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本身是不需要原理和逻辑的。
TO 可恨的杰勒米:
你知道在下一顿都没有着落的朋友面前抱怨食物难以下咽,是多么恶毒的行为吗?
这大概就是幸福者才能拥有的无知吧!
感谢我的杰勒米大人,我在你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为了表达谢意,让我再多说一句。
说不定你的同桌玛蒂还认为你是她狂热的追求者,只是看在同桌的面子上,不好意思拒绝你,所以才使用了这样的方法,帮你斩断绮念。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的男朋友的幸福,去承受那个女人的折磨的。
我们的大情圣杰勒米。
——你真诚的朋友摩西
因为这封信,杰勒米早上又少吃了一块柠檬吐司。
虽然,他在换牙后就很少吃甜食了,但正因为这样,每天有限的柠檬吐司就格外重要。
摩西这家伙又在学我说话!
杰勒米盯着吐司咬牙切齿。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以不尊重食物为理由,端走了它。
厄运、厄运、厄运!
只要跟摩西牵扯上,就没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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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TO 摩西:
虽然口里常常将对方称作厄运,冠上许多乱七八糟的昵称代号,但是对杰勒米来说,摩西的确是他最好的朋友。
从新历12年到新历17年,整整五年间,他们之间的书信从未曾断过。
两个孩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和遭遇,说着自己遇到的事情,将所有的不幸与快乐付诸彼此。
杰勒米从摩西的信件里了解到,这个每天自命不凡的家伙确实没有什么魔法天赋,除了吹牛是首屈一指外,其他课业也不过稀稀疏疏,但是对方的知识面相当广阔,尤其当摩西开始间歇地离家出走后,摩西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吹牛皮的技术也越来越好,经常一封信能写到翻页,里面全是一些天花乱坠的夸张话。(摩西将这个称作游历,杰勒米认为这只是将离家出走这个词换了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本质是极其幼稚的)
摩西在信里向杰勒米描绘出了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他告诉从未出过远门的初级法师世界究竟有多么大,他将杰勒米只在书本上看见过的那些精灵、矮人、地精、兽人、巨龙之类的魔法生物直接拉到了他们之间的信纸上,轻描淡写地和杰勒米调侃着这类传说生物们的社会情况和具体特征。他说自己喝过的最好的酒,讲自己见过的最动人的风景,谈自己碰到过的最有趣的事情,任意一件都比在庄园里面对他的母亲要快活得多。
他甚至讲了一段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按照弗里德里希的法律,24岁以下的人不能喝酒,就摩西描述的场面来看,杰勒米确定以及肯定,这家伙一定是偷偷喝的,摩西说不定还在别人面前谎报了年龄)
偶尔,摩西会谈谈他的新家庭,那个住进他们庄园的男人——他的继父,还有对方带来的名字叫做劳拉的女儿。
在摩西的信里,他继父的女儿劳拉和他的姐姐卡罗琳总是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每天的较量攀比从早上睁眼开始,到洗漱、穿搭、出行、礼仪、文化课,就连骑马、射箭都在竞争,虽然这方面的文字没有一句夸奖,但杰勒米却明显地感觉到摩西对她们的态度似乎变好了一些。
不过,那也是应该的,杰勒米单从信件的描述里都能读出来这两位女士的优秀。
杰勒米则把他的笔友当成了生活的垃圾桶,事无巨细地向摩西分享他的生活。从小学到初中,然后再到高中,他告诉他的笔友自己长了多高,又得到了多少奖状和奖杯,他告诉摩西自己在各个方面取得的成绩,又得意洋洋地把老师表扬他施法天赋的话一字一句的全部默写给摩西看。
他们分享一切。
直到新历18年,摩西的来信上浮夸的文字才稍微沉淀了下来。
也是在这一年,杰勒米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新历18年,秋。
杰勒米起得很早。
准确的说,他一夜没睡。
一种难以言喻孤寂攥住了孩子的灵魂。
他艰难地熬过了昨晚后,带着一种急切的、想要寻求安慰的想法,给他的笔友写下了新的信件。
TO 摩西:
今天下雨了。
摩西,生命的消逝就像雨水一样吗?
