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也不挣扎,随着他们一起往外走,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张心洁,湿润的水花默默浸出了眼眶。
“洁啊,对不起,别怪奶奶,别怪奶奶......”她的声音随着离去的脚步逐渐远去,好似最后的呐喊。
张心洁一张脸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被装进袋子里的白骨,似乎要将那最后的印记刻进脑海里。
跟此事件有关的人都一同被带回了警局。dna鉴定还没有出来,张老太和张老头嫌疑最大,不过张老头已经精神失常,此刻正在精神科接受治疗,几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张老太很快被带进了审讯室。
此刻太阳早已经下山,满天的霞光照得路过的行人身上都是紫红一片。
沈镜站在警局外面,搂着胖胖轻轻地抚摸着。胖胖咂咂嘴,将下巴垫在沈镜的胳膊上,半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霞光,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沈镜的胳膊上,带起阵阵痒意。
没一会儿,张心洁从警局大门里走了出来,她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旁还跟着一名女警,那女警低声不知在跟她说着什么。
随后她点了点头,那女警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不放心地转身回了厅里。
而黄丽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一双眸子担忧地看着她。只可惜,那被她注视着的人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镜见她身边没了其他人,于是便走了上去。
“张心洁女士,你好!”
张心洁好像个木偶娃娃,她微微抬头看着沈镜,又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一般。
黄丽娟却很着急,她抹着眼泪,哭声诉诉,“大师,求您帮帮我女儿吧。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被吓到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一辈子埋在那里面再没人发现也没关系的。”
“那怎么行,善恶有报。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母亲背负污名被谋杀,我相信她也一定会选择让你沉冤得雪的。”
“这孩子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受得了......”
张心洁睫毛微微一颤,她看着沈镜,暗淡的眸光似乎有了几分神采。
“你是......”
“你想再见她一面吗?”沈镜直接开门见山。
“你说谁?”
一人一鬼同时一怔,一个不敢置信,一个懵懂疑惑。
“我是说,你想再见一见你妈妈吗?”
“妈妈,你是说我妈妈?”张心洁眸光一动,忽地伸手抓住沈镜的胳膊,把胖胖吓得一抖,瞬间支起了耳朵。
“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还能见我妈吗?她......她在哪里?”
话说完她又有些懊悔,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这样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实现。毫无疑问,那具刚被挖出来的枯骨就是她的母亲,她妈妈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凶手就是她最亲的亲人。
这就好像是老天在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就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离开你。”
“她就在我身边?”张心洁喃喃念着,眼神不停地四下扫视。
沈镜我不废话,指间点出一道灵力打在黄丽娟身上,只片刻,她就显出了身形。
张心洁也没料到身边会多出来一个人,惊吓了一瞬后,整个人突然就顿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黄丽娟霎时泪眼朦胧,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能和女儿相认的一天。她似乎想要靠近,又顾忌着什么,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抖着唇颤声道:“洁啊......”
她猛地扑上去,将女儿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张心洁浑身一怔,眼泪夺眶而出,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镜默默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眼见有人朝这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他清咳一声提醒了他们。
并且告诉她们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他就会过来开启转生台,送黄丽娟去转世。
一人一鬼对他千恩万谢,便相携着回家去了。
dna对比结果很快出来,那具白骨的确是黄丽娟本人。虽然在精神科的张老头已经问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但张老太却意外的配合。
或许是有愧,或许是再隐瞒狡辩也没有意义。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杀害黄丽娟的时候她的确如之前所说的去走亲戚了。等她回来后,张老头已经将黄丽娟埋进了土里,并且告诉她对方已经离家出走了。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却更为生气。毕竟孙女还小,当妈的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负责任。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张老头毕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杀了自己儿媳妇后辗转不安,平日里行动间也鬼祟起来。时不时趁人没注意就会去桃树下看看。或者借种菜翻土之际,悄悄往那片地上盖上更厚的泥土。
张老太越想越不安,却也没胆子去问清事情真相。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行李箱,打开之后里面全是儿媳妇的衣物。
那一刻,所有的疑虑不安好像找到了源头。她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也许出走的儿媳妇早已经没命了。而凶手竟然就是她相伴了快一辈子的枕边人。
张老太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大半天,终于起身将箱子拖到了厨房,趁煮饭的功夫,将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通通烧了个干净。
当天晚上,她破天荒头一回将饭烧糊了。
直到孙女放学回家后,她才从那种恍惚中清醒过来。而孙女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妈妈回来没有。
那一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拉着孙女的手坚定无比地告诉她,她妈妈走了,不会回来了。
她看着孙女伤心难过的表情,心口仿佛憋了一口气,堵得她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此后,她每天都要这样念叨一遍,不知道是说给孙女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仿佛说得多了,这件事就成真的了。
而渐渐地,孙女也不再询问妈妈了,好像这个人从来也不曾在这个家里出现过一般。
这件事在整个城中村都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他们那么普普通通一个村子,竟然还能有这样一桩掩埋了十几年的命案。
张老头的儿子张楠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很明显,他在某一天之后,突然离开了张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新安市观察网也公布了这一桩案件的始末。这无一例外又引起了一波热度。毕竟之前大家就有所猜测,如今真相大白,网上都是唏嘘一片,将整个张家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包括那个看似无辜的张楠。
或许这件事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也许早有预感,却无法证实,更无法去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他也无法再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从此一走了之,连女儿也不愿再管。
整个事件,张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着,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杀死黄丽娟。
真正的受害者只有黄丽娟本人,以及她年幼无知的女儿。
三天后,沈镜又去了一趟城中村,他开启了转生台,送黄丽娟去转世了。
最后临走的时候,黄丽娟抱了抱女儿,笑着对她说:“闺女,妈妈要走了。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不要因为妈妈的事情太怨恨爷爷奶奶和爸爸,他们终究也是你的家人。顺着你的心走,别勉强自己,无论怎么样,要开心知道吗?”
