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手都没得摸一下!
一想到片场盒饭油腻腻的味道,薛年胃里就翻江倒海,脸色更加阴霾。
他低头,点了根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拨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眯着眼道:“是我,薛年。”
“之前你们弄的药还有吗?”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薛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烟,眼皮都没掀起一下,冷笑道:“给我搞点,我要用。”
一个没名没位的小助理,对着他拿乔那么久,来软的不行,就别他妈怪他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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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你助理最近好像有点不太老实。”
化妆室,电影的男二号蒲荣忽然偏头,对着一旁正在上妆的苏安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闭着眼睛的苏安一下就笑了:“荣哥,你认错了人了吧。”
蒲荣有些漫不经心:“是吗?片场里不少人都说你助理这几天跟那个叫薛年的投资商走得很近,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安还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走了裴曜的关系,剧组里说得上话的人对他态度都很不错,片场的工作人员见风使舵,大多数对他态度也很好,从不再他面前嚼舌根。
蒲荣上好了妆,临走前带着些意味深长道:“小苏,要注意身边的人啊,别等哪天爬到你头上去,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安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冷淡道:“多谢荣哥提点。”
没过几分钟,上好妆的苏安就拉着幽采,瞪着眼睛道:“那死绿茶有没有欺负你?”
幽采正在给他准备降温的东西,闻言愣了愣,显出了几分茫然。
苏安稍稍松了口气:“你前两天不是说交了一个什么朋友吗?谁啊?别跟我说是蒲荣啊。”
幽采摇摇头:“不是他。”
苏安揉了他一把脑袋,呲着牙道:“那就好,等会跟我说说你那朋友,片场鱼龙混杂的,你朋友不是老说请你吃饭吗?你给我说说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对面人抱着什么心思来。
苏安还想继续问下去,片场的工作人员就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示意他抓紧时间上场。
苏安只能匆匆地上场。
他今天的戏份全集中在白天,虽是配角,但戏份也很重,导演要求严苛,因为各种原因反反复复重新拍了很多条,一直到了下午才拍完。
S市这几日雷雨不断,从片场外出来,才发现外头的雨从白天下到了晚上。
晚上七点,剧组说投资商组了个饭局,苏安也在邀请中,带了公司安排的司机,跟着剧组的人一同前往赴约。
晚上八点半,在酒店的幽采接到一个电话,听筒那头传来蒲荣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告诉他苏安在饭局中喝醉得走不动路,难受得厉害,司机将苏安送到了离饭局最近的圣鼎酒店,希望他能够前往圣鼎酒店照顾苏安。
傍晚八点四十五分,雨势滂沱,天色灰暗。
幽采坐上了蒲荣的保姆车。先前往酒店跑向保姆车时淋了些雨,衣领湿乎乎的黏在锁骨上,有些难受。
车内空调开得很高,在车上,蒲荣微笑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幽采接过矿泉水,朝蒲荣道谢——他不会开车,下雨天打车又困难,还是蒲荣看在同一个剧组的份上主动提出将他带去圣鼎酒店。
二十分钟后,抵达圣鼎酒店。
幽采一路被蒲荣领进电梯。电梯里,他有些难受地拨开了一下湿漉漉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觉得舒服了许多。
电梯平稳上升,最终停在了顶层。
长廊的红棕色地毯隔绝大部分步履的声响,幽采跟在蒲荣身后走到长廊尽头,停在长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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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王八蛋就知道灌老子酒,还好老子溜得快……”
酒店浴室宽敞明亮的洗漱镜前,苏安用冷水洗了把脸,嘀咕骂了一句,抽了几张纸,扶着洗漱台醒了一会酒。
他琢磨着下次也得跟跟蒲荣一样,跟投资商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找个借口早早撤退,省得留在饭局上被灌酒。
不过今日自己在饭局上装得起都起不来的酒醉模样,倒也骗过大多数人,溜得也算早。
苏安摁了摁有些发沉的脑袋,缓了一下,脑子清醒了几分,忽然开始觉得今晚这个临时组的饭局有点古怪。
主演还在片场拍戏,其中一个投资商零零散散拉个几个配角组局,饭局里咖位最大的就是蒲荣,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没坐满饭桌。
苏安一边往大床走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蒲荣是走了某个投资商的路子进来,平时处事很有点装腔拿调,这次的饭局都是些配角,那个姓薛的投资商也没来,为何蒲荣会答应今晚的饭局?
