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的外伤以江顾的修为完全可以用灵力修复,除非他的元神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然而卫风回忆起这两个月之间的点点滴滴,从未发现江顾有什么异常,他虽然元神重伤,但给卫风的感觉一直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除了那次刚杀完楚观山江顾出去借灵石。
从前在飞舟上修炼,他也没见江顾用过灵石摆阵法辅助,但那次江顾却破天荒地用上了灵石还出去借,卫风在修炼之事上对江顾的任何说法都深信不疑,自然接受了当时他的说法,但是卫风忽然想起来,在杀楚观山的整场战斗中,江顾一直都是修为最低的那个。
但他的聪明和狠辣甚至是不择手段,都很好地掩饰住了他修为上的短板,然而无论如何,修为在斗法中都是最根本所在,他却硬凭着真仙境中期的修为设计杀了楚观山,还将卫风全须全尾地带出了试炼之境,恐怕当时在飞舟上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扑倒在榻上……当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试探江顾的真心,在半真半假地同他闹脾气。
卫风死死盯着他满身的伤痕,难以想象他顶着这一身伤过了两月有余,直至今日才寻到机会出来疗伤,他从不在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弱点。
卫风看着他将整具躯体都浸入了池水之中,乳白色的池水瞬间被污血染红,腐肉被灼烧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洞中,而江顾只是垂着眼睛微微皱起了眉,额头和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知被谁抓穿的锁骨间是明晃晃的血洞,腐肉被侵蚀慢慢生出新肉,肩膀裸露出来断裂的骨头在缓慢的愈合,江顾微微阖上眼睛,墨玉镯从他腕间飞出,悬在池水上空,在缓慢地修复他快烂透的元神。
卫风难以形容心中是何滋味,他恼怒于自己的迟钝和无知,又气愤江顾的逞强和淡定,心疼和恼意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缠绕在他身上,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呛鼻,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江顾在他心里太过强大,即便他现在的修为已经比江顾高上许多,在他心中江顾依旧是无所不能不可撼动,是他永远需要追随和仰望的存在。
师父无所不能,师父永远都有办法。
但是现在他才隐约知道江顾因为他这声师父付出了多少。
江顾正在引导墨玉镯修补元神,忽然察觉到一阵诡异的灵力波动,正打算睁眼收拢神识,识海中突然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皱眉,“卫风?”
卫风的元神瞬间便到了他面前,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望了过来,“师父。”
“出去。”江顾对他擅闯自己识海的行为十分不满,更不虞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跟了出来。
“我帮你疗伤。”卫风低声道。
“不需要。”江顾依旧冷漠地拒绝。
然而空旷的山洞中,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在水池上空,数不清的黑色鬼纹从池水中冒出,缠绕在了江顾身躯上,将上面的伤口细致入微地包裹住,隔绝了那些强横霸道的天池水,冰冷滑腻的触感让阖着眸子的人紧紧皱起了眉。
识海中,卫风的元神已经散成了雾气,声音却紧紧贴在江顾的耳边,听起来难过又哀求,“师父,我真的能帮你疗伤,等这破镯子给你养好元神,劫雷都劈了八十道了,师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刚刚自由就没了师父。”
“……”这话说得属实夸张,江顾刚想出声训斥,意识便感觉到一阵朦胧的模糊,他神色一厉,“你干了什么?”
