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by归鸿落雪
归鸿落雪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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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墙后的甬道漆黑一片,不再有烛火照明,火属性的神力潮让周遭的空气变得干燥滚烫,呼吸间仿佛又火焰在炙烤,而空气中却散发出某种潮湿而咸腥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闭气。
江顾却觉得这味道有些莫名的熟悉。
随着他们往里走,神力潮也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越发咸腥潮湿的味道,维持着墨玉镯太耗费灵力,江顾便将其收了回来,只是镯子刚到手上,就被卫风扯住了袖子。
他抬眼看向卫风,就见这厮被神力熏得脸色潮红眼神迷离,身上的衣裳也凌乱不堪,露着胸膛,上面还有不少新鲜的伤痕,他大半身子都靠在江顾身上,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师父……腰带。”
江顾沉默了片刻,将墨玉镯化作腰带缠在了他腰间。
卫风吐了口滚烫的浊气,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降温,江顾脚步微顿,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路开始变得黏腻,走在最前面陆离雨点了灯,微弱的灯光将他们脚下的路照亮,竟全都是在蠕动着的血肉,深红色的肉块上还露着青筋,不断地有血从里面往外渗,黏在了他们的靴底,每走一步都要拉出许多细长的血丝。
江向云看得脸色发青,胃里直翻滚,陆离雨戏谑道:“哟,就你这样还是修杀戮道的?”
江向云抬手便要揍他,陆离雨笑着伸胳膊去挡,结果脚下一滑,正碰到了旁边的墙壁,被烫得叫了一声。
一小团红影从墙上蹿了出来,惊恐的吱了两声,然后拖着身后长长的离火绳往地上的血肉中钻去。
江顾眼疾手快掐诀,拽住了离火绳的尾端,“跟上它!”
言罢,他便拉着卫风一起钻入了那黏腻的血肉块中,姚立紧随其后,陆离雨哀嚎一声也跟了上去,江向云生无可恋地抹了把脸,咬着牙也一并钻了进去。
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江顾屏住了呼吸,顺着离火绳游走的方向破开周身的血肉,然而那些血肉仿佛有生命一样,紧接着便会合拢不断地试图吞噬他的血肉,江顾只能不断地调动体内的灵力,他正要祭出赤雪,旁边的卫风忽然挣开了他的手,翻身将他抱进了怀里,那些血肉争先恐后地扒在了他的躯壳上,又被鬼纹不断地割开,只是一瞬的功夫,他们便穿过了血肉落在了地面上。
落地的瞬间,江顾清晰地听见了木偶躯壳断裂的声音,“卫风!”
金色的灵力陡然将他散开的躯壳围拢住,墨玉镯凝住了他的元神,江顾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我没事,师父。”
“离火绳只能由一人操纵,稍有差池便会失去对方元神的踪迹,你元神属火与这血肉同属,动用法术不止让你魂飞魄散,连带着里面所有人都要被你连累。”江顾沉下声音,“下次自作主张之前,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卫风被他骂得一懵,心里又很不服气,忍不住道:“可若我不动手,那些东西就会伤到你!”
“我死不了。”江顾冷冷看着他。
卫风被他一噎,气得眼眶通红,“那我也死不了!”
