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被带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与陈穆的办公室面积相差无几,这里光线柔和,比那不开灯的办公室要好上不知多少。
徐筱是个周到的生活助理,不管是对于自己老板还是老板安排的客人。
她询问林殊止是否需要一些甜品,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送上一杯温水。
直到温水彻底冷下来他也没动过一口。
夜幕已完全降临,林殊止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里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呆望着窗外,十几层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地面。
心里只被一个想法独据——
陈穆把他请走了。半请半赶。
虽然人还坐在与陈穆办公室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但感觉像是离了千里远。
他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穆明显就是不想见他的。
他又下不了狠心直接就跟陈穆说“这个合作老子不干了”。
也做不到在陈穆加班的时候直接拍拍屁股就走人。
林殊止觉得困倦,分不清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亦或是两者都有。
宿醉后赶飞机,飞回来后没休息两个小时就匆忙来了这边。
他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睡着了。
陈穆走进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林殊止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头靠在微曲的手背上,手并没有起到什么支撑作用,头已经挨在了玻璃窗面上。
窗口大开,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他的衣角都在不住飘动。
徐筱从门外进来,高跟鞋的鞋跟与木质地板碰撞的声音尤为突出。
陈穆:“我让你照顾好他。”
“林先生说窗边凉快。”
“他吃饭了吗?”
“林先生说要等您一起。”
“……”
陈穆没说什么,只让徐筱先下班。
林殊止应该是睡得熟,刚才两个人在旁边对话都没能把他吵醒。
室内又静下来,沙发周围铺着地毯。
陈穆一步步靠过去,落脚无声。
他很烦躁,从见到林殊止开始就开始想,到现在也没搞懂林殊止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来。
是之前那段时间的刻意冷淡被看出来了,还是说林殊止本身那点装出来的乖巧懂事终于演不下去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合他的心意,这种背道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高位上坐得久,习惯了作为主导者去做决策,而不习惯自己规定好的轨道被人改装。
林殊止如今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只一直都很温顺的小猫,突然就发狂将主人咬了一口。
他怕不及时将猫送走,不及时止损,此后就再也不听话了。
风还在持续地灌进来。
林殊止的头已经离开那只支撑用的手,要垂不垂,一下一下地点着。
陈穆将窗子关上,又盯着他头顶的发心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将茶几上那杯没动过的水拿起来端详又放回去。
最后用膝盖隔着裤子碰了碰林殊止的小腿:“醒一下,走了。”
林殊止迷迷糊糊地还在梦里,正梦见自己在打保龄球,忽然保龄球不合常理地自己动起来砸到了他的小腿。
他吓得一抖擞。
睁开眼只看见男人冷淡的唇线。
他立马坐得笔直,屁股只沾到一点沙发:“您下班了。”
“嗯,”陈穆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件风衣扔到他身上,“起来,走了。”
“您带我去哪儿?”他仰头问道。
“吃饭。”陈穆已经往外走去。
在装什么?明明在徐筱面前还说要和他一起吃饭,怎么到他面前又不一样了。
他走了两步发现林殊止还没跟上,不得已停下:“你不饿?徐筱说你没吃她在楼下买的蛋糕。”
林殊止:“我有话跟您说。”
陈穆没正面接他的话,只是又问他一次:“不饿?”
肚子不太争气地发出一声低鸣。
林殊止不好意思道:“有点。”
“走吧,”陈穆转身,“边吃边说。”
晚上七点半,城市的霓虹灯大半已经亮起,不同于车内的沉闷,隔着层密闭的车窗都能感受到街角那家迪厅的震耳欲聋。
等开过这一片闹市区,车里重新寂静,同时还有丝不可言说的尴尬。
林殊止从上车到现在没跟陈穆说过超过三句话。
吃什么?
有什么不喜欢的?
陈穆开着车穿街过巷,最终来到一家粥铺前。
这里远离市中心,走到后半程林殊止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完全是陈穆带着路。
粥铺里人不多,林殊止很快知道人少的原因。
虽然是卖粥的,但价格吓人。吓死人那种。
一碗普通的鱼片粥顶得上他两天的工资。
陈穆似乎来惯了这里,到前台点了单后找了位置便坐下。
前台是个小孩在看着,她身高不够,拿到了客人的单后从凳子上跳下来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有个大叔走出来,林殊止想是来核对单子的。
大叔径直走向陈穆,操着一口方言与陈穆说了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神奇的是陈穆能够对答如流。
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止对单。
等大叔走后,林殊止才按捺不住好奇心:“您刚刚说的是什么语言?”