“鬼纹……催、情。”卫风有些心虚地用元神蹭了蹭他的后颈,放软了声音道:“我本体元神的效果……比躯壳更管用,师父,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陌生渴求来势汹汹,澎湃地压过了他强悍的意识和清明的神智,江顾下颌紧绷,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卫、临、明。”
卫风吓得一个哆嗦,低头舔过他元神锁骨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心下一横,带着江顾虚弱到极点的元神化散成了浓郁的雾气。
江顾的元神已是外强中干,卫风极力克制着汹涌而出的渴望,仔细地修补着那元神上千疮百孔的伤口,他甚至害怕江顾更生气,在识海中连形都没敢化出来。
宽广无垠的识海中,一金一黑两团雾气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山洞天池水中,被鬼纹缠绕的人眉头紧皱,冷若冰霜的俊脸上泛起了浅淡的绯色,又被强行压制下去,他抿紧了苍白的嘴唇,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搭在池边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手背都因为过分用力泛起了青筋。
几条黏腻冰冷的鬼纹缠绕在他颈间,在他唇边停留片刻,又顺着他的流畅紧实的手臂一路滑过,化作了一只宽大漆黑的手掌,强硬的分开他的五指扣了进去。
入水的月光斜斜洒进了洞中,搅乱了满池水雾。
第175章 烟雨八阁(三)
雪白的衣摆划破池水上空的雾气, 江顾系好腰带,神色冰冷地看向跪在池边的青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影响心志,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混沌不清半推半就地与人神交。
而且这个人还是卫风。
怒火燎原般席卷过每寸理智,这对他来说不止是神交, 更是上位者的权威和尊严被挑衅, 有一瞬间他险些没能抑制住杀心。
卫风跪得笔直,他低垂着脑袋, 不敢抬头看江顾一眼, 只死死咬住嘴唇任凭发落。
江顾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便走, 卫风心底一慌,膝行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惊慌失措地出声:“师父!”
他慌乱中死死抓住了江顾的衣摆,手颤抖的得厉害,有些语无伦次道:“师父我错了!是我以下犯上是我大逆不道!你要打要罚都可以!但别不要我……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 师父, 求求你,你别生气……”
他死死抱着江顾, 生怕他离开, 又害怕他生气不敢站起来, 声音带着哭腔求他,浑身都因为恐惧在颤抖。
“起来。”江顾冷声道。
“我不……师父,你别走。”卫风哭得险些压不住声,他竭力稳住呼吸, 胳膊抱得更紧, “你的元神都伤成这样了又马上要突破,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我不想让你死,师父,是我没用,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你别丢下我……”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后颈手中灵力一震,便将人从身上撕了下来,他逼着人站好,沉声道:“别哭了。”
卫风艰难地压下了不稳的呼吸,眼眶通红蓄满了泪低头看着他。
这场面实在离谱,分明是他胆大包天强行拉江顾神交,现在却强忍着眼泪要落不落,看着活像被江顾欺负到不行。
江顾嘴唇微动,却罕见不知道该说什么,松开手想走,卫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抱住他又要跪。
“站好!”江顾厉声道。
卫风吓得一个哆嗦,老老实实站好,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黏黏糊糊地出声:“师父。”
他头发和衣服都被天池水浸湿,可怜地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尾却泛着红,泪痕满脸带着哭腔喊师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江顾眉头皱得更紧,掐了个诀将他烘干,冷声道:“闭嘴。”
卫风惶恐不安地闭上了嘴,不敢碰他的手,只敢抓住他的袖子,如果他的鬼纹没有铺满整个山洞挡住江顾所有去路的话,看起来就更可信了。
“我说过我有办法。”江顾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蹙眉道:“再敢擅作主张——”
“我不会了师父。”卫风仓促间抓住他的手。
滚烫的触感让江顾感觉有些陌生。
“没有下次。”他冷淡道。
卫风和他神交已是事实,也的确比他的办法更有效果,而且归根结底是他意志不够坚定才会被卫风影响,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浪费时间。
尚未消解的怒意被强行压下,包括心底涌上来的那股莫名的不自在。
卫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惊喜道:“师父,你原谅我了?师父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
“回去吧。”江顾收起了天池,化作一道流光出了山洞。
卫风赶忙跟上,他没想到自己干了这种事情江顾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甚至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地平静,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师父是不是……对他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
胸腔中的喜悦呼啸而过,他几乎压不住眼底的狂喜,加快速度追着江顾回到了萧府。
然后就被现实泼了盆冷水。
紧闭的房门禁制重重,彻底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卫风想要推门进去,而后便听见了江顾冷淡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去隔壁疗伤。”
卫风不想去,他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再继续缠下去,他没被赶走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在师父气消之前他还是不要再去碍眼了。
他这般想着,垂头丧气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陌生的房间一片空荡,没有江顾的半分气息,卫风吸了吸鼻子,眼睛一阵酸涩。
师父消气了就好,他默默说服自己。
但江顾疗起伤来便不知日夜,一连七八天隔壁的房间都没有动静,期间卫风想故技重施化作普通雾气混进去,无一例外都被重新更换的法阵挡了回来。
日照当空,鸟语花香。
正躺在房顶晒太阳的江向云看着院子里来的不速之客,稀奇地挑了挑眉,“哟,这不是我卫师侄吗?”
