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接受吗?”
林殊止张嘴又闭上,最后说:
“不可以。”
陈穆之前受了一场很重的伤,身体养好需要很多时间,急性肠胃炎本身也极容易反复,后来林殊止又有好几次半夜陪着他跑了急诊,有时候症状比较轻,不需要留院观察,陈穆打完针后林殊止便和他回了公寓。
怕陈穆病情又突然有所反复,林殊止只能说半夜还有事就直接找他。
那条半夜不准敲门的规矩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有次陈穆打完针后难受得睡不着,伏在床头和林殊止聊天。
聊着聊着两人就都睡着了。
第二天睁眼与陈穆大眼瞪小眼时,林殊止也狠不下心骂人,只问他:“还难不难受?”
陈穆说:“有一点,但是快好了。”
后来这种事又发生过好几次,几次下来陈穆似乎也发现林殊止真的不会生气,变得愈发大胆起来,终于有一天林殊止看见陈穆的地方不再是床头,而是床上。
第95章 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林殊止已经有点习以为常,陈穆比他醒得早,见他睁眼与之对视后迅速滚下了床。
“对不起小林。”陈穆摔在房间的地板上,摸着黑找了半天的拖鞋也没找着。
林殊止语气平常:“今晚回你自己房间睡。”
陈穆嗯了好几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林殊止话虽是这么说,但总归没说什么重话,陈穆还是会在某一天早晨出现在他的床上。
特别雷雨天的时候。
洛城每年这个时节雷雨都很频繁,今年更是十年难遇的降雨量最多的一年,雷暴天气如今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之久了。
那场急性肠胃炎后陈穆似乎就出现了雷雨天胃疼的毛病,经常半夜大摇大摆地摸进林殊止房间喊胃疼。
陈穆怕黑。
陈穆怕打雷。
陈穆还胃疼。
最重要的是陈穆胃疼还是林殊止一手造成的。
林殊止没法将人赶走。
但他将陈穆留下却苦了自己。客房的床并不大,宽一米五的床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有点勉强。
陈穆有时睡觉也不老实,有次林殊止做梦梦到胸口碎大石,结果一睁眼是半个陈穆压在了他身上,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与陈穆睡觉时贴得太近,便约定雷雨天时到陈穆的主卧去。
到了陈穆的房间他也并不睡床,而是睡在飘窗之上。
陈穆有些不开心,问他为什么不能和自己一起睡觉。
林殊止实话实说:“每个人之间都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是我们结婚了的。”陈穆反驳他,依旧是以他们结婚了为由。
“……”
林殊止不想与什么也记不得的陈穆就着结婚离婚这个话题进行探讨,因为即便他说了也没有用,他能说服得了一次,陈穆还会问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陈穆不会懂的。
除此以外陈穆好像还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雷雨天同房不同床约定得好好的,却会在半夜时偷偷将林殊止搬到床上去,等到快天亮时又给人放回飘窗。
林殊止浅眠,每次都几乎是身体悬空的下一秒就能醒来中止陈穆的下一步动作。
即便被阻止多次陈穆也乐此不疲,直到有一次林殊止纵容了他的这种行为。
那几天林殊止正好接了个工作,离开公寓好几天,回来的那天正好碰上雷暴天气。
飞机晚点了好几个小时,好在林殊止还是顺利回到洛城了。
结果回到后不久那该死的天气又有所反复,落了地就开始狂风骤雨,林殊止到达公寓时身上都湿了大半。
他赶着进浴室冲洗,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看见陈穆从客房抱出他的枕头站在门口看他,眼神中的期待满到都快要溢出来。
“走吧。”他径直掉了个头,率先进了陈穆的房间。
舟车劳顿,林殊止很快睡着了,他睡得比平时沉许多,因此在陈穆将他转移到床上时才有所感觉,但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与粘了胶水没什么区别,便暗自下决心只此一次。
主观上愿意和陈穆睡在一起的第一天夜里林殊止就做了梦。
“哥哥。”小号的林殊止蹲在一个大门外,脸埋在腿间,声音有些软糯道。
门外两侧的花圃里种了一排三角梅,三角梅只有很淡的香味,但颜色鲜艳,花草周围总容易吸引小虫子。
小林殊止正在与大蜜蜂作斗争。
大号林殊止已经习以为常,又是很久远的记忆闯进了梦里。
“你是乞丐?”远处走来的男孩顶着张小号陈穆的脸,很认真地问他。
小林殊止有点生气:“我不是。”
陈穆又想捏他的脸,被他偏头躲开了。
“你是谁家的小孩?”
