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是针对官场而言,凉州各地乡民反而在冬季愈发热闹了起来。
在衣食充足的前提下,冬季是难得一个可以真正休息的时节。再苛刻的人,也会给自己安排几天假期。
李昀早早从府衙出来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自己舅舅。
宪嚠身体素质好,这会儿只外面套了一个轻薄的袄子,见了李昀就道:“姊姊叫我来接你回家呢,我上午寻来了一整头的鹿肉,那肉鲜嫩得很。姊姊叫厨房做了鹿肉汤,就等着你回去吃一些。
剩下的又切了不少新鲜的肉放好,说是今天索性在府中赏雪烤肉。这一年下来难得得光景了,大家都松快松快。”
“这感情好,那把郑老头、孟老头都叫上。他们年纪大了,烤肉怕是不好多吃,但汤还是能喝一些的。”
李昀一说,赵越就示意跟随的锦衣卫立即去请人。
等李昀笑呵呵到了家门口,他就发现门口多了好多车辙印,看来他去请的人比他先到了。
进了屋子果然热闹得很。
里面分了内外两桌,李复跟孟老头他们一块,内院那边是辛娘、布氏跟郑老头他们几个的妻子、儿女。
李昀擦了把脸,笑道:“崔公年纪大了,从家里动身不方便。我叫人把鹿肉汤装好了,再做上一些鹿肉饼,一会儿叫人送去。大过年的,大家尝尝鲜。”
看李昀说完自己找了个地方就开始烤肉,孟幞忽而一叹。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李昀的时候,那会儿这还是一个话都讲不清楚的小孩,不过那时他就比李翊要机灵。
孟幞还特意跟他玩耍,抢他的大石榴,把这小家伙给气得。
当年种种,一眨眼这小孩都十八岁了。
而且当时谁又知道,就是这个小孩竟然一路‘扶爹’,活生生把他那个除了读书上有点毅力,空有野心能力不足的亲爹带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如今李氏占据了凉、雍、司、并四州,更早早得湛卢、纯钧等尊贵之剑,气运惊人,分明就是人皇之相。
如今天下之间的局势也差不多明朗了,徐侑、李氏,或许加上一个魏收,这三人之间日后必有一战,只看最终到底鹿死谁手了。
“孟老头,你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干什么!?”李昀哼着把几片烤好的鹿肉放在孟幞碗中,然后也回瞪他。
孟幞忽而一挑眉,笑道:“我看你少年郎初长成,你爹娘不着急给你说亲?”
他这人嘴毒,知道说什么让李昀最炸毛。
“李翊不是还没定么,再说我舅舅刚刚回家,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我娘也得操心,哪里轮得上我。”
宪嚠吃着肉呢,忽然被点到。
孟幞嘴巴厉害,笔杆子也犀利。自从不做县令去了新闻部以后,那更是怼天怼地。不过对李昀他还是点到为止,毕竟李昀不是一个单纯的十八岁少年,他身份摆在那儿。
要么说他虽然老骂人,但还是活得挺滋润呢。真正不能得罪死的人,孟幞是知道见好就收的。
读书人最懂趋利避害啊。
这会儿李昀一扯开话题,孟幞也不再打趣,顺势就说到了李翊份上。
说起这个,李复就来劲儿了。差不多两年前,李复基本算是卸职,因而李昀的事他基本是不插手了。可面对李翊,那就截然不同了。
一众人索性就论起了谁家有合适的女孩,到最后又开始玩起行酒令。不过输的人不喝酒,而是由众人出题写诗一首。
李昀的文学水平其实真不错的,毕竟从小受名师教导。
到后面玩闹得久了,李昀喝了些酒又吃了肉汤,整个人热气腾腾,思绪翻腾间一口气写了十首雪的诗,写完就倒下了。
宪嚠吓得赶紧扶起他。
郑左生手中拿着一张纸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一首雅致小诗。”孟幞惊讶道:“原先我以为他的才干都在治国治民上了,这文才虽有倒也不必特意夸他。这十首冬日诗句,咏景咏情皆有,妙的是首首上乘。要是他小时精力不放在治民上,怕也会是个青史留名的诗才啊。”
李昀哪里知道他喝醉酒,不知怎么写了一堆大学生昀哥儿背过的古诗词,反正他是醉倒了。
一直到第二天他醒来,吃过早饭给休假呢,孟老头拿着自己的诗稿来找他,说要找他评鉴评价,顺便看看需不需要改改。李昀这才知道他昨晚做的事,赶紧矢口否认自己不善诗词,然后就开始躲孟幞。
这老头大概挺看重诗词了,天天开始来堵他。
李昀哭笑不得跑了几日,也就当给平静的冬天找点事做。不过这悠闲的日子也到底了,二月下旬,洛京那儿忽然传来急报。
豫州有变。
只四个字直接把李昀惊得从李府跑出去了府衙,又紧急把骞珪的堂兄骞珏也叫了来,大家开了个会。