张心洁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点头,嘴里一直喊着“妈妈”。
黄丽娟最后感谢了一番沈镜,便眼含笑意地跳进了转生台,从此,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在最后那一刻,沈镜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都说母爱是伟大的,在这一刻,沈镜从黄丽娟身上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她难道不恨张家人吗?不,想必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恨。
可她为了女儿放弃报仇,在最后临走的时刻,又担心女儿从此孤零零活在世上,更担心她夹在她和张家人之间饱受折磨,痛苦一生。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她让女儿放下仇恨,只愿她余生平安喜乐。
案子进行的很顺利,证据确凿,现在只等开庭判决。
期间张老头的大哥来找过张心洁和张楠,希望他们能写下谅解书。
张心洁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有许多人骂她冷漠,白眼狼,但这似乎都不再能影响到她。在黄丽娟下葬后没多久,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新安市。连最后的审判也没再理会。
而让沈镜意外的是,张楠竟然也没签署。不过他到底怎么想的,沈镜也懒得再管了。
倒是胖胖一直纠结着,它扒着沈镜的衣领很是不明白。
“镜镜,我看那个张老太好像的确挺爱自己孙女的。可是她干嘛不说出真相呢?帮着隐瞒也就算啦 ,还一个劲儿给黄丽君泼脏水,不怕小孩伤心吗”
沈镜摸摸它的脑袋。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这样对他们张家来说更好呗。”
对于张老太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黄丽娟的死亡如果曝光,张家就算彻底毁了。而若是她只是离家出走,那么真正受到损害的也只是黄丽娟一人罢了。
孩子还小,迟早有一天会忘记她的妈妈。
当一件事侵犯到她的利益时,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来维护整个张家的和平,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人性啊,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跟可爱的小猫咪详细说了。
这天下午,庙里依然热闹不已,香火气息萦绕在空气中,让沈镜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
他给几名香客解了一会儿签,便坐到了树下歇凉。胖胖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敏捷地跳到了他的腿上,爪子垫在胸腹下,就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沈镜自然而然地开始揉捏它的背毛,由于他长期的抚摸,这片皮毛已经油光水滑,手感比当初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正沉浸在撸猫的惬意之中,忽地心神一动,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
他微挑眉,拍了拍腿上的大狸猫,胖胖不满地喵了一声,还是跳了下去,在地上撑着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沈镜从凳子上起来,拍了拍手掌,将大部分的香客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轻咳一声,朗声道:“诸位,这天就要变了,马上会有大雨落下来。今日城隍庙将于半小时后提前掩门,诸位若要进香还请抓紧时间。若有其他要事,也可自行准备好雨伞,切勿淋了雨水,伤风感冒。”
众人一听,顿时叽叽喳喳起来。大家纷纷抬头看天空,此刻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实在看不出来有下雨的征兆。
“沈大师,您是不是弄错了,我看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啊。”
“是啊,这太阳那么大,热都要热死了,哪里就会下雨了。”
沈镜淡笑不语,也不再多说,而是又去大门外通知了那些商贩,表示半小时后会下大雨,他们可以提前收拾了。
这些商贩都是露天摆摊,也没什么遮挡物。若是突然下起雨来,只怕会有些不必要的损失。
摊贩们乍然听到沈镜这般说,都有些发蒙,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踌躇。
沈镜也不劝说,转身就回了庙里。毕竟也算相识一场,他已经通知了,信不信全由他们,反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现如今来庙里的不伐有随波逐流,哪里出名,人多就往哪里跑的,但大部分还是冲着沈镜和城隍爷显灵来的。
