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闻潭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肩膀被人猛地拍了几下。
来人大笑着:“你可算来了……”
话没说完,看清闻潭的脸,顿时刹住了。
闻潭惊愕地抬起头,发现那竟然是乔越。
乔越的神色比他更尴尬:“怎么是你?”
闻潭:“我在收衣服……”
乔越看到他衬衫上的酱油污渍,皱了皱眉,退后一步:“不好意思认错了啊。”
说是道歉,语气也挺随意的。
闻潭没跟他计较,心里觉得奇怪。
乔越怎么会把他认成小叔叔?
明明他和小叔叔,长得一点也不像吧。
乔越绕过他往里走,小声嘀咕:“妈的,侧脸还真有点像,难怪……”
闻潭看着他的背影。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模模糊糊的,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某个让他心脏狂跳不已,却又不得不仔细思考的猜测。
半天工夫,家里来了十几个老同学,都是闻溪晨沈天遇他们这一届的,热闹极了。
只有萧万枫没来,自从上次两人有过争执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闻潭没事干,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
傍晚五点多,一行人打算去酒店聚餐,听说昨天是闻溪晨的生日,都嚷嚷着要给他补过生日。
闻潭看着,心底里是很羡慕的。
有这么多朋友愿意一起陪着过生日,还都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可见小叔叔的人缘有多好。
“小潭也一起啊!”闻溪晨喊他,笑着对朋友们解释,“你们可能不知道,特别巧,我这表侄跟我一天生日。以前在老家,我们每年过生日都是一起的。”
闻潭撒了个谎:“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昨晚吃油腻了,你们去吧。”
他虽然不聪明,但还是看得懂人脸色的,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去的话大概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闻溪晨担心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闻潭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事,我晚上多喝点热水就好啦,你们快去。”
闻溪晨被众人催促着,在簇拥中出门了。
满院子的人,一下子呼啦啦全跑光了。
房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仿佛舞台表演结束之后的突然谢幕。
闻潭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半个小时。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六点整的时候,他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出门,打了辆车。
“去天茂集团总部。”他说。
只有沈天遇清醒着,脸色如常,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乔越用胳膊肘顶他:“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一身的酒气,舌头都大了。
沈天遇懒得理他:“吃你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想起离家前,闻潭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乔家的厨子今天水平也不行,每道菜都做得没滋没味的。
看来乔家这菜馆子撑不到两年又得倒了,沈天遇心想,也不知道闻潭吃胃药了没有。
闻溪晨酒量浅,被拉着灌酒,早已趴在桌上睡熟了。
乔越喊了两个服务生把闻溪晨抬到楼上的房间休息。
这儿是乔越的地盘,出不了事。
沈天遇站起身:“我有事回趟家。”
不顾身后乔越不满的嚷嚷,开车回了家。
车在门口停下,等不及开进停车库,直接下车进院子。
庭院里一切如常,一楼客厅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照在青草地上,成了一层银白的霜。
但沈天遇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开了门,喊:“闻潭。”
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没有人回应。
沈天遇拿起手机拨通了闻潭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传来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沈天遇的第一反应是,闻潭有事出门去了,大概是手机静音着,没有发现有来电。
他打电话给小区物业调监控。
出于安全考虑,小区四周每个方位都有若干监控摄像头,360度无死角覆盖。
物业调出两个小时前的监控,告诉他,他们一行人离开半个小时后,闻潭就穿起外套,走到小区路边打车了,方向是向东。
向东……
闻潭的生活很简单,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没什么朋友,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和市立图书馆。
学校和市立图书馆都是在西边的方向。
东边……会是去什么地方?