“粤语,我家有岭南人。”陈穆言简意赅。
是了,因为家里有岭南人,所以陈穆也会有些岭南口味。
林殊止那句“好神奇,哪天去拜访一下”堪堪卡着没说出来,太唐突了,哪有一上来就要拜访家里人的,就算是日后有合作,那也是日后的事。
“你今天来找我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他正愣愣出神,陈穆示意他该进入正题。
粥铺为了让卖的菜品显得更贵,在每一桌的顶上安了盏瓦数很高的灯。
灯光耀眼,林殊止垂下眼睫。
“住院期间的费用您结算一下,我还给您。”
他不想说这个,他又变成怂包了。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被陈穆晾了一下午就跟落水狗一样,慎重做好的决定又要被自己亲手推翻。
多丢人。
陈穆语气淡淡:“不需要你还。”
“还是还吧,毕竟……”林殊止有些勉强道。
“我说过了,不——”
大叔的出现缓和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深秋与初冬交接之际,晚上最低温已经去到十几。
砂锅被稳稳横在桌子中间,锅盖一揭开水雾就蒸腾弥漫,暂时遮住了陈穆的脸,让林殊止拥有得以喘息的机会。
大叔放完砂锅就走了。
陈穆语气稍和缓了点:“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
言下之意,陈穆觉得他杀鸡用了牛刀。
“……”林殊止看着砂锅里沸腾的气泡,“那刘习畅这个人,您听说过吗?”
陈穆闷闷地嗯了声。
“我住院的时候,得知他出事了,”他眼底闪起希冀的光,“是您……”
陈穆:“洪旭跟我有些过节,我处理他的时候连带着刘习畅一块处理了。”
林殊止经常对某些瞬时记忆的东西印象深刻,比如当时在刘习畅被封杀的热搜上,他只看了一眼便记住了刘习畅的金主姓洪。
是他想多了,原来不是因为他。
林殊止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还有其他事吗?”
林殊止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后说:“没了。”
“没了就吃饭,吃饱我送你回去。”
林殊止不再说话了。
陈穆载他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车子从国道开上了高架桥,这里地势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远处是城市边缘,是片海滩,海滩更远的地方建了灯塔,在极黑的地方显得格外瞩目。
林殊止看着车窗外的方向,看到灯塔的同时还能看见自己。
副驾的安全带很松,但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车下了高架桥,这条路他认识了,再过不到十五分钟就会到他家楼下。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刘习畅的事情算是他在多想,一切都可以算是他在多想。
可陈穆主动对他说的话,做不得假。
不能在他做好决定后又一声不吭地想不了了之,那样不公平。
现在,他就想要一个答案。
“之前您说要和我结婚的事,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说:
晚六点和晚九点差了啥,啥也没差(理直气壮)
第35章 知道也故意的吧
下了高架桥后还有一段很长的斜坡路段,陈穆减了速,刹车的惯性使得林殊止往前倾,安全带显得更勒。
在回到平地前车轮似乎被什么硬物硌了硌,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林殊止攥了攥安全带,偷看了眼主驾上的陈穆。
没反应。
没听见……吗。
林殊止窘迫到无法自处,拿出手机打开才关了没两个小时的消消乐。
晚上路上人少,到家的速度比林殊止想象中更快,这场心理上的折磨持续了十分钟总算可以结束。
林殊止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有些庆幸陈穆没有听见他那句话。
林殊止:“您在小区门口将我放下来吧,进去要收停车费的。”
陈穆当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开了进去。
车位按小时计费,开出小区时才进行结算,门岗并未多做阻拦。
“哪栋?”陈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左转的最里面。”
老小区的停车位没有经过系统的规划,停车都是见缝插针,哪能塞下一辆就塞哪儿。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家,位置没那么好找。
陈穆开着车围着楼转了一圈才找到个斜坡开上去勉强停放。
“您随便找个地方停下就好。”林殊止说。他就只下个车而已。
陈穆异常执拗,根本不听他言。
车子停好便熄了火,发动机造成的车身轻微震动也消失不见。
林殊止早已做好所有准备,几乎是熄火的下一秒就松开安全带:“今天谢谢您,您早点回去,路上小心,晚上也早点睡,晚安。”
他语速飞快,心跳也飞快。
他要跑了。
手刚搭上车门陈穆就将他拉了回来,力度之大反抗不得。
林殊止被迫坐回来,但手上的牵制还没放开。
他下意识去看陈穆,陈穆恰好也在看他。
陈穆虹膜颜色偏深,一眼望不到底。
“还有事吗?”这话说出口莫名没有底气。
陈穆的手紧了紧:“难道不是你还有事和我说?”
