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氏不得不承认昀哥儿是真讨喜也聪明,想着他俩是兄弟,虽然翊哥儿是哥哥,但说不得要让昀哥儿关照他,索性就主动跟辛娘走动了起来。现在她们也算是小姐妹了,平时李复不在,还真能推心置腹地聊会儿天。
昀哥儿安静地炫饭,狗子也换上了新衣服在厨房那儿吃饭。
他现在长身体特别快,大概是饿了这么多年的身体终于能够尽情吸收营养,于是就拼了命地长。
想想到了李府的日子,就跟做梦似的。
狗子吃着蒸饼,又想起他的小柜子里面放置的三套衣服,这都是可以替换穿的,狗子就觉得整个人都要飘了。
他以前可是一件衣服一年穿到头,实在穿不了,也得缝缝补补给弟弟妹妹穿,他再穿哥哥跟阿爹穿不了的。
“狗子你吃快点,一会儿李府这儿还要出去施粥。”
“施粥?”狗子本来吃饭很快的,可今天身上又是一件新衣服,于是一边吃一边摸自己的衣服,就慢了很多。
那边潘大娘已经在舀水了,抽空回到道:“对,大人家里的祖训,每年头一场雪的第二天就要施粥接济穷人,年年如此。”
昀哥儿已经把婴儿套餐吃差不多了,旁边翊哥儿连吃带玩儿也吃饱了。
不过这时候昀哥儿也知道了施粥的事。
昀哥儿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举起小手手,跟课堂想要积极发言的小孩子似的,“我去,我也要去,娘亲带上我。”
昀哥儿其实不是对施粥好奇,他是想看看李府之外的陇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昀哥儿真的感兴趣极了。
他从出生到现在,外人没见过几个,就连整个不大的李府都没逛完儿。一般他都在后院房间里面、小花园那儿还有就是前厅吃饭的地方出没,别的地方辛娘不带他去也不让他去。
总是说小孩儿还小,乱走边边角角的地方,说不准就被什么东西冲到了。
唉唉,总有一套说辞。
可是这回施粥唉,那一定要出府了,昀哥儿想去看。
辛娘点了点他的头,“不行,你太小了,外面那些流民乞丐不仅脏乱,不少还是带病的,你怎么能去掺和这个。”
“娘亲娘亲。”昀哥儿抱着辛娘的脖子就开始撒娇。
翊哥儿不解其意,但不妨碍他也有样学样,在布氏面前哼哼唧唧的。
辛娘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慈母唱红脸,这白脸的事儿要李复来,于是妥协道:“那等你阿爹回来,这事儿得他做主。”
辛娘这么说了,昀哥儿索性就待在前厅不肯离开,一直盼着李复什么时候来。
今天是李府施粥节,李复作为唯一的成年男子,肯定是要到场的,所以快接近中午的时间,李复打卡之后提前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厨房的潘大娘她们早就做好准备了。
李复到家将就吃了点东西,就发现就到他小腿高的昀哥儿站在他旁边,黑湛湛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李复差点被看毛了。
“怎么了昀哥儿?”
辛娘笑着把事情说了。
“不行,昀哥儿跟翊哥儿都还小,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要是觉得无聊了,阿爹晚上跟你跟翊哥儿买个小鼓玩。”
一般富贵一点的人,基本要到了两岁多近三岁这样,才会考虑把小孩带出门。有些仔细一点的,更是要到五六岁。实在是小孩的夭折率太高,加上世道也不大好。
昀哥儿这么聪明,李复就更不想他担上什么风险。
第20章 我有办法
李复不肯答应昀哥儿就死缠着,甚至第一次尝试翊哥儿的死缠烂打法。见李复还不答应,甚至牢牢抱住了李复了腿不肯松开。
昀哥儿本来还想学翊哥儿哭号几嗓子,可是他实在哭不出来,干嚎了两声后自己都觉得尴尬,于是就蔫儿了吧唧的住嘴了。
李复一群人从来没见过昀哥儿这副模样,毕竟昀哥儿出生开始就不闹腾,乖得不可思议。
见他第一次这样,总觉得不满足都是太过苛待他了,让李复跟辛娘在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儿的。
“要不……”
“要不……”
李复跟辛娘下意识同时看向对方开口,视线一对上就算是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旁边的布氏抱着翊哥儿,刚才都欲言又止想劝劝李复了。只是碍于昀哥儿是辛娘的孩子,怕她劝了让李复带出去,回头辛娘怨她。
这会儿看辛娘也动了成全昀哥儿是心思,于是笑道:“要不这样,到时候让郭大娘抱着昀哥儿站远一些,让昀哥儿捎带看看就行,咱们不往前凑,这样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郭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仔细人,平常很喜欢府里的两个孩子,应该会照看昀哥儿的。
布氏打了个圆场,辛娘一笑就不说话了,李复也顺带下坡抱起了昀哥儿,“行,不过一会儿不准闹,就远远地看几眼知不知道?”