大家虽是半信半疑,但也知道沈镜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又见他开始收拾桌椅和一些容易被雨水淋坏的东西。
一些早已经进完香,正在庙里到处溜达的人便也和朋友们一起离开了。而还没来及上香的也抓紧时间去大殿跪拜,好在时间也不算紧凑,半个小时也差不多来得及。
香客们陆陆续续相携着离开了。外面的商贩见状,也不再耽搁,急忙忙开始收拾东西。
也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还烈日高悬的天空忽然飘了几朵乌云,将太阳遮住了,压得半边天都黑沉沉的。
刚从城隍庙离开不久的人见状,离家近的匆匆往家里奔去,远一点儿的立刻去买了雨伞,要么就近找了商场歇息躲雨。
不过一会儿,就刮起了狂风,吹得四周的树吱嘎吱嘎地摇晃。滴滴雨点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跟下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只片刻功夫,地面就已经湿透了。
城隍庙前的商贩都大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沈大师提前通知他们,这会儿他们只怕要淋成落汤鸡了。摊子上的东西只怕也要损失大半。
众人都有些悻悻,直道沈大师果然算不遗漏。
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徐五爷没什么事,跑去房间处理他的药材去了。
沈镜待在大殿里,慢腾腾收拾着香案上落下的香灰。
齐凌桥捏着他的簿子,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镜。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一问出口,齐凌桥也不磨叽了,摊开本子凑上来,“城隍爷您瞧,昨日有一信徒前来许愿,说是她刚满16岁的儿子前段时间进了医院,医生说很有可能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求到了您这里。”
沈镜眉毛一拧,语气有些不太好,“这种事情你为何单独说与我听?这世间因病痛住院,生离死别的人还少吗?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求我,我都要去救治,那这天道秩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他的什么亲戚。这是想走后门吗?
齐凌桥一梗,当即大呼冤枉。
“城隍爷,属下哪里敢徇私枉法。实在是这少年并非一般病痛导致的住院。我查过了,这孩子是个良善之人。他之所以住院,也是因为跳入河中去救一个溺水儿童。结果小孩救上来了,他却因为溺水太久,导致呼吸骤停,大脑缺氧,成了植物人。实在可怜。”
齐凌桥琢磨着沈镜的脸色,继续道:"他们家本就贫穷,如今因为这一遭事情,更是把家里唯一的房子卖了。如今一家三代五口都挤在出租房里,生活拮据。还得继续支付那少年庞大的医药费。”
“而那被救的溺水儿童家属却不肯负责,大约是怕出钱,甚至都没有上门道声谢。甚至那少年的父亲找上门去,还被打了出来,实在可恨......."
“太过分了,为何人类竟然这么忘恩负义,自私冷漠!”
胖胖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一跃跳到了香台之上,靠在了城隍神像上。
“镜镜,这事儿你不能不管啊,得给那家伙一个狠狠的教训!”胖胖挥着拳头用力在空中挥舞着,洁白的胡须也一颤一颤的,小小一张猫脸上竟满是愤怒。
本来已经怒火中烧的沈镜忽地就平静了许多,他哼笑一声,“人类也不全是忘恩负义,自私冷漠的,至少那个不顾一切跳下去救了小孩的少年就是一个纯粹的人。”
胖胖一顿,随即抿着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镜镜你说得对,是我以偏概全了。不过那家人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们的!太可恶了!”
齐凌桥也期待地看着他。
“城隍爷,不然让我们兄弟四鬼过去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什么是善恶有报,亏心事做多了,迟早有鬼来敲门。”
四凶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大殿,听得此事,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
沈镜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不得胡来。”
四鬼气焰一下就收了回去,他们对视一眼,随即微微躬身,"是。"
“镜镜,为啥啊?你不让他们去,那就让我去。看我用爪子挠他们!”他说着,就要跳香台奔出去。
沈镜一把捞住它,将它稳稳搂在怀里。
“干什么,你一只猫妖,伤害凡人,你想被天道惩罚吗?”
胖胖一顿,随即扭起了身体,气哼哼叫道:“我才不是猫妖!我是城隍庙的守护猫神,才不是妖!”