卫风脸色一黑,“谁是你师侄?”
“你师父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你可不就是我师侄嘛。”江向云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坐起来,“有事儿?”
卫风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
这厮冷下脸来简直和江顾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看得江向云一阵牙疼,他懒洋洋道:“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我很好奇,你怎么不自己去看?”
“不用你管。”卫风翻手,掌中多出来了足小鼎,“陆离雨还没有解开与八阁的主仆契,你若帮忙,我就帮他解开。”
江向云缓缓敛起了嘴边的笑意,坐直了身子,“你真能解开?”
“那些叛徒只要再次通过十重境试炼便能反向解契,我再了解不过。”卫风将手中的小鼎扔给了他,“把这个给我师父。”
江向云接过那小鼎,“什么时候?”
“现在。”
禁制出现波动,属于江家的符文显露,正在入定的江顾缓缓睁开了眼睛。
门扇打开,露出了江向云那张笑眯眯的脸,“七弟,好久不见啊。”
江顾看了他一眼,“有事?”
“这不是给你送东西来了嘛。”江向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精致的小鼎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鼎看着小巧,但里面却装了不少东西,全都是些温养元神的灵药与法器,江顾用神识粗略一扫,便察觉到了属于卫风的气息。
江向云东西送到,却不着急走,放了个隔音罩在两人周围,看向江顾的目光中饱含深意,“你那徒弟——”
“慢走不送。”江顾道。
“……”江向云挑眉。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最终还是江向云败下阵来,啧啧了两声,转身便走,只是走之前还不忘多句嘴,“七弟啊,少生气,看把孩子给吓得都不敢往你跟前凑了。”
江向云离开,院落中又恢复了寂静。
江顾看了一眼面前的小鼎,从鼎内冒出了一团黑漆漆的小元神,看到他激动地扑棱着翅膀,彪着两行眼泪就扑了上来。
它一直被卫风困在这小鼎里不见天日,委屈得要命,但它又不会说话,只能气急败坏地冲江顾比划,最后哭唧唧地去蹭他的脸。
江顾将它抓了下来,它便乖乖地坐在江顾的掌心,穿着身鲜艳的小衣裳对江顾摇头晃脑扇翅膀。
江顾扫了一眼空荡的院落,带着它同那小鼎一道进了门。
片刻后,卫风从角落里显出了身形,神情落寞地走到了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又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江顾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内传了出来:“进来。”
卫风眼睛顿时一亮。
门扇开合,有人小心谨慎地走进来,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江顾抬眼看向他,“你想对陆离雨做什么?”
卫风愣了一下,“啊?”
江顾神情冷淡地望着他,没说话。
卫风见糊弄不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没想做什么,只是师父你现在不打算动陆离雨,我便想着顺水推舟卖江向云一个人情,帮他把陆离雨的八阁主仆契约给解了。”
江顾眉梢微动,“只有这些?”
