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见地强势,自顾自道:“那你为何还要亲我?当初在平泽,明明是你先亲我的,就算你后来不肯认账也抵消不了,之前也是你非要我亲——”
江顾彻底听不下去了,他额头青筋直跳,“我何时非要你亲了?”
卫风的眼泪瞬间吧嗒一声掉了下来,“解涎液情毒的时候,明明就是你拽得我要我亲你。”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江顾深吸了一口,冷声道:“你不必再啰嗦,神交一事绝无可能。”
然而卫风那黑漆漆的元神已经贴近了他识海,仗着他重伤不好动作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可是师父,他们都说神交很舒服,而且疗伤真的很快,师父你相信我——唔。”
江顾脸一黑,抓住那团黏腻湿冷的元神就粗暴地按进了泥沙里。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第125章 风月无心(二十)
卫风的元神从泥沙中钻出来回到了身体,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江顾,重新化作了鲛人模样,“那我去引开对方。”
“回来。”江顾出声。
往外游走鲛人停下来转头望着他。
虽然被卫风提出的神交扰乱了一瞬间的思绪,但江顾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八阁叛徒紧追不舍, 杀了一个风无九一已经让他和卫风竭尽全力,再杀来人显然不现实, 墨玉镯修复元神的速度太慢, 为今之计要么联系上乾坤楼或者阴阳楼的人, 要么将计就计带着卫风去见“楚观山”……
如今他身受重伤, 无论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他沉思片刻,和卫风“神交”在其中竟还能算得上稳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布料,而后忍着剧痛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两个木偶人。
“这是……木偶人?”卫风对这木偶人很是熟悉,这东西能暂时隔绝元神的气息,但美中不足的是每隔十二个时辰元神便要回归本体, 否则就会有神魂溃散的风险。
几年不见, 江顾的木偶人更加细致灵动,只注入了一丝元神, 木偶便像活过来一样, 矜持地动了动腿脚, 低头拽了拽上面的衣摆。
“在对方找来之前拿到须弥心。”江顾又放出几十个没那么精细的木偶,语气平淡道:“将元神切一切。”
他冷静随意地像是在说切瓜砍菜。
“什么?”卫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切一切!?”
“如你所说,对方有办法感知到我们的气息, 既然如此, 我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元神分散到木偶之中能迷惑对方的视线, 帮我们找到须弥心运送本体出秘境。”江顾最后才补充道:“既然元神已经碎裂,不如碎得更彻底一些,不过还是要留一块最大的元神同躯体保留在一处。”
最后这话他看着卫风说,好似在嫌弃他怕疼,特意解释了一番。
“……不,师父,这太危险了。”饶是卫风在望月经历了许多非人的折磨,这一刻还是被江顾的狠辣震惊在了原地,不,这已经不单单是狠辣了,这简直是惊世骇俗,“元神乃修士之根本,万不可轻易毁伤,切碎了放进木偶中……”
他一时难以组织起语言,“且不说万一被那些叛徒打杀消散,就算侥幸全都保留下来,又该如何修复?师父,就算你不想同我神交,也不必想出如此、如此惨烈的方式,我拼死都会——”
“我试过。”江顾不冷不热地开口,“此法可行。”
卫风一时被噎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在望月大陆受了许多苦,尝尽了辛酸委屈,虽然他明知道当初在松绥幻境江顾推开他的那一掌有蹊跷,可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和对江顾无望的思念中,七分的理智化作了一分,三分的怀疑变成了九分,所以见到江顾的第一眼,他心中的埋怨和恨远超过思念和委屈,他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日子里,那些无法得到回应的爱意和思念不足以支撑他的生命,但是怨恨可以。
最开始他做梦都想着江顾能像之前无数次救他时那样,逆着光提着剑大杀四方,将他护在身后斩杀仇敌,后来他只想着死前能再见一眼江顾便能心满意足,再后来他想见到江顾后要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和诅咒对他破口大骂,他恨得椎心泣血恨不得杀了江顾这个罪魁祸首,到最后他已经对江顾会来望月不抱任何希望,只盼着自己能不择手段变得更强,去平泽折磨得江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这些仿佛淬了毒的念头在看到江顾的第一眼便溃不成军,那些无数次想象发恨的手段和汹涌的委屈与思念交织在一处,全都变成了粘稠又进退两难的别扭。
可到底他心里是怨恨的,尽管知道这没有道理,但他还是会怨江顾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找他,为什么找到他之后依旧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为什么对他防备依旧不肯交付一星半点的信任,为什么不能更加果决大开杀戒——
卫风忽然就意识到了原因。
江顾从来就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从一开始的五灵根资质生生洗成了单灵根,在江家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孤身一人长到这么大,上无父母师长庇护,下午亲朋眷属相随,又生了这么副惹眼的容貌,修行路上的困难比别人只多不少,就算洗成了单灵根,与天生的单灵根和天灵根也是天差地别,可他只用了五年的时间便踏上了来望月的飞舟,倾家荡产将他这么只废弃残疾的灵宠买下,大乘期修为却拼死杀了金仙境的风无九一,为了活命甚至连元神都曾切碎过……
他还想要江顾怎么样?
