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眼睛一红,也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么。
今年夏天的时候,那个齐皇一跑不仅把她家里的壮劳力都强行征走,还把他们家都给烧个干净,当时细娘带着几个孩子真是万念俱灰。
真是幸好新来的皇帝当时给他们放救济粮吃,后面还安排他们做工,前一个月还分了田地。
细娘一想起屋子里被她藏的死死的那些田契,整个人就有种飘飘然之感。虽然这些田说是都归李皇帝,可她除了不能卖,是租还是种不都随她,一直到死才收回去呢。
“算了,不说让你伤心的事。这田今年新分,咱们也要到明年才能种上呢。说点眼前的,细娘,你家二妹跟丑娃上工了大半年挣得不少吧,看看黑娃,吃得胖墩墩的很。”
别看二妹跟阿丑年纪小,谁叫他俩胆子大呢,当时跑城里得了一个大官的赏识,亲自给俩小孩安排的工作。
本来细娘也有一份工,让她去做厨娘来着。
只是细娘烧菜一般,加上有黑娃要照顾,后来就辞工了,一心照顾三个孩子的衣食住行。
细娘知道花嫂子人好,可财不露白她也知道,当下只是道:“没呢,俩半大孩子挣不了多少钱。”
花嫂子笑而不语。
二妹可是做的‘护士’,原来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可知道了。寻常乡下女子去做,那就得年轻一点,人机灵一点,要是懂一点药材识别跟认字就更好了。
这样的女娃子多厉害啊,而且护士工资高,也很受人尊敬。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更能直接找军营里面那些顶厉害的大夫。
谁家出了一个这样的女娃子,那都是要被一圈人羡慕的。
等细娘扫好了门口的地,她就进屋拿了一条崭新的头巾出来,里面还包裹着三块饴糖。
“花嫂子拿去,大过年给你家娃解解馋呢。”
花嫂子推辞了下,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等到了傍晚,细娘一直听着动静。等门口传来二妹跟阿丑的叫喊声,她立马就下了门闩去接两个小孩。
“累了吧,这是我煮好的鸡蛋。刚才一直放热水里面,还烫着,快吃。”一开门,细娘就要塞两颗蛋给两个孩子,谁知道定睛一看,俩孩子手上都满满当当提着东西,这也拿不了鸡蛋。
“这些是什么?”
二妹嘴皮子利索,立即欢快道:“这是年终奖!”
看细娘一脸惊喜关门,又去帮忙领东西,二妹又道:“卫大人今天来的军营呢,运来了好多的东西,说这是咱们李皇帝给发的年底奖励。”
“对呢,我在工程队那儿也发了。我师傅说这是李皇帝定的规矩,他还给取了名字叫年终奖。”
几人叽叽喳喳一路说话进了屋子,里面炭火已经烧着了,最小的弟弟在炕上爬来爬去。看到娘亲跟哥哥姐姐进来,顿时起来就要向他们扑过去。
二妹放下东西抱住了差点摔下床的小弟,就听到细娘喜道:“饴糖、炊饼、一袋白面粉…竟还有一块大肉,上头肥肉不少……”
“其他我没选呢,那块肉是我特意选的,可以熬出来不少油呢。”二妹想起油渣的香味,都有些谗的流口水了。
阿丑那边也差不多这些东西,不过他另外多了二十枚成分极好的铜币。
“娘,你拿着。”阿丑小心把铜币从衣服胸口缝制的袋子里面拿出来,黄澄澄的铜币让他欢喜得不行。
他是跟着工程队做工的,不过他年纪小,加上什么也不会,所以这一年做工大多就是管饭吃,偶尔食堂多的饭菜也让他带家里去,铜钱给得不多。
他家今年的光景,可以说全靠了二妹。
不过到了年底,带他的师傅给他封了这大红包,还额外给了他一包饴糖,让他回家去过个好年。
问清楚了铜币来历后,细娘就小心收了起来。
看着暖烘烘的屋子,虽然小,可她收拾得利索。还有桌子上放满的东西,明天过年还能换上新衣服再吃上一口肉。等了明年,还有她跟自己几个娃的田等着种,细娘就恨不得每天给李皇帝上三炷香,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最好更是千千岁万万岁。
“真是好光景啊。”细娘把鸡蛋递给两个孩子,“他们说李皇帝还没坐上那个什么宝殿,要我说早点坐,咱们这些人都是乐意他老人家坐的。”
“等明天过年了,咱们要拜拜他老人家,求他老人家健健康康的,再求他老人家保佑让你们爹早点回来。”
一家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起了话,既展望明年的美好生活,也担心着生死不知的丈夫跟长子。
这一晚,大雪下得更大了。
重建的洛京抵抗住了第一波寒冷,大多乡民都舒舒服服的窝在虽小却也暖和的屋子中。而与之相邻的豫州,时日却大不相同。