“我不知道。”小林殊止说。
陈穆:“你姓什么?”
“我叫林殊止。”小孩子不设防,连名带姓都说了。
陈穆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多问,只是把手中早上剩的早餐递给他。
“饿了吗?”
“……嗯。”小林殊止摸摸肚子,点头。
陈穆:“你把它吃掉。”
小林殊止眼里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介意陈穆刚刚喊他“乞丐”,最后还是饥饿占据了上风,他快速抓过陈穆手上的方包:“谢谢哥哥。”
蓝莓果酱酸酸甜甜的,但面包质地很干,小林殊止噎到了,陈穆又摸出一瓶农夫山泉让他喝。
“谢谢哥哥。”小林殊止很有礼貌,什么都要谢谢。
陈穆又陪他坐了一会儿。
天色将晚,小林殊止身后的门还没有打开,不过陈穆似乎要回家了。
小林殊止看着他站起来的背影,做了个荒谬的决定。
他拉住陈穆的裤腿,轻轻地牵了牵:“哥哥,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
陈穆说什么来着?
噢,陈穆说——
“不可以。”
“好吧。”小林殊止把手缩回了身后。
是他要求过分,他们只是陌生人,只是一面之缘,怎么能提出带他回家这么过分的要求呢。
一场不太愉快的梦过去,林殊止悠悠转醒,额上浮着很多虚汗。
身下不是质地坚硬还冰冷的飘窗,他躺在宽敞柔软的床上,床的另一边是陈穆。
没有胸口压大石的窒闷感,陈穆不敢逾矩,很安分很笔直地躺在他身边。
林殊止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去了阳台。
秋风习习,他沿着栏杆边坐下,随手点了根烟。
烟没抽多少口,大半都是自然燃尽的。
他点了一根就没再点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很喜欢抽。
隔着一扇落地窗,林殊止看见屋里像有什么在发着光。他挣扎着爬起来,慢慢朝着那处光源靠近。
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光源,而是玻璃橱窗的反光。
林殊止搬进来后不久就发现陈穆的公寓里有这么一个玻璃橱窗。
陈穆似乎有什么收藏的小爱好,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
这所公寓是陈穆从前最常住的地方,放置了一些个人藏品十分正常。林殊止当初并未多加观察,如今走得近了才发现每颗宝石下面都压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纸条卷得一丝不苟,很完美地被宝石遮盖着,像是被人刻意隐藏,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林殊止觉得不该偷看,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柜门打开。
玻璃柜门摩擦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林殊止下意识扭头看向主卧——陈穆还毫无所觉地睡着。
但林殊止心还是跳得特别快。
因为在做亏心事。
他拿起了一张深红色宝石下压的纸条,将其展开。
【心情不错。】
下面还有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林殊止第一次知道陈穆还有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好。
他又拿起一颗白色半透明的。
【一般。】
林殊止又一连看了好几个,看得多了他就逐渐摸出了规律,这些宝石似乎是与陈穆的心情有关,色彩鲜艳的石头下面压的纸条字会多一点,应该心情是不错的,而颜色暗沉的石头下压的纸条上就只有简略的几个字甚至没有字,应该心情是不好的。
一整排看下来发现陈穆开心的时候其实很少。
那些石头少说也有几百颗了,林殊止意外在里面发现有几张纸条像与自己有关。
【陈肃不喜欢陌生人,所以不能把他带回家。他吃东西的样子像没吃过饭一样。】
落款日期是十九年前,恰好与林殊止方才的梦境重合。
所以是因为父亲不喜欢,才不能将他带回家吗?