正当苏安想着出神,兜里的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裴曜的声音问他幽采有没有跟他在一起,他这边给幽采打电话打不通。
苏安有些纳闷:“他没跟我在一块啊,估计是没看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过的声音有些沉闷,混杂着雨声和喇叭声,裴曜开着车,带着蓝牙耳机,在等红灯间隙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保温箱。
他嗓音带着点笑意,低声道:“等你联系上他跟我说一声,我给他带了他喜欢的东西。”
上回在六合宴,琳琅满目的菜品里,幽采独独对刺身拼盘里的晶莹剔透的一把冰雕小提琴表现出了喜爱,全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甚至主动尝试了两口刺身,以此来央求裴曜给他啃一口冰雕小提琴。
冰雕菜品工艺复杂,由手工雕刻精心而成,需要冰雕师在冰库里穿着棉服一气呵成雕刻。S市目前本土冰雕师不多,裴曜费了些时间,托朋友找了点关系联系才得到想要的冰雕菜。
九点二十三分,车窗外暴雨如柱,砸得远处的灯光闪烁成模糊光晕。
十字路口,等红灯间隙,裴曜接到一通苏安的来电。
电话里苏安的声线不稳,有些发颤道:“裴老师……幽采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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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前,苏安下电梯到九楼去找幽采。
他敲了好一会门,发现门内毫无动静,有些纳闷,但也只当是幽采在洗澡没听到,耐着性子又敲了一会,却依旧是迟迟没有声音。
长廊里,有眼熟的助理瞧见他,愣了后笑道:“苏老师,找你助理?你助理不是去接你了吗?”
苏安一怔:“他去接我?什么时候?”
隔壁的助理笑道:“就在八点多那会啊,我在电梯碰见他,还问了一句大雨天怎么还出去,他说你喝醉了,蒲老师要他去酒店接你。”
苏安刹那间酒全然醒了,电光火石间不对劲的地方骤然间想通了,想起了几天前幽采对他说的一句话:“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请我出去吃饭。”
幽采很少在外面吃饭,除了跟裴曜,拒绝平常人的邀约再正常不过。
但哪个正常人会平白无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一个人吃饭。
苏安猛然转身,冲到电梯前上楼,正好碰上刚回来的蒲荣,带着两个助理,看见他,表情很诧异,似乎没想到酒醉的他这个点会出现在长廊。
蒲荣很快收起眼里的诧异,露出微笑,刚打了声招呼,谁知眼前的人咬着牙大骂一声:“去你妈的”,就猛然给了他一拳,随后拽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助理送哪去了?”
特地组了一场局,背着他联系幽采说他喝醉了,再找人将幽采送去某个酒店,操作的人还是在片场里时常跟他们说话的蒲荣,幽采怎么可能会起疑心!
蒲荣的两个助理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两人使劲拉住苏安,苏安打过石膏的一只手吃痛地挣了几下,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厉声道:“是不是薛年?”
蒲荣有些恼羞成怒,下意识摸了摸被打得青紫的颧骨,死死盯着他冷笑道:“是薛总又怎么样?他自己勾搭上的,又欲拒还迎装腔拿调……”
苏安胸膛起伏了几下,冷笑着怒道:“去你妈的欲拒还迎!你知道三天两头往片场跑给他送东西的人是谁吗?”
蒲荣冷笑着轻蔑道:“你说说看,是谁?”
下一秒,听到苏安嘴里说出的名字,蒲荣愣了一下,瞳孔骤地一下放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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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套房,纯手工编织浅灰色地毯落下一点烟灰,昏黄的灯光照得柔和,墙壁上挂着幅画,床头一束顶灯投下圆弧形光。
落地窗旁,一把棕色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发青年,双手被银质的手铐在椅子上,脸庞洁白,黑色的真丝眼罩遮住眉目,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姣好的红润薄唇。
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包裹着纤薄的身躯,黑色柔软的额发落在眼罩上,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露出的一截下颚洁白如雪,甚至生出几分不谙世事的青涩。
薛年猛然吸了一口烟,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椅子上的青年。
幽采眼前是一片黑,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冰凉手铐扣了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轻声道:“薛年,你好一些了吗?”