此刻颍川郡鄢陵县,一夜的大雪并没有随着清晨的来临而停止,反而陆陆续续还在下。
“褚大,褚大,你醒醒,快醒醒!”一个看起来冻得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着急地推着营帐大门外一个看起来没动静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蜷缩着身子,身上那根本不顶用的薄甲被冻得极硬。此刻任凭中年男子如何晃他,他都没一点动静。
“这个死了。”旁边有人探查了下年轻男子旁边蜷缩的另外一个人,摸了鼻息又摸了胸口后,确定是真没救了。
“褚忠,你儿子应该也死了,一起抬过去埋了吧。趁现在还早,不少人睡着,咱们埋远一点,免得他死了还遭罪。”
褚忠哭着不断搓着褚大的手,“昨晚是我饿睡着了,本来应该换班的,怪我怪我!”
“没救了,你看看,都冻僵了。”
褚忠真没办法,只能哆哆嗦嗦地起来,跟人抬着自己大儿子的尸体往营帐外的隐蔽处走去。
“咱好几天就喝了几口热水跟米粥,实在走不动了,就埋在这里吧。”另外一个人手一松,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气喘吁吁道。
看褚忠还木愣愣的没从悲伤中缓过神,这人叹口气就开始剥死人的衣物,“你也把你儿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吧,穿上多少暖和一点。”
“爹对不住你。”褚忠血泪都要哭出来了。
地面冻得极硬,另外一人不愿意挖了,褚忠最后用手刨,差点把手给刨烂,最后才勉强把褚大的尸身给埋了进去。
第222章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褚忠,李进!你们去哪儿,擅自出营是死罪。”褚忠浑浑噩噩中被同乡李进带回营帐,俩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什长周泰给喝住了。
李进打着哆嗦立即求饶道:“什长,放过我们吧。昨晚褚忠的儿子冻死了,我们怕等其他人都醒来了,褚大的尸体都留不住。”
周泰缩着脖子,脸颊被冻得起皮又通红,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说来周泰跟褚忠这些人都是同乡,这是上面将军们定的策略。把同乡士卒都划归在一处,其中伍长、什长这些小职位都有他们同乡之间选服众的上任。
这样的好处就是彼此有同乡情谊在,好管理。
另外就是这鄢陵县囤积的兵马大多是祝钦强征而来,要是发生逃兵事件就直接连坐整一什队伍。当然,队伍之间也可以彼此揭发,揭发者则可免于处罚。既是同乡,大多知道彼此根底,自然怕对方告发,也就不敢乱来。
周泰也不是什么恶人,方才发现褚忠跟李进不见,还以为他们糊涂做了逃兵,唯恐受到牵连才急匆匆出营帐想去寻。
此刻听到李进哭喊,周泰也是一愣。
他记得褚大,一两个月前,那还是一个性格比较老实木讷却又和善的青年。他还跟褚忠说过,他有个女儿十五岁呢,配褚大刚刚好。要是他们最后都没死回去了,他就把女儿嫁给褚大。
甚至昨天,那个老实的青年还跟他说过话。一个晚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周泰都鼻子一酸。
他从地上拾了一把雪狠狠搓了下脸,浑身冷得打了个摆子后才压下酸涩的情绪,“快回军营吧,过年了,听说这两天会有肉吃。”
听到肉,李进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脸色一白,隐隐胃中有些翻江倒海之感。可最终他的肚子只是酸疼地抽搐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周泰看了他也不说什么,只让李进先带褚忠回营帐去休息。
这里的营帐并不是用革制品制作的,大多用的一些茅草、竹片作为材料。这样一来,这些营帐的防风效果也只比露天好一点罢了。
“褚忠,我得去吃饭了。”李进看褚忠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他实在饿得不行,只能撇下褚忠不管赶去兵营伙房那儿。
谁知等李进赶去了,竟然发现伙房外头有数百人在打架。可更多的士卒则是被饿得没什么力气,只是绝望地坐在雪地上。
李进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小心绕开人群朝伙房里面走去。里面也是乱的一塌糊涂,几个李进熟悉面孔的伙夫更是被人捅了几刀,早已死去多时。
“发生了什么!?”