“哎哟!”陆离雨血呼哧啦地从肉块中滚了出来,身体被灼烧了大半都露出了白骨,他龇牙咧嘴地喊疼,开始疯狂地往身上拍疗愈符。
而后出来的姚立和江向云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受的伤都深可见骨,江向云一边疗伤还不忘调侃江顾,“这是怎么了?孩子不听话揍一顿就好了。”
卫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江顾转头看向周围,被离火绳栓住的小红影委顿在地,哭哭唧唧地躲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后面,江顾拿出了颗夜明珠走上前,幽蓝色的光芒照出了那团黑影的模样,他眼底浮现出几分愕然。
一座近十米高的鲛人石像矗立在那里,他五官轮廓极深,一只手抬起与肩齐平,锋利的指甲内扣,仿佛在极其用力地抓紧什么东西,另一手垂在蜷曲的鲛尾旁,他往上仰着头,神情悲戚,好像在极力看清什么东西,一条淡白色的龙绡蒙住了他半张脸,高高地垂落下来无风而动,若有若无地划过江顾手中散发着微光的夜明珠。
这是鲛人湾墓碑前的那座石像,江顾记得清清楚楚,那只抬起的手应该是抓着一座石碑,江顾甚至能闻到湖中的咸腥味道。
当初他将鲛人湾遗址炼化收入紫府,并没有带走这座石像,但它也不该出现在远隔千万里之外的此时此地。
一个圆形的皮球从石像后滚了出来,正正好砸在了卫风的小腿上,卫风心中一动,拿起来之后,皮球上布满了银蓝色的鳞片,而且看起来这小球被踢得次数太多,上面的鳞片已经变得卷翘磨损——卫风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小球,他摸过上面银蓝色的鲛鳞,呼吸一窒。
江顾转头看向他。
卫风大脑忽然变得一片混乱,他终于在繁杂的记忆中抓住了一个锚点,“当年我下山去蛟龙城想找神鸢鲛鳞,在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一群孩子在踢球,我就帮他们捡了起来,上面的鳞片和这个一模一样。”
他瞳孔微缩,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轻声道:“但这是……我的鳞片。”
每个鲛人鳞片的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绝不会错认自己的鳞片,但当时的卫风尚处在神鸢鲛血脉觉醒之前,根本认不出来,这又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他很快就将其抛在了脑后,原本以为只是无意间见到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现在又离奇地出现在望月大陆的古神殿中,只让他觉得悚然。
江顾走过来,拿走他手中的鲛人皮球,“卫风,冷静下来。”
卫风呼吸隐隐发颤,听他的话竭力稳住心神,抬头看向那座鲛人石像,元神中空洞的心口随着地底的撞击声一同震动了起来,他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陌生的、尖锐的不甘与怨恨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他空荡荡的心口,摧毁着他的理智,蛰伏在体内的鬼纹与羊角若隐若现,神鸢鲛的原型挣扎着想要破开木偶躯壳的束缚。
咚!咚咚!咚!咚咚!
那鲛人石像上出现了无数裂缝,从缝隙中涌出了粘稠的黑色黏液,顺着石像淌了下来与那血块融为一体,那团小红影迫不及待地钻入了那团混合物之中,原本渺远的撞击声陡然间放大了数百倍——
江顾终于听清,那应该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鲛人石像破裂,一道少年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瓦砾碎石之上,他悬浮在空中,抬起一只手臂掌心向上,那滩跳动的血肉与黑液的混合物被那团小红影收拢而起,凝聚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缓缓低下头,对上了江顾的目光——正是之前在雾气中江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抹执念。
然而与那抹执念不同的是,面前的少年已经凝聚出了实体,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了神采,他笑着看向江顾,眼底满是雀跃,声音清浅动听,“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化作一道红光直冲江顾身边的卫风而来,卫风因为那心跳声的干扰迟了半息,眼看那红光就要没入卫风的心脏,江顾扣住他的腰带猛地往后一扯,下一瞬墨玉镯就将卫风整个人笼罩在内,丝毫不给那少年任何可乘之机。
那少年也不恼,笑嘻嘻地望着江顾,伸手便想去抱他。
旁边,陆离雨看着手中残灵的测试法器,面如土色,“仙阶残灵……这种小破神殿怎么可能有仙阶残灵?”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仙阶残灵被江顾一脚踹飞了几丈远。
而卫风已经气得暴跳如雷,冲出防护罩就要生吞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东西。
陆离雨登时眼前一黑。

一个巨大的铁笼被放在大厅中央。
玄之衍怀里抱着受了重伤的乌拓,又看向旁边昏迷不醒的曲丰羽和沈庾信,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攥紧了拳头, 看向了铁笼之外披着大氅脸色苍白的人。
邬和致攥起拳头咳嗽了几声, 从袖子中拿出了令牌,“乾楼特使邬和致, 前来交还令牌。”
乾楼的弟子接过令牌, 脸色忽然一变, 态度变得格外恭敬起来, “属下参见副楼主,请您在此稍候片刻,我立刻就去禀报楼主。”
大约是他的声音太大,铁笼中的曲丰羽幽幽转醒,便吐出了一口污血。
“曲姨!”玄之衍忙扶住她。
曲丰羽死死盯着铁笼外的邬和致, 怒极反笑, “你藏得可真深啊,我们竟然全都被你骗过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情, 真正的阿致去哪里了?”