我的外婆去世了。
医生很早就跟我们说过,她可能熬不过今年的秋天。
因为这个秋天实在太冷了。不只是气候的冷,还有弗里德里希地脉中魔法元素干涸的影响。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我们这儿原本1个铜币就能买到的饼,现在变成了3个铜币一张。
弗里德里希政府的领导人前几天才发表讲话,说不会让粮食涨价。
但他们就是涨了。政府也没有什么表示。
我想投诉这些商贩,可一旦真这么做了,到时候他们都会联合起来,拒绝给我们卖任何东西。
如果在前几年,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她肯定会和这些家伙吵起来。
可妈妈——我的母亲并不认可我的想法,因为我们现有的富裕生活,就是现在这样的规则导致的。她告诉我,我们是既得利者,不应该去推翻我们自己。这很奇怪,对吧?毕竟我们只是普通的法师,和那些穷人比起来,我们除了掌握了不同的生存技巧外,没有更多的区别。
外婆总是叫我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她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在对我说“让我的小杰勒米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这类的话了。
——其实并不怎么难过的杰勒米
年少的孩子拿着笔走了一会儿神。
杰勒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纸张已经湿透了,他摸了摸信纸上被泪水浸湿的部分,然后又拿出一张干净的信纸,重新誊写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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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可以给我指引,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够有效地安慰到你。
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难过并不能让你长高,也不能让你学会新的魔法,不过它可以阻止这些。
我没有外婆。
应该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外婆,我只听说过她的故事,如果她能活到现在,我相信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外婆。
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讲她的故事。说她是一个机敏坚忍的女人,是一个不拘泥于小节,行军布阵宛如天马行空的将才,她打过许许多多的胜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可惜我们家没有人能继承她的衣钵。就连我的父亲,也没从她那里学到什么精髓。
我的母亲总说我是家族的罪人。因为我的出生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我可不这么认为。如果他们是英雄,他们都像赞颂他们的人说得那么好,那么,我一个刚刚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婴儿怎么有本事夺走他们的性命?
你瞧,我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蛋。
我母亲是圣行教的信徒,你知道圣行教吗?那是南边的奥莱利瑟人创建的教派,他们侍奉着预言之神卡尔特罗,认为地上的生灵从出生起,就带着命运加缚的原罪。玻利瓦尔大瘟疫那年出生的婴儿,都被他们称为瘟疫之子,瘟疫之子生来就背负着瘟疫杀人之罪,他们要终生要为此赎罪。
这套理论最大的功劳是限制了在玻利瓦尔大瘟疫那年出生的洛伦佐皇帝,给了想要谋夺他权力的人一个正义的借口,好让他们举起战旗,指向中央帝国。
我的母亲就奉行圣行教那一套原罪理论,认为我生来带罪。
当然,圣行教的教义也不是全无优点,圣行教高层也有实干家,他们创立了新的医疗体系,推广教义的同时给了底层人民学习文字的机会,同时统一了圣行教教区内部的语言,剔除了不少残暴血腥过头的陋习。他们也没有像别的教派那样,把他们认定的灾厄之子直接处死——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在发展阶段,大概就会被那些大人物们找机会剿灭。他们还有“神所赐予的休息日”这种说法,给了贵族享乐的借口,也给了平民休息的假期。
但是,信了他们的人中有谁是全善的吗?没有。
这里面要仔细分析的话,那东西可就太多了。如果你对这个感兴趣,你可以去翻翻看一些杂书,例如《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作者科伦是圣行教的大主教“圣言”的查拉斯的笔名,里面很多事件都经过美化包装,但也是实事,查拉斯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可以把他的书和玻利瓦尔官方出的《洛伦佐大帝》系列对照来看。
他们——圣行教的那批人是一群将恶行包装成神恩的恶棍。
而我,我是一个混蛋,混蛋当然不可能真的相信恶棍的话。
所以,我要说,我的外婆活到现在,她肯定会是一个好外婆,但她绝不会是什么好人。
能生出我母亲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纯善的。
至于粮食涨价的问题,你们国家得出来几个人管管这些恶心的蛀虫,如果这些权力不被一个国家的顶层——皇帝、贵族和大臣们掌握在手里,到时候可要出大乱子。
说到冷,今年秋天我们这边也很难熬。极端天气贯穿了整个夏季和秋季,大部分农田因此歉收,他们说都是因为诺斯特的边界军团和法师协会的人在怀梦之流打起来的缘故。听说法师只要到了高级就能掌握气候魔法,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就是其中佼佼。
这个冬天可能会死很多人。
战争不会结束,到了明年,局势只会更加糟糕,战事会波及更多地方。
我讨厌下雨,因为只要下雨,我就不得不待在家里。
不过,我也可以借机整理一下和你有关的信件,然后给你慢慢写回信。
魔法信使让通信变得更加廉价且及时,这点还得感谢法师协会。
——没有感情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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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关心。
作为朋友,我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遭受的痛楚来安慰我。要知道,你的悲伤也会让我感到难过。
你不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是,你的朋友杰勒米却注定学有所成。即使他现在失魂落魄,沉浸在无意义的思考中,他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的外婆绝对会为了你交友的远见而感到欣慰,相信我。
我记得我们的历史课老师在课外拓展的时候讲过圣行教。说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整合了整个大陆南方的势力,率众围攻了由洛伦佐皇帝统治的中央帝国,在新联邦建立之前,圣行教一直是世界上最为强大、信徒最多的宗教。至于圣行教的查拉斯大主教,我对他比对洛伦佐大帝更熟悉一些,他在炼金术上的造诣非凡,还上过我们高中炼金术课本的封面。而其他的,你知道的东西好多都是我没听过的,我也没办法去想象它的场景。
是《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和《洛伦佐大帝》两本书吗?我会去书店看看。
至于粮食问题,其实我并不了解里面有多少盘根错节。
我不懂这些,也不懂我妈妈说的要面对现实,面对生活。
我没有看到他们为外婆流泪,他们只告诉我要往前走。
哪里才是前方?什么才是未来?而生活又是什么模样?