李进吓得跌跌撞撞往后跑,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喊道:“将我们从家中强征驱赶来此,如今呆在这军营中,方圆百里厚雪盖土,不见半点果腹之物。将军大人们如此苛待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呆在此地等死啊!?”
这人一哭喊,其他杂七杂八的喊声也多了起来。
李进一屁股跌坐在雪中,倒是明白了为何士卒自行械斗了起来。
之前这鄢陵县缺衣少食,越到冬天,这些弊端就愈发明显。众多士卒被迫离开故乡本就有怨气,再如牛马牲畜一般好摆弄,可终究有求活的本能。
前两天为了安抚士卒,当时就有人通知说快到过年了,齐皇有赏赐下来,还有足够的钱粮,足够大家饱食两日。
日盼夜盼,总算是将齐皇的赏赐盼了来。
谁知道今日士卒们冲到伙房之后,并不见多少吃食,只是粥水比前两日浓稠一些,另外还有两大锅‘杂肉’。这些食物本就不多,前面而来的士卒抢光之后,后面的士卒眼见一点都没有了,愤恨恼怒之下先是怪罪伙夫们,当下就拔刀砍了过去。人一多各种杂乱下,其他人也互相打了起来,就成了现下的光景。
李进听着士卒们的叫喊,可其实他一点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是死死按住发酸好像要把他自身消化掉的胃,整个人茫然四顾。
齐皇骗了他们,没有赏赐,只是多了些杂肉。可那些杂肉是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吗!那都是一些死人的肉混杂了狗肉、猪肉一起烹煮,然后送上来给他们吃。就这样也只有两大锅,又够几个人吃的呢?
很快,有人来了。
厚重的铠甲摩擦声从不远处传来,李进抬头看去,是鄢陵县守将阎兵阎将军来了。
阎将军是个身材极为魁梧的人,性格也极其暴躁易怒,为人还有些狠毒,他小时家穷,是替人放牛的。后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为实在嘴巴馋,就将人家的牛宰杀了吃了。
他一个人吃不完,还把牛肉搬回家中叫父母兄弟一起吃。他父母兄弟吓得不知所措,唯恐人家找他算账。
谁知道他说不碍事,他自有办法。
当晚吃了牛肉后,阎兵就在夜晚摸进了叫他帮忙放牛的人家,一家十二口,一个不留都叫他在深夜抹了脖子死得干净。
杀人后他就逃到了深山之中,一直到李巍跃造反席卷过来的时候,阎兵就顺势加入了这个造反集团。
他不识几个大字,人也过于残暴,本身祝阿史也好张並也罢,都不怎么喜欢他。可谁叫朱正这些人陆续背叛了齐国呢,反倒是阎兵至少忠心足够,如今倒是被启用了起来。
此刻的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两千的亲卫。那些亲卫跟李进这些士卒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精锐。
阎兵环顾四周,而后喝道:“兵营之中起械斗,按律当斩!”他的声音洪亮透彻,骤然之下回荡四周,百多人的打斗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可阎兵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亲卫中五百弓箭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上前,而后前排弯腰后排站直,弯腰搭弓……
不等那些械斗士卒反应过来,一支支的弓箭就穿破空气直接射中他们。没有多少惊心动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射杀。一刻钟都不到,那些闹事的士卒就被杀了个干净。
“逃营者,斩!闹事者,斩!”