邬和致转过头来, 无奈地笑出了声:“那孩子身体不好,早在十岁时便陨落了,我本是名鬼修,又恰好领了乾楼的任务, 便借用了他的身体一直到现在, 阿羽,我们十一岁才相识, 你又何须挂念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呢?”
曲丰羽拧眉,“你领了乾楼的任务?那解拂雪呢?她明明说自己是乾楼特使还有残余的令牌?你在阳华宗潜伏这么多年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邬和致温润的眉眼仿佛换了副模样,透出股阴冷的气息来。
从前曲丰羽只当他是因为病弱所有才有这种将死之气,却原来是因为他本就是名借了别人壳子的鬼修,天生就带着股死气!
#VALUE! “不过闲来无事,又念在你对我一片痴情,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邬和致拢着袖子踱步到了那笼子面前,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满是森冷,“三百年前,我奉台主之命寻一处满是恶鬼的养魂之地,几经辗转找到了阳华宗和雀鸢宗的交界之地,那东西一直被我养在阳华宗魂灯洞地底,我一直在等个八字合适的胎儿,刚开始我是打算用这具身体同你结合的,可惜这身体太过孱弱,不得已便只能等,果然,我等到了你姐姐曲清和卫暝州的孩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那怪物力量太强,直接吞噬了那胎儿连同神鸢鲛的蛋,当时他甚至想杀了我和卫暝州,不得已我连同卫暝州将他的心脏封印了起来……”
曲丰羽脸色变幻莫测,“你是说卫风——”
“呵,什么卫风,真正的卫风和神鸢鲛早就死了,那些魂魄融合的鬼话也就是骗骗你们这群平泽的蠢货。”邬和致拢着袖子,周身鬼气弥漫,声音沉沉地落进了曲丰羽和玄之衍的耳朵里:“从始至终活下来的,只有那个没了心脏的怪物而已。”
“你胡说八道!”玄之衍怒骂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卫风才不是什么怪物!”
“他不是怪物吗?”邬和致轻声细语道:“你想想他那些鬼纹,那白瞳,之衍,还记得我们一起闯过的风月秘境万佛冢么?”
“一千年前,万名佛修在那里镇压的怪物便是他。”邬和致缓缓眯起了眼睛,“他远比恶鬼恐怖千百倍。”
“可惜万佛冢埋不了他,他命格独特,台主只能亲自动手……看我,再说下去就不妥当了。”邬和致不急不缓道:“总而言之,现在这怪物已经抛开了那副神鸢鲛的躯壳,又从血菩提中吸收完了自己曾经的残魂碎魄,如今只差拿回他自己的心脏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你们该担心自己的命运了。”他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岂料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变故陡生,正在昏迷中的沈庾信忽然劈开了那铁笼上的禁制,曲丰羽甩出了传送阵,玄之衍从笼子中纵身一跃——
“痴心妄想!”邬和致抬手便一拦,玄之衍几人被撞回了笼子中,但体型小巧的乌拓却被玄之衍用力扔进了那传送阵中。
“去找卫风!”玄之衍大声道。
乌拓嗷呜了一身,转眼便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邬和致失笑,“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来救你们呢?”
“来人,把他们扔进生死楼。”
浮泉神殿。
仙阶残灵飞出去的瞬间,江顾转身拦腰一挡,便将冲出防护罩的卫风挡在了原地。
卫风现在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空荡的胸腔震动的频率同那少年手中的心脏跳得一般快,他粗喘着气,咬牙道:“师父,那颗心脏是我的!那是我的东西!”
江顾也是他的!!!
“嗯,我知道。”江顾将墨玉镯重新束在了他腰间,转身看向已经重新爬起来的少年,“你究竟是何人?”
旁边的陆离雨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逃窜的阵法,江向云和姚立也俱是如临大敌。
那少年闻言目光茫然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温热跳动着的心脏,又抬头看向江顾和紧挨在他身边的卫风,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难过和悲伤,“我不记得了,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一千年。”
“放屁!”卫风暴躁地骂出了声:“我师父才多大,你一个执念形成的残灵连鬼都不是也配找我师父!你没有自己的师父吗?也是,你脑子不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你师父肯定也不稀罕要你!竟如此不要脸抢别人的,我呸!”
