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和血混杂在一起从睫毛上滴落,刺得眼睛干涩生疼,江顾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听见了自己粗粝的喘息声。
他绝对不会再随便丢下卫风一个人。
他要完完整整地将卫风带出去。
灿金色的法相破开虚空,赤雪剑凛然出鞘, 卫风身上的禁制也被他解除, 他化出了本体狰狞凶残的法相,挡在他们面前的数尊法相骤然而起。
天地间风起云涌, 地动山摇间惊起了无数飞禽走兽, 斗法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越来越多的八阁修士往这边赶了过来。
江顾明显力竭,法相隐隐有溃散之势,卫风心下焦急,然而他的修为在这些人面前也着实不够看, 而且他们的招数显然是专门针对卫风而设, 数百招过后他也逐渐开始落了下风。
一定有办法逃出去,快想想。
江顾已经全凭半口气在支撑, 卫风硬抗住对方刺向江顾法相的一剑,却在扶起江顾时骤然摸了个空,“师父!”
江顾从高空中坠落,卫风化作雾气,竭尽全力在其他人之前将江顾卷进了自己的法相之内。
“放弃吧,你们已是强弩之末,跑不掉的!”聂老冷冷笑道。
卫风恶狠狠地盯着不断围拢的诸多法相,脑海中纷乱如麻。
‘我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不会每次都有我来救你。’
快想办法!师父这么聪明肯定已经料到了如今的情况,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他该如何应对,一定有办法的!
‘换影阵用来破镇压之阵,需与镇压之物相似的元神与躯壳,辅以三百六十二道移形法咒,若镇压大阵以被镇者关键为阵眼,当暂移此物入代替者的躯壳,在出阵瞬间取走代以相似之物。’
江顾之前的声音犹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们这些人不比神殿中的镇压大阵,但目的都是一样的,换影阵是师父方才手把手教给的他,生死关头江顾可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他开始学着江顾的样子飞快地起阵,整个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师父既然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他手里,一定是觉得他可以做到,自己绝对不能让师父失望!
数百道阵法瞬间熔炼成形,那些法相也组好了镇压大阵,同时跃起引动灵力,镇压大阵铺天盖地朝着他和江顾压了下来。
聂老缓缓地眯起了眼睛,看着阵法中被压制住的那滩狰狞恐怖的怪物和他怀里的人。
“聂老,成了。”有人兴奋道。
聂老缓步走向那阵法,抬手以灵力验之,结果脸色骤变,“人已经跑了,快追!”
“可这明明——”有人不信邪再探,结果阵中的只是一团被斩断的鬼纹笼罩着舍弃掉的部分元神,而它们抱着的只是一具木偶躯壳!
“竟被个毛头小子骗了!”有修士气不过,怒骂了一声。
一群经验丰富的修士被戏耍,登时大怒,纷纷用尽全力开始追杀江顾和卫风二人,以浮泉神殿废墟为中央方圆几万里的地界瞬间被封锁得密不透风。
卫风不知道带着江顾逃窜了多久,终于力竭支撑不住从高空跌落了下来。
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眼前黑了一瞬,却强行保持住清醒,扶起怀中的江顾查探他的情况。
江顾一身白衣被染红,有些地方已经凹陷进去只剩下了骨头,他脸上满是血和灰尘,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脸颊边上,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卫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师父,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师父……”他带着哭腔小声喊人,他割掉了大半鬼纹和一块心口的元神,灵力已经枯竭,连个最基本的引水诀都使不出来,只能攥起袖子小心地给江顾擦掉脸上的血和灰尘,又笨拙地将他的头发拢好,找出了丹药和止血符,生疏地给江顾止血,又想给他喂丹药。
虽然江顾基本的护身阵法失效,可他依旧双唇紧闭,丹药迟迟喂不进去。
卫风只好将丹药含进嘴里,凑上去想渡给他,却在即将碰到江顾时,昏迷不醒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
指骨刺破了细嫩的皮肉,卫风一动不敢动,红着眼睛看向他,过了许久,江顾涣散的眼神才缓缓聚焦,认出了他,“……卫风?”
