队存在。
打散之前,李昀还是去找了下宪嚠。
主要是不想产生误会,他这个举动既不是说防备这个舅舅,也不是想夺他领兵权力。
宪嚠大手一挥,直接道:“无碍,这些西山军主公做主就是,是打散还是都叫他们归家种田,我都不打紧。”
对往日的同伙,宪嚠说有感情也有感情,能给他们寻好归处那是最好。说没感情其实也就这样,这么些年从他不暴露真实姓名,又能特意送一群歪瓜裂枣或有劣迹的西山军去参加这次并州大战,就是为了把龙蛇混杂的西山军理得干净一点,也能看出他对西山军的关照也就止步于此了。
至于他自己么。
宪嚠野心也一般,原先拉扯西山军多少有些随波逐流,时势造就的因素在。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杀了梁国皇帝,给自己家报仇。
现在梁国皇帝都死了,人死如灯灭,他还能说什么。加上他也找到了自己姊姊,外甥又这么出息,一大心愿了结,宪嚠还真有点无欲无求了。
宪嚠同意李昀就让谭德抓紧去办这件事,打散混入其他部队,刚好趁着冬日无战事,没事的时候大家训练训练,这战友兄弟情就锻炼出来了。
西山军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后,李昀跟骞珪又忙碌起了并州事宜。
首先是并州公孙铎等人要押送来凉州,李昀得想好如何处理。另外邓羌在并州一切顺利,除了太原、上党、西河等郡都快速被拿下外,其余各郡反抗力度也不大。这意味着再有一两个月缓和一下,并州之主就变成了李昀。
“之宜,又得辛苦你了。”李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已经接连两年了,每次到过年反而多了一堆事。像是去年骞氏几个人不是在洛京就是在雍州,全年没休息几天就算了,大过年还得在外奋斗。
本来看洛京、雍州都上了轨道,今年还打算让骞珪他们好好过个年呢,现在看来又是不行了。
而且并州多豪族,这些豪族不少隐没田地就算了,私下更是在大片田地附近建造一座座城堡,又在堡中豢养私曲,武力值不容小觑。
公孙铎也没郭傕的本事,当初郭傕虽然也没得罪死这些大族,可他也改良过田地,把这些私曲明里暗里解散过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李昀打郭傕比较艰难,但是打公孙铎容易很多。谁叫公孙铎手中除了自己的一支军队外,其他军队只能说是其他各家的私曲。
打顺风仗有东西分的时候,公孙铎让人家出兵,人家还愿意。一旦事不可为,那他们就不肯动手了。要打,你公孙铎带着自己的兵马去。
也因为这种错误的风气在,公孙铎始终不敢跟那些豪族翻脸,毕竟他们手中的兵马也不少。可不翻脸,他兵又不够,甚至连养兵的田地都不够。
总之,公孙铎突然败亡不冤。
可现在这问题放到李昀头上了,公孙铎没处理好的事李昀得接着处理。李昀跟骞珪对视一眼,乱世当用重典。今年过年,并州恐怕又要人头滚滚了。
第221章 李皇帝他老人家要长命百岁
并州的事着急处理,过年之前,李昀身边的两大谋主骞珪跟范旭一起动身离开。离开前,李昀亲自送他二人进入马车,还让谭德带五百武卫营人马一路护送直到与邓羌兵马碰头为止。
“一路小心,并州王氏等人有献城之功,又有豢养的大量私曲、家丁在身。此番前往并州收归田地,查抄隐没人丁必然艰难,我就全依仗二位了。”李昀站在马车上,说完之后朝范旭二人长长一揖。
王曦这些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份家业了,不然他们为什么会随手抛弃公孙铎。还不是想提前卖好,以免李昀真的兵锋所至那一天直接有借口对付他们。当然,若能混个从龙之功,那就更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
这些人这次有功劳,却又尾大不掉。范旭跟骞珪二人去处理这事,必然是要做个‘恶人’了。
“主公放心,等明年春时,定会叫并州乡民有田可种,有屋可居。”
李昀不答,只是一扭头,接过赵越递上的一个木匣交给骞珪,“这木匣之中乃是湛卢,世人都说湛卢有承天受命、视察天下之意,乃是祥瑞之剑。此剑陪你一同前往并州,只希望你跟范公二人一路顺风。
只是万万切记,并州对我李氏十分重要,却也比不上你同范公。若并州豪族尽起反叛,务必叫邓羌先护送你们回凉州。”
万事尽在不言中。
范旭二人默默接过木匣,而后长鞭一挥,马车在五百人的护卫下,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向着并州而去。
一直等一行人看不清了身影,李昀才慢慢回了府邸。
不过并州的暗潮涌动并不会影响李氏治下的凉州、雍州等地,相反下面的百姓反而愈发高兴。如今李氏占据四州之地,可以说三分之一的天下已经归李,这还不能说明李氏大业可期么。
而此刻的司州洛京。
一个穿着粗布的妇人扫着屋子前的积雪,这几天天冷了不少,门口积雪叫人来来回回地踩,反而成了坑坑洼洼的脏黑泥水。要是不扫干净,等到了晚上再结冰,她两个孩子上工回来摔了怎么办。
她忙碌着,身边还有个四岁左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跟着,让她干活都不能专心。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邻居也开了门。
同样一个裹着粗布头巾的妇人走出来,只是她年纪看起来更大一些。
“细娘,起这么早啊。你这小娃儿绊手绊脚的很,来,我给你带一会儿。”头巾妇人为人热心,这会儿一把就把小娃抱过来,顺便就跟细娘说说话。
细娘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尤其现在丈夫生死不知,有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她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
“谢了花嫂子,我昨天给家里几个小孩做了一身过年新衣,后头还剩下一块布料。我特意做了块头巾,一会儿给你拿去。”
花嫂子推辞不要,叹气道:“你说咱们也是走了运道,那个丧天良的什么什么齐皇一跑,倒是迎来了真正的好皇帝,咱们这些人的屋子一个个都盖了起来,田还分给我们,眼看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你那个丈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