我感到困惑,我不理解。我不知我究竟能做什么,我应该对我的生活负责,也要对爸爸妈妈他们负责,这才是我应当做的正确的事情,但是我心里却不认同那些,只有这样的是不够的。
摩西,我也知道人要吃饱穿暖,才能去解决更多问题,人要生活,才有机会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并且付诸实践,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我根本不知道我要从哪个方向走,要走到哪里去,我只是不想走现在这条路。
而我心中想的那个方向究竟是对的吗?如果破坏了现有的平静,我有能力为之付出,有能力为之负责吗?勇气和担当并不能解决问题,而我个人的能力又是如此弱小,我现在难能平静的生活都是靠着我的父母支撑起来的,他们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提供现有的一切。按照他们想的走,不仅对我,对我们的家庭来说,都是最轻松的。
我对不起我父母的期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走不出下一步,摩西。
——杰勒米
寄出信件后,杰勒米难得没有进屋子,而是在邮箱面前徘徊了一段时间,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没有催促他。
屋外的冥想树已经高过了屋顶,它是杰勒米的外婆在杰勒米出生时种下的。
他的外婆说,法师的冥想树能连通规则的根系,给每一位自然力量的寻求者以指引。年少的法师听不到它的声音,也没用从它那儿得到更多的启示。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站在信箱的旁边,既不是期待着回信,也不是期待着别的什么。毕竟摩西的回信往往需要一天时间,有时候会更久,他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方肩头的东西比其他来说要更多。他只是想在这里站一会儿,或者直接蹲下来。
而就在这逗留的短短半个小时里,杰勒米得到了一份回信。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想到那家伙在焦心等待着自己的回复,杰勒米的心头的焦躁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看到回信的内容后,他不禁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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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感谢真叫人伤心。
你是一定要人拉着你往前走吗?要有人把未来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敢踏出第一步吗?你想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在你心里面了不起的人难道是要得到别人的启示,被别人牵着手,才能走出一条路的吗?
我很想把我的理想分给你,然后满足你的期待,告诉你前行的方向,引导你去成为一个我理想中的了不起的人。
但这不行。
我要事先说明,这封信必然不会满足你的期待。它野蛮的,是粗俗的,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它不委婉,不礼貌,更不会顾及你的心情。
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说应该往哪里走,就得跟着往哪里走的。不知道你是否听过弗里德里希的创世神话。相传,创世之神将梦境放在太初的第一个生灵面前,然后告诉它,这个梦会满足它的一切愿望,而世界就将从它的梦境里诞生。面对神满足一切愿望的许诺,太初之灵选择了后退,实现愿望的梦境就此跌落,碎裂成了数半,形成了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而梦境跌落的地方,成了神秘学上的“抉择之地”、“不可预知的圣所”弗里德里希,寓意它是梦开始的地方。
大多数人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做,都是缺乏经验和胆量,不敢去尝试投入。你是那种人吗?