“没有啊。”林殊止声音越来越虚。
陈穆提醒道:“刚刚在桥上,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人的生理构造决定了他无法像骆驼一样将头埋到胸前。
陈穆静默无言,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等待林殊止更换一个说法。
林殊止彻底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陈穆就是听见了的,只是刚才不搭理他而已。
他刚刚还很可笑地给陈穆找了各种不回答的理由。
比如开车太专注,在分心想别的事情,或是更荒谬的,发动机的机器声遮盖了他说话的声音。
可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现时就给出答复呢?炒冷饭很有意思吗?他明明已经极力地让自己摆脱出来,陈穆偏要在现在又将他拖回去。
说实话,有点晚。
陈穆察觉不到他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执拗地等他回答。
“我说了合作的事。”他妥协了。
“还有呢?”
“问你还作不作数。”他心情不好,平时对陈穆惯用的“您”都变成了“你”。
陈穆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同时也松开对他的钳制。
转而摁下某个按钮将这辆车的所有门窗都锁上。
林殊止了然,还是不准备让他走。
他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害怕,想退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抵达真相的前一刻都是不确定的。
这种被钓着的感觉很不好受。
陈穆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你知道的对吧,你那晚跟我过的。”
林殊止以为陈穆指的是他高烧复发时病房守夜那晚。
他答:“知道,您和我说过的。”
陈穆蹙眉:“我说的是宴会那一晚。”
是知道的吧。
也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微短小了点……周一见
陈穆一字一句地说,林殊止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好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原本已经记不大清,经此一提醒记忆一下回笼。
头有些发晕,不知是车里空气稀薄还是林殊止自身的问题,但他晚饭喝的是粥,又不是酒。
陈穆见他光瞪着眼不说话,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
他两手交叉着架在方向盘上:“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一定知道,也一定故意。
他其实在生气,但久经商场多年,已经让他越气急反倒能越有耐心。
他想听听林殊止能给出什么看得过去的解释。
“我那晚喝醉了。”林殊止说。
“我也醉了,”陈穆认可地点点头,“我还被人下了药。”
林殊止紧绷的精神顷刻间就要断掉,陈穆一定误会了什么。
他问:“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是吗?”陈穆在笑,但看了只让人生出恶寒。
林殊止轻轻打了个颤,继续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喝了酒出去透气,然后被人打晕了。”
说的是事实,可他越来越没底气。
谁能为他证明?没有人。
床底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我怎么信你?”
“监控可以证明。”
“那段监控丢失了。”
“一点也没有了吗?”
陈穆把话说得很绝:“每个监控我都查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不是你做的。”
林殊止:“除了那天晚上,我没再做过任何事。”
“还有呢?”陈穆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了。”林殊止泄了气。
他又想到发誓,可是转念一想,他没有什么能用来发誓的,又只能作罢。
“我什么也没做,该解释的我也已经解释了,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我知道得也很少。”林殊止觉得委屈,他是受害者之一,可陈穆摆明了从一开始便把他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
“……况且,那天晚上我也没想到是你啊。”
以一种摆烂的心态一股脑把话说完。
他知道他跟陈穆之间到今天算是玩完了。
既然完蛋了他也不介意了。
要他对陈穆说他有多喜欢多在意都没用,陈穆摆明了不信他。
陈穆又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道:“不是我你又觉得会是谁?”
他眼底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厌恶:“广撒网了?”
原来还不止他一个选择,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汪洋大海里的一条鱼耍,还耍了这么多回。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殊止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陈穆:“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得很累,反正陈穆也是不听的,他干脆低头闭口不言了。
“不如这样,”陈穆突然变了主意,“你不是想跟我合作吗?”
“不如陪我再睡一晚,让我考虑一下?”
商场上最忌冲动做下的决定。
他应该保持冷静,不被他人左右喜怒才对。
但很奇怪,这次话说出口他都没能意识到荒唐所在。
直到林殊止对着他露出惊诧的神色。
林殊止嗫嚅着嘴唇,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再?”
陈穆大脑深处那根隐忍的神经被彻底挑断,说出口的话彻底变得疯狂:“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吗?”
