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根有些羡慕,同时内心对陈狗子的愧疚也少了几分。
卖儿卖女,本分人家的爹娘总是惭愧歉疚的。再说他签的是死契,就为了能多卖一些粮食。
死契一签,陈狗子的命就是人家说了算了。
陈木根又想,有什么办法呢。就算遇到不好的人家,陈狗子至少也能活过这个冬天。不卖他,他们全家都得死在今年冬天。
冻死饿死,还不如吃顿饱的被打死。
“阿爹。”陈狗子吃饱喝足也有了力气,喊爹的声音都大了些。
陈木根红着眼睛想摸摸陈狗子的头,但看陈狗子被打扮得干干净净了,他手还脏就下意识收了回来。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是弯着背枯燥地开口,“好好做事,好好做事,好好做事……”
郭大娘叹了口气。
世道如此,能怎么办呢,幸好李府确实是个好去处。李府的主人李复是不大管后宅事的,里面的两位夫人,也都是人不坏的脾性。照顾主人家的仆从们也都庆幸投到这一家了,总归陈狗子跟着昀哥儿,绝对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陈木根,来,这是你该得的粮食。”郭大娘力气大,出来的时候一只手还拎着好大一袋粮食。
“我多装了一些,都是脱壳的粟米,而且全是今年的新米,你回家煮起来香着呢。”
郭大娘把一大袋的粮食给陈木根,等他接过了,又笑着让他等等,自己转身回去了一趟。
很快郭大娘又出来。
“来,这是舀出来的麦麸,李府这儿也不喂养牲口,主人家们是不吃拌了麦麸的食物的。辛夫人之前说了,这些麦麸给了我跟陈厨娘分。我这份给你,咱们穷苦人家稀罕,你也拿去。
另外这是狗子换下来的衣服,是破旧了,我也没扔,你也拿回去给小娃穿。这里还有好几件昀哥儿换下的衣服,都是夫人找了料子给昀哥儿做的。你看看,昀哥儿长得快,这些小衣服没穿过几次,都新得很。你家要是没这么小的孩子,那就把衣服拆了重新缝个大的,穿着一定也舒服。”
陈木根弯腰肩膀红着眼眶一直唉唉地应着。
郭大娘吸了口气,“行,你再好好看一眼狗子,以后狗子说不得就见不着了,留个念想。”
陈木根却没看。
“不看不看了,狗子是主人家的人了,我现在不是他阿爹了,他阿爹不是我了。”
陈木根颠来倒去也说不明白,索性狠下心一扭头带上东西就走。
狗子过得好,他不能跟狗子多说什么,这么点孩子要是糊涂了,闹腾起来要回家,把主人家惹生气就不好了。尤其李府不是一般人家,李复在陇县可是县长,对他们来说就是老天爷跟皇帝了。
陈木根就这么离开了,陈狗子吸了吸鼻子,没哭没闹,在频频回头中安静跟郭大娘重新回了李府。
这段时间昀哥儿实在有些无聊。
大概是天气一天冷过一天,陇县大概是受灾了,李复跟当初的春季忙耕种时一样忙了起来,现在不仅溜号回来吃饭的次数少了,就连晚上熏陶知识的必修课都开始少了起来。
可忙碌是李复的,昀哥儿这个一岁小孩儿真的没什么事。
以前昀哥儿还不会走,只能被人抱来抱去也没办法,可他现在能走了,那就闲不住了。
隔壁翊哥儿也闲不住,不过翊哥儿可惨了。上次在小花园那儿玩儿,趁人不注意就往那个小水池里面扑,好悬没把布氏吓坏,这几天给他禁止外出了。
昀哥儿想着翊哥儿的事就想笑,忽然决定要找些事儿做。
辛娘这两天因为生理构造原因身体有些不舒服,午饭吃了总要小憩一会儿,丫鬟也在打盹。
大概是昀哥儿乖巧惯了,她们对昀哥儿放心得很。
昀哥儿就这么双手趴在床上,小短腿努力去够下面的地。
哎呀,够不着。
昀哥儿憋红了脸,努力往下移动上半身。
过了会儿,昀哥儿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眨眼他就被放到了地上。
都不用回头,昀哥儿就知道抱他的人是陈狗子。
陈狗子给昀哥儿理了理乱呼呼的衣服,小心地问他,“昀哥儿干嘛不叫我,你现在腿还短呢。”
昀哥儿憋屈了。
陈狗子六岁,之前又瘦又黑。现在在陈家待了将近多月,瘦黑没养回来,但个头明显蹿了一点,力气更是一天比一天大。郭大娘都说,陈狗子以前就是少营养,要是吃饱喝足,那就是一个大力士。