阎兵这次是杀鸡儆猴,说完后,看那些趺坐着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卒眼中只剩下了恐惧跟敬畏,登时满足的点点头带着一众亲卫离开。
阎兵的暴杀果然有效,之后几天,营帐各处士卒安安静静了起来。
李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太饿了。
这几天伙房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原先多多少少一天还能喝两碗白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碗。
他饿得眼睛泛红,眨动之间火辣辣地痛,手脚也都浮肿得厉害。李进吞咽着口水,再这样下去,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他会死的。
可他不想死。
终于,他从好不容易有一丝热气的木板通铺上爬了起来,他绕过一个个的士卒,然后走到门口。
他抓了一把雪送进自己嘴里,雪水刺激到了他有些发痒的喉咙。他努力压抑住咳嗽,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口中的雪水混杂了一点嫣红被吐了出来。
李进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抖着身体绕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冻晕的几个守营士卒,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到了,到了,马上到了,李进不断安慰自己。终于,在积雪的覆盖下,他看到了几块叠高的石头。
就是这里了。
褚大跟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就被埋在了这里,当时没有东西立碑,褚忠用石头做的墓碑。
李进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扑上去,然后把那些石头堆倒在地。他开始用手刨那些冰冷的积雪,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见了?”一具尸体不见了,李进愣了下,他猜测可能是那具尸体埋得浅,被什么动物拖走了。
李进一瞬间有点绝望,他几乎是求死一般疯狂地继续挖,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边拖边大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对不起…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对不起……”
褚忠跑来的时候,几乎是睚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
自从褚大死后,褚忠精神状况就极差,全身也浮肿痛得厉害。缺医少药,身体的难受让他根本睡不着。
李进离开营帐的时候,褚忠迷迷糊糊其实有点知觉。
他本以为李进是去上厕所,精力不济的他也没多想,再次半昏迷了过去。等他再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清醒一些的时候,却发现李进还没回来。
褚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就心惊胆战了起来。他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李进在离开营帐时,似乎在路过他身侧的时候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跑出了营帐,一路向着埋葬褚大的地方跑来。
此刻他看到李进抱着褚大的一只胳膊啃噬着,偶尔啃不开,李进就用充作墓碑的石头狠狠砸上去,砸碎了之后,就将那些肉末混着雪水吞咽进去。
褚忠干呕出声又感到一阵天昏地暗,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拿起石头朝李进的头上砸去。
李进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被砸倒在雪地上,血液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褚忠是一时的疯狂,脱力之后他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半点爬起来的力气。李进知道自己要死了,头上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摸索着去还想去拢一点混杂血肉的雪块。
“好饿啊……”李进脑袋一阵阵发昏,最终没力气将那点碎末送到嘴中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褚忠没死,他运气不错地在第二天清晨被周泰派来找他的人带了回去。
周泰给他喂了一点热水。
褚忠地双目赤红,他爬起来呆呆地坐着。
“唉。”周泰也只能叹口气。
“我想回家。”
“什么?”周泰听到褚忠嘶哑着说了些什么,可惜听不清。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褚忠忽然喊起来,“我要回家!”
第223章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
褚忠发疯一样的叫喊吸引了不少士卒前来,眼看人汇聚越来越多,周泰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自从阎兵射杀了械斗士卒后,确实震慑住了此地的士卒。
可这种沉默、死寂就像是火山之下的熔岩,如果刚好遇到地震或者其他什么契机,它就会从熄灭的状态骤然复苏。灼热的岩浆会喷涌而出,无可阻挡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直到它热量耗尽彻底熄灭为止。
周泰吞咽了下口水,他感觉到了这种临界的微妙感。士卒越聚越多,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喉咙堵塞得厉害,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汇聚的士卒中有人忽而也哭了起来,“我也想回家…我阿爹腿脚不好,阿娘是瞎子。没了我,他们是要饿死的。”
随后,哭声渐渐多了起来。
一人哭不如何,十人哭、百人哭、千人哭…在这白雪茫茫的一片之地上,只觉得这里汇聚了天下间最为凄切悲凉事。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啊。
忽而有人道:“这位老大人是何处人士,今年几岁了?”