半个小时前,他跟蒲荣来到圣鼎酒店,将他领到顶层的一间套房后,蒲荣便转身离开,让他进入套房。
幽采走进套房,发现房间里并没有苏安,只有坐在椅子上抽烟的薛年。
薛年扭头望着他,对着他笑,说他终于来了。
幽采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薛年也只是耸了耸肩,对他慢慢笑着说:“你太难请了,可我又实在是想你,只好用点小手段。”
他跟蒲荣设了个局,在前往圣鼎酒店路上,蒲荣在保姆车递过去的那瓶水也有问题,按照药效,如今也差不多发作了。
薛年舔了舔唇,抬手指了指落地玻璃窗前挂着两个手铐的椅子,问幽采是自己坐上去,还是他亲自将他抱上去。
幽采有些困惑:“你很想我?”
薛年盯着他,笑着道:“是啊,我想得都快要疯了,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
他以为对幽采必定要采用强制的手段,谁知道幽采望着他,下一秒,就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望着他,认真道:“你难受得去看医生。”
在他看来,人类比花花草草要难养得多。
很容易就会被养死。
薛年笑得很暧昧,上前就给幽采扣上了手铐,带上了眼罩:“我等着你给我治。”
幽采并没有太多跟人类相处的经验,只是坐在椅子上,觉得薛年招待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动了动手腕,银质手铐发出哗啦啦声响,幽采告诉自己得谨慎一点——不要把新朋友的家具弄坏。
薛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亢奋,将猩红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头一次生出将要享用珍馐的战栗。他起身,单手扯着领带,走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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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四十三分。
大雨滂沱,空荡的高架桥只有一辆纯黑色轿车轰鸣疾驰,十二缸引擎咆哮压着限速那根线,蒙蒙雨雾被一盏直直照射雨幕的强光撕裂,宛如一柄悍然利刃劈开雨幕。
穿着黑色夹克的青年没什么表情,停在红灯路口时,接起蓝牙电话声音却嘶哑得厉害:“查到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黎暨嗓音有些迟疑:“薛年,薛家的小儿子,经常在娱乐圈包养小明星,前些日子有跟人拿过药。”
裴曜手指握着着方向盘,指骨近乎死白。
黎暨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低声说了出来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说薛年有玩人的习惯。”
“特别是新人,下药会下得特别猛,会特地录像。”
裴曜五脏六腑几乎都灼烧得没了知觉,嘶哑的嗓音挤不出任何声音。
九点五十四分,圣鼎酒店。
蜿蜒紫电骤然撕裂夜幕,轰然一瞬,雷霆之势触目惊心。
浑身湿透的青年双眸赤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跳动的电梯层数缓缓到达顶层,打开电梯门。
片刻后,裴曜站在长廊尽头的1002套房前,用前台提前准备好的万能卡刷开门锁,抬脚猛然重重一踹,沉重的哑光黑漆门发出一声骇人巨响,门框颤动着嗡鸣。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雪白大床前架着的黑色摄像机。
落地窗前,幽采双手被扣在身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黑色额发柔软地落在眼罩上,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白腻的锁骨。
青年洁白的脸庞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已经烧得有些红,显出了几分青涩的艳。
轰然一瞬,裴曜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名为理智彻底被燃断,连脸颊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颤动起来。
套房里,洗完澡穿着浴巾的薛年听到轰然一声踹门,脸色阴沉,刚走出门时却被仰面重重一拳砸得近乎失去意识,口鼻霎时流满脸庞。
薛年脑子嗡鸣阵阵,还没缓过来,被双眸赤红的来人单手拽着领子重重砸下拳头,砸得血肉模糊,几乎同暴怒的野兽一般要将人撕碎,令人毛骨悚然。
几乎被打个半死的薛年抽搐了几下,缓过来后勉力睁眼,模糊地看到拽着他衣领的青年脸色惨白到骇人,眼珠子渗满血丝,赤红得如同吃人的恶鬼一般盯着他,一字一句嘶哑地问他:“给他下的什么药?”