“就像上次宴会时做的那样,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如果没有那场复发的高烧,没有今天林殊止的贸然到来,陈穆想,他不会这么冲动地将这件事直白地说出来。
他又有些恶劣地想,怪不得他第一次去片场寻人时,看到林殊止如此投入地去演绎那场洗脚店戏码。
一举一动都是媚态。
逼真到让他只是看着都起了反应,不能被人看出只能佯装无事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熟能生巧啊。
既然如此,那再睡一次想必对林殊止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合作是肯定不成的,但给笔钱打发也不是不可以啊!
他从来不乱搞男女或者同性关系,唯独今天,他气急上头,想如此恶劣地发泄一次。
人的劣根性在这一刻体现到极致,林殊止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陈穆拉出副驾扔上了后座。
后座上的靠背被放下来,成了张小型但平坦的床。
车里空间小,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很勉强。
陈穆倾身压上来,混乱中林殊止的头不知磕到那一处,一瞬间天旋地转。
邱宇的角色需要,他的刘海已经两个月没有修剪。
时间太仓促,他昨日杀青后便赶着回来洛城,还没来得及将过眉的刘海剪短。
现在想想,他的着急忙慌就是一厢情愿的一场笑话。
陈穆轻轻将他头发往上捋了捋,捋完了手却松松地揪在他头顶,发丝松软,可以一插到底。
头还晕着,但林殊止仍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陈穆,车里是一片灰暗,唯有外面的一盏路灯有些光影洒进来,映得眼底盛满细碎的光。
他眼睛生得很好看,从小很多人都这么说。这双眼睛眼尾上挑,瞳仁与眼白的比例恰到好处。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眼像夏兰琴。
陈穆突然被这双眼睛看得不自在,抬手遮住了林殊止上半张脸。
他一条腿卡在林殊止的双腿之间限制活动,另一只手并没急着顺着衣服下摆探进去。
而是轻轻摩挲着林殊止的脸。
轻声道:“算是我看错了人。”
脸颊上的痒麻令林殊止瞬间回神。
两张脸靠得极近之际,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一把撑住陈穆的肩。
陈穆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没注意就被他推开一些。
推开了还不算,林殊止还在黑暗中朝着那张脸精准无比地甩了一巴掌。
空气像速冻般一下冷却,静谧得可怕,只余下几声还没平复的喘息。
说不清在想什么,林殊止只知道那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有影视城里劝他卖身上位的“朋友”,有金主东窗事发被连带封杀的刘习畅。
还有作为第三者从包养到上位的夏兰琴。
如果今天进行下去,那他和陈穆成了什么关系?
应该说,他成什么了?
他与夏兰琴,又有什么区别。
他真就要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了。
陈穆还维持着刚才被推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林殊止已经撑着座椅坐起,朝着对侧的车门扑去。
刚才动作太急促,陈穆没来得及为后座旁的车门上锁,此刻车门被林殊止很轻松地一打就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继续准时!!
第37章 不要了。
林殊止一直往前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伺机而动,要将他吞吃入腹。
黑夜里只有他一人在疾驰,他跑得急,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他胡乱抹了两把仍然看不清前方的路,在凹凸不平的路面被绊了好几个踉跄。
但他仍然无法停下,太过仓皇,以至于熟悉的楼道口都被他错过两次。
他曾经很期待每个见到陈穆的时刻,在下一次见面到来前的无数个夜晚就会开始幻想。
就连今天在飞机上时,都还做了一个关于陈穆的梦。
那是个美梦。
今晚上演的是场噩梦。
陈穆的话太伤人,扎得他浑身都是窟窿眼儿,一块好皮都不剩。
工作性质的原因,林殊止家里没养什么活物,只有一盆贱生的仙人掌。
但他离开了三个月,家里那盆春末还开过花的仙人掌也死掉了。
他回到没什么生气的家,客厅的窗户大敞着,下午应该刮了阵不小的风,将那个好好放着的粉红兔子玩偶都刮倒在地。
家里还没有一次彻底的清洁,沙发和地板都积了层厚厚的灰,防尘袋的作用此时就体现出来,粉红兔子在里面安然无恙。
林殊止从地上将玩偶捡起,又将外面没有形状可言的防尘袋整理好。
却没有摆回原来的位置。
他拿着玩偶绕着整个家转了两圈,似乎拿它很没有办法。
最后只能放到不扎眼的冰箱柜顶上。
林殊止头像被钻开似的疼,他很难不去想起陈穆,也很难不去记起与陈穆相识时起的点点滴滴。
童年记忆也永远像要审判他一生的检察官,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汹涌袭来。
他企图靠洗澡冲散注意力,高温度的热水浇在皮肤上除了痛和麻,还有一种发泄的快感。
他在将惩罚自己当做发泄的一种方式。
反正洗澡的水温再高也高不到哪去,烫不死人,顶多这个月水电费多交两块。
他也只有这个发泄途径了。
他没钱。
洗澡并没能让林殊止放松,疲惫的神经在从浴室出来看到林正安的来电时再次紧绷起来。
他还记得中午下飞机时挂掉的那个电话。
林正安这是准备来找他算账?