卫风的眼泪唰就掉了下来,江顾拿开了手,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逃出来了?”
“嗯,用师父教的换影阵。”卫风擦了把眼泪,重新倒出丹药来递到了江顾嘴边,哑声道:“师父。”
江顾也没看是什么丹药,张口便全都吞了下去,枯竭的丹田依旧没能积蓄起任何灵力,倒是能隐约察觉出点疼痛来。
“八阁的人一定会封锁这片区域搜人,他们无非是用神识与法宝。”江顾声音极低,甚至有些不稳,“如今你我丹田枯竭灵力全无,反倒是好事,不必害怕。”
他耐心地安慰卫风,因为这厮抱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可能是割鬼纹与元神太疼,可能是在害怕……也可能是他自己现在有些神智不清。
他先是挖了心脏,又以精血和心口元神为引强行用了断系咒,身体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极限,若他不是所谓的玉阶,恐怕现在连这半口气都不在了,神智不清便不清了。
江顾勉强按下心底的烦躁,他极其厌恶掌控不了的情形,尤其是他现在连动弹一下都要竭尽全力,尽管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等到真的发生,他还是非常不喜欢。
“现在我们用不了任何法器,先找处安全的地方,周围贴上匿息符,此符无须灵力,用山林中最常见的红果汁液便可催动。”江顾眼皮越来越重,他颇为头痛地看向还在掉泪的卫风,哑声道:“再哭就给我滚!”
卫风又往他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手抖得厉害,“你之前用那断系咒,是不是献祭了三千年寿元?”
江顾愣了一下,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又费力睁开,颇有些不可思议道:“你竟才……反应过来,我方才教时……你在走什么神?”
他只剩最后这半口气也快要被卫风给气死,如此珍贵的机会参悟咒法,他竟现在才反应过来关键之处,简直是个天地间都难寻的蠢货!
见他动气呼吸不稳,卫风连忙抚他的胸前,“师父你别动气,我、我都记住了,我只是……”
他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顾,低声道:“我只是不值得你这样。”
就算江顾已到了真仙境,寿元也不过三千三百岁,可他竟为了自己献祭了三千寿元,自己只是个阻碍他飞升的劫玉,他根本不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江顾冷冷地盯着他,声音沉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少自作多情。”
若卫风被镇压在浮泉神殿,那他就算活着出来也只能受制于烟雨台这群杂碎,他断不会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他人手中,妄图主宰他的命运,痴人说梦。
卫风被他骂也没有退缩,甚至眼底升腾起了隐秘的雀跃,藏在眼泪底下,他神色固执道:“你就是为了我,师父,你果然在意我。”
江顾头疼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我动了。”卫风委屈道:“我都带你从那么多法相的追击下逃出来了。”
“我以为你至少会保留部分鬼纹和灵力。”江顾看他据理力争头更疼了。
卫风看起来更委屈了,“我没想那么多,只记着你说要快。”
“……”江顾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糟心,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卫风慌张地摇他的肩膀。
江顾费力地睁开眼睛,“没死。”
卫风松了口气,将他抱进怀里,“我现在就去找地方藏身。”
眼看他将胳膊放在了自己腿弯处,江顾脸色一冷,“将我放进灵宠袋中即可。”
“可是我们没有灵宠袋了。”卫风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打横便将他抱了起来。
江顾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谎,沉下声音警告道:“卫临明。”
卫风故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振振有词道:“灵宠袋中又黑又小可怕得很,更何况没有人在外面打开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就算师父你相信我不会将你囚禁在里面,万一我不小心被人杀了或者镇压,那你岂不是要在里面被困一辈子了?”