昀哥儿很快就不气别人说他腿短的事儿了,而是轻声悄悄道:“走,咱们去找翊哥儿,把他带出来玩。”
陈狗子立马点头。
这段时间跟着昀哥儿同吃同玩儿,陈狗子早就对李府的好感叠满,对昀哥儿的好感也叠满。
他真是认准了跟着昀哥儿。
而且陈狗子似乎有些死心眼儿,他像是跟了哪个主人就死听他的,现在辛娘的话都不如昀哥儿的话好使。
陈狗子年纪大一些,腿脚利索,当先小心翼翼开了门。
昀哥儿探头探脑,趁着陈狗子开的门缝就钻了出去。一出去,外面就是一股冷风,激得昀哥儿打了个哆嗦。
把着门的陈狗子注意到了,示意昀哥儿等等。他小心尽量不发声地回去,然后找个小披风出来给昀哥儿裹好。
“昀哥儿穿厚一些,你没吹过风,要病的。”陈狗子自己也还小,但照顾起人来已经很有水准了。
第15章 昀哥儿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
等昀哥儿裹好了披风,整个人就剩下一张小圆脸露在外面,实在是像极了一颗特别喜庆的小红丸子。
“好了,咱们走昀哥儿。”狗子看了下路,领着昀哥儿就往翊哥儿住的地方走。一路上平地昀哥儿就自己走,要是遇到台阶,那就狗子先下去,然后把昀哥儿抱一步,再下一步抱昀哥儿一步。
他现在虽然增长了不少力气,不过狗子毕竟才六岁,一口气抱一个小团子走七八个台阶还是困难的,只能一步步来。
一直到离翊哥儿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昀哥儿就带着狗子遮遮掩掩地藏了起来。
然后狗子就从自己领口一摸,里面是挂着的一个小竹哨。
狗子是苦难里面长大的孩子,因此动手能力特别强。比如他不仅会洗碗做饭,还会用工具维修简单的桌椅。用小竹子做竹哨,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跟了昀哥儿以后,狗子有次看到花匠修建李府的小院子,哪儿靠边种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细小竹子。
李复不是爱竹的人,索性就铲掉了。
狗子看到就捡拾了一些过来,专门做了好几个竹哨全送给了昀哥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给昀哥儿看个新鲜。
没想到昀哥儿很感兴趣,还特别让辛娘用红绳把竹哨穿了起来,然后他跟翊哥儿还有翊哥儿的陪玩布洪一人送了一个,让大家都挂在脖子上。
翊哥儿是忠实的‘小老弟’,戴上后,睡觉都不让布氏拿走。
翊哥儿是个倔脾气,现在一个是他从小盖的一个小被子,还有一个就是这哨子。少一个他就睡不着,在床上又哭又闹的。
本来狗子以为昀哥儿只是简单地分享,后来才知道昀哥儿把它当成一个‘暗号’了,这是属于他们四个小孩子的暗号,大人是一个都不告诉的。
果然他吹响了竹哨,大概过了几分钟,就看到翊哥儿那边的门被打开,布洪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
狗子赶紧挥手。
布洪心领神会,小心翼翼拉开了一些门,然后他也把穿的厚实的翊哥儿抱了出来。布洪年纪还要大一些,已经八岁了。而且他原来虽然也是干粗活,不过从小在布家长大,吃喝还是十足的,因此长得比狗子结实。
这个年纪,抱着翊哥儿倒是能走一段路。
一会儿工夫,布洪就气喘吁吁抱着翊哥儿跟昀哥儿会合了。
“还好昀哥儿你现在过来,夫人刚刚睡着了,不然翊哥儿也出不来。”布洪笑道。
这几天不让翊哥儿出门,翊哥儿就像是不让出门的秋田犬这个犟种一样,不是哭闹就是在家里折腾,布氏跟房里丫鬟是精疲力竭。
刚刚翊哥儿睡着了,难得安静,她们也立马跟着睡。谁知道翊哥儿精力十足,她们是真睡着,他是虚晃一枪。
没几分钟,他就瞪着贼清醒的目光滴溜溜乱转。然后自己坐起来,也吭哧吭哧往床下爬。
幸好这时候昀哥儿来了。
“咱们干什么去?”歇息好的布洪抱着翊哥儿问。
昀哥儿想了想,轻声道:“咱们去阿爹的书房玩探险活动!”