那少年被他骂得发懵,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之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竟然蓄满了眼泪,要落不落楚楚可怜地看向江顾,软声告状:“他骂我。”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骂得就是你!”卫风骂骂咧咧,从背后抽出了陌刀,看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小白花模样就来气,怒声喝道:“老子还要杀你!”
“等——”陆离雨大骇,话没说完,原本没有任何动作的江顾也祭出了赤雪剑飞身上前,江向云和姚立紧随其后。
“操!你们姓江的都是群疯子!这是仙阶残灵!仙阶!!”陆离雨崩溃地吼了一声,在逃跑和上前之间犹豫了一息,盯着江向云狠狠看了两眼之后,最后还是祭出了法宝加入了战局。
那少年残灵原本还试图朝江顾求救,谁知江顾比暴怒中的卫风还要凶残上几分,手中的赤雪剑径直引雷而下,直接劈向了他的眉心,江顾突破在即,引下的雷都隐隐带着劫雷的架势,残灵这等生物尤其害怕雷电,这一下险些被直接劈得灰飞烟灭,他身后的卫风和江向云几人都忍不住静默了一瞬。
那少年愕然又受伤地望着他。
可惜江顾根本接收不到他的怨念,江顾虽引了这一下雷,却也不能再引,否则在神殿渡劫就是自寻死路,卫风双手执陌刀径直朝那少年劈下,那少年见状不再退让,怒喝一声背后忽然涌现了数不清的鲜红鬼纹,那鬼纹除了颜色之外几乎和卫风的一模一样,不说卫风,连江向云和陆离雨几人都愣了一下。
然而江顾却没有任何迟疑,他往地上一拍,炼神大阵便拔地而起,卫风手腕上的冥阴骨飞悬而上,江向云见状立刻也祭出了自己的那半块冥阴骨,两者合二为一,悬浮在炼神大阵之上将那少年笼罩在内,姚立手中掐诀祭出斗笠,隔绝了外界试图汹涌而进的神力,陆离雨手中飞快掐诀,天罗地网钩织出无数丝线将炼神大阵中的空间网罗地密不透风。
那少年一时被束缚得动弹不能,他赤红着眼睛,却只死死盯住江顾一人,声嘶力竭吼出声:“你要杀我——”
卫风心口忽然一痛,他却强行压住了那股涌上来的悲愤,攥紧了陌刀,转头看向江顾。
“我不管你是何人,把心脏交出来,否则不会留你。”江顾神情冷酷,丝毫没有手软,离火绳径直穿透了那少年的肩胛骨。
那少年哀嚎一声,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我寻了你一千年……”
“啰嗦。”江顾攥紧了手中的赤雪剑,纵身飞跃而上,卫风强行压下了心中悲戚,咬牙同他一道砍向了那少年残灵,骂道:“狗东西!冒充我的鬼纹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影响我的神智!”
那少年尖锐的嘶鸣了一声,身上的红色鬼纹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将几人的法器和头顶的神器都震出了裂纹,还试图往江顾身上勾缠,卫风勃然大怒,数不清的漆黑鬼纹汹涌而出,同那些红色的鬼纹纠缠在一起,甚至还想将江顾包裹进来,结果被江顾一剑抽开。
江顾挽了个剑花,在一片混乱中凝聚起墨玉镯中的神力,借力打力猛地砍向了少年拿着心脏的那只手,与此同时,江向云和陆离雨同时从前后两个方向刺向了残灵的心口,姚立一掌拍向地上的炼神大阵,整个大阵倏然一收。
整个神殿顿时被震得摇晃起来,那少年的手腕应声而断,江顾一把将那心脏抓在了手里,在一片血雾中对上了少年那双含着泪的眸子,他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转身便将心脏扔进了墨玉镯空间内,反手便是一剑刺向了对方的眼睛。
谁知在剑尖碰到他眼睫的瞬间,那少年残灵倏然炸开化作了团红雾,巨大的冲击力将几人拍打到了坚硬的石墙之上,留下了深深的坑洞,炸开的碎石激荡起漫天尘埃,阵法被扯乱,法宝神器都散落一地。
江顾眼前有一瞬间的漆黑,耳朵嗡鸣作响,元神和神识仿佛都进到了某种虚无的空间,他竭力稳住心神,逼迫自己恢复清明,睁眼去寻卫风。
卫风躺在离他不远处的深坑中,浑身都是血,一团红雾在他面前凝聚成形,少年神情怨毒地盯着他,咳着血道:“全都是因为你……他才会不认识我……只要取代了你,他就只能看得到我了!”