林殊止拼命回忆了那个梦,却怎么也看不清当时陈穆脸上的表情了。
突然他注意到一颗纯黑色的石头,还没触碰上去就觉得异常冰冷。
好像刚才一路看下来都没见过黑色的。
林殊止又轻轻将那下面的纸条抽出。
【妈妈走了。】
字迹落款日期是十六年前。
那年陈穆十一岁。
林殊止算算时间,是林氏生意不景气,从那片富人区搬走的第二年。
他无从得知陈穆的过往,因为陈穆并不会讲给他听,只能从这纸条上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一点点事情的本貌。
他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是远走高飞了,还是死了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从此消失了。
仔细想想他好像还真没怎么从陈穆口中听见过母亲这个词。
那颗黑色的石头后面跟着的色彩鲜艳的石头更少了,一整排颜色灰暗的石头明白昭示着什么。
林殊止止不住地想,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五岁那年被扔在林家门口,陈穆给了他一点食物,自此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陈穆十一岁那年妈妈走了,如果他没有搬家,如果他和陈穆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他是不是也能算作那时陈穆的一点慰藉?
只忆往昔不论如今,何时的他都愿意帮陈穆一把,那些年里他一定竭尽全力。
如果,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他们是不是也会成为世界上算得上幸福的小孩?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骤然转头,黑暗尽头出现一抹橙黄的光线,那扇主卧的房门开了。
第96章 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那抹橙黄的光线与客厅里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紧接着整条走廊都亮起来,是陈穆伸手摁了灯的开关。
陈穆一半落在光亮里,一半没入黑暗中。
突然出现在头顶的光线让林殊止莫名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陈穆慢慢朝他走过来,步伐比平常更坚定,眼神看起来也清明许多。
林殊止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陈穆此刻已经恢复了记忆,并且对隐私被侵犯这件事感到生气?
陈穆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有些小心地试探道:“你怎么醒了?”
还好,那只是他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陈穆揉了揉眼睛,对他说:“小林,我渴了。”
“渴了就去喝水。”
“可是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陈穆皱了皱眉,“半夜起床会吵到你的。”
林殊止顿了下:“我没关系,今晚我不过去睡了。”
“为什么?”陈穆问他。
“我睡不着。”林殊止说。
陈穆:“睡不着也要睡的,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没有的话晚上就应该躺在床上的。”
话说完他又躬下身来要从背后抱住林殊止。
林殊止没来得及挣扎开,只能由他抱着了。
谁知没过多久陈穆就把他放开,轻轻咳了几声:“你身上臭臭的。”
林殊止还有些疑惑,陈穆又埋头嗅了嗅他的颈间,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脸侧,林殊止有点僵硬地躲了躲。
陈穆一路向上闻着,最后得出结论:“真的臭臭的,嘴巴里也有。”
他语气听起来有点嫌弃,林殊止一脸懵逼,他觉得自己很干净,哪有什么臭味。
陈穆又凑下来要继续闻,鼻子一抽一抽的,林殊止不住地向后躲着,突然福至心灵。
“我刚刚抽了烟。”林殊止背抵住玻璃柜门,无法再后退。
“烟是什么?”陈穆又不懂了。
林殊止有点苦恼,正是因为陈穆这种对某些事物选择性遗忘的情况才会让他不止一次怀疑陈穆是否真的失忆了。
他无法给出太多科普,只说:“是不好的东西。”
陈穆又问他:“你很喜欢吗?”
“我不喜欢,但是有时候会抽一点,”他没有抽很多,只是这么细微的味道都让陈穆捕捉到了而已,他随口道,“你以前也抽。”
“我?”陈穆指了指自己。
“嗯。”
“那我以后就不抽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陈穆说,“小林你也不抽了好不好?”