锦衣卫将孙亚写的书信呈上。
“大家都看看。”
李昀早名人誊抄好了,一人一份。
燕筝一目十行率先看完,立即道:“主公,豫州因缺粮引发军营动乱,反叛一起反而席卷了更多军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李昀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四州之地的李昀倒不是在兵力上畏惧祝钦,只是他豫州缺粮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旦他拿下豫州,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驰援大批的粮草率先救民了。
虽然今年刚刚跟并州动过手,可本质上李昀没有太伤筋动骨,是他舅舅出了大力气。而且明年会大力种植番薯,目前李氏建造的各地粮草中,粮食并不缺,至少等到明年番薯出来绰绰有余。
众人商议来去,最后确定——动手,这事利大于弊,值得做。
趁他病要他命!
李昀一下定决心,李氏造反集团就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制定出兵策略,甚至开始做战后民生安排等一系列计划。
而此时的豫州。
十六岁的祝钦焦急地在宫殿内走来走去,偶尔又长长叹口气,倒不像是少年郎,反而看着有几分中年人的疲倦迟暮之感。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大约到了午时,宫殿的大门外才传来动静。
祝钦立即回神喊道:“是亚父吗,进来说话!”
吱呀,大门被缓缓打开。
张並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神色倦怠焦躁的少年,顿时浮现几分愧疚之色。
祝阿史对张氏有活命之恩,之后对他也算是放心相托。张並虽也知晓祝氏不长久,可为了报这份恩情,还是决定勉励维持祝氏的这份家业。
可他竭力所为,却也不能叫这个少年皇帝轻松自在一些,甚至祝钦也只剩下这个皇帝的名号了。
自来豫州后,此地也没修建宫殿。
祝钦所住叫虽然叫齐皇宫,原先也不过是豫州望族的老宅住地。当时本打算暂时居住,事后再选地方建造皇宫。谁知一年光景,齐国在豫州愈发艰难,也就说不上什么修宫殿的事了。
豫州这儿的豪族抱团又十分严重,手中田粮是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张並跟祝钦无奈,现有良田要不来,只能大力组织人手各处开荒。可开荒田地还要养一养,一来一去,起码两年内收成都好不到哪里去。今年才第一年,缺粮危机就已经发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张並都有些心力交瘁。
心中叹气中,张並大步跨入同样有些清冷的宫殿中。
如今缺粮导致豫州之内,各色冬衣、炭火都极为昂贵。无法开源,那就率先节流。
张並见祝钦小小年纪都能如此克制自己的欲望忍受寒冷与饥饿,心中惭愧的同时也是真地感慨,祝钦是生不逢时。要是祝阿史早早立他为太子就好了,可惜啊。
“亚父,此番筹谋捐款,豫州各地官员、豪族拿出多少?”祝钦急切问道。
祝钦好歹是个皇帝,也不愿开口闭口征募了多少钱粮。如此一来,实在像是个民间讨饭之人。可如今是真需要钱粮救命,哪里还顾不得这个。
张並眉目深皱,他实在没想到豫州各地官员、豪族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因反叛兵马已经快到许县,张並还以为到了十万火急这个地步。他提出募捐,众人秉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也该拿出一批钱粮来。
谁知最开始这些人在募捐赴宴那日,一个个都穿了粗布衣物来,到了他跟前就开始哭穷。哭的张並很想大喝一声,着人进来将这些无耻之人拉下去都砍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由祝钦出面,以皇帝的身份诚恳要求他们募捐。
到了这个份上,这群人也不好再过分了。
不管怎么样,祝钦是正式祭祀过天地的齐皇,他们对皇帝这个称呼还是有几分敬畏的。皇帝都拉下脸来讨饭了,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耍赖。
因而今日,再次开宴组织募捐。
“银两十五万两,粮草五千担。”
“什么!?”