你根本不是。
我还记第一次收到你的小纸条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与我结缘的第一句话的呢?我甚至能够直接默写下来——
“如果你是个孩子,你就应该好好学习。
如果你是个大人,你就应该好好工作。
他们都是那么做的。
你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当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们还只有十岁的杰勒米,能够理直气壮地写下这样富有哲理(愚蠢)的话;而我们十六岁的杰勒米,则困顿于他十岁写下的文字,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你确实对不起你的父母。你从小就有着非凡的魔法天赋,受到所有家长的夸奖。因此,只是亲人的死亡,只是看到了现实的一角,都会让你感到迷茫无措。
你需要人安慰你,告诉你这样是正常的,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你可以原地踏步,甚至可以回头后退,然后去选择其他的道路,用漂亮的借口来逃避事实。
但是,我要告诉你,杰勒米,你做得糟糕透了。你对不起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你也对不起从小到大立志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自己。弗里德里希的商人能够越过神权、君权和掌握神秘的法师们,那就代表着弗里德里希光鲜外表下的隐患已经冲破了上述权力交织的防护网,你的生活即将出现难以预料的波澜,继续逃避只有死路一条。
而被其埋没的不只有你自己,你会成为你父母的负担,成为他们的弱点,将他们逼上绝路。
前进的未知让你恐惧茫然,难道后退代表的死亡就会让你心甘情愿?
但凡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当初就不会给我回信。仔细看看你的内心吧,我的杰勒米。
你缺乏实践、缺乏经验、缺乏行动。这是你迷茫恐惧的源泉,但你本应该为此恐惧,因为你从未曾得到它们。这正是你所需要的,能够帮你驱散所有迷雾,带你离开困境的东西。
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即使前途未卜,即使万事难料,即使你的父母因为对你的爱护而希望你回避危险,你也不应该感到茫然。你必须前进。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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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和摩西互通姓名后,杰勒米收到的最不客气地回信。
也是杰勒米从摩西那里收到的最让他舒心的东西。
年轻人甚至不懂得要怎么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拿着信回到了阁楼顶上的小书房,然后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重新布置了一遍静音魔法,然后举着手里的信件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他一边走,一边念着信件里的内容。
他看着友人的信件,反复问自己。
“你是一定要人拉着你往前走吗?”
“是要有人把未来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敢踏出第一步吗?”
“你想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在你心里面了不起的人难道是要得到别人的启示,被别人牵着手,才能走出一条路的吗?”
他大声地念道:“我要告诉你,杰勒米,你做得糟糕透了。你对不起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你也对不起从小到大立志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自己。你缺乏实践、缺乏经验、缺乏行动。这是你迷茫恐惧的源泉,但你本应该为此恐惧。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前途未卜,即使万事难料,即使你的父母因为对你的爱护,希望你回避危险,拉住你的双手,你也不应该茫然,你必须前进。”
年轻人干净洪亮的嗓音回旋在阁楼顶狭小的书房中,它穿透了尘埃,它震散了湿气,它压住了一切晦涩与迷茫。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如此念完几遍,杰勒米不禁大笑了起来。
他直接抛掉了这封信,拿起文具坐到了书桌前,在抑制不住的笑声中稳住手里的笔,写下了自己的回信。
TO 摩西:
你是个混蛋。
我可以肯定,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混蛋,没有比你更糟糕的朋友了。如果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就应该跟你绝交,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
但是我的宽宏大量让我原谅了你的冒犯。你需要感谢我,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夸奖我。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摩西。
我的父母亲友爱我,我的师长关心我,他们害怕伤害到我,害怕我伤心难过,所以从不和我说这些。
你很过分,你太过分了。你就这样指责我,把我阴暗、懦弱一面撕开,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我讨厌下雨,它又湿又冷,让我感到孤寂。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感受过阳光的干燥和温暖了。
这种热度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嫌弃雾气太重,看不清前路;我嫌弃黑暗太冷,等不到未来;我又嫌弃温室的安逸,嫌弃生活平庸无趣,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怯弱胆小、我的愚蠢怠惰、我的狂妄无知。我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开始埋怨这条路太长太寂寞太无聊;我在恐惧前行会有的挫折时,却忘了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如果我对不起我的父母,那我也错失了真正能够保护他们的机会,而他们终会老去。