刚好了,宴会那晚还不能算是结束,疑点重重,他有很多话要问林正安。
他是为什么会被打晕,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送到陈穆那儿去。
林殊止边想边接起电话。
“你他妈原来还会接电话啊!”
“早上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对面听起来怒不可遏:“还有事?有个屁!本来想带你去个酒会,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早完事了!”
果然又是让他去广交人脉当花瓶。
林殊止得到了答案就不再去管他的疯话,自顾自道:“几个月前那一次宴会,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林正安停顿了一秒,声音变了调:“哪一次?”
这话多少难以启齿,林殊止想了很多种表达方式都没办法。
说清楚了他难堪,说含糊了林正安又不懂。
就比如现在。
他只得耐着脾气再说一遍:“你让我结识王总那次。”
“哪个王总?”林正安如失忆了一般。
计划不得成,又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个目标对象身上,这就是林正安。
时隔不到半年,他已经将曾经要攀附的人忘了个干净。
林殊止不难猜,倘若今天中午他接到了林正安的那个电话,毫无疑问又会遇见第二个王总,或者李总张总之类的。
他拳头攥得死紧:“就我被人打晕的那次。”
“你被别人打晕关我什么事?”林正安总算听懂,“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套栽赃嫁祸你挺会玩啊。”
他又想起什么,借机发挥道:“那次你还跟人睡了吧?”
“我安排的你不乐意,你倒是自己选了人是吧?”
林殊止没被这些话激怒,只冷静道:“你敢不敢发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林正安突然暴跳起来:“我发誓?我发哪门子誓?”
“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用得着发誓吗?”
“我又凭什么要因为你一句话就发誓?用我祖宗起誓吗?我祖宗难道不是你祖宗……”
扯七扯八,林殊止没心情跟他瞎扯。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他撂下一句话把电话挂断。
林殊止与林正安天生相克,从林殊止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时起从来没有一通电话能好好地挂断。
但这通电话也不算毫无作用,起码林正安刚才亲口说了,不是。
林殊止稍微放下心来。
起码这一次不是他的错,是陈穆单方面误会了他。
但是与不是也不再重要了。
反正他和陈穆算是已经玩完了。
今天陈穆出口伤人,言语极具侮辱性,还想不知出于何意要和他再做一次那种事,他情急之下就甩了那人一巴掌。
力度没控制好,他掌心现在还发麻。
但林殊止不打算为了这天大的误会去努力地解释,今晚他尝试过了,单薄的解释一点用都没有。
闹成一团浆糊便一团浆糊吧,何必揪着其中一个线头妄想将其理顺,理得顺就算了,理不顺还费时费力。
他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穆只看实质性的证据。
说难听一点,陈穆没有人情味,只能算一台输入指定程序才能运行的机器。
他的确喜欢,但也没喜欢到不要脸。
再被侮辱多几次的话……不要了。
《行风》的杀青宴在几天后举行,明明只离开剧组几天时间,但林殊止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他与邱宇原本就是同一人,仿佛他不是拍了部戏,而是过完了一场人生。
也许是酒精作祟,林殊止又隐约之间听到有人在喊他角色的名字,他想应答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发不了声,想睁眼看清楚些也不行,因为认真一看他又成了他自己,倒在那张与陈穆共度一晚的床上。
听见有人喊他邱宇,可以解释成还没有出戏。
那后者呢?
他一定醉了。
林殊止的确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次他毫无顾忌,没有飞机要赶,也没有提前安排好的工作要做。
最后他不胜酒力,坐着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还能喝”和“再来”。
无人察觉出他的异样,只给他办理了一个房间放任其大睡一场。
醒来第二天已过晌午,酒店房间灯光昏暗,林殊止人不算清醒,睁眼看见一张凌乱大床的虚影以为时间倒流回几个月前那一场宴会。
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手臂,他确认是又做了梦。
酒劲还没完全过去,也不打算处理宿醉后的头痛,他摸回家后又睡得天昏地暗。
这一觉醒来时已经天黑,从虚幻回到现实中又需要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