昀哥儿嗯嗯地连连点头,一副我超级乖巧的模样,让人觉得满足他这点要求也是值得的。
很快,李府的人就忙碌了起来。
前两天在距离李府不远的地方就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棚子,就是为了今天施粥用的。
辛娘不便出门,所以回房给昀哥儿又加了一件衣服后才把昀哥儿递给郭大娘,又仔细地嘱咐,“站远一点看,到时候领粥的人多,别让人不小心把昀哥儿磕碰了。”
郭大娘搂着昀哥儿应得很痛快。
昀哥儿早迫不及待了,一直到老花匠跟干重活的张大娘弄过来一辆独轮车,然后跟潘大娘一起把一桶桶熬好的粥放到上面,又弄来了好大几盆的蒸饼,这才在一阵阵食物香气中把独轮车往外推。
“快走快走。”昀哥儿怕把自己落下了,连连催郭大娘。
郭大娘抱紧昀哥儿,笑着跟上。
昀哥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当李府的大门骤然打开的时候,昀哥儿更是立马探出脑袋去看。
昀哥儿发现李府是位于一条长街上,四周其他屋子都是一栋栋的红墙绿瓦,街道也比较干净。
这地方应该陇县的富人区。
其实梁国的县衙不只是办公的地方,还有住宅区的,一般外派的县长们也不用专门买房。
不过李复有钱,再说他总觉得他想有点私空间,于是也不想住县衙,然后就外出购房了。富人区距离衙门还有点远的,李复这才只能一天天的大早上起床来回跑。
郭大娘护着昀哥儿走了一段距离,就看到狗子跟布洪都出来帮忙了。李复也是公办私事儿,让县衙那儿的县尉带着下面的牌头一起来了。
不是让他们干嘛,主要就是维持一下秩序。
不然那些流民他们能一股脑冲上来抢夺食物,这也算了,别到时候倾倒了食物还踩死人,这就造孽了。
这会儿三四个牌头早早就把专门配备的武器铁尺给拿了出来,有他们打头,那些有些想冲上来的流民全挤在后面就不敢上来了。
昀哥儿好奇地看着那些武器。
这些铁尺上粗下细,方便握取跟刺入,同时主刺的两边还各有向上的旁枝。这武器很容易携带,又对刀、棒、枪等兵器具有锁、挑之类的克制作用,可以说是朝廷下发的最优解制式兵器了。
等李复把食物都在长桌上放好了,牌头就吆喝着那些流民跟乞丐排队,一个个上来领!
昀哥儿发现他刚出门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红墙绿瓦跟干净的街道,一下还想着这陇县还可以。
可现在他就发现这流民太多了,而且李府每年第一场雪后施粥的消息也早就传遍了,陆续来的人都快要把街道给堵满了。
郭大娘都有些害怕,抱着昀哥儿又后退了几步。
可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人还是在不断增加。
人多了,空气也就杂了起来,主要是多了各种酸臭或者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幸好现在天冷,要是夏天,估计味道都要把人熏翻。
昀哥儿也有点明白为什么辛娘不让他出门了。
昀哥儿皱着小脸看那些挤挤攘攘的人群,他看到拖家带口的人群悲号着,为父者抱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孩子去踹前面的老弱,想要拼命去争夺一碗热粥。也看到为母者不顾前方的其他孩子,推搡着想要站到前面,只为了自己怀里的小孩多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也有重病缠身的人麻木地在人群中被挤挤挨挨,他们早就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大部分的感知,只剩下最后的本能行将就木地活着。
“让让,让让。”
“让个屁!”