摩西,你说的没错,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一个白痴,是个蠢蛋。
我确实应该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了。
我应该踏踏实实地去做点事,应该去跟认真的接触我的生活,应该在做完这些之后,再到你的面前来,发表我之前的感慨,然后赋予它们现实的意义,你说得对。
谢谢你,朋友。
我听说过弗里德里希的创世神话,在预言课上,它是“未定的吉凶”;在施法课上,它是“奇迹的开始”;在神秘学里,它是“被选择的命运”,或许我在弗里德里希的冥想树下收到你的来信,也是命运的一种抉择。
——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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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往的信件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内心深处的另外一扇门。
杰勒米和摩西彼此的交流不再着眼于周边的小事,他们彼此敞开心扉,不再只分享那些让人快乐舒心的东西,不再回避那些让自己难堪的话题。
摩西开始跟杰勒米讲述他的过去,并非以正式郑重的形式,而是在来往的信件中自然展现出来的生活的灰暗片角,他讲自己遇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难题,讲那些让他狂怒的东西,时不时埋怨几句他举步维艰的处境。那是杰勒米从未了解过、却早有所猜测的另外一面。
杰勒米也不再拘泥于日常的生活,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社会底层的生活,他开始去具体地了解、分析他所能见到的所有人的诉求,就像用逻辑思维解构魔法原理一样,他去解析人们的信仰,去理解人们的行为。
他和摩西分享一切见闻,交流所有看法。
TO 杰勒米:
我刚才喝了三瓶酒……不对……按照下午狩猎缴获的数量喝酒,我杀了几头魔兽?三十六只?那我应该喝了四瓶?我记不起来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喝酒。喝酒误事,我身上担子很重,不能总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没有,我的母亲最近在给我安排相亲。她居然已经挑过了中央帝国大半的贵族小姐,而我居然是家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件事有多离谱。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或者是其他家人告诉我。而是因为一个白痴跑到我的面前,找我决斗输了之后,在我的面前大哭大闹,说我抢走了他的恋人,我才了解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其实不想谈论这些。我今年就要满22岁了,奥莱利瑟人22岁成年,放眼望去我们整个家族,22岁也确实到了相亲订婚的年龄,我外婆是在22岁和我的外公订的婚,隔了几年后,有了我的母亲,而我的父亲也是在这个年纪和我母亲结婚,然后隔了两年有了我。当然,这都不是因为爱情,我们这样的家庭本身就没有什么爱情。
卡罗琳和劳拉都没有结婚,那两个疯女人比我大了快5岁。
我也知道,我母亲只是想要拿这当借口,把我留在克莱因。她觉得我应该活在权力的中心,我应该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好延续我们家族的血脉。
我不是不能理解这件事。我曾经和你说过粮食之类物资涨价的问题,因为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那个阶段,上层无能,皇帝大权旁落,朝臣买卖官爵;中层分权弄权,商人越权逾矩;基层官员捉襟见肘,普通群众大范围失业,大街、公园、桥洞、下水道全是流浪汉,动辄就有群众游行示威,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你去随手翻开一本历史书,里面大概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陈旧腐臭得让人恶心。
中央帝国上下愿望空前一致,我们亟待一起战争,来转移各个方面的矛盾,盘活我们的经济。荒原国卡斯道尔有着丰富的矿藏和广袤的土地,正好他们最近内部动乱,我猜国会会将目标锁定到那里去。最近,家里要给我举办成年的仪式了,圣行教的主教们管辖的教区的贵族们成年都要接受大主教们的洗礼,我因为家庭出生问题,这场一定会大办特办。
真是烦人。
我想不起来跟你介绍过圣行教没有了,我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的,耳朵发胀,听声音也有些恍惚,我可能需要好好睡一觉。让我再简要地概括一下吧,我们全家都是圣行教的信众,整个克莱因也不光是我们一家。
星辰历2094年,因为天灾导致疫病横行,大陆各国经济惨淡,圣行教以玻利瓦尔大瘟疫为借口,声称瘟疫之子是这场罪恶的源头,他们要代表预言之神卡尔特罗对于这些罪人进行审判。大陆各国急需缓解自己内部的压力,给自己空虚的市场注入活水,他们目的相仿,彼此联合,共同向中央帝国宣战,至此拉开了星辰历转向黄昏历的篇章。
洛伦佐大帝率领着中央帝国的军队在莫顿惨败给了圣行教,让圣行教占据了帝国南部的交通枢纽,此后的每场战斗都以失败收场。中央帝国的军队节节败退,使得圣行教的军队长驱直入,于帝国各地传播信仰,帝国高层不得不和圣行教握手和谈。
因此,圣行教成了中央帝国的国教。从黄昏历元年至今,圣行教的根系从浅表的基层扎入中央帝国内部的土壤,它不断深入,不断扩张,直至遍布整个大陆。同时,落败的洛伦佐皇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们又扶植培养他的后人和亲信加入圣行教,成了圣行教新生力量,反过来渗透了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霸主位置拉下来的宗教。
现在我们亲如一家,中央帝国人人信教,只是为了他们心中的利益。与其说官员和宗教沆瀣一气,不如说帝国高层都身兼数职。他们直接掌握着那一部分权力,没必要和自己勾结。
历史总是这样,循环往复,没有半点新意。
麻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