祝钦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的小儿了,这点钱粮你放在寻常一户之家,那是一笔惊天巨款。可若是用来安抚反派之军,甚至用这些钱粮先给这许县中的士卒下发今年一年所欠的军费跟钱粮都不够!
“他们是在欺我年幼?”祝钦面色阴沉。
他一个皇帝不要脸到这种份上,宴请之后对这些人一个个去哭穷,结果到最后就给他捐献了这点东西!?
张並面色也不好。
他本顾及世家面子,可事到如今也怪不得他了!
他已做出了焚城毁田之事,注定了要在悠悠青史之上留下恶名,那也不差这一回了!
第225章 张並的计谋与果断
“陛下,既然他们不顾先皇的恩德,又将齐朝视为弊履,我等也不需要再与他们虚与委蛇了。”张並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飘飘之感。实在是因为他咳疾严重,无法大声讲话。
祝钦疾走几步扶着张並坐下,又亲自端了一碗热茶过来递给张並。
“先不说其他,前几日我搜寻来的名医已经替亚父看过病了,如今药也在吃,怎么不见一点好转?”祝钦在张並身前坐下,目露忧心之色。
齐国内忧外患,祝钦如今可依靠之人就只剩下了张並,自然担心他出事。
张並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喉咙中的痒意之后,又稍稍安慰了一下这个少年皇帝,而后才神色倦怠道:“陛下,如今我们能依赖的就是许县的八千兵马。这些兵马曾都是先皇的亲卫及精心挑选的精锐,都是可用士卒。
只是这些士卒大多桀骜,又是匪徒出身,贪婪成性。豫州今年缺少钱粮,算来已经有大半年不曾给这支兵马发过饷银。若单以陛下名义下令,这些士卒怕不能尽心。”
祝钦立即道:“一切都凭亚父做主!”
不能使之以义,那就驱之于利。
张並跟祝钦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当日,张並召苏定前来宫中议事。苏定来时穿着甲胄,进入宫殿不下兵器。见了祝钦跟张並也只是匆匆行礼,十分桀骜不驯。
张並咳嗽了几声看向苏定。
此人原先是先皇的邻居,二人时有摩擦。偏偏他跟先皇都是颇有几分武力之人,各处厮混时,两人就时常有些小摩擦。之后也是一起投的李巍跃,谁知道先皇更有野心,早早拜李巍跃为义父,苏定就落在了起跑线上。
后来祝阿史又当皇帝,而他只是祝阿史下面的一员将领,面上不显,内心颇有些耿耿于怀。
可祝阿史活着时他唯唯诺诺,如今齐国江河日下,苏定就抖起来了。
怎么着,他祝阿史儿子手下的大将可不多了,现在他还跟着祝钦东奔西跑的保护他,祝阿史死了在九泉之下都得谢谢他!
他不反就算好了,傲气点又怎么了!?
“丞相跟陛下找我来什么事?”苏定话题又一转道:“捐款我没钱啊,陛下您是不知道,我昨日还在门口贴了告示,说是发卖我那府邸呢。若是有人买了去,我就立时将那钱拿来给陛下做军资。可如今还没卖出去,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张並抬手示意苏定稍安毋躁,而后将一份清单递给苏定。
“这是……?”
“苏将军,这是这次募捐的所有所得,另外陛下库房还有一些钱财,一会儿你尽数拿去,将许县卫军拖欠的钱粮一次性补足。”
苏定眼睛就亮了。
他这人有些傲气也有些贪婪,可对自己麾下的士卒其实还不错。就算吃肉,也会分不少汤水给下面那些人。除了他确实有几分义气之外,更重要也是苏定明白,乱世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军队了。若是士卒离心,你可就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了。
这些钱财也不算少了,一次性补给下面的士卒,做好人的可全是他,这种好事苏定很乐意。
“那我就多谢陛下跟丞相了。”苏定笑嘻嘻地把清单收好,马上就想走了。
张並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见此叫住他道:“苏将军,鄢陵县叛军快到许县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定就知道在这里等着他,不过刚刚收了好处,他也顺坡开始喊口号:“丞相放心,我手下的儿郎最是忠心!陛下把体己都拿出来了,士卒们必然感念恩德,一定誓死守卫许县,不叫乱兵惊扰陛下半分!”