他的鬼话江顾半个字都不信,伸手去拿灵宠袋。
“师父,我没了法力,一个人走也害怕。”卫风低下头,温热的眼泪砸在了江顾的下巴上,他顿了顿又说:“师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江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懒得跟他废话。
“师父你别睡。”
“师父,你和我说说话,我害怕。”
漫天落叶飘零而下,卫风抱着江顾艰难地往前走着,落叶掩盖住了他们身后长长的血痕。
“师父,你睁眼看看我。”卫风还在喊他。
江顾又费力地睁开眼睛,被血濡湿的眼皮有些沉,眼前似乎有些血色的阴翳,雾蒙蒙地,但他看清了头顶上缓慢掠过的大片枝叶,暖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照亮了卫风那张狼狈又脏污的脸。
元神和躯体的剧痛逐渐被感知,他微微蹙眉,混沌中模糊地想着,原来不动用法术可以走得这般慢。
卫风见他睁眼,就这样顶着张满是血污的脸冲他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金色的耳坠和额饰在光里轻轻摇晃。
“师父。”
江顾听见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第192章 烟雨八阁(二十)
卫风不清楚他们摔下来的位置, 他抱着江顾走了许久,才寻到了处相对隐蔽的山洞,按照江顾的嘱咐,找了许多红果挤出汁液滴在匿息符上, 见那些符咒隐隐散发出灵力的淡光, 才将这些符贴在了山洞周围。
山洞不算大,为了保险他特意避开了灵兽栖息的洞穴, 这凹陷的洞口更像自然侵蚀而来, 里面也不怎么干净, 堆积的枯枝烂叶底下免不了有虫蛇鼠蚁, 有些东西被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蠢蠢欲动地想冲上来分一杯羹。
卫风抱着江顾没有将人放下,在两人身上各贴了张匿息符,从储物袋中寻了把剑,将那些虫蛇都清理干净, 又将洞中收拾了一番, 做完这些他仍觉得不够,将还算干净的里衣脱下来放在地上, 才把江顾小心翼翼地放下。
江顾的呼吸依旧微弱, 卫风嫌那石壁硌人, 仗着他师父昏迷不醒,索性自己充当靠枕让他倚在了自己怀中,身上割断鬼纹后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开始疼起来,心口处元神撕裂的痛楚仿佛被无限放大, 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只认真地盯着怀里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便给江顾喂颗丹药。
丹药有限, 他盘算着尽可能节省全都留给江顾,除了最开始没渡过去的那颗,他再没有吃过,但即便这样依旧收效甚微。
江顾脸色惨白,脸上脖颈上全都布满了伤痕,眉头皱得死紧,即便落到如此地步他也没露出半分脆弱,整个人都散发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的戾气,可卫风却怎么看怎么心疼,胸腔里又溢满了酸涩的欢喜,如果不是他们都受了重伤,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这样长久又近距离地抱着江顾。
“师父?师父?”他低声喊着江顾,想将人唤醒,虽然江顾意志力强悍,但在这种重伤的情况下深睡,很容易再也醒不过来。
江顾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山洞外火红欲燃的晚霞和洞口摇曳着的贴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匿息符。
没有灵力护身,江顾久违地感受到了山间侵入骨髓的寒凉,唯有背后一片热源,但卫风扣在他腰间的那两只爪子也已经冷得吓人。
见他醒来,卫风顿时松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师父,你别睡过去了,我们说说话。”
江顾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道:“去外面拾些干柴回来,不要走太远。”
“干柴?”卫风低着头茫然地看着他,而后眼睛倏然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道呢!”
他自小便养尊处优,从未接触过什么凡人的生活,即便到了望月他也是在被各种折磨,久而久之已经没有了这种取暖的意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也情有可原。
卫风给自己找着借口,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江顾,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洞外,“师父,我很快就回来。”
“别走太远。”江顾叮嘱他,“拿把刀。”
卫风从储物袋里拿了两把剑出来,“师父,剑行吗?”