“顺便给他重新种个契。”卫风眼底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恶意,冷声道:“若不是他,我们也不必分开这么长时间。”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烟雨台恐怕早就知道你劫玉的身份。”江顾道:“先别动他。”
卫风眼底闪过一抹不忿,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正在啃灵力球玩的那团小元神,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帮萧清焰坐上天地阁阁主的位子。”江顾抬眼看向他,“找到你的元丹和心脏。”
卫风愣了一下,“其实有没有对我影响也不大,不必非要寻回来。”
“元丹乃是修士修炼之根本,心脏是躯体之主,没有这两样东西,谈何飞升?”江顾蹙眉。
“可……我是劫玉。”卫风看向他的目光发沉,心绪复杂。
“劫玉和玉阶不过是烟雨台所定,若按他们的规则来,你我都不必活在这世间。”江顾冷声道:“你在血海这几年是将脑子也一起炼成水了么?”
卫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因为他提了劫玉之事,江顾的心情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恶劣。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大着胆子走到了江顾身边,“师父,我只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顾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渡劫时不准出现。”
卫风一噎,下意识便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反倒是那团小元神明目张胆地坐在了江顾肩膀上,嚣张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卫风咬着牙挤出了丝微笑,“好。”
烟雨台。
空旷的大殿中, 悬浮着十八面高耸至大殿顶端的水镜,这十八面水镜颜色各异,底部生长出根系深埋入地底,如同从土壤中长出来的巨大果实, 而在大殿中央, 则是一把石头铸成的座椅,密密麻麻的利剑像是被融化了般稳稳凝铸在石椅上, 聚集起了浓郁的神力。
十八面水镜黑了两面, 其他水镜中的法相神色各异, 在低声交谈。
“试炼之境不见了?他们到底干什么吃的!”
“温自衡陨落了, 阴阳楼现在乱成了一团。”
“楚观山修为已经到大罗境初期,怎么也会在试炼之境这种地方陨落?”
“试炼之境不见,那劫玉呢?”
“……有人发现了洛小园等八阁叛徒进去的踪迹。”
“笑话,就算是十个洛小园加起来也不可能杀了楚观山……”
石椅上,坐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穿了身朴素的灰色衣裳, 容貌俊秀端方,但若是对上他那双眼睛, 便不会以为他真如外貌表现出的那般年轻, 那是一双经历过岁月沉淀和腥风血雨的眼睛, 透着年长者的沉静与平和,他修炼至今已有五千七百余岁,没有因为这些小小的波折而动声色,安静地听着水镜中各个楼主阁主的交谈, 不发一言。
大殿中香炉中的篆烟缓缓飘动, 一道清亮透彻的光芒忽然自虚空笼罩而来,坐在石椅上的人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水镜中的交谈声瞬间戛然而止,齐齐恭声问好:“台主。”
平日里只有萧澹的一抹分神在,通常不会对他们的决策有所干涉,而现在则是真正的萧澹现身,众人瞬间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萧澹点了点粗糙的石椅扶手,“清凡,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字的水阁阁主正是萧澹第六子萧清凡,他不是萧澹子女中最为出色的那一批,但也资质非凡,在八阁中资历颇老,仅次于楚观山,闻言便现出了真身,将事情一一道来。
“试炼之境异动,楚阁主和温楼主先后进入试炼之境探查情况,接连陨落,试炼之境消失不见,境内元神全部被弹出回归真身,因为试炼之境消失,故而也无法进行回溯探查,只据幸存的试炼弟子道,曾看见洛小园白栾等八阁叛逃者现身,我们推测应当是楚、温二位同叛变者斗法失败陨落,试炼之境大概率已经落入了焚台殿手中。”萧清凡抬头看了萧澹一眼。
“可是单凭焚台殿那群乌合之众如何杀得了楚观山和温自衡?”水镜中有人仓促出声:“还望台主明察。”
萧清凡回头看了一眼,是生死楼楼主阎淮安,他还想再开口,萧清凡便出声打断了他,“儿子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除天地阁外,剩余七阁已组织人手前往阴阳楼调查。”
阎淮安被他一堵,只能闭上了嘴。
“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找回试炼之境。”萧澹道。
“是。”萧清凡应声。
萧澹的目光扫过其余几人,缓缓开口道:“望月尚未探索的古神殿遗址数量颇多,不必将人手全都浪费在这一件事情上面,近来星图不稳,应是有新的天阶神器现世,金、火二阁当尤为注意。”
“是。”金火二阁阁主顿时难掩喜色。
“□□风三阁,各点一千人来沉曜相助。”萧澹说完这些,本体元神便悄无声息地撤去。
“恭送台主。”众人齐声行礼,大殿中的水镜也逐个暗去。
萧清焰进门的时候,与往外走的萧清凡擦肩而过,他恭敬地退至一侧行礼,“六哥。”
萧清凡像是才认出他来,笑着扶了他一下,“你来得正好,方才父亲本神降临,估计知道你来,应该还没走,快去吧。”
萧清焰笑着点头,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殿门在他身后合上,萧清焰雀跃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父亲,我回来了!”