布洪眼睛就亮了,“捉迷藏吗?这个好玩。”
这个捉迷藏还是前段时间昀哥儿教他们的,他们一玩就喜欢。翊哥儿听到捉迷藏,也是高兴得连连拍手。
“走。”昀哥儿大手一挥,直接去书房。
这几天李复忙着整个陇县快要过冬的事,回家比较少,书房哪儿更是好几天没去了。
昀哥儿去那儿除了玩儿,还有就是想翻翻书。
哎呀,主要是从那个做梦发现阿爹是用楷体的梦之后,昀哥儿一直没怎么碰过书了。
之前郑左生送的书被阿娘收起来了,说他开蒙了再拿出来。书可不能乱玩,这点昀哥儿说了好几次阿娘也没妥协。
李复后面也只是给他们读书,看跟碰是一概不给他跟翊哥儿的,就怕他们手脚没轻重给损坏了。
昀哥儿哼哼唧唧,他们不给他自己去看。
除此之外,没大人昀哥儿也不敢带翊哥儿他们去小院子那儿玩儿。那边有一点点的假山还有一个小池塘,翊哥儿傻乎乎的,掉进去怎么办?
一口气溜到书房。
布洪跟狗子都是第一次来,几个小朋友来的时候还充满期待,可到了书房那儿都不敢擅自进去。
昀哥儿可不怕,自己推开就走了进去。
李复的书房其实布置得很文雅,不仅有形如圆月的内拱门,还有各色博古架跟书籍、竹简、布帛等物品。
昀哥儿还是观察过的,李复在用纸的时候一直很小心,而且对纸张很是爱护。因此现在虽然不少书籍都是用了纸张了,但还是有竹简、布帛之类其他的文字载体。
特别是竹简,上面记载的都是先贤之文。但竹简似乎年代有点久了,不少会受潮腐烂。
李复竟然会跟昀哥儿梦里的老师一样,他会对那些竹简做一个简单的修复,之后再用纸张誊抄竹简上的文章。
可以说,李复除了自己喜爱文章外,他也算是一个文物修复师了。
昀哥儿又皱了皱眉,哎哎哎,他的脑子里又自己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知识跟词汇。
文物修复师。
他阿爹还真适合这个称号,以后叫这个好了,不要叫不醉翁了。
“昀哥儿,咱们要不不要在这边玩了。”狗子都有些担心了。
书房面积倒是不小,边边角角也多,适合捉迷藏。可是狗子一进来看着那些书跟摆件,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就给了狗子他们无形的压力。
他们对那些书籍跟知识,有种骨子里冒出来的敬畏。
“没事。”昀哥儿是最不怕的,翊哥儿也不怕。
他们两个来这里好多次了,来多了就习以为常了,当然也还有一点就是昀哥儿也摸出了李复的一些脾气。
李复看着是比较严肃的一个人,同时对他跟翊哥儿特卷。可他从来不认为教育孩子是要靠打,反而愿意去听听小孩子是怎么想的。
哪怕翊哥儿哭吵得再厉害,李复也会笨拙地哄,真的哄不好才尴尬冒热汗地让丫鬟带去给布氏。
一听玩儿捉迷藏,翊哥儿是最喜欢的。
他憋了好几天了,现在重要又跟昀哥儿一起玩儿,直接就迫不及待黑白猜,最后唯一的白,也就是狗子找人,其他昀哥儿三个藏。
这个游戏百玩不腻,昀哥儿让狗子闭上眼睛数两遍手指头,他跟翊哥儿他们直接寻地方去藏了。
这一玩儿一直到了傍晚。
小孩儿本来就是玩儿的时候精力特别好,但过头了又特别能睡。
最后一次昀哥儿找的时候,他在空榻上找到了用软被裹着的翊哥儿三个人。
他们掀开了空榻下面铺垫的软被,然后三个人平躺着盖好,傻乎乎的以为昀哥儿会看不到。
昀哥儿故意喊了几声,在空榻旁边的地方找了几圈,然后就掀开了有些鼓起的软被。
谁知道一打开,翊哥儿三个竟然睡着了。狗子跟布洪睡在外面,翊哥儿缩在靠墙的地方,睡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幸好他们是横着睡的,不然这榻也小,还真不一定能躺下他们三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翊哥儿三个睡熟了,昀哥儿也打了个哈欠,他好像一下也困了。