“……”江顾面无表情道:“你试试没有灵力能不能用软剑砍柴。”
卫风瞬间涨红了脸,闷头又在储物袋中找了许久,才找出把宽刀来,见江顾点头,才拎着刀走出了山洞,出去时耳朵还是红的。
待他出去,江顾才又闭上了眼睛,他听着外面的虫鸣声和脚步声,良久才哼笑了一声。
卫风不放心江顾独自一人,回来得很快,他带回来的柴不算多,勉强能撑过一晚,他只穿着外裳,又被树枝刮破,露出了大片白皙到晃眼的胸膛,在他蹲下的时候,江顾瞥见了他用衣摆遮掩的膝盖,看样子应该是摔了一跤,血印子上沾着泥巴。
“师父,这果子的汁液能点引火符吗?”他从怀里捧出一捧鲜艳的红果子,又拿出一叠引火符,用那双充满求知欲又十分清澈的眼睛看向江顾。
“……不能。”江顾难得叹了口气,“过来,我教你。”
卫风立马站起来,长腿一跨便到了他跟前,蹲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将那些引火符递到了他面前。
江顾有些费力地抬起胳膊,捻过三张引火符,不紧不慢地将它们叠成了连接的三角样式,而后使劲一擦,一簇小火苗便从符纸间冒了出来。
卫风顿时一脸崇拜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簇艳丽的火苗,“厉害!”
江顾实在不懂有什么好称赞的,不过是当初走投无路琢磨出来的不入流的小手段,他将那引火符递给卫风,“点火。”
卫风乖乖接过去点火,只是他找来的那堆柴有些是湿的,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柴引燃,还被呛得直咳嗽,待最开始的烟雾散去,他才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来冲江顾笑:“师父,点着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兽嗥声不绝于耳,寒凉的晚风一股脑地灌进了山洞,火光将大半山洞都映照得通红,卫风挡在洞口处,后背被风吹得透凉也没挪窝,一边添柴一边冲江顾傻乐。
“笑什么?”江顾隔着火光问。
除了从极南之地出来最开始的那几年,他罕少经历过如此穷途末路的情形,伤重到灵力枯竭无法疗伤,连寻常的夜晚都变得如此漫长,即便他可以闭目养神,但山洞中另一个人的存在太过强烈,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你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卫风笑嘻嘻道:“平日里我们休息,你不是在修炼就是教训我,从来都不肯和我聊天,也不肯好好看看我。”
“浪费时间。”江顾冷酷道。
“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卫风不解道:“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传弟子,若是你开宗立派,我将来就是开山大弟子,等你飞升是可以接掌门印传承的。”
江顾轻嗤了一声:“就凭你?”
“我很厉害的。”卫风小声反驳。
“连柴都不会砍的废物。”江顾无情地打压他。
“我——那是手生,若是有灵力,我横扫这片林子都不成问题。”卫风据理力争,“全都点了给你取暖。”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卫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被江顾那双冷清的眸子这样盯着,不受控制地涨红了脸,眼底满是丢脸的懊恼,要是有灵力,他们哪里还用得着取暖。
江顾见他红脸,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见他嘴唇都冻得泛白,“冷吗?”