沈天遇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大步走出门去。
黑色风衣的衣角在晚风中呼呼作响。
天茂的规定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但加班是有加班工资的,部分还没成家的员工宁可在公司多加一会儿,反正回家没什么事干。
徐莉是夜班前台,工作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六点。
和白班同事交过班,徐莉到茶水间接了杯冰美式,打起精神,回到了工位上。
她前几天和男朋友去外地爬山,中午才回来,连续十几个小时没睡,这会儿正困着。
打下今晚第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清纯男大”从外面走了进来。
“清纯男大”是网络流行用语,一般用来指清爽不油腻的年轻男大学生。
但在天茂,它被专门用来指那个叫闻潭的年轻男孩。
谁都没有在明面上说起过,但谁都知道,沈总在S大包养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学生,叫闻潭,经常进出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闻潭一般都是白天来,给沈天遇送文件送饭之类。
徐莉之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轮廓和背影,觉得不像一般小说里写的金丝雀那么肤白貌美,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穿着也很朴素。
小职员们之间渐渐传开,用“清纯男大”来代指他。
进出天茂是需要专门定制的通行卡的,闻潭每次脖子上都挂着沈总的备用卡,可以随意进出公司办公区内的任何地方,所以徐莉每次都能远远地认出他。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
徐莉看着闻潭走近来,连忙放下手上的马克杯,挺直了背,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去顶楼,沈总办公室,取一份文件。”
徐莉:“您登记一下。”
闻潭低头签了字,礼貌地和她点了下头,刷卡进闸。
徐莉看到他的唇色发白,瘦得摇摇欲坠的样子,还要撑着去楼上取文件,心想,看来有钱人也不是好伺候的呢。
由于闻潭之前来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去顶楼的办公室,徐莉也没放心上。
天色已黑,公司也没有太多人进出。
徐莉接了几个咨询电话,闲下来,借着登记本的掩护,偷偷玩起了手机。
时间慢慢滑向八点。
徐莉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抬眼,看到沈天遇神色冷峻地走了进来,脚步急促。
徐莉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沈、沈总!”
沈天遇厉声问道:“今晚有没有人去过我的办公室?”
徐莉结结巴巴:“有、有……”
不需要问了。
他略一低头,看到了来访人员登记本上,闻潭的名字。
沈天遇声音不稳:“他人呢。”
徐莉:“六点左右的时候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如果闻潭出来的话,闸机会有响声提示。
她刚才虽然有点犯困,但她的位置就在闸机旁边,如果有人出来,她一定会知道。
推门进办公室的前一秒,沈天遇还在想着,不会的,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门开了。
办公室里亮着灯,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沈天遇走进去,一直到办公桌旁,看到一个瘦削的、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
办公桌左下角的柜子开了。
闻潭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地上散落着几十张泛黄的旧照片,原先都紧紧地夹在册子里。
沈天遇瞬间攥紧了手心。
那是,他的毕业纪念册。
散落的照片,每一张的拍摄对象都是同一个男孩,笑着的,生气的,扁着嘴的,在窗边写作业的,穿着背心打篮球的,聚餐吃饭的,翘着腿打游戏的……
每一张,都是闻溪晨。
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无人知晓的心事,永无结局的暗恋……都被他隐藏在这一本纪念册里,打算百年之后带进棺材里去。
闻潭应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仍旧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张一张翻看着那些照片。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垂下去,遮住了侧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沈天遇:“闻潭。”
闻潭一动不动。
沈天遇声音沙哑:“你先起来,地上凉。”
闻潭微微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
只一眼,沈天遇的喉头就堵住了。
闻潭眼眶通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却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从刚才到现在,一滴也没有掉。
嘴唇被咬出了血,鲜红的血丝从下嘴唇渗了出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旧是拼命咬着。
沈天遇强行把他嘴巴掰开,用自己的手指阻挡他:“不准咬了!”
闻潭麻木地看着他。
很快,沈天遇的手指也被咬出了血。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去,沈天遇眉头紧皱,却没有躲。
闻潭看到刺眼的红色,像是醒了,松开了嘴。
沈天遇的手指没动:“你想,就继续咬,咬到你舒服了为止。”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良久,闻潭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发声器官,身体微微动了动,奇怪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被闻潭的眼睛看着,沈天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撒谎。
不知道是因为夜间气温骤降还是因为别的,闻潭的身体抖得厉害。
沈天遇要抱他起来,闻潭一下子躲开了,不肯被他碰。
沈天遇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去沙发上取了毛毯过来,紧紧地把他裹住:“我们回家好不好,先回家,别的事回家再说。”
闻潭:“你先回答我,答完了,我再回去。”
沈天遇:“先回家。”
闻潭的语气尖利起来:“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拍的,回答我!”