“……”林殊止无法应承他,“不说了,回去睡觉。”
陈穆有些执着,在被他带回房间的路上还在不停地问他好不好,但沾上床后就闭了嘴。
因为林殊止告诉过他,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准备入睡的时候也不能讲话。
橙黄的小夜灯勉强能勾勒出身边人的侧脸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陈穆忽然侧过身将林殊止圈进怀里。
林殊止满腹心事,大半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等发现时已经被抱住很久。
他挪不开,因为陈穆都已经睡着了。
被抱着其实不算难受,林殊止也很快入睡,醒来时天还黑着。
陈穆还搂着他,双目轻轻阖着。
林殊止向侧边一翻就下了床。
他走出主卧,发现外头玻璃橱窗的柜门还没有关上,又轻手轻脚走去一点一点将其拉好。
事不过三但可以过二,林殊止好不容易将柜门关好了,回过头又看见陈穆站在主卧门口。
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轻易接近那个玻璃橱窗了。
也许只是巧合,但的确每次一靠近那里陈穆就会发现。
那些石头毕竟不是他的东西,保不齐陈穆也还记得那些石头代表着什么。
林殊止心脏咚咚直跳,佯装镇定地朝着卫生间走去,陈穆见他动作也跟着过来。
他刚挤了牙膏送进嘴里,陈穆倏地从背后将他包围住,脸颊在他衣领上蹭了蹭。
陈穆最近越发粘人了。
这又是一种进阶版,他最近好像在看什么电视剧,学会了“肢体语言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致力于在林殊止身上实践。
洗漱暂停,林殊止没有默许他这种行为,含着一嘴泡沫让他放开。
陈穆听话了。
林殊止也没再揪着陈穆越轨的行为不放,面上毫无波澜:“今天是双休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也不知道,你下床我就醒了。”陈穆声音闷闷的。
林殊止微微有些讶异,陈穆自从失忆后就像失去了自制力一般,赖床是每日必备。
像今天一样醒得这么早还是头一遭。
林殊止短暂地停住手中刷牙的动作,又问他:“今天不上课,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为了促进陈穆恢复记忆,当初医生便交代要多带陈穆出门转转,最好去一些以前去过的地方,这样更容易激起从前的记忆。
林殊止带他出过几次门,和陈穆走在街上其实是件压力很大的事,因为陈穆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脑子却缺根筋。
打个比方,上回林殊止只是去买几个橘子的功夫,陈穆就被一群小姑娘围住要起了微信,他似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让扫码便一个个扫过去了。
最后还是林殊止冲过去将人拉走,又当了一回恶人将所有加上的联系方式全都删掉。
林殊止每次同他出门都设想成最后一次。
所有最后一次都是假的,张姨年纪大了不好带他出去,小年和小未也都不行,最重要的是陈穆不愿意和“陌生人”一起出门。
他只要林殊止。
所以最终这项任务还是落在了林殊止头上。
陈老爷子似乎也看出他的不易,给他打钱的频率更高了,似乎是想通过这流水般的进账弥补些什么。
林殊止还在等着陈穆的答案。
陈穆摸摸脸,思考了一下:“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我问你想去什么地方,给我一个地点。”林殊止无声叹了口气。
陈穆又摆出一副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林殊止逐渐失去耐心。
“没有的话今天就在家里学习。”
他已经洗漱完毕,没闲工夫等陈穆思考,往外跨一步就出了卫生间。
不出门也没有什么,林殊止还更省事,陈老爷子也希望陈穆能尽快恢复从前的状态打理家族事务,多学习总没错。
“有的,”陈穆眼神急切地跟随着他,跟在他屁股后面,“但是现在好像有点早。”
林殊止没明白他说的“有点早”是什么意思。
陈穆又神神秘秘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有事就说。”
“我今天乖乖待在家里看书,晚上的时候我们再出去好不好?”