思索了下,昀哥儿打着哈切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吭哧吭哧地爬到了榻上。
他掀开本来是垫背的软被,也不管下面是木板,直接跟翊哥儿三个一样躺了下去。
按理说会睡得不舒服,可昀哥儿觉得这木板好像都被翊哥儿他们给烘的暖洋洋了。他没忍住困意,没出两分钟也是直接彻底睡熟了过去。
这次,昀哥儿又做了好久都没做过的梦了。
那天的天气好好,那会儿的昀哥儿还不是大学生小孩,他在一个种满了各色好看花朵的院子里面晒很多很多的书。
他的脚边放着书包,挨靠着书包旁边的是一只很老很老的橘猫。
一个健硕的小老头在旁边坐着老年摇椅,“昀哥儿,这些老书不值钱,随它们去。”
小老头以前是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那些老书都是以前的一些手写老药方,还有其他一些不出名也无人问津的手写药书,上面甚至都没个作者名字。
昀哥儿还是晒。
他知道不值钱,可他喜欢那些老书,偶尔也翻翻。看不懂看得懂都无所谓,就是纯粹看看。
小老头看昀哥儿不理他,转头在这个暖和适宜的天气哼唱起了京剧。
老猫喵呜了一声,趴到小老头身上去了。
这是个好梦,昀哥儿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可他不知道,李府的人都快找疯了。辛娘跟布氏都已经发现几个孩子不见了,李府本来就不大,结果怎么也找不着了。
她们让郭大娘她们马上去小院子那儿的小池塘去捞了一圈,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辛娘跟布氏才大大松了口气。
之后又怀疑是不是李府有人把小孩儿拐出去了,这也说不好。
然后李复就被人火急火燎地叫了回来。
他们什么地方都找过了,但偏偏忽略了李复的书房,毕竟这地方布氏跟辛娘也从不来。
李复也不让她们来。
李复也是心慌,最后抱着期望去书房找,一进去就看到书房乱了,然后就看到书房的空榻隆起在那儿。
他一掀开,四个小孩儿并排睡得特别香。
辛娘跟布氏也跟着呢,本来她们担心得不行,突然找到人又压着火想要狠狠教训这几个人一顿。
可事到临头,辛娘看到昀哥儿笑得眉头都舒展开,像是遇到了特别好的事儿一样心又软了。
“昀哥儿?”辛娘小心翼翼把昀哥儿抱了起来,昀哥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昀哥儿朝辛娘笑了下,随即又十分信任且放松地重新睡着了。
辛娘掂量了下小胖娃,无奈道:“昀哥儿看来玩了一天实在累了,我先带他去睡着吧。”
那边布氏也一样。
翊哥儿睡得熟,她也不忍心了。
至于狗子跟布洪则都被叫醒,然后有些担心的各自跟着人回去。
李复刚才是火急火燎来的,现在也只能念叨是亲生的,然后默默开始收拾书房的东西。
一直到他整理书桌的时候,李复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册书简,上面《病经》二字,是一本不知名的医书古籍,他还以为是昀哥儿他们玩闹把它们拿出来了。
刚要收起来,李复就发现这《病经》被打开过。再仔细看,写着梦魇疾与寒疾的地方被用墨水浅浅圈了一下。因为是竹简,上面的墨水都有些凝成粒了,稍稍一擦就能擦干净。
第16章 你真记得住这些字!?