见薛年只双眼涣散不说话,戾气重到骇人的裴曜像是拖着死狗,一路将薛年拖到茶几,拽着他的头发将眼珠子对准尖锐的桌角,嘶哑道:“我再问一遍,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薛年胸膛里发出赫赫声,报了一个药名,裴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只觉得呼吸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片刻后,赤红着双眼的裴曜起身,将床头的摄像机砸了个稀巴烂。
他找来钥匙,抖着手跪在地上给椅子上的幽采解开手铐。
带着眼罩的青年似乎有些迟疑,小声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伸手摘下眼罩看发生了什么事。
裴曜嘶哑说:“别看。”
他手掌上全是血渍,甚至都不敢去碰幽采的手,只能低头用力地擦了几下砸得血肉模糊的指骨,确定没血渍后才去摸幽采的手腕。
幽采生得白,皮肤也细腻,只是铐了一会便印出两道泛紫红痕。
幽采带着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够感受到摸着他手腕的指尖在发抖,抖得厉害。
跪在地上的青年将头埋在他膝盖上,抖着手,慢慢地摸着那圈微微泛紫的红痕。
幽采有些迟疑,半晌后,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用细白而柔软的食指轻轻地勾住裴曜冰冷发着抖的指尖。
十点二十三,暴雨依旧滂沱。
纯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灯在雨雾中亮着。
车里开着暖气,烘走了一些潮意,幽采坐在车后座,眼罩已经被摘下,看着额发湿漉的裴曜低头小心翼翼给他手腕上的伤上药。
裴曜一句话都没说,但幽采觉得面前人沉默着似乎很难过,手从一开始抖到现在。
幽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刚才一样,伸出食指圈住裴曜的手指,轻轻地勾了勾,像是植物相互依偎缠绕在一起一样。
裴曜沉默地望着那眼前人细白柔软的食指,轻轻抚摸他指尖的时候,像是在摸着一朵花。
半晌后,他嘶哑地低声道:“半个月前,我还答应了黄叔,好好照顾你。”
“他说把你交给我,他放心。”
裴曜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来一点,架在床前的摄像机会录下什么,被下了药的幽采又会变成什么样。
裴曜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快崩溃。
他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把介绍这个电影给苏安,为什么不能在几个小时前打电话问问幽采在哪,为什么要想着准备所谓的惊喜忍着不和幽采联系。
为什么来得那么晚。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去到酒店,为什么要让幽采被捆在椅子上。
为什么要让幽采遇到这种事情。
幽采什么都不懂,每天都跟他说在片场遇到的人,每一个人在他的口中,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打光师很好,道具师父很好,场记很好,他每天都会说好多好多人,说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幽,有时还会塞几块饼干给他。
就是在每一个人都很好的时候,让幽采遇到那种事情。
裴曜紧绷的手指近乎痉挛,僵硬地开始抖得更厉害。
幽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新交的朋友薛年不太好,裴曜说薛年给他下毒。
不止是新交的朋友不太好,好像老朋友情况也不太好。
裴曜手骨上都是砸出来的擦伤,刚才去药店买药,哪怕拿了把伞,还是淋了不少雨,如今额发湿透,沉默不语。
幽采望着他,想了想,跪起来直起了身子,学着前两天片场上苏安演的角色,伸出双手,靠近了一些,有些笨拙地将很大只的裴曜抱住。
裴曜胸膛很宽很厚,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抱起来暖暖的,有点像在晒太阳。
幽采一边抱,一边学着片场里的角色,抬手轻轻摸了摸裴曜的头,很慢很温柔,像是在摸一朵刚抽芽的小花。
十点五十四分,雨势渐渐变小,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稀疏沉闷声响。
“基本没什么大碍,体内剩下的药效多喝些水,通过代谢排出去就可以了。”
家庭医生弯腰收拾医疗箱,再抬头时望着站在一旁的裴曜,迟疑道:“您要不要看一下?”