吵嚷声、哭声以及更多听不清的言语在人群中骤然炸裂开,更健壮的人从队伍后面挤上来。他们不敢欺辱前面的牌头,却敢对更卑微者举起自己的拳头。
昀哥儿无措地看着一切。
一个手脚都有些扭曲的乞丐尖叫着,他在受伤之后没治,于是伸出手骨都长歪的怪异右手狠狠地推着身后的人。
七八岁的小孩儿上半身没穿任何衣服,他的面色悲苦,却又打起精神仗着身量小到处钻来钻去努力寻找着可趁之机插个队。偶尔他会被人一脚从队伍中踢出来,可他只是揉揉受伤的地方并不在意。
干净的街道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像是把苦难都带了进来。
一摊摊的淤泥混杂雪水被踩进这条原本干净的街道,短短的时间内,这里的街道、红墙绿瓦似乎都被掩盖上了一层阴霾。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世道。
这一切比昀哥儿听说的、想象的都要冲击得多,就这么直白的铺开在面前。
“放粥了!”
昀哥儿听到县尉粗大的嗓音喊了一声。
于是人群哭号的声音更大了,因为有人不断被挤到后面,甚至有老弱者已经倒在了地上,可是没人在意。
那些疯狂的人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于是倒在地上的人在哭号中渐渐降低了声音,直到死去。而踩过他的人,只会感叹着真是晦气,这也一个绊脚石让他浪费了时间去抢粥。
施粥救灾现场从来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每个人都想活下去。这里的人为了争夺一口粥,他们会把人性的‘恶’发展到极致。
这里的一切,都如同现实的人间炼狱。
“昀哥儿,我们回去吧。”郭大娘叹了口气,想要走了。
“不。”昀哥儿出乎预料的执拗,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郭大娘没敢强行走。
昀哥儿只是看着。
可是看着看着,昀哥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发现人群中有的人过于健康了。
这些人不对劲。
如果是单独一个人,昀哥儿也不会发现。可是这些过于健康强壮有力的人,他们几乎是三三两两组团的。
他们拿着干净的碗,利用强壮的身体烦躁地对身后拥挤的人群拳打脚踢,然后把碗伸到前面。
潘大娘熬制的粟米浓粥放入碗中后,这些人才低头端着碗离开,可是昀哥儿注意到这些人去了没多久又会回来。
他们仗着身量优势,轻而易举再次挤到前面。
这样的反常估计李复也看出来了,几次之后,李复就故意忽略了这些人不给他们打粥了。
这些人强行占了前头的位置又等了会儿,但看李复还是不理会,加上还有牌头在,这些人也不敢闹事才慢吞吞离去。
可是这些人不是一波,这个庞大的人群中混杂了很多。不仅是组团的男人们,还有一些健硕的女人。
昀哥儿指着这会儿前面想让潘大娘再来一勺的女子,“她很健硕,面色红润,手上皮肤虽然粗糙但干净,不是流民。”
最重要的是她外面虽然穿着有些破烂的衣服,可是随着她的动作能看出她破烂衣服下面遮盖的干净好衣服。
这里面,混进了很多骗吃骗喝的人。
昀哥儿明白这些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今天李府愿意管顿饭,他们为什么不吃呢。
郭大娘大概也是知道这些事儿的,毕竟往年她不带昀哥儿,也是在那儿派粥的。
有时候,她甚至能看到面熟的人。
毕竟她竟然外出置办物件,陇县见到的人多。
“这样不行,真正需要的人本来就不够,还要被这些人占一半。”昀哥儿语气不高兴。
“也没什么办法,年年都是如此的。”郭大娘摇头,“不过大人也是知道的,只能像是现在一样,认出来了就不给他们。”
昀哥儿索性朝李复的方向叫了声狗子。
听到昀哥儿的声音,狗子立马丢下布洪就朝昀哥儿跑了过去,“什么事儿昀哥儿?”