他身后的红色鬼纹倏然炸开,如同无数利剑冲向了卫风,却在半途被一枚玉镯挡住,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卫风猛地睁开了眼睛,元神破开木偶躯壳化出了鬼面白目的法相,张开了血盆大口生生将那团红色的残灵吞进了肚子里,甚至还觉得不解恨,锋利细密的尖齿恶狠狠地咀嚼着,发出令人牙酸的碎骨声,他一边嚼一边狞笑出声,白瞳阴森狠戾,“凭你个残灵还想取代我?做你的春秋大梦!”
鬼纹察觉到了江顾的气息靠近,他猛地转过头来,对江顾露出了个灿烂乖巧的笑容。
只是他还维持着鬼面白目的法相,狰狞恐怖的怪物露着锋利细密的牙齿,还有混着血的红雾从嘴里溢出,怎么看都乖巧不起来。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陆离雨一看,登时觉得自己眼要瞎,哀嚎一声捂住了眼睛。
江向云嘶了一声,旁边的姚立默默地别开了眼。
“师父!”卫风用那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唇边的血,咧嘴邀功,“我把他给吃啦!”
“别什么脏东西都吃。”江顾微微蹙眉。
“哦。”卫风舔了舔嘴唇,变回人形钻进了自己的木偶壳子里,心疼地摸了摸上面的裂纹,又眼巴巴地看向江顾。
“改天给你换个新的。”江顾道。
卫风这才放下心来,他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放软了声音凑近江顾,“师父,你不会真信了那个丑东西说的鬼话吧?他要是一千年前就认识你,那我还三千年前就认识你呢。”
“……”江顾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幅模样比那少年残灵看起来还要可怜娇弱,但江顾却觉得顺眼许多,谁知卫风还要不依不饶,虚弱地晃了晃身子,江顾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腰。
卫风可怜巴巴道:“师父,你肯定不认识他,对吧?”
“不认识。”江顾垂眸看了眼他腰间的血,“先疗伤。”
卫风笑嘻嘻道:“没事,我好得很。”
他还能再生吞十个这种狗东西!
旁边的陆离雨一脸肉疼,“祖宗,那可是仙阶残灵,你这样直接吞了不怕被反噬吗?还有,仙阶残灵!收服了养起来能抵十件神器!你就这样把他吞了?”
卫风面色倏然一冷,阴气沉沉地盯着他,“不如我现在就吞了你进去陪他?”
陆离雨被他噎住,转头愤愤地瞪着江向云。
江向云正在疗伤,笑眯眯道:“侄儿喜欢吃就好。”
陆离雨朝天翻了个白眼,自己拖着残破的身体寻了角落疗伤,却还是忍不住卜算了一卦。
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师父,心脏呢?”卫风迫不及待地看向江顾。
江顾却没有立刻拿出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隐隐不安,虽说他对那少年残灵毫无印象,但不管是那双和卫风极其相似的眼睛还是那红色的鬼纹,又或者爱哭的秉性和爱装可怜的模样,他恐怕都和卫风脱不了干系。
卫风或许是这残灵本体的转世,或许是更深的联系,而且无论是浮泉神殿中人为的高墙还是不该出现在此的鲛人石像和那个皮球,都疑点重重,他们进来这古神殿极有可能是个被人为设计的局——是让他们来此地的萧清焰,又或者说,是萧清焰背后的萧澹。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江顾握住了墨玉镯,里面心脏的跳动将震颤传到了他的掌心,卫风在旁边不解地看着他,虽然急不可耐,却没有任何抢夺的意思。
不管萧澹想干什么,他都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卫风是他的,独一无二,他不会让卫风变成任何人。
“心脏先放在我这里。”江顾冷声道:“你先将那残灵消化完全。”
卫风乖乖地点头,爪子从墨玉镯上拿了下来,却不怎么老实地顺便往他手上摸了一把,还沾沾自喜地翘了翘嘴角。
“……”江顾垂眸疗伤,只当没看见。
卫风也挨着他开始疗伤,乐滋滋地将元神沉入了识海,却发现里面弥漫起了红色的雾气。
他拧起眉,调动鬼纹试图将这些扰人的红雾清除,岂料那些红雾却陡然一散,将他的元神包裹了进去,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外面,正在打坐的江顾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卫风的元神印记消失,他立刻进入了卫风的识海,却被一团浓郁的红雾遮挡住了视线,那些红雾还试图往他身上缠绕,江顾罕少如此动怒,他甩出赤雪剑,直接召出了大半元神,离火绳出手往那红雾中飞去,很快绳子的另一端便接住了卫风颈间的红绳,卫风被勒得咳嗽了一声,猛然惊醒。
下一瞬,江顾那灿金色的元神便不由分说将他整个都包裹了进去,与那红雾分隔得明明白白。
“师父……”翻滚沸腾的红雾中,卫风不太舒服地扯了扯脖子上的离火绳,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又给我系上了?”