裴曜皱了皱眉,低声道:“你看他就行了,看我做什么。”
家庭医生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披着羊绒毛毯,脸庞洁白,薄唇稍稍泛红,全身干干净净,捧着一杯热水,跟哪家温养在花室的矜贵小少爷一样。
反观站在一旁的裴曜,浑身湿透,额发凝成几缕垂在桀骜眉弓处,衬衫上血迹斑斑,指骨上的伤碰了雨水,皮肉被泡得发白。耳骨蜿蜒到锁骨处泛着几片的红斑,在冷白皮的衬托下有些触目惊心。
一个活蹦乱跳的坐在沙发上喝水,一个站着浑身是血,谁更严重一目了然。
结果更严重的人那个抓着医生,再三让医生确认沙发上坐着的青年没事。
送走医生后,裴曜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后知后觉才迟钝地意识到家庭医生为什么要给他开过敏药。
他迟钝地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皮肤,感觉有些烫,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要比之前的过敏情况好一些。
裴曜低头吃了两片药,只当是情绪过于激动诱发的皮肤过敏,放下水杯后,偏头望向沙发上的幽采。
幽采似乎并没有被先前的事情影响,反而低头玩着手上的水晶玻璃杯——棱形的杯面能折射出不动角度的光芒。
裴曜走过去,半蹲下来,轻声问道:“幽采,要去洗个澡吗?”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薛年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幽采抬起头,忽然道:“你打了他,你会坐牢吗?”
裴曜一怔。
幽采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不想你坐牢,鲤哥说对人类下手,要坐牢的。”
他说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以跟律师说薛年给我下毒了吗?叫他们不要让你坐牢。”
裴曜喉咙动了两下,随后才低声道:“没事,那是薛年应得的,没有人会抓我的。”
幽采望着他,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如果你被抓了,我就把你带回去。”
他自言自语道:“我把你带回去,把我最喜欢的盆给你,让他们找不到你。”
等到一百年后,认识薛年的人都死光了,再把裴曜还回去。
眼前人的语气透着一股纯粹的天真,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
裴曜听得心软乎乎的一片,又热又涨,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垂眸望着幽采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幽采也低头,小心地碰了碰浅灰发色青年满是血色的指骨,又认真地说:“你下次不要打他了。”
他一拳就能锤死薛年。
给他来打。
裴曜虽然壮得跟地里的庄稼一样,但是好像不是很厉害,跟人类打架还会受伤。
裴曜将手收了起来,不太想让眼前人看到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口,觉得有些狰狞丑陋。
他低声道:“好,不跟他打。”
幽采:“下次我来打。”
裴曜下意识失笑,看着手指细白,整个人清瘦又纤薄的幽采,没接过这句话。
幽采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很厉害。
裴曜只当是哄小孩,点了点头夸了几句,随后去给幽采找换洗的衣服,又领着幽采进了浴室,教幽采使用热水。
浴室里,幽采扒拉了两下衣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用了。
裴曜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忽然耳垂有些红,不是很敢看幽采,不大自然地小声道:“好像没有适合你尺码的新衣服了,我给你拿了我高中以前穿的衣服,可以吗?”
幽采很乐于跟好朋友分享衣物:“当然可以。”
他有点想邀请裴曜跟他一起洗澡,但是联想到上次裴曜说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太快了,幽采也只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邀请想法。
裴曜出去了。
浴室很大很豪华,幽采脱光衣服后,按照裴曜教他的方法打开沐浴器的开关。
他学东西一向很快,从山里出来后短短两个月除了不太了解某些暗示隐晦的东西外外,从外表看已经同人类无疑。
但从今天发生的事来看,他还不够完美地融入人类。
内嵌式淋浴花洒喷淋下雾气腾腾的热水,浇在幽采身上,让正在沉思的幽采一个激灵,迅速躲到喷淋热水范围外,心有余悸地望着冒着雾气的热水。
为什么裴曜每天都在洗那么热的水。
天天这样,叶子不会被烫蔫吗?