石椅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阿浊,过来。”
萧清焰笑着跑了上去,半跪在他面前,“父亲,您好久没有本体回来过了。”
萧澹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听说你领了乾坤楼护送平泽修士一职,做得不错。”
萧清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顿了顿才道:“父亲,我好像找到我的命定之人了。”
萧澹低头看向他。
“他叫江顾,果真如父亲所说,他是平泽大陆的修士,不过……”他缓缓皱起了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不过他好像对我不怎么喜欢。”
“无妨,慢慢来。”萧澹撩起了他的袖子,看向他手臂上的伤疤,“这伤疤中封印着一些记忆,若是时机恰当,可以试着让他帮忙给你解开。”
萧清焰道:“父亲您帮我解开不行吗?”
萧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点在了他的眉心处,无数记忆涌入了萧澹的脑海,只是其中有些许的违和之处,“阿浊,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萧清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萧澹失笑,拿开了手,“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萧清焰点了点头,“我听父亲的。”
“楚观山怀有二心已久,温自衡也犯了错,五年前我不动他们是还没到时候,这回你找到命定之人,他帮我们除掉了楚观山和温自衡,是该好好谢谢他。”萧澹不急不缓道:“现在玉阶和劫玉都在天地阁,阿浊,看好他们。”
萧清焰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谁是玉阶?谁是劫玉?”
萧澹指尖凝聚出一点光芒,重新点在了他的眉心。
天地阁,萧府。
姚立冷脸站在门口,眼睛紧紧盯着地上浑身是血的乞丐,他周身的大穴全部都被数寸长的魂钉钉穿,姿势随意地靠在墙根边上,从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了两只猩红的眸子,一笑便从嘴里溢出许多血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笑,断断续续的笑声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江向云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风水轮流转,陆离雨,你有想过会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吗?”
“当然。”大概是疼得厉害,他咬着牙调整了一下坐姿,咧嘴笑道:“我还知道像你这种金枝玉叶的小公子,看着斯斯文文,其实折磨人的手段比我们这些杀手都多,早知道当初在平泽大陆,我就该再多哄哄你,起码把你哄上床,只神交了几次实在有些吃亏,都对不起我现在受的这些苦。”
江向云端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姚立的剑尖距陆离雨的眼睛只剩咫尺,却被人喊住。
“小舅舅,别为这种人生气。”江向云起身,笑眯眯道:“你去外面散散心,我同他说几句话。”
姚立的剑停悬片刻,陡然收起,他恭敬地对江向云点头,“是,公子。”
言罢,他提着剑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
室内光线暗下来的瞬间,一道沉闷的响声便在房间内响起,紧接着便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阳光下尘埃飞舞,地板上凝聚起一滩黏腻的血,江向云干净的靴子踩住了陆离雨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离雨,语气却依旧温和戏谑,“激怒我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情契虽然暂时无解,但我也能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陆离雨猩红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发出了声沙哑的笑。
江向云松开脚,俯身下来抓住他的头发将人提了起来,笑眯眯道:“所以你最好听我的话。”
陆离雨盯着他眯起了眼,“那我也奉劝你一句,乖乖滚回平泽当你的江家公子,望月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江向云缓缓敛起了笑容,“带我们进古神殿,就帮你解开和八阁的生死契。”
陆离雨猩红的眸子倏然一定。
隔壁院落。
“古神殿?”卫风有些诧异道:“师父,这里的古神殿与试炼之境和平泽大陆的神殿遗址相比还要凶险万分,通常都是那些通过了十重试炼的八阁修士去探索,即便如此,每次进神殿也要死个十之八九,贸然进去定然不妥。”
“我们现在需要机缘和神器。”江顾道:“江向云会说服萧清焰,届时你与我们同去。”
卫风听见他肯带上自己,瞬间就不再劝说,“好!”