“行行行,你不是妖,你是猫神。猫神我不能乱来吧!”沈镜搂着它揉搓了一通,总算把他安抚下来。
他心下哼笑,这小喵还挺嫉恶如仇,抱打不平的。
“那好吧,我不去了,镜镜你去,你可不能放过他们。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们才行。”
“这......”沈镜虽然也很生气,但他一个城隍,怎么好随便对凡人出手呢。
“镜镜,你身为城隍,这就是你的责任,你要视而不见吗?”
“恩?”什么意思?
胖胖一见沈镜一脸茫然,立刻嗷嗷叫着跟他科普了一通。
是说城隍之下应该还有十二司,各司其职。其中便有功过司和诸福司。功过司负责记录阴阳两界人鬼行善作恶,呈报城隍存查,作为善恶报应之依据,让守法行善之人的后代得之昌盛,为恶者之子孙殃及苦难。
不过像一些大奸大恶之徒,在经过转生台投胎时已经由天道自行核算了,以判定其来生可投生为畜生道还是人间道。
而诸福司负责执行赐福添寿之职,凡是阴阳两界正直无私,不行邪恶,行善孝悌之忠良,报经城隍审定核实之后,由该司执行赐福于德者,今生来世皆可得福报。
“主要是咱们城隍庙实在缺人,各司都没有设置。所以之前我也没跟你说。不过我觉得您应该重新将功过司和诸福司设立起来。那幼童一家分明就是忘恩负义,如今他一家的恶行被文判官记录在册,理应对他们施予惩戒。”
“还有那少年,见义勇为,正直无私,您也不应该视而不见,适当的赐福奖赏也不能少了啊。”
“镜镜,你身为城隍,受民众香火供奉,就应该惩恶扬善,护佑此世清明。不然早晚有一天,大家会抛弃你,不再供奉你的。”
胖胖眨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沈镜,就连齐凌桥和四凶神也期盼地看着他。
第34章
听胖胖这般说, 沈镜心下已有了决断。
他打算亲自去看看那名成了植物人的少年乐章。案胖胖的说法原本这种事情是应该交给诸福司去办的,不过他手下人丁单薄,少不得需要自己跑一趟。
刚好他自己也想去。他刚听齐凌桥说起此事时, 心里就极为愤愤不平,对乐章这个少年也充满了怜惜。这世上不平之事实在太多, 良善之人得不到应有的福报,作恶之人也得不到应有的恶报。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漫天的雨幕将整个世界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 似乎想要吞噬万物。狂风呼啸着, 仿佛要将树木都连根拔起,一些枯枝断叶翻滚在半空中被带去不知名的远方。
得亏之前就把围墙修好了, 不然这会儿一定得塌陷,那才叫做麻烦。
沈镜披着斗笠顶着狂风跑到大门边将门关好, 又踩着拖鞋飞快跑回了大殿的廊檐下。
院子里已经堆积起来厚厚一层雨水, 豆大的水珠落下来,砸出细细密密的水坑。
他看着仍然白净的脚丫子不免有些庆幸。要不是当初他先见之明将院子铺好, 今天这一场雨下来, 估计满院子都是水泥坑。这会儿说不定也踩了一脚的泥呢。
他将斗笠取下靠在墙根处,甩了甩头, 脸上发梢上的水珠瞬间飞溅在空中。
喵地一声,胖胖从旁边一跃而起,落在大殿门边的一个石墩上。
“镜镜,你把水都甩我身上了!”
胖胖不满地叫了一声, 开始埋头舔起沾湿的皮毛。
沈镜坏笑一声, 伸出湿漉漉地魔爪又去薅了把它圆润光滑的头顶,惹得胖胖朝他呲着呀嗷嗷叫。
“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感觉也还不错。”齐凌桥揣着袖子,站到了廊下,目光悠悠地望着漫天的雨幕,面带怀恋。
就连四凶神也难得离开了神像,一个两个排排站在廊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
沈镜猜他们估计是想起了当人时候的滋味了。他也不想打扰他们,也就没说话。只是弯身把打湿的裤脚挽起来,又将浸了水的拖鞋脱下来甩了甩水,这才又重新穿上。
“幸好之前咱们就通知了香客离开,不然这会儿一堆人挤在这里才难受呢。”
胖胖舔完了毛,甩着尾巴趴在了石墩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裹挟着水汽的凉风。
“偶尔享受一番这清净的雨中时光也不错!”齐凌桥捋着胡须笑呵呵的。
这一场雨一下就下了一整晚。尤其到了后半夜,屋外更是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他听着霹雳的雷声心想,也不知有多少人度过了这不眠之夜。
第二天起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徐五爷见状,也就没有开门。
他也是个闲不住的,拿着扫帚一会儿打扫这里,一会儿打扫那里。眼看没什么可做的了,又跑来问沈镜雨什么时候能停。
沈镜有些失笑,这徐五爷是把他当雨神了吗?