他的身体里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就是想亲耳听他说出来。
沈天遇犹豫片刻:“是。”
闻潭的脑袋里轰鸣一声,忽然感觉脑部神经疼得厉害,喉咙里泛出猩甜的血腥味。
他瞠目欲裂,指尖颤抖,如野兽一般大声嘶吼着:
“你喜欢闻溪晨。”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总是夸我的侧脸漂亮,吻我的左脸,是因为我只有左脸像小叔叔。”
“沈天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闻潭终于支撑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泪水模糊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隐约看到沈天遇慌乱地拿纸巾给他擦眼泪,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拍他的背。
可他只觉得冷。
京安市的春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眼泪仿佛流不尽,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他对着沈天遇又哭又骂,恨不得把他高高在上的嘴脸全部撕开,像是把十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愤怒和粗鲁。
他原本是习惯了委屈和伤害的。这么多年来,父母的忽视,妹妹的嘲笑,同学的奚落,他都好像不在意了,自己都以为失去了激动和伤心的功能。
可就在这一刻,一切伪装都撕开了。
他忽然明白,他从来没有不在意过,从来没有不伤心过。
知道发泄情绪也没有人会在乎,所以才一直紧紧地缩成一团,把情绪都压在心底。
曾经,一束光照亮了深海的小小角落。
他以为有人来拉着他向上游,以为终于有人救他于水火。
可是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泡影破灭,他再次向海底坠落。无声无息,陨身糜骨。
闻潭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光了,也没了力气,就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窗外漆黑的天空。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他说着,又掉下一滴眼泪来,“我要是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
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厚重的地毯里。
沈天遇沉默着把他抱起来。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在沉默。
闻潭起初还抱有一丝希望,咄咄逼人,尖声质问,其实都是因为心底里希望沈天遇能够反驳他。
可是沈天遇什么也没说。
闻潭的心一点点坠下去,面如死灰。
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之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只是个吃饭喝水的凡人,没有那么多剧烈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可以用来发泄。
“你不能再哭了,”沈天遇说,“不然毛细血管破裂,你会流鼻血。”
闻潭抬头看着沈天遇,心底越来越寒。
他曾经很佩服沈天遇的波澜不惊,觉得他见过很多世面,才养成了这么沉稳的性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沈天遇的沉稳可能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没有心。
不然为什么,在他哭得几乎要崩溃之后,沈天遇还能这么平静理智。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晚上睡觉,闻潭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刚来京安市的时候,他顺着地址来找沈天遇家,可是走啊走啊,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在马路上哭起来。
后来终于找到了,他高兴地跑过去推门。
可是门竟然是纸板做的,被他一推,轰然倒塌,露出里面的家当,竟然也全都是白纸做的,就像老家办丧事的纸人纸马一般。
闻潭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后背都汗涔涔的。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浮肿,脸色苍白,眼下泛青,像个命不久矣的肺痨鬼。
洗漱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当初从老家带来的只有一些常穿的裤子、T恤、内衣之类,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电脑和身份证件。
沈天遇给他买过不少名牌衣服,他一件也没有拿,全都完完整整挂在衣柜里。
他把电脑以外的东西都打包好,塞进行李箱里。
沈天遇从卧室走出来,看到他的行李箱,顿住脚步。
闻潭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沈天遇疾步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闻潭沉默。
沈天遇缓和了语气:“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我说。”
闻潭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补偿?”
沈天遇的语气理智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怄气也于事无补。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意外。”
闻潭听着,只觉得心脏上又刺了一刀。
看沈天遇的意思,发现这件事的真相,反而是他的错了?