褚忠还在悲号,他身侧周泰听有人询问,又看不少士卒悲哭中不知为何齐齐向着褚忠看了过去。
周泰心头一跳,替他答道:“他叫褚忠,今年四十有六。原本是司州河内郡人。因早些年洛京大火十室九空,齐皇调河内、南尹郡乡民入洛京以填充人口,他一家因此迁往洛京。
他还有一子名为褚大,前几日冻死了。因怕尸首被做成杂肉,就与同乡悄悄拉去埋了。谁知这几日饭食减少得厉害,他那同乡耐不住饿,昨夜跑出去挖尸首来吃,叫他发现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刚刚出来问话的士卒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此刻听了周泰的话,这样的人间惨事叫他狠狠捶了下拳,而后大步往前走,直走到褚忠跟前。
“老大人,今日你哭喊要回家,我等尽有归家之心!只可惜军中无人带领,犹如一盘散沙,只能叫阎兵随意屠杀。
今日我等士卒索性就以您为首,以‘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为号,当下振臂一呼,死中求活了!”
周泰后背热汗一阵一阵出,果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叫何名?说得有凭有据,怕跟我们这些农户不相同。”周泰虽然也没多少见识,可也知道这一番话让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是说不出来的。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曲行,因小时救过乡中豪族的一名嫡系子弟。为报救命之恩,对方允我去他家中读了几年家学,故而识得几个字。”
周泰再无话可说。
曲行见此扭头喊道:“诸位,与其在白雪苍茫之中悲苦难止,不如搏命一试!今日我等就此起事,以为如何!?”
寒风呼啸,随着曲行声嘶力竭的吼叫,褚忠的悲惨哀嚎,原本悲哭的人只觉得涌现出一股愤怒,而后愤怒越积越大,积累到顶点的时候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席卷一切,无可阻挡。
“只为归家,只为归家!”
有人喊了出来,随后喊声越来越大。
曲行见此就知道事情成了,他立即让人将褚忠扶起来,而后将他放他一块木板上抬着往外走,边走数百人边喊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的口号。
此地屯兵大概有两万人,当然不要小看人数少,以此地为中心延伸,附近的潘镇、马栏镇还有再往前走靠近豫州州府治所的许县都陆续有一两万的兵马驻扎着。
除开天寒地冻,没衣没食的情况下你一个人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原因外,也是因为四周太多的屯兵地。一个人要从包围圈中跑出去,那跟痴人说梦也差不多了。
可如果把两万人汇聚起来,那就不一样了。
口号越喊越响,一个个的营帐之中不断有士卒出来。有的士卒不明所以,旁边立马就有加入的士卒给他科普。
终于,当士卒汇聚足足有了三四千人后,曲行没有先去找阎兵,而是抬着褚忠直接去了此地粮仓。
粮草是这鄢陵县看管最为严密的地方,阎兵的两千精兵,其中就有五百人隔几日轮班,时刻守在四周。
“诸位,随我饱食两日,冒雪归家!!”
这场暴乱来得太突然,而且这次曲行这些人多少都有了准备。大多数的士卒虽然武器不够精良,可手中多少都有趁手的物件。
而且这次,人太多了!
三四千人疯了一样冲上去,那五百精锐着急忙慌开弓射箭,而后再用长刀劈砍重重地劈砍那些涌上的士卒。
可这一次这些士卒疯了。
他们几乎是用人命抵住了一波波的箭雨,等后面的士卒终于冲到了那些精锐士卒面前,他们就开始受到对方更优良兵器的攻击,那些锋利坚硬的长刀可以轻易劈砍断他们手中卷刃的刀剑。
可那又如何。
他们要回家啊!
这样的信念让他们却用血肉之躯跟长刀去对抗。
厚重的长刀被一名士卒从上到下狠狠劈砍下去,它轻而易举劈砍进自己身前士卒的肩膀,甚至借着惯性几乎砍入到了胸口,这个手脚浮肿的士卒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死了,那就劈砍下一个。
足够精锐的士兵是好几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他们早已心肠麻木,对鲜血跟人命不会有任何的敬畏感。
他要将长刀抽出来,然后去劈砍下一个反叛者。
可他一动,竟然发现没有抽动长刀。
这名战场精英下意识扭头,然后他看到这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甚至身上都没有战场士卒气质的中年人竟然双手死死抓着他的长刀。长刀锋利,用力之下,他的一只手掌几乎是半切断了。
“松开!”