林殊止早能预见陈穆口中的待在家里看书就是放屁,陈穆并没那么热衷于学习。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找各种理由从书房跑出来,一会儿说要上厕所,一会儿又说要吃水果,还顺便和林殊止搭讪两句。等到厕所上完了水果也吃了,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林殊止就在外面的客厅里看着他进进出出好几次,每次间隔不超过半个小时。
谁能想到从前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会变成这样一个喜欢逃避学习的三流混混?
林殊止觉得奇怪,失忆照常理来说不会像这样性情大变,于是他上网查询,有一些研究说这是失忆前压抑天性,失忆后得以释放的结果。这说法在陈穆这儿不太立得住脚,陈穆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像天生就这副模样的。
资料越查越多,陈穆第三次从书房里出来时终于让他清醒。
查这么多资料有什么用?陈穆性情大变又与他有很大关系吗?
他大概是疯了。
终于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林殊止便要带着陈穆出门。
林殊止原本想着如果陈穆还是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就把人拉去江边散散步,毕竟医生更加建议这位失忆人士接触大自然,没想到陈穆出了门就和脱缰的野马没差,拉着他直奔江边的游乐场。
他不知道陈穆怎么知道那儿有个新建的游乐场的。
但总归都是江边,就由着他去了。
新建的游乐场设施很齐全并且都是新的,陈穆像是都没见过,每样都想尝试一遍。
陈穆第一眼看中的是旋转木马。
林殊止不太想陪他坐。
但陈穆已经先跑过去付了钱。
“小林,快点上来!”陈穆眼底闪着光,邀请林殊止坐到他旁边的那匹假马上。
……纠结再三,林殊止还是坐了上去。
新游乐场选址偏僻,刚开业还没什么人,老板打下开关,木马周围的灯光随着启动音乐亮起,颜色纷繁交错,时暗时灭。
木马转了起来。
林殊止从来没坐过旋转木马。
他要比平常小孩早记事很多,大约是三岁左右的时候就知道了旋转木马的存在,契机是人生中第一次来游乐场。
是夏兰琴带他来的。
他和夏兰琴只去过那唯一一次游乐场,二十多年前的老游乐场开业大酬宾,所有游乐项目票价五折。
旋转木马半价坐一次两块五,小林殊止很感兴趣,但夏兰琴没让他坐。
理由简单,不想花冤枉钱。
夏兰琴亲口说的,两块五不管拿去干什么都比坐五分钟的旋转木马被人当水鱼一样砍好。
她是个吝啬又十分要面子的人,答应带林殊止来游乐园也是因为被人说了闲话,说她养儿子像养了条狗,狗过得都比儿子好。
这种话她无法忍受,所以带狗……不是,是带儿子来游乐园逛一圈。
因此某个午后,她在楼上张望许久,特地等到筒子楼里住的大爷大妈午觉醒来,支个椅子在楼下闲聊的时候带着林殊止出了门。
经过那群人的时候还高调地“宣布”:“儿子,我们今天去游乐园好不好!”
林殊止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夏兰琴要带他去游乐场玩儿,而不是只到那外围转一圈。
他回忆结束,旋转木马一首歌也放到了末尾。
回过神时发现陈穆正在转头看他。
下一刻灯光就全部暗掉了。
二十多年后的林殊止此刻坐上了旋转木马。
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反倒是旋转中的木马骤然停下让他觉得头发晕。
他慢腾腾地扶着木马下来,陈穆冲过来拉他。
“小林,你怎么了?”陈穆脸上有些担心的神色。
林殊止摆摆手,示意陈穆别管他。
陈穆不说话了,静静跟在他身边走着,几次试探着将手上的矿泉水递给林殊止。
林殊止终于接过来并艰难地喝了一口,等缓过了劲儿又问陈穆:“还想玩点什么?”