“不冷。”卫风吸了吸鼻子,又将手靠近火堆烤,面不改色道:“挺暖和的。”
这点笨拙的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江顾,他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件还算完整的毯子模样的法宝,扔给了卫风。
卫风拿着毯子道:“不用了师父,你盖吧。”
“这是风系法器,取不了暖,但可以挡风,虽然没有灵力也聊胜于无。”江顾道:“挡在洞口。”
“哦。”卫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储物袋中找了几把匕首,将那毯子钉在了不算太大的洞口,虽然没有完全挡住,但也十分管用,洞中瞬间就暖和了不少,只是若旁人看见他们师徒两个这样糟蹋天阶法宝,恐怕要气得提剑来砍。
“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你的鬼纹依靠的是元神,恢复起来应当会快一些,无事可以元神入定试试。”江顾说完这些,只觉疲累难挡,又虚虚地阖上了眼睛。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声在洞中响起,紧接着那些声音停在了他旁边,他睁眼,就见卫风正小心翼翼地屈膝打算挨着他坐下,见他睁眼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贼,脚下一个不稳就直挺挺朝他栽了过来。
江顾抬手去扶他,卫风的动作却更快,他长臂一伸撑在了江顾身后的石壁上,膝盖径直砸在了地上,压住了江顾的衣摆,心有余悸地送了口气,他师父本就重伤难愈,再被他砸一下怕不是身子骨都得零散了。
然而不等这口气送完,他就发现这姿势有些过于暧昧,江顾坐着倚靠石壁,他两只胳膊都撑在对方耳侧,几乎将人整个都困在怀里,而且离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他甚至能看清江顾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他目光缓缓上移,直勾勾地对上了江顾的眼睛,咽了咽唾沫,耳朵烫得仿佛在被火焰炙烤。
江顾声音却依旧冷淡,“起来。”
呼吸喷洒在脸上,卫风喉结微动,磕巴道:“膝、膝盖疼,没知觉了。”
江顾垂下眼睛,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落下,覆在了他大腿外侧,拇指用力,顺着他的大腿一直按到了他的膝弯处,陡然一用力,卫风险些嗷得一嗓子喊出声来。
“好了吗?”江顾问。
卫风撑在他耳侧的双臂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道:“……好了。”
何止好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被江顾给捏断了,他师父不愧是炼过体,重伤之下力气竟然还这么大。
“好了便起来。”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现在没力气将卫风踹开。
卫风慢吞吞地起身,却黏黏糊糊地坐在了他身旁,盯着那跃动的火苗良久,才试探开口:“师父,你说我们这种情况,如果神交的话是不是能恢复地更快些?”
他敢对天道发誓,他真的只是想尽快疗伤,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追杀他们的人,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江顾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现在你我连识海都打不开如何神交?”
卫风一噎,沮丧地垂下了脑袋,片刻后又悄悄转过头用余光看江顾,却冷不丁对上了江顾审视的目光,他眼神有些慌乱地躲闪,继而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同江顾对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办法。”
是师父教他的,只要能活命就要不择手段,神交算什么,他们又不是第一次神交。
江顾嗤笑了一声。
卫风被他这声笑得有些羞恼,脖子根都红透了,别过头去闷闷地盯着那火苗,不肯理他了。
江顾心情愉悦地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
第193章 烟雨八阁(二十一)
山洞中逐渐积蓄起融融暖意, 吃下的丹药终于缓慢地起了些作用,墨玉镯虽然无法打开,但一直在修补着他的元神,身上的白骨逐渐被新生的皮肉覆盖, 江顾终于多出了几分力气。
卫风已经挨着他睡着了, 长腿长脚却非要蜷缩在他和洞壁间的角落里,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脸上的灰沾得到处都是, 像只掉进灰烬里滚了一遭的小灵兽。
江顾盯着看了片刻, 抬手给他擦掉了脸上的灰。
大约是闻到了他的气味, 卫风只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师父,又睡了过去。
江顾起初还强撑着清醒,但或许是因为这山洞中太暖和,也可能是他的身体亟需休息,竟也破天荒地睡了过去。
他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浓郁的雾气,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说不上多么急切,但终归有些在意, 他知道对方应该就在附近, 却迟迟无法找到。
“仙君……小仙君……时辰到了, 该走了……”
“再等等。”他说。
“不能再等了……您到底在找什么?”
“我在找……”江顾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自己道:“罢了。”
只是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失望,他很想回头看一眼,却又觉得没必要。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 他有些期待地转过身去, 却是无边无际的黑雾。
江顾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卫风那张放大的俊脸, “你在干什么?”