江顾没有说话,只留给了他一个冷酷的侧脸。
卫风心口疼得厉害,他咬牙道:“师父,你快出去,这红雾有点邪门,我自己——”
“闭嘴。”江顾紧紧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掐诀,红雾之外便隐隐有雷声传来。
那红雾见状抖了两下,瞬息之间倏然散尽。
江顾带着卫风的元神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却并不是在卫风的识海中,而是真实的地面。
微风徐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喧嚣的人声从远处隐约传来,落进了师徒二人的耳朵里。
不远处是座恢弘又熟悉的城门。
卫风抬起头,看清了上面遒劲的三个大字——
蛟龙城。

第184章 烟雨八阁(十二)
“师父, 我们……回到平泽了?”卫风在看到蛟龙城三个大字的时候,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了一丝惊喜,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回忆幻境。”江顾看着城墙稍显虚浮的边缘, “我们被那红雾拖进了他的记忆里。”
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其实隐约能猜到那道残灵和自己的关系,毕竟那鬼纹做不了假, 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管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那都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他更无法容忍一抹残灵来分走师父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师父, 我们离开这里。”他抓住江顾的手,试图强行将人带离幻境,岂料自己竟用不出丝毫的灵力。
“记忆幻境是以幻境主人的记忆为依托,我们并非他记忆中的人,故而无法使用灵力。”江顾示意他稍安勿躁, “记忆总有尽头, 他耗不了多久。”
卫风眉头拧得死紧,“可是——”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无须放在心上。”江顾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卫风怔愣良久, 才缓缓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 一名少年就背着剑从他们面前走过,在城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马尾高束,鬓边用彩绳编了两条小辫,金色的耳坠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身鲜红华丽的衣裳格外引人注目, 银蓝色的腰带上坠着各式各样的法宝,背着柄黑色的长剑, 而剑柄则是块通体雪白的骨头,他叉腰仰起头,眯起了眼睛笑得漫不经心,“这儿就是蛟龙城?”
他生得十分俊朗,肤色白皙莹润,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间与卫风竟有八九分相似。
“没错。”回答他的是那柄骨剑,声音清灵透澈,“你要找的那人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少年人笑嘻嘻道:“他在梦里从来也不告诉我名字,只让我喊他师父。”
那柄骨剑沉默了片刻,“你指定是修炼走火入魔了。”
“才不是,我这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要不是他,我现在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少年抬起胳膊,没好气地拍了那骨剑一把,乐颠颠地进了城。
“虽然一直看不清师父的样貌,但他总爱穿着身白衣,跟神仙似的。”他扛着剑,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要我见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骨剑呵呵了一声。
少年毫不在意它的嘲讽,絮絮叨叨地跟它讲自己梦里的师父,但骨剑压根没有在听,倒更像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街上的行人都忍不住离这个神神叨叨的人远了些。
“你说我生在极南之地都能被我师父找到,他肯定一早便等着我降生了。”少年语气笃定道:“当年我若不是吞了那么多恶鬼失了神智,早就能在梦里见到他,也不至于等上好几年,哎,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八岁那年第一次在梦里见我师父?”
骨剑没动静,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道:“你说谁家好师父见徒弟先揍一顿,那我能忍?我纵横极南之地八年之久,当即就召出了所有的鬼纹准备吞了他,结果被他一剑抽得找不着北……哈,我师父肯定手下留情了我跟你讲,后来他还悄悄摸我头呢,哦,我没头,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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