“我自然相信苏将军的,只是叛军一路席卷无知乡民,浩浩荡荡不下四五万人了,将军一人之力怕是难以抗衡。我有一计可平此事,就看将军敢不敢做了。”
随着张並慢慢讲述,苏定先是惊愕地抬起头,原本放松的心情逐渐紧张起来,到后面甚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这样做会不会出事?”苏定胆子大归胆子大,毕竟他连祝阿史有时候都要抱怨几句。可世家豪族不一样,这些人树大根深,真做得这么绝,他怕以后不得好死啊。
因为寒冷,祝钦的双手笼在衣袍之下。可谁也不曾注意到,他手指也紧张得微微颤抖。
此刻听苏定问话,他发狠道:“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啊,苏将军想想,他们的府邸之中该有多少的金银粮草,多少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这些东西,三成归于苏将军啊,你当真不想要了吗!?”
“苏将军,一切都有我跟陛下在,你又担心什么?”张並咳嗽着缓缓道。
苏定被激得双目赤红,最终还是贪婪之色占了上风。
他本来就是胆子比较大的人,有时候情绪上来了,颇有一股去他老子的,我死了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想法。因而决定了之后,苏定反而愈发兴奋了起来。
当天夜晚,苏定直接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全堆在了校场。火把照耀下,银子跟铜钱的淡淡光芒彻底刺激到了许县这些卫卒。
“此生富贵,就在今晚了!”
当夜,整个许县灯火通明,亮堂堂的街道上,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与咒骂声,偶尔则是大批军队急匆匆而过的铠甲响动声。
不知情的普通乡民大多不敢出门,只跟家中人小心躲入家中隐蔽处,一整晚不敢休息。
第二天天色稍亮,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微微小雪。
齐皇宫中,祝钦跟张並也是一夜未眠。祝钦还年轻,虽有些疲惫但熬得住,而张並则是面色又差了几分。
——吱呀
大门被缓缓打开。
张並感受到从外吹进来的寒风,隐约可见来人肩膀上飘着的雪花,“下雪了?”
来人是苏定的亲信,见张並问话,赶紧小心道:“回丞相,是的,半个时辰前刚下的。”
“你来了,说明苏定也杀得差不多了。”
亲信咧嘴笑,“丞相所言甚是,您不知道,咱们昨晚查抄到了什么。好家伙,那一箱箱的金银啊,简直晃了人的眼睛。才许县一县之地,不说那些飞钱票、罕见宝物,仓库中堆的发霉的陈粮,就单单将军急匆匆点出来的银子就差不多有万万两之多。”
“这帮蛀虫!”祝钦忍不住将手中茶碗砸落在地。
他一个皇帝落下面子去求,他们最后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十五万两!这其中,苏定怕也暗中贪墨了不少,报上的数字肯定有水分。可就算这样,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银钱!
张並对此不发表什么意见。
他自己就出身显赫,倒也知道有些财富是世代积累,不是说是在你齐皇这儿贪墨来的。
可惜的是这些人怎么这么蠢,他跟祝钦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原先祝阿史还有顾忌,可他这儿已经是不成功就成仁了!
万千骂名,他都背了!
等这亲信离开,祝钦又喜道:“亚父,有希望了。有了这些钱粮,那些叛军就能不攻自破了。”
叛军所求为何?
不就是没有食物,把人逼到了一个份上么。
这些一无所有且饿到极点的人,为求活疯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一股乱流冲垮一切。可只要给了他们食物、钱财,他们就会迅速失去这股气势,同时自己内部又会乱成一锅粥。
祝阿史要是活着,一定会发出感叹,这事他最感同身受。
没登基之前,他麾下将领因为盼望获得功名利禄,还有一股对外征战的精气神。一旦登基,一群的大将军、国公、侯爷…立马就失去了争斗之心,只觉得已经功成名就,反而惜命了起来,只想维持现状。
而此刻的洛京,孙亚正在见这段时间急匆匆赶来的燕筝。
孙亚之前从未跟女子共事过,不过这段时间除了有锦衣卫给他送情报外,也有燕台的人跟他接洽。一两次接触下来,孙亚也有些感叹,这些燕台女子做事也十分干脆利落并不比男子差。
“孙将军,豫州情况如何了?”