如果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闻潭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这个人过,每次以为走近了一点,其实都是走得更远了。
不过幸好,以后不用为这件事忧心了。
闻潭闭了闭眼睛:“我不要补偿。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出来,沈天遇明显的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分手?”他重复道。
闻潭:“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看见你。”
话一出口,沈天遇脸色变了。
闻潭低着头,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沈天遇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力气比上次大多了。
闻潭痛得叫出了声。
沈天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看蝼蚁一般的眼神和姿态,声音里带着寒意:“我还没同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擅自决定分手。”
闻潭的大脑瞬间被怒火占据。
他从前只觉得沈天遇高傲冷淡了些,觉得他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又这么优秀,脾气差一些也正常。
现在本性暴露,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性格恶劣,自私自利,冷漠又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当人。
闻潭气得结巴起来:“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分手居然还需要你同意……你先骗我的,现在竟然还,还……”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心里一急,想说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沈天遇却不管他在说什么,一手把他手里的行李箱拎走,另一只手把他拽了回来。
闻潭撞上他的胸膛。
沈天遇低下头,左手扣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来。
原本喋喋不休的嘴被堵住,口腔被舌尖强势入侵,舌尖席卷齿列,旖旎暧昧的水声在房间里响起。
后腰也被揽住了,进退不得。
闻潭被迫仰着头,呜呜叫着,用力推拒。
然而在沈天遇的绝对力量优势面前如同挠痒痒。
闻潭又羞又气。
气的是自己力量太弱,想走居然也走不了,只能被沈天遇按着欺负。
羞的是……
他毕竟和沈天遇交往几个月了,两人热恋期的时候天天胡闹,对彼此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熟悉得很。
沈天遇的动作强势而霸道,他心里抗拒,身体却还是难以控制,下意识地贪恋,想要去回应,想要更深入的亲昵。
闻潭心里痛骂自己犯贱,一个使劲,终于把沈天遇推开了。
推开的时候,闻潭脸颊通红,喘着气,眼睛里水光潋滟的。
沈天遇仍然是整整齐齐的样子。
他瞥了他一眼,淡道:“看你刚刚的样子,倒不像是想分手。”
闻潭低着头:“我以后不在这里住了。”
沈天遇:“不在这里,你要去哪。”
闻潭:“租房子。”
“免费的带庭院大别墅给你你不住,你跑去外面租房子?”沈天遇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再说了,你哪来的钱。”
闻潭:“以前攒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之后我还可以打工。我查过了,京安市也有便宜的房子。房租一个月八百块钱,只是地方小一点,偏一点……”
沈天遇的表情看起来要骂脏话了:“京安市一千块以下的便宜房子,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不到五平米的合租loft,跟棺材板差不多,胳膊伸直都做不到,要么就是死过人的凶宅,你跑去住那种地方?”
闻潭不吭声。
沈天遇深吸了口气,缓和语气道:
“生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就算你去那些地方住了,平时还要吃饭买家具,每个月还要交水电费,这些你想过没有。”
“你本来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寄住在这里的,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隔音差环境差,晚上外面都是鸣笛声,你能睡得着吗。”
“生我的气,就对我发泄出来,不要憋着。想要什么礼物作为赔礼,都可以告诉我。”
这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又递了台阶又给了出路。
要不是自己就是当事人,闻潭真想给他鼓掌了。
沈天遇看着他:“你觉得呢。”
“住在差一点的地方,总比住在讨厌的地方好,”闻潭不为所动,“就算真的无处可去了,我还可以去住学校宿舍。”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闻溪晨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地走进来。
看到两人剑拔弩张地对面站着,闻溪晨一怔:“出什么事了?”
闻潭很小的时候,曾经是嫉妒过闻溪晨的。
小叔叔聪明,好看,开朗外向,是天才优等生,更是街坊邻里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闻潭作为对照组,外人客套的时候,顶多夸一句“闻潭这孩子也不错,乖乖巧巧的”。
其实他的成绩也没有很差,在班上也是中上游,但他的成绩好是用没日没夜的刷题换来的,与闻溪晨那种看一遍公式就能举一反三的天才完全没法比。
对比之下,他就太黯淡了。
后来渐渐长大,他知道小叔叔对他好,也羞愧于自己的小气,不再会去幼稚地嫉妒小叔叔。
只是觉得羡慕。
很羡慕。
在春安县时是。
此时此刻,也是。
哪怕他恨沈天遇骗他,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对沈天遇的爱慕也是真的。
闻溪晨站在门口,一脸状况外地问他们:“出什么事了?”
老远就隐隐约约听到争执的声音。
两人的模样也古怪,气氛凝重。
闻潭不说话。
闻溪晨看到他脸上的浮肿和憔悴,严肃起来。
他把他抓过来,仔细端详他的脸:“一晚上的工夫,怎么搞成这样,还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吗。”
闻溪晨眼里的担忧都是真真切切的。
闻潭不想他担心,勉强道:“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闻溪晨见问不出来,转头问沈天遇:“怎么回事?”