幽采关掉热水,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觉得自己很像一颗快要熟的鸡蛋。
他迟疑地思考片刻,觉得裴曜这样做是有裴曜的道理。
如此完美融入人类世界的裴曜,泡得了茶,喝得了咖啡,洗热水大抵也是为了更像人类。
幽采给自己做了五分钟的思想工作,最后毅然决然地拧开热水,洗了十分钟的热水澡。
客厅沙发处,浅灰发色的青年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剥薄荷糖。
听筒里传来裴汀的声音:“薛家给我打电话了。”
裴曜往嘴里送了两颗薄荷糖,嗯了一声后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裴汀弹了弹烟灰,饶有兴趣道:“你把薛年打得半死,这事打算怎么办?”
他从没见过裴曜情绪能失控成那样,薛家那边传过来的照片——大半张脸都血肉模糊,身上没一处好肉。
裴曜嚼碎口中的薄荷糖片,清凉袭来,稍稍平息了些许情绪,但颊边的肌肉依旧时不时抽动两下。
他仰头,靠在沙发沿,顶灯打下来,另一半本就锐利深刻的轮廓覆盖上阴影,带来阴骘的压迫感。
裴曜一下一下嚼着薄荷糖片,慢慢道:“怎么办?”
“那畜生玩残了多少人,没死算他命大。”
教出这么一个仗势欺人的畜生东西,薛家也别想独善其身。
挂断电话后,裴曜手肘撑着膝盖,低头,缓慢地从胸腔里压出一口气,试图将生起的暴戾情绪压下去。
他撕开两颗薄荷糖,用力嚼碎。
浴室那头的水声停下来,没过多久,洗完热水澡的幽采晕乎乎地踩着拖鞋往外走。
他脸颊通红一片,穿着裴曜高中时期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宽松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着红,像是一颗已经接近成熟的番茄。
晕乎乎的番茄坐在沙发上,冒着热气问裴曜要了一杯水。
裴曜从幽采出浴室后就一直克制自己,拼命告诫自己要绅士,不要抬头四处张望,结果保持着绅士给幽采倒一杯水,再抬头看到幽采时被吓了一跳。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幽采,只见脸蛋红得跟苹果的幽采咕咚一声,将杯里的冷水喝了个精光。
十分钟后。
沙发上的幽采蔫吧地咬着温度计,浑身上下泛着红,脸颊到鼻尖都泛着水汽的红,看上去软乎乎地像是一块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黏糕。
他紧紧闭着眼睛,含糊地叫着裴曜的名字,悲伤地说自己脑袋好像漏水了。
裴曜慌慌张张地去摸他的脑袋,发现幽采热得冒出了汗。
他打电话给家庭医生,问家庭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压低声音焦急道:“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了吗?”
家庭医生询问了幽采的体温和反应,随后说这应该是喝了迷、情、药的正常反应,多喝水通过生理代谢排出来即可。
先前家庭医生还纳闷——倘若真的像裴曜形容的那样喝下了大剂量迷、情、药,为何黑发青年会如此镇定地坐在沙发上,只有些微微发热和难受,连脸色都不曾红,
如今这么看来,大抵应该是药效因人而异,产生比较缓慢。
挂断电话的裴曜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愣愣地望着蔫吧靠在沙发上的幽采,觉得不像是药效发作的样子,更像是中暑。
幽采将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晕乎乎地问道:“你每天都泡那么热的水吗?”
裴曜说是。
幽采吸了吸鼻子,晕乎乎地心想融入人类真难,裴曜也真是厉害,每天都要泡那么热的水。
几分钟后,裴曜说要吹头发,不然湿着头发容易就感冒生病。
他拿来一个吹风机,叫幽采坐起来,吹好头发再休息。
幽采没见过吹风机,乖乖地坐了起来,仰着头说自己不会用。
裴曜看着穿着自己高中衣服的幽采,鼻尖到脸庞泛着红,半仰着头,眼睛还有些湿润的水意,礼貌地请求他帮忙吹头发。
裴曜脸红了一片,低头插上吹风机电源,选了一个不那么热的暖风,笨拙地开始给幽采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