孙亚立即道:“我已经派兵前往阳濯县驻扎,一旦许县有变,我等就可倾巢而出,顺势占据颍川,再图豫州全境。”
其实孙亚并不担心祝钦的那点兵马,整个齐国最可用的大军被朱正带走了,剩下的精兵寥寥无几。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次豫州境内反叛的军队,孙亚只知道是因为军中缺粮而反叛,其余知晓也不多。他见过乱军,可能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苦楚而起兵求活,可若是部队之中没有明智且强势的掌权者,那么这支队伍本身很快就会成为一支烧杀劫掠的匪徒队伍。
人员多了,基数驳杂,后面就只能是这种情况。
当初李巍跃的山鬼大军就是如此,一开始吸引的都是求活流民,大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后面就控制不住了。
孙亚也担心这支反叛军在席卷劫掠中红了眼,冲垮许县之后,那可就要一路杀到洛京了。
“那就先赶往阳濯县,若是反叛军不可控了,我们不仅要对付伪齐,更要把这些叛军堵在许县。洛京才刚刚有些起色,而且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不能叫这数万人如同蝗虫一样席卷进去,洛京经受不起第三次破坏了。”
二人当天商议完毕,燕筝顾不得休息,傍晚就连夜赶路直奔阳濯县。连夜赶路,昼夜不分,燕筝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到了阳濯县。
等燕筝跟孙亚才入兵营,二人都顾不上休息就得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那就是祝钦下了罪己诏,并且张並出面拿出了大量的钱粮安抚叛军。如今叛军得到恩惠,竟然不再猛攻许县,只在许县之外驻扎了下来,颇有些进退为难的味道。
“张並从何处腾挪来的钱粮?”
燕筝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实在这两天赶路急了。连日冷风刮面,孙亚这样的武将都面露疲惫之色,燕筝更有些熬不住。
很快,有人送来热水。
等燕筝咕噜噜喝了几杯之后,这才感觉浑身都松快了一些。
下方回禀之人叫孙明,在郭傕时就跟在孙亚身边做副将。李昀见他二人合作日久,索性依旧将孙明留在孙亚身侧。
孙明打眼看了燕筝几眼,目露几分奇异之色。
虽说凉州允许女子为官,可目前为止,女子在各地官场还是少见,何况是在这样的战场军营之中了。
“燕大人问你话呢!”孙亚见孙明不言语,忍不住喝道。
这一路来,孙亚跟燕筝交谈下来,已经很佩服对方的聪慧跟性情,如今没了半分偏见。再则他们是降将,燕氏族人却是早早投靠的主公,立下过不少功劳,能不得罪也还是不要得罪对方的好。
他是武将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趋利避害。
孙明这才回神,收敛了神情向孙亚二人各自呈上了一份公文,“这是昨日送来的许县情报,大人请过目。”
燕筝皱眉看下去。
等逐字逐句看完,燕筝到说不出什么感受。张並竟然许县卫卒许以重利,引他们为钱财发狂之后,直接趁夜在许县无差别屠杀了。一般伴随屠杀,肯定还有肆无忌惮的劫掠、奸淫等事发生,可这必然是张並跟祝钦默允之事。
这样的疯狂举动,比主公都要决绝了。
主公因为田地的事,如今虽然也受到不少世家豪族的诟病,可主公杀人都是先列罪状,一件件罄竹难书的恶事昭告乡民,而后光明正大地杀。有部分罪状轻的,只要愿意用田地去换钱,主公也会既往不咎。
总之目前来说,对李氏就算有不爽,可道理上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至于用笔杆子写文章以便日后岁月史书,那主公的新闻部比他们会说得多。
“张並倒是忠心。”燕筝嗤笑道。
千秋百代之后,定然有世人以史书评皇朝事,这张並一定名列奸臣头部之列,这是要彻底自绝身后的名声了。
“大人,他是忠心了,可咱们怎么办啊?”孙明叹气道。