疼痛早已让这个不知姓名的中年汉子听不到什么话了,他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抓着,一直抓着。
不知为何,这名精锐士卒忽然从心底冒出了一丝凉意。
这些人真得疯了。
战场最忌分神,精锐士卒被震慑心神的刹那,旁边一名士卒就在吼叫举着大石头向他头上咚地砸了过来。
精锐士卒瞬间脑浆迸裂,他缓慢倒下的时候将那名也已经咽气的中年男子一起带着砸落在地。
两条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终结在这里。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终究是曲行等士卒占了人数优势。而手中的兵器再锋利又如何,终究会在砍杀中渐渐卷刃。终于,此地恢复了平静。五百精锐被砍杀殆尽,而曲行等士卒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们死的人是对方的三倍之多。
曲行幸运的还活着。
他踉跄着站起来,而后一脚踢开粮仓的大门。
里面是一粮仓的食物,如果给两万士卒顿顿饱食,大概也就吃四五天。怪不得伙房将他们吃的饭食压到了极致,真的是粮食不多了。
曲行按压着疼到扭曲的肚子,他沐血而喊:“粮食尽在此处,你我且来分润!”
金灿灿的粟米就在眼前,就算还有一些胆小的士卒不敢动手,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入到了抢粮的队伍中。
他们太饿了。
很快,活着的士卒将那些营帐拆卸用作燃烧之物,一个个火堆燃烧了起来,其上烹煮着食物。
在堆满了尸体与鲜血遍地的雪地上,这群还活着的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一碗碗的粟米饭。一碗厚实的粟米粥落肚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褚忠竟然都清醒了过来。
吃饱喝足的当日,两万人的士卒在褚忠为首曲行为辅的带领下,彻底冲击了阎兵的剩余队伍。最终,阎兵被愤怒的士卒砍下了头颅,而后尸首被挂在荒郊野外只等野兽啃食殆尽。
两日后的豫州许县。
不过才一两年的光景,如今的张並双鬓已经多了不少白发。
他伏在案台上,一批批的公文慢慢地批复着,偶尔不知看到了什么难以下笔,又长长叹息一声。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门被缓缓打开,进来的是仆从。
仆从感受着屋中寒冷刺骨的冷意,忍不住道:“大人,添一盆炭火了,如今你都病了,到了夜晚就咳嗽不止……”
张並不答。
仆从无奈,只能上前将今日的饭食送到张並跟前。食盒之中,只有一碗粟米粥跟一碟小菜,其余别无一物。
张並这才放下手中笔墨,拿起粟米粥就喝。
他喝得很小心,有米粥粒掉在了案桌之上,他也小心翼翼捡起送入到了口中,再将那一小碟小菜吃的干干净净。
“大人,府中给您的每日饭食再多准备一些吧。”仆从实在不忍心。
张並对府中仆从并不苛刻,因而服侍他的人大多真心爱戴他。
“不必了,豫州缺粮,我跟陛下竭力周旋也拿不出多少粮食。看看这些公文,有多少人在齐国饥饿而死,这是我跟陛下的失职啊。”
仆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张並也只是心中忧愤,这才有感而发罢了。当下挥挥手,示意仆从拿着食盒下去吧。
只是仆从才离开没多久,很快又有人急匆匆前来敲门。
这回是齐皇派来的人。
来人在门外就喊道:“张大人,陛下急召,鄢陵县屯兵反叛,阎兵尽忠而死!如今那些叛兵烧毁了鄢陵县所有营帐,而后一路从鄢陵县出发,沿途以‘与我一同归家’为号,席卷附近屯兵所在地,正向许县而来!”
“什么!?”
张並急得猛然起身,气急攻心之下,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可他顾不得其他,只拢紧了身上衣物急匆匆就随来人离去。
第224章 逼急了的齐国皇帝
因为骞珪、范旭等人都远在并州,因此李氏造反集团这个年终会比往年稍显平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