第二头昀哥儿睡醒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辛娘第一次用比较严肃的面色看着他。
他昨天玩儿得太累,被辛娘带回来之后就感觉被辛娘用干净的布擦了小手跟小脚,昀哥儿迷迷糊糊是有些感觉的,可他太困了,晚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到现在。
昀哥儿多聪明。
这会儿马上反应过来,他娘亲是对昨天偷玩儿的事生气了。
昀哥儿立马在床上坐好,有些小胖圆的小脸蛋认真地瞧着辛娘,黑湛湛的眼睛中更是流露出一副‘你骂吧,我知道错了’这样的神色,看到辛娘心一下就软了。
“你啊你啊。”辛娘气话也说不出,只能在昀哥儿的小脑袋瓜上拍了下,算是让这事儿过去了。
另外昀哥儿昨天晚饭也没吃,辛娘昨天怕他饿坏肚子,端了一份婴儿套餐想要喂他的,结果昀哥儿睡得实在太熟了,嘴巴都不肯张。
这么久没吃东西,辛娘知道他现在肯定饿了,也不忍心再说教他。
抱着昀哥儿出门,在门口昀哥儿就看到了狗子。
昀哥儿赶紧给狗子打眼色。
狗子挠了挠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跟在辛娘跟丫鬟背后一起走。
昀哥儿放心了。
昨天的事儿他跟翊哥儿肯定没事,就怕狗子跟布洪被罚了。这可不行,昀哥儿是讲义气的人,要罚一起罚。
到了前厅,昀哥儿一眼就看见了李复,这让昀哥儿一下瞪大了眼睛。
哎呀,他好些天没在早餐饭桌上看到阿爹了。
昀哥儿难得扭捏地在辛娘怀里折腾了下,主要昨天的事儿哄好了自己娘亲,可阿爹这儿就不知道好不好哄了。
李复看到昀哥儿又被裹成了个小红丸子,头上还戴了个小帽子,就剩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这模样看着喜庆又可爱。
“来,阿爹抱。”李复看向辛娘笑道。
这一年来,辛娘跟布氏跟李复的关系好了不少,原先只是相敬如宾,现在倒有几分如胶似漆的味道。
主要也是因为现在的李复确实在用心对待两个孩子,布氏跟辛娘原先都觉得跟李复隔着一层什么似的。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下属。如今共同养育孩子了,李复夜里也会说些体己话,渐渐那层隔阂也就消失了。
这会儿辛娘也是真切地笑了笑,小心把昀哥儿递了过去。
“呦,又重了不少。”
昀哥儿不高兴地挥舞了下,然后努力伸出小手指着自己的衣服强调,“是衣服是衣服!”
李复笑了几声,自己也不吃了,端过昀哥儿的专属饭碗跟勺子,然后一点点喂他。自从被裹严实之后,昀哥儿这小短手不方便,只能让大人们来喂了。
昀哥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布氏抱着翊哥儿也来了。
不过翊哥儿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看到了昀哥儿立马就委屈地哼唧起来,一副让昀哥儿给他做主的模样。
布氏好笑地点了点自己儿子的小脑袋,这才给他喂食物。
李复把昀哥儿还给了辛娘,笑道:“一会儿吃完了,昀哥儿跟翊哥儿跟我去书房,这几天的功课落下不少,都得补上。”
翊哥儿听不懂,只管自己吃,昀哥儿则一脸苦相。可惜辛娘这回只是笑笑,一点没帮昀哥儿拒绝的意思。
翊哥儿跟昀哥儿一会儿要读书,布洪跟狗子就抓紧去厨房那儿吃饭了。
很快一个八岁的小孩跟六岁的小孩就跟炮弹似的冲进厨房,郭大娘跟烧饭的潘大娘早等他们了。
陈府的仆从不多,都是在厨房这儿自己来领饭的,愿意回自己那儿吃就自己哪儿吃,不愿意就厨房吃。
两个小孩子基本都是在厨房吃的。
今天吃的麦饼,两个小孩儿一人两大张,另外就是照旧的一碟酱菜。潘大娘看两个小孩吃得实在香,笑道:“你们慢点吃,今天给你们点好东西。”
“什么什么?”俩小孩立马激动地看向潘大娘。
她是烧饭的,平时总会有点好东西,有时候会悄悄塞给两个小孩儿吃。
旁边的郭大娘一乐呵,把厨房一个扣着的碗掀开,下面一个碗里面放着两块肉饼。
“来,拿去吃,一人一块羊肉饼。这可是好东西,天冷了,咱们照例要买点羊肉炖点汤给夫人大人暖暖身子。这是一些边角料剁碎做的,就这两块。辛夫人说你俩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是昀哥儿、翊哥儿身边的,合该吃好一点。”
布洪早就闻到了香喷喷的肉香,早就迫不及待了。
至于狗子,他则是疯狂地吞咽口水。
肉还是羊肉!
狗子只记得他吃过一次肉,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村里的赵家宰杀了一只不听话的大黑狗。
那黑狗真的很大,狗子记得每次秋收之后谁敢私藏粮食,那条大黑狗只要轻轻一嗅,就能找出他们藏起来的粮食,然后大黑狗就会炫耀似的把藏粮食的人咬得浑身是血地嚎叫求饶。租种赵家田的人,总是对那条大黑狗恨之入骨。
但这条大黑狗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被赵家的人宰杀了。他们剥了狗的皮,肉被分割好悬挂在院子里面。
晚上路过赵家的时候,一阵阵狗肉的香味就从里面飘出来。
那天,狗子清楚地记得他大哥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他悄悄出门了,再回来的时候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手里却拎着一条狗腿。
他说他爬进了赵家的院子,摔了一跤,可他还是偷出了一块肉。
那天晚上,他们全家起来了,就着月光他的阿娘咽着口水把那条狗腿剁碎炒熟,甚至还拿出了藏起来的一点盐花洒了上去。
“吃,都吃完,第二天谁都不许提!”