张並跟祝钦以后的下场先不说,可现在他们却是控制住了许县。而且祝钦罪己诏一下,更派了人出使叛军,表示之前皇帝也知道各地屯兵处缺乏粮食。皇帝跟丞相都一日只喝两碗清汤寡水的米粥,大冬天也不用炭火,就是为了把节省下来的物资运送去兵营。
谁知道豫州的那些官员贪婪成性,他们看不上也是普通百姓出身的祝氏,不仅私下截留了皇帝好不容易筹集出来的粮草,还欺上瞒下,不把实情告诉皇帝,这才让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皇帝也知道错了,而且一怒之下,皇帝情愿背上嗜杀的骂名也要为他们这些求活的人弄来粮食,他这个皇帝做的也算可以了。
下面的底层百姓对皇帝的认知很浅薄,一般除了极高的敬畏外,甚至还会有神化的想法。那就是皇帝是圣人托世,他怎么会犯错呢,果然是下面的人欺骗了他。而且皇帝还为这些穷苦人做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人就内心又开始动摇了,自觉齐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皇帝。
除开这些人外,许县城外的叛军现在基数也不少了。
一部分确实是被裹挟进去的,或是老家早就无有亲眷,回不回去都行,或是本身就是豫州人,又何谈去别的地方呢?只是身边的人都喊了予我归家的口号,他也就跟着喊,主要还是为了吃口饭顺便合群罢了。
更有一部分纯粹为了野心加入的叛军,闹得越大,自己才越有出头的可能啊。现在皇帝认错了,一番解释后更表示要既往不咎进行招安,肯定被眼前的利益迷惑,动了要归顺的心思。
要是这些叛军不闹了,乱七八糟加起来足足有四五万人可为张並所用,他们驻扎在阳濯县的这些兵马就难以为继了。
若一战不能全功,那凉州也没必要在大冬天跟豫州开战,毕竟还有一个新得的并州也需要派遣兵马暂作镇压防止生乱,得等到田地分好,一切尘埃落定才能腾出人手啊。
孙亚也为难地皱了皱眉。
张並这招诱之以利,动之以情确实好本事。
燕筝心中愈发不满张並。
此人狠辣有,才能也有,更难得忠心耿耿。她并非嫉贤妒能,而是这样的人自然也看得清时事。他呕心沥血,最多也就延续伪齐几年寿命罢了。等主公将几州之地整理好,豫州自然能一战而下。
可就算看得明白,张並还是要竭力维持伪齐运作,为一家之姓的忠义而辜负天下百姓万家之名。
这样的人,燕筝宁可希望对方无有智慧,早早夭亡。
沉默了半刻钟,燕筝忽道:“昔年汉高祖兵困项羽,在项羽军队之外大唱楚歌,因而使项羽军队思念已亡的楚国,从而消磨了他们最后的斗志,如今我们何不学一学?”
“大人有了办法?”孙明急切道。
既以归家为口号,燕筝就决定帮他们一把!
当日,燕筝同孙亚、孙明等人商议一整晚,只等天明时分熬不住才匆匆入睡。
两日后,孙明带六千兵马进入豫州,一路大摇大摆于寨打摘,遇县打县,主要就是吸引许县视线。而孙亚亲自领三千兵马护送一千多特殊之人乔装打扮沿途只走小路跟山路,从隐蔽处绕去叛军所在地。
几日后,许县城外。
——砰!
一身材精瘦却生得极有力气的男子将手中陶碗砸在案桌上,他穿着一身精锐的铠甲,腰间还佩戴了一把装饰着珠宝的宝剑,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将军。
可若是仔细看他,会发现他容貌颇为丑陋,气质粗鲁。这一身装扮在身,很有装模作样的不协调之感。
“我说曲行,你别以为是你最先起的头,咱们这些人就要听你的。现在陛下送来那么多粮草金银,还要封咱们做大官,你拿乔也拿的差不多了啊!”
曲行目光沉沉坐着没动。
周泰是老实人,吓得立刻起身去拿对方刚才摔的陶碗,可惜地说道:“张巡,你小心一些,那陶碗里面还有半碗粥呢。咱们才不缺粮几日?你就这么摔粮?”
“现在不是关心这点粮食的时候!你看到我身上这副铠甲跟宝剑了没有,这都是陛下赏赐的!以后咱们当大官了,这样的东西家里都能堆满,还缺这一口粮?现在就等你曲行一句话,咱们就能进许县做大官去了。”张巡不悦道。
曲行猛地起身,忽而怒道:“你也是从司州而来,父母家眷都不在此处!别忘了,咱们此行汇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