在得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之后,他又回了房间去拾掇他的中草药了。
因为下雨,沈镜和徐五爷都懒得出去买菜。中午的时候,徐五爷从屋后的菜地里摘了几个茄子,和一篮子四季豆。
沈镜帮忙把四季豆清理干净,又按徐五爷的要求切成丝。下锅后直接爆炒,更加入味。茄子直接入锅蒸,将小米辣小葱切沫,淋上香油酱油等调味料,搅拌后再浇到热气腾腾的蒸茄子里,香味四溢。
甚至勾得齐凌桥都从神像里钻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菜,恨不得直接扒进肚子里。
两道菜虽然简单家常,却意外的非常好吃。沈镜食欲大增,连吃了两碗饭。看得齐凌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沈镜咂咂嘴,万分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办法,谁叫他没有肉身吃不了人间食物呢。
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吃香火吧,比这些美食管用!他戏谑的眼神登时气得齐凌桥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子飞回了大殿。
吃完饭,沈镜抬头看了眼天空,还是乌蒙蒙的,微风吹拂,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水汽。雨已经小了,随着冷风丝丝缕缕飘散开,撒在头发上好似裹了一层白糖。
他拿了把雨伞,跟徐五爷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去。
胖胖眼疾手快,嗖地一下就冲了过来,两只爪子捣腾着爬到了他胸口。沈镜忙伸出一只手拖住他的屁股,有些无奈。
“你这家伙,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这会儿倒是跑得快。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怎么这么及时?”
“那些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没有肉!”
胖胖哼了一声,扭着屁股稳稳窝在他的胸口处,小脑袋微微侧过来,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连同两侧白白的胡须也跟着一抖一抖地。
“镜镜,你是不是要去看那个乐章?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它眨巴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瞅着他。
沈镜心一酥,恨不得搂着它的小脑袋狠狠亲上一口,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来。
“算了算了,你自己扒好,我要打伞可顾不得搂着你,掉下去被水打湿可不许闹脾气!”
沈镜撑开雨伞,将大门推开走了出去。
胖胖顿时得意地点点头,身子微微一动,软趴趴地扒在他的怀里,只一个小脑袋垫在他的肩膀上,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沈镜也不再管他。目前据他所知,乐章现在就住在市二医院里。他打算先去看看他目前的情况。在这之前,他已经提前查看了一下乐章的生命线。
这孩子倒是有些可惜,从小就聪明活泼,心地善良,同理心非常强,也正因此,他才会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救那溺水儿童。而这也是他的命运转折点。
其实即使他跳下水去,也不一定会成为植物人。当时他把那溺水儿童拖至岸边时,已经精疲力尽。
而此时那儿童的父亲也已经赶到岸边,他着急忙慌将小孩拖上了岸,却完全遗忘了还在水里挣扎的乐章。
他此刻已经到了极限,靠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上岸,他扑腾了两下就沉进了水里。等岸上其他人发现,将他捞出来时,已经晚了。
如果当时那幼童的父亲能将两人一起拉上来,乐章根本不会有事的。
但有些人就是如此的自私冷漠。
乐章成了植物人,家里再没钱继续治疗,只得把他带回那个简陋阴暗的出租房里。没过多久,原本应该有着大好年华的少年就咽了气,死在了他二十岁的那一年。
还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沈镜心里冷笑了一声。
从城隍庙到市二医院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下了车后,还得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才能到。
沈镜下了车,小心地跨过站台处的水坑跳上了台阶。昨晚的雨下的太大,街道上一些低矮的地上还有积着一些水坑,车子飞驰而过时,能溅起漫天的水花。
他撑着雨伞,慢悠悠走在人行道上,微微冷风拂过面颊,夹杂着些微的水汽,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些人撑着伞,也是行色匆匆,走得飞快。
他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反倒多出了几分悠闲惬意。
前方路口处亮起了绿灯,街对面的行人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男子未打伞,头顶黑发上细细密密地铺满了银亮如白砂糖一般的水珠,身上的衬衣也打湿了贴在前胸后背上。
男人举着手挡在额前,小跑着冲了过来。随后,他抹了一把脸,一边甩手一边往前走,在经过一根电线杆时忽地身体一麻,就那么“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围人都是一惊,纷纷停下脚步看过去。男人好似过电一般浑身抽搐着,似乎想爬起来,四肢却已经不听使唤。他脑袋一歪,竟然直接砸进了旁边的一个水坑里,直接把头脸都完全浸进了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