阿爹红着眼睛把一块肉递给狗子,然后恶狠狠地警告每一个孩子。
狗子听不到阿爹在说什么,只是疯狂地吃着分到的那块肉。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肉,原来肉是那么那么的好吃。
油脂跟肉香在口腔中爆开,狗子几乎想把舌头都吃下去。甚至是骨头,他都一点点地用牙齿咬碎了,咬不碎就用石头砸碎再吞下去。
他大哥偷来的那块肉最终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在他们家留下。最后睡下的时候,狗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听到弟弟妹妹的哭闹,他们每个人都咂巴着那点肉香,难得松开了一些系着肚子的草绳,让自己睡了一个好觉。
那之后的无数次,狗子都在回味着那天晚上的肉。
一直到今天。
这块羊肉饼很厚实,它里面的盐分还要足,喷香的味道就着麦饼,狗子认为这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因为这块羊肉就是给他的,不是偷也不必小心翼翼,最重要的是郭大娘说,以后还有得吃的,跟着昀哥儿,他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郭大娘叹了口气。
她看到狗子哭了,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
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是那么回事,命不值钱。外面卖儿卖女的多着,有些甚至不要粮了,只求给自己孩子一个活路。
狗子跟布洪两个,也是着了好运了。
昀哥儿跟翊哥儿两个都是脾性好的,以后不会亏待他们。
狗子跟布洪咣咣炫饭的时候,昀哥儿跟翊哥儿已经到了书房。
昀哥儿先看了一圈,昨天书房被他们有些翻乱了,看得出来李复已经整理过了,又成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模样。
翊哥儿没心没肺,自己甩着手玩儿。
李复今天没上来就给两个小孩读书,而是给了翊哥儿一个小木马让他先玩一会儿,昀哥儿则被他提溜到了身边。
“阿爹,我错了。”昀哥儿以为李复知道了昨天的事是谁主谋的,于是立马低头认错。
“知道错就好,不过我倒是知道昀哥儿心里知道轻重。你带翊哥儿他们来这边玩儿,也是因为这里比小院儿那边安全是不是?”
昀哥儿连连点头,对的对的,还是阿爹懂他。
“好,这次就算了。”李复笑了笑,抱着昀哥儿让他看书桌。
上面放着一张纸,开头写着冬日劝告书,之后则是一条一条的细则。
李复做县长还是有些水平的,今年陇县天冷得这么早,一定会有一场大寒,到时候就怕出现雪压屋倒,饿殍满地还有冬寒大疫之类的状况,所以早早就准备起了劝告书。
他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列好了,到时候把陇县管辖的各乡乡秩跟三老都叫过来,然后下发劝告书,让他们回乡去主持平安过冬事宜。
不过昨天的时候,这份劝告书上面被放了一份《病经》。
这《病经》其实整策叫《李氏游记》。这个李氏虽然跟李复同姓,但不是同族,而且也早就不知其姓名了。
他年轻时候喜欢游玩,涉猎广泛,就写下了很多《李氏游记·山水》,《李氏游记·趣谈杂文》、《李氏游记·病经》等等。
基本都是记录他在游玩时候遇到的各类事,有好看的风景,有听到的山野狐怪杂谈,也有各地遇到的奇怪病理等。
他的大部分游记都在死后遗失了,只有这一册《李氏游记·病经》还剩下不完整的三册书简,李复本身也涉猎广泛,喜欢看书而且不吝啬什么书,于是就买了下来。
这放在书架很久了,却被昀哥儿单单将这册拿了下来,还在两个病例上圈字之后放在了他差不多写完的冬日劝告书上,若说是随意玩闹圈的,李复觉得不太可能。
“昀哥儿说说,这是不是你圈的?”
昀哥儿瞅了眼李复,看他表情挺温和的,也不否认,直接就是一个自豪地大大点头。
李复虽然早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激动的一喜。之前昀哥儿就有些早慧,现在看来恐怕还大有出息。
“这么说,昀哥儿有些识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