闯古神殿而已,他肯定能护好师父。
那一小团元神吃饱喝足,躺在桌子上拍肚皮,江顾抬眼看向卫风,“启程时会告诉你,回去吧。”
卫风愣了一下,“回哪儿?”
江顾道:“你的房间。”
“我跟师父一起,这里就是我们的房间。”卫风一脸严肃道:“师父,你不好好看着我,万一我再被陆离雨楚观山那些混蛋捉走了怎么办?虽然是具木头躯壳,但他们歹毒得很,一刀一刀片开我的元神——”
江顾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心虚地别开眼睛,手贱去戳桌子上那团小元神,小声道:“我自己一个人住多危险呐。”
江顾不再搭理他,自己去榻上修炼去了。
卫风嘚瑟地冲那傻了吧唧的小元神挑了挑眉,捏住它的翅膀将它塞回了鼎里,在它想冒出头来求救时一脚踢到了墙角吃灰,自己则走过去挨着江顾坐了下来。
江顾正修补着元神上细小的伤口。
诚如卫风所言,他的鬼纹疗愈效果极佳,神交过后江顾原本千疮百孔的元神也恢复了多半,连带着之前金盈袖给他下过的余毒都清走了不少,灵力在经脉中运行亦通畅许多,只是他原本灿金色的元神里多了些漆黑浑浊的元神杂质,需要费些时间才能清除。
江顾做这件事情心情颇为恶劣,不过想起自己也有元神残留在了卫风的元神之中,莫名地平静了许多,他分出了丝灵力去探查卫风的元神,想看这厮如何修炼元神。
江顾刚进卫风的识海,便看见他的元神吊儿郎当地翘着腿躺在识海里,手指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灿金色元神残余,伸出舌头卷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吞进肚子里,金色的元神残余便在他漆黑的元神上的某个地方显露出来,他又喜滋滋地撕下来缠在手上,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过程。
“……”江顾看得一言难尽,“你在干什么?”
他冷不丁出声,卫风吓了一跳,整个元神都蹦了起来,惊恐地望着他,“师父,你怎么来我识海了?”
江顾蹙眉道:“神交过后的元神残余无法被本体吞噬,将这些杂质清出去。”
卫风猛地将手藏到了背后,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我、等一会儿再清。”
江顾见他脸红,面无表情道:“现在。”
卫风被抓了个现行——虽然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但也不得不屈从于江顾的威慑,不情愿地将那些金灿灿的元神杂质清除到了元神之外,江顾只分了一抹神识进来,是淡淡的金色,他看得心底发痒,低头扫了眼自己的元神,放软了声音道:“师父,我的元神是缝起来的,你看。”
他之前对江顾有怨,心里憋着口气逞强,元神外面都是裹了层障眼法,不肯将丑陋的伤口暴露在江顾面前,但现在却主动朝着江顾露出了伤疤。
密密麻麻,全都是用细长的鬼纹缝合起来的狰狞疤痕,甚至连脸上脖颈都没有例外,江顾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看得心底一沉。
卫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重新裹上了那层障眼法,让自己变回了俊朗好看的青年模样,有些难过道:“杀楚观山的时候又添了许多新伤,神交后这些伤虽然好了些,但还是很疼,这木偶躯壳的识海狭窄又不好用……”
江顾听出他话里有话,没反应,便见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师父,我能不能进你识海里养伤啊?我保证,肯定老老实实地待在角落里,绝对不会碰你的元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