沈天遇看着闻潭,也不说话。
闻溪晨看出来不对劲,无奈这两个人就像蚌壳,一个两个都撬不开嘴。
后来闻潭勉强笑了笑,说胃病犯了,半夜吐了一场,失眠了,今天才这样的。
闻溪晨是知道他这些老毛病的。
正想抓他去医院看看,手机铃声响了,有个紧急工作让他赶紧回研究院处理。
闻溪晨只好背上包急匆匆走了,临走前拜托沈天遇好好照顾闻潭,今天记得带他去医院看病,千万别拖。
沈天遇应了。
闻溪晨前一秒打车走了,闻潭后一秒也拎着行李箱准备走。
沈天遇一言不发,把行李箱扔回他的卧室,把大门反锁上了。
下午更是直接调了一堆一米九的魁梧保镖过来,铁墙壁一般守在门口,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闻潭觉得可笑,自己居然就这样被软禁了。
两个小时前,他的小叔叔还在叮嘱沈天遇好好照顾他。
两个小时后,沈天遇就把门锁死,不让他踏出门一步。
闻潭:“你这是非法拘禁。”
沈天遇回答得很平静:“我干过的违法的事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吗?”
闻潭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沈天遇上前想拉他的手。
闻潭挣脱了,转身跑上了楼。
沈天遇并没有没收他的通讯设备,其实如果他真的豁出去,是可以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家人的。
但他豁不出去。
春安县是个保守朴实的小县城,街头巷尾彼此熟识,消息传得很快。
他从小就不受重视,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不多,直到考上985大学才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件事万一真的闹大,他自己,连带着整个闻家都会颜面无存。
刚上大学就和三十岁的男人搞在一起,正常人被掰成了同性恋,男人还曾经暗恋他的小叔叔……
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十分炸裂的程度。
沈天遇大概也是猜到这一点,所以根本懒得没收他的手机。
闻潭恨他的游刃有余和掌控全局,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十分聪明的一个人。
闻潭一整天都缩在卧室里。
除了阿姨下午过来做了个饭,其他没有人进来过。
沈天遇就一直在客厅办公。
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手边放了一壶浓茶,从上午喝到晚上。
沈天遇到楼上敲门,喊他吃饭,闻潭不肯开。
沈天遇:“你不是一向最怕浪费粮食?不吃,我就全部倒掉了。”
闻潭缩在毛毯里,不吭声。
沈天遇:“闻溪晨刚才打电话给我了,问你情况怎么样,说你不肯接电话。”
闻潭的头抬起来一点。
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被小叔叔听出来端倪,所以假装没听见铃声。
沈天遇拿着手机:“我现在给他回拨回去了,你不出来,我就告诉他,你在房间里不肯吃饭。”
“你希望我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肯吃饭吗?”
几秒钟后,闻潭愤怒地打开了门。
沈天遇的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
他压根就没有拨电话。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闻潭恼火极了,立刻就要关门。
沈天遇却立刻把他捉了出来,抱到饭桌旁吃饭。
闻潭在他怀里拳打脚踢。
“乖,”沈天遇哄他,“把饭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揍我,是不是?”
看闻潭闹得厉害,他干脆抓住他的双手,把他禁锢在怀里,用勺子给他喂饭。
一桌子都是清淡的菜,莴苣,芦笋,清炖牛肉,蒸鲫鱼。
闻潭看了就想吐。
他曾经有多么爱慕沈天遇,学着他吃饭清淡,现在就有多厌恶这些菜色。
闻潭紧紧闭着嘴,不让沈天遇喂进去。
沈天遇的手顿了顿,把勺子扔进汤碗,直接卡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用他十分熟悉的手法抚摸他的腰侧和后背。
闻潭喘不上气,愤怒和缺氧导致他脸都涨红了。
“沈天遇,你还要不要脸?!”
沈天遇:“要么吃饭,要么做,自己选。”
闻潭把他的手打掉,咬牙拿起勺子。
“当初喜欢上你,我真是眼睛瞎了。”
沈天遇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夹了两筷莴笋到他碗里。
勉强吃了饭,闻潭还是不愿意看到他。
吃完饭就继续回卧室里窝着,像雨天里缩成一团的蘑菇。
沈天遇倒是没再骚扰他,他把下属喊到了家里交代工作,说话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明白沈天遇在想什么。
说白了他就是小叔叔的平替,不聪明不漂亮,顶多就是侧脸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