昀哥儿瞧着狗子,认真道:“我有办法把粥只给那些流民、乞丐。”
郭大娘跟狗子都好奇的看向昀哥儿,谁知道昀哥儿没直接说,而且从郭大娘怀里扑腾下去。
郭大娘犹豫了下,还是放开了昀哥儿。
昀哥儿趴在狗子耳边滴滴咕咕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就跟我阿爹这么说。”
狗子不是很理解,但还是立马应了声就去叫李复。
第21章 昀哥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昀哥儿看到狗子跑到了李复身边大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李复蹲下了身子。昀哥儿的目力不错,能看清李复渐渐皱起了眉,面色有些不是很好。
“唉。”昀哥儿叹了口气。
昀哥儿之前就摸出了不少李复的性格,有读书人的气节也比较讲道理,可同样他这人也十分看重名声。
这样人倒不是坏人,跟他相处不必担心他背后害人,但有时候会显得有些不够果决跟迂腐。
过了会儿,昀哥儿就看到李复朝他走了过来。
一瞧见昀哥儿,李复就把昀哥儿从郭大娘那儿抱了过去,“昀哥儿说的是个好方法,只是显得不厚道,而且先祖的本意是民无不同,兼济天下。按照昀哥儿的说法,咱们施粥还得施出个三六九等,恐怕落人口舌。”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身强体壮的人第一次挤到李复跟前,李复都是给了的。之后他们反复伸碗,李复才有意忽略他们。
“阿爹,我相信先祖施粥是为了做一件好事,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可是就算不说让那些冒领的人占便宜这事,就是那些真正的流民人群里面恐怕都踩死好几个人了。”
那些流民汇集地,地上不仅有污秽的雪水,更有一丝丝的暗红色血迹开始掺杂在雪水中,看得人心惊肉跳。
李复还是有些犹豫。
他有些想叫昀哥儿回去了,这样乱糟糟的景象本就不好给昀哥儿看到,他还小,李复也担心小孩惊厥了。
再则,刚才昀哥儿说的主意也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阿爹!听我的!我以后每天学两个字,写两个字!”昀哥儿暗中揉了揉自己的小手,一脸豁出去的模样。
小小年纪,还是被迫卷起来了。
李复被昀哥儿苦大仇深的模样逗得心情舒缓了一点,好半晌,李复叹了口气才应了下来。
昀哥儿就看到李复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叫来县尉嘱咐,一会儿之后,县尉的粗嗓门就喊了起来,“都听着啊,暂停施粥暂停施粥。”
他一喊,人群更乱了,甚至有了暴乱的迹象。
大冷天的,那县尉都被那些饿红眼的人看得心得发毛。这些流民要是一股脑冲撞起来,恐怕就要三五成群开始破门抢劫了。
昀哥儿摇了摇头,他阿爹的施粥地点就没选对。
他怎么能选在陇县的富贵一条街,这要是流民群里但凡有人眼红被激起了怒气,随后高喊一声领头开始动手,这些可怜人恐怕也会化身恶魔,开始冲击附近的良善人家了。
幸好那县尉也不傻,马上又喊:“李大人心善,已经决定连施三天粥,都能喝到!你们太乱了,后面的人全给我重新排队,再给我打人杀人,全给我关到牢里去!”
说话的时候,几个牌头还用铁尺刺伤了几个喊着施粥施粥最响的人。一旦刺伤,牌头就把他们拖出来,然后直接打断手脚让他们在一边哀嚎。
在乱糟糟的情况下,暴力是很有用的手段。
另外加上县尉一直在喊只是暂停施粥,可是李复又决定连施粥三天,怀柔并济,人群渐渐安分了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所有人就看到一个牌头不知道什么事离开了一下,随后又见李府的几个大娘花匠进到李府,过了一会儿,竟然搬出了一捆捆的木柴还有两口大铁锅。
李府人少,一般用不到这么大的铁锅。
而且陇县身处凉州,中原地区的茶叶、铁锅、盐之类的生活用品运输到这儿都变得十分昂贵。
这两口价值高昂的铁锅李府中的人也用不上,买来本来就是为了每年一次的施粥日准备的。
这是……
那些饥肠辘辘的人看着搬出来的东西,人群中又冒出了一些骚动,只是这次的骚动小一些,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当着这些人的面,潘大娘跟张大娘开始搭锅烧火。
县尉又开始喊,“谁识字站出来,不识字会数一二三四五也行,会的都站出来,一会儿不仅粥能多分一点,大人还额外给一点赏钱!”