陈穆没有回答,他便抬头沿着陈穆的视线望去。
陈穆想去坐摩天轮。
而他恐高。
作者有话说:
陈穆抽烟是因为各方面的压力,但他本人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抽烟。
林殊止最后还是陪着陈穆去坐了那摩天轮。
摩天轮车厢摇摇晃晃,十分缓慢地升高,逐渐抵达城市的上空。
他实在恐高,全程都不敢往下看,只逼迫自己盯着车厢里不去看窗外的风景。
陈穆倒是没有察觉,只不断与沉闷寡言的他说话。
“小林,那边好亮。”陈穆指着江水的那头说。
林殊止快速瞟了一眼,腿又软了几分:“因为有灯塔。”
陈穆:“下面的人好小。”
“你站在下面被上面的人看着也这么小。”摩天轮抵达最大高度时震了震,林殊止索性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不看外面?”
“太高了。”
“你怕高吗?”
“有一点。”
“……”
“小林,我好喜欢你。”
林殊止猝然睁大眼。
陈穆的表白来得太突然。
城市上方光污染程度不严重,周遭是一片黑。
陈穆与他对视。
“因为你怕高也愿意陪我坐这个。”
林殊止心跳乱了一拍,他转开视线,盯着车厢地面上的花纹出神:“我只是……需要看着你。”
“我知道的,”陈穆也低下头,远方射灯打开了,落在他脸上光影交错,“我知道是爷爷和你说了什么,你才答应留在我身边的。”
“……”
林殊止没想象到陈穆会想这些。陈穆自从苏醒后不仅丢了记忆,就连原先很多的思维逻辑模式也变了,或许是这样林殊止才会自然而然地觉得陈穆不会考虑到这些方面。
陈穆突然从身后变出一个深蓝色的方形盒子,重新抬起头,眼神炯炯又故作神秘:“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来这里吗?”
林殊止摇摇头。
“因为张姨说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陈穆说,“我想和你一起看看洛城最高的地方,但是好像搞砸了,你不太喜欢,你有点害怕。”
陈穆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只表:“这是有一天我在书房里找到的,张姨说,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给你,但是我现在送给你。”
林殊止看了眼那只表,听陈穆的意思,应该是失忆前要送给他的吧。
他又想起陈穆白天提到晚上出门时那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陈穆想要做什么了。
“对不起小林,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事情,脑子也没有以前好了,”陈穆又说,“等我恢复记忆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别走好不好?”
又或许陈穆意识到用词不太对,这究极根本并不是林殊止走与不走,而是——
“小林,要是从前的我你不喜欢,那现在的我再追你好不好?”
好不好。
那只将表展示在林殊止面前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但依然倔强地举着。
像在等他一个答案。
林殊止不敢直视他,视线虚虚地搭在摩天轮的护栏上,问:“你真的喜欢我吗?打个比方,小鸡会对出生后看见的第一个生物产生特殊的感情,我是你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故人吧,你对我是喜欢吗?还是依赖?你想清楚了吗?”
陈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扯到了小鸡,一时间没有回答,林殊止却以为已经拥有了答案。
他其实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么平凡的一天的,只有自己念念不忘没有意思,所以他刻意地去忽略。
却又被陈穆刻意地提起。
“你和你的表,”林殊止的视线落回表上,“我都……不能接受。”
“小林……”陈穆攥紧了那个盒子。
“别说了。”林殊止制止道。
陈穆默默将那只表收了回去。
摩天轮离开最高点后降回平地总给人一种很迅速的错觉,林殊止没再与陈穆说话,出了会儿神就到了。
他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那个与陈穆同处的“密室”。
陈穆没有再提出想玩其他的项目,话也变少了很多,游乐场的大灯把人影拖长,林殊止知道陈穆就在身后。
他静静走着,不同频的脚步声听得人心中发颤。
“小林。”陈穆忽然叫住他。
林殊止脚步不停,那与他不同频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快。
直到陈穆伸手拉住他向后摆的手腕。
陈穆绕至他面前,彻底挡住他的去路。
“我想清楚了的。”陈穆说。
“你拒绝我的时候,就比如现在,”陈穆指了指心口处,“这里会酸酸的。”
“……”
林殊止扭动了下手腕,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