卫风强装镇定,唇色有些不自然地红润,他下意识地抿了抿,“没干什么。”
嘴唇上隐隐有些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碾磨过,江顾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说实话。”
卫风眼神飘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软声道:“师父,我错了。”
一个时辰前。
卫风睡得不算安稳,身上疼得要命,他被迫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江顾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冰冷刺骨,于是他干脆将人又重新抱回了怀里,自己充当合格的靠枕。
江顾伤得太重,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他发誓,最开始他完全没有什么混账心思的。
只是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他看着江顾,莫名其妙地开始盘算他们之前牵过几次手,亲过几次,神交了几次,便免不了想起当时的情形和滋味,想着想着便有些心猿意马,江顾临了那声嗤笑就像根小羽毛一样不停地搔刮着他的理智,六欲道的本能也在催促着他将想法付诸实践,他天人交战和自己斗争了许久,才平息下那来势汹汹的欲望。
但江顾就在他怀里,浅淡的气息无处不在,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垂眸盯着江顾,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就只亲一下。他暗暗告诫自己。
他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下江顾的反应,发现他没醒之后,胆大包天地又亲了第二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江顾,直到江顾皱着眉闷哼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
现在,卫风盯着江顾泛红的嘴唇,面上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早知道会被发现,还不如亲个够。
江顾被他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生生气笑了,“趁人之危,卫临明,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卫风一听他连姓带字地喊头皮就发麻,下意识地绷直了后背,据理力争道:“那你还教过我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不然什么都得不到。”
江顾脸色一黑,“你还敢顶嘴?”
卫风浑身抖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道:“师父你别生气,我的涎液也可以疗伤,靠那些丹药血肉生长起来实在太慢,你看,现在你的外伤都已经长好了。”
“胡说八道,在你睡之前这血肉就已经——”江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色白了青,青了又黑,声音冷得仿佛要杀人,“你趁我昏迷都干了些什么?”
卫风白皙的脸又瞬间涨得通红。
江顾忽然明白他刚醒来时为何卫风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脸红,他原以为是这厮因为自己的蠢笨而羞愧,原来是因为这混账东西大逆不道私自给他疗伤,竟还装得人模狗样企图瞒过他。
“师父你别生气。”卫风耳朵红得要滴血,慌乱地解释道:“那些止血符根本止不住你身上的血,我、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想我的涎液能治疗外伤,才、才出此下策,而且我也没乱看乱摸。”
只是江顾身上的伤口太多,他只是悄悄都亲了一遍,还很自觉地蒙上了眼睛。
江顾怒极反笑,“我储物袋中的天池水是摆设吗?”
“我试过了,没灵力,催动不了。”卫风委屈道。
江顾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卫风心中更忐忑了,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眼睛里的泪要掉不掉,“只要师父的伤能好得快些,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受着。”
江顾糟心地看了他一眼,卫风平日里装得乖巧可怜,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是一件也没少干,骨子里就是个不服管教我行我素的混账东西。
“滚。”江顾言简意赅。
卫风的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就只掉眼泪,一只胳膊还揽着江顾的腰不肯撒手,他哭起来便是真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要钱地往下砸,浑身都在抖,江顾甚至能感受到他抽泣时从背后传来的震动。
“别哭了。”他头疼道。
卫风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哑着声音道:“师父,我对你是心思不纯,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但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做伤害你的事情,我真的只是舔了舔你身上的伤口给你疗伤,而且方才我亲你只是想将那涎液中的情毒渡回来,后来才忍不住轻轻咬了你一下……”
他越说越委屈,满口不是亲就是舔,污言秽语听得江顾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卫风立马不说话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上是满脸愧疚自责。
但他眼尖地瞥见了江顾的耳朵泛起了浅淡的绯色,眼睛顿时一亮,被抓现行的苦闷瞬间烟消云散。
奈何江顾周身气压太低,他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不舍地抽出了胳膊,在洞中自己找了处离江顾远些的地方,自觉地跪下来面壁思过去了。
山洞中的木柴逐渐化作了灰烬,火苗渐渐止歇,熹微的晨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洒了进来。
江顾身上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些太严重的地方,后腰和肩背处还在缓慢地愈合,不过他已经可以勉强扶着洞壁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