一连好几遍。
大部分的流民是不会这种技能活儿的,但这么大的基数下还是出来了八个人。
昀哥儿看过去,这八个人有两个是老人,还有一个是看上去很羞愧的年轻人,其他则是四个木讷以及忐忑的流民,这其中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尤其是那个半大的孩子,脸上全是强装的平静,实则他整个人都有些害怕地发起了抖。县尉看了李复一眼,然后过去跟这八个人聊了聊,主要是看他们是不是骗人瞎说八道的。
倒是还可以。
那两个老人人老成精,年轻时在一些店里面做过活儿,有个竟然还学过一点账房的技术。年轻人更是个读书人,虽然读得不那么好,但他还是能吊打在场一群流民的。
其他四个流民都是脑子活泛一些,不识字,但是一二三四五能数。那个小孩儿也可以,不仅能数数,竟然还简单地认识几个字。
“行了,就你们几个了。”
县尉跟他们几个嘀嘀咕咕说话,潘大娘他们搭锅烧饭的时候,刚刚离开的牌头也回来了。不过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县衙的祭酒、几个掾吏还有县丞都来了。
这阵仗也只有因为李复是县长,加上陇县天高皇帝远才能随便折腾。不然只是换个没有官身的富户来施粥,恐怕场面早控制不住了。
“都给我听清楚了,接下来你们以陇县外灾民跟陇县内灾民区分,然后再以五十人为一队登记造册。
咱们陇县不大不小,有些人混迹在流民群众不过占点小便宜,可你们占小便宜却害了咱们李大人的爱民之心。要是登记造册被发现了你家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县尉嗓门粗,来回顺着流民群喊。
有人悄悄去看李复,看他面色沉沉。于是故意提高了声音喊了几声李复虚伪,要是舍不得那一口吃的就不要出来施粥。
县尉不管。
只闭眼抓了一个典型,二话不说就让牌头打了一顿,然后捆起来说回头就送衙门。
好,这回所有人都看出来李复是认真了。
没想到这个向来宽柔不喜重刑的李大人今天是豁出去了,当下人群稍微乱了一下,因为有不少人开始猫着腰开始悄悄离开。为了一口吃得被打一顿,到时候还得牢里关几天那就没必要了。
县丞带着人很快就行动起来了,分好了人就找出一个队长管理五十人队伍。出来的八个人全分了一个队,实在挑不出人就矮个里面拔高个。
这其中也找出了一些浑水摸鱼的,当场被冲上去的牌头揍了一顿,可以说有李复抗锅,这些牌头全部重拳出击了。再看潘大娘那儿,她们刚才不仅搬出了一捆捆的木柴,还有不少的麦麸跟米糠。
很快,大锅里面被倒入一半的麦麸,等烧开后,潘大娘又把刚才还剩下的粟米粥也倒入其中搅拌起来。即使有了麦麸,这次的粥还是比刚才的要稀薄很多,不那么黏稠了。
李复面色有点发红。
先祖让他救济流民是为了仁善,可是他却放一半麦麸一半米糠加少许的好米,他总觉得这事儿不地道。
果然,人群中也传来了一些骂声,只是不敢像最开始那样故意让李复听到,毕竟那些手脚被打断在哀嚎的人还在旁边。
辱骂中,一些分好的队伍或者正在分的队伍里面,又有一些人悄悄挤出来羞恼地离开了,毕竟挨着冻又冒着被认出来打一顿还得关几天牢的风险去吃一碗难吃的粥,想想就更不值得了。
这样的粥,除开真正饿肚子的人,其他人是真不大吃得下了。
“阿爹不用担心,真正饿得人只在乎填饱肚子,并不在意味道的好坏。而且用麦麸跟米糠混杂,您准备的施粥粮食就足以维持三天救济了。只是今天登记造册后,恐怕这些流民回去会去传扬您救济的事,明后天的人会更多,救济地点不适合在这里了,您在陇县城外选个地方为好。”
李复搂紧了昀哥儿,心情一时是复杂难言的。
很快麦麸粥就烧开了,潘大娘她们以队为组喊队长,让他安排一队队上来领粥,都不要乱。
如果锅里的分完了,下一组就稍等,等继续烧开下一锅,秩序一时之间竟然井然有序了起来。
最让李复有些惊讶的是那些灾民有些竟然平静了下来,有些队伍里面青壮年比较多的,他们甚至让老弱较多的队伍上前先去喝粥。更有甚者也没有碗,有的人先吃完了,还把自己的碗借给了别人。
“昀哥儿。”李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本来觉得让牌头打砸伤人太过残暴,又觉得一半麦麸米糠的粥又十分虚假仁义,可这样下来,原本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竟然渐渐重回了人间景色。
“阿爹,你再告诉他们,让那些队长好好维持秩序。今天流民堆里有表现好的,明天人更多了就都让他们做队长。
今年下大雪,陇县这儿道路、房屋积雪肯定遍地都是,到时候可以招收这些人去修缮房屋、洒扫街道。衙门这儿跟到时候的苦主一起给他们提供一些饭食跟少许钱财,他们一定会很愿意的。”
昀哥儿是担心明天人多,到时候不好维持秩序。
可只要给他们一些希望,今天的这些流民在明天就都会是秩序维持者。
李复忍不住看了眼昀哥儿,心里真的感叹昀哥儿的脑子怎么长的,真的是聪慧太多了。最关键其实是他的为人处世跟对人心的把握,甚至还有他性格果决的部分,这真的是他儿子吗?
因为昀哥儿的过于出色,李复甚至有些过于惶恐地患得患失起来。
有过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要是昀哥儿半路夭折,恐怕他真的没法接受,也得跟那位古时曹操一样,在痛失爱子时痛哭并大喊这是我的不幸啊。
李复被自己想得吓一惊,害怕昀哥儿外面待久冻病了,赶紧把昀哥儿给了潘大娘,严肃道:“昀哥儿先回府吧,外面的事儿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看你脸都冻白了,好好睡一觉,今天的事儿别多想。”
昀哥儿也在外面呆了大半天了,刚才一直惦记着施粥流民的事儿才一直精神奕奕。李复这么一说,昀哥儿也感觉情绪有些蔫儿了下去。
郭大娘得了李复的示意,小心把昀哥儿抱了回去就往回走。
第22章 当个小老师了
被郭大娘抱着的昀哥儿趴在对方的肩膀上,小脸却还在定定地看着那些人。那个半大的小孩队长也已经分到了一碗粥,这会儿他蹲坐在墙角,吹着滚烫米糠粥的边缘小心把粥一口一口吸入嘴中,那种幸福满足的表情跟当初的狗子一模一样。
昀哥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嫩小手,他跟翊哥儿从生下开始就从来没有吃过苦。辛娘跟布氏只会为了他们每天少吃了一点就担心不已,更别提让他们冷到饿到。
昀哥儿的小脸蛋压在郭大娘的肩膀上,只觉得心里沉闷沉闷的。
辛娘的房间点了油灯,只是这次辛娘没就着暖黄色的灯做点小衣服小鞋子,而是跟李复一起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昀哥儿。
李复也是忙了一天才刚刚回来。
昀哥儿今天这么一搞,一下增加了不少后续的事儿。比如重新选地方施粥,至少得去搭个棚子,今天闹事被打伤胳膊腿的人,虽然都关到牢里去了,但还得请个大夫去接骨看看。
总之李复累了一天。
可李复发现这次的施粥效果真的特别好,尤其是那些流民,他们没有像是前几年那样吃完,然后留下满地狼藉离开。
这次,这些流民会用感恩的眼睛看着他,会哭着给他磕头……李复没法形容这种突然涌心头的感觉。
他自认到陇县当官之后,处理公务也算是勤恳,可从来没有收获过如同今天一样的真切的感谢跟踏实。
孟幞曾经说过他,说他的是漂浮的读书人治理一地,虽然他没有一味压榨跟不辨是非,可实际上陇县比起其他几个县也没好多少。
李复记得他当时反驳孟幞,他说不是他的问题,陇县治理不好有一部分是天灾跟地理贫瘠的缘故,另外一部分则是梁国无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他区区一个读书人又能为之奈何。
李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样。
想着自己的事儿,李复压低了声音又问辛娘,“昀哥儿今天回来以后怎么样,晚上饭吃得多吗?”
说起这个辛娘就皱起了眉。
昀哥儿下午回来后就情绪低落,晚上也吃得少。翊哥儿半天没见到他就吵着跟他玩儿,可昀哥儿第一次撇下翊哥儿就回房了。
刚刚那会儿他还在床上翻了好久,这会儿才睡着。
外头的事其实辛娘也听说了,毕竟晚饭的档口郭大娘就跟辛娘禀告过了,正因为这样,辛娘今天才没心思做别的事,只是担心地看着昀哥儿。
李复听辛娘说完,也有些担心地在昀哥儿盖着的被子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