空洞的心脏处传来了股钝痛,卫风望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人眼眶泛红,声音干涩道:“疼吗?”
江顾目光微顿,知道他怕疼,面不改色哄骗道:“尚可,顺着裂隙切能减缓疼痛。”
“师父,我们就非要拿到勾陈簪么?”卫风抓住了他的手,“我以后再给你找更好的宝物不行吗?”
“我有用。”江顾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他想起这厮方才说出的神交言论,脸色微微发黑,“松手。”
卫风自然不松,他知道江顾说一不二,如今他暂时也不好忤逆,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暴躁,将元神召出来团到了江顾手掌心里,“那师父你给我切。”
“……”江顾沉默了一瞬,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
手起刀落,洞窟中瞬间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若不是江顾事先设置好了隔音罩,怕是能将方圆千里的活物全都吸引过来。
江顾动作利落地将卫风散落的元神塞进了木偶人中,又如法炮制切开了自己的元神,卫风最大的一块元神和躯体被塞进最精致的木偶中,那木偶已经变大与卫风的模样无异,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江顾手起刀落,牙根止不住地发酸。
江顾进到木偶人中,缓缓活动了一下腿脚,木偶人的经脉和丹田是完好的,比他破损的躯体要好用些,他背对着卫风观察着湖面的情况,准备出结界,“只有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元神必须回到身体中,记住了吗?”
“嗯。”卫风盯着他后腰处有些松散的银色腰带,脑子一抽,从背后将人揽进了怀里。
江顾整个人一僵,语气中带着丝茫然,“……你干什么?”
“系、系腰带。”卫风抓住那松散的腰带使劲一拽,被木偶身上的木质香熏得头昏脑涨,他干脆利落地撒开手后撤一步,对上了江顾那双幽深的眸子,低头拽自己身上的腰带,若无其事道:“这木偶的腰带都没系好。”
江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忽略了方才他贴上来时的怪异,将那些木偶全都放了出去,“每个木偶身上都有阵法,在我们出秘境时所有元神都会归于本体,须弥心现在应当在——卫风?”
他看着再次贴上来的卫风,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腰带。
腰带系得好好的,甚至还有点勒。
卫风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发闷的声音里带着丝哭腔:“对不起师父。”
“?”江顾的肩膀很快就被温热的眼泪濡湿,他这木偶人做得逼真,是能掉眼泪的。
但显然他有些跟不上卫风这完全没有逻辑的思路,“哭什么?”
“切元神很疼。”卫风紧紧搂住他的腰,哭得有些压不住声音,泄出了几声哭腔。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他还当这厮终于坚强了些,方才只是惨叫都没掉眼泪,结果是反应迟钝,在这里等着他,他语气生硬道:“不准哭。”
卫风吸了吸鼻子,转头亲了一下他的脖子,“哦。”
江顾黑着脸扬起手,便对上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濡湿的睫毛成了绺,眼眶在还转着泪,见他抬手那么大一团吓得缩了缩脖子,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正巧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走了。”江顾攥起了拳头,转身化作流光出了湖底。
卫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跟了上去。
木偶人的皮肤虽然柔软温热,但还是不如真正的师父好亲,不过好在师父这次没有动手揍人。
下回就多亲一口。
数不清的木偶从湖面飞向了四面八方,江顾带着卫风朝着东南方向御剑而去,刚到江顾预计的地方,却见一片飞鸟惊起,紧接着便传来了阵爆炸声。
江顾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警惕地御剑落在了地上,却见一抹火红的身影从漫天灰尘中飞奔而出,看见他顿时大喊出声,“江前辈!”
这木偶中只有一块元神,江顾反应只迟了一息,扈惊尘便蹿到了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发颤道:“前辈救我!”
紧随而至的卫风刚落地,便看见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神色惊惶地躲在江顾身后,手还紧紧抓着江顾的袖子,最重要的是江顾竟然没有将人甩开!
“师父。”他快步走到江顾身边,一把攥住了江顾的手,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少年,咬牙笑道:“你们认识?”
第126章 风月无心(二十一)
江顾却没有理会卫风, 同样也没有理会拽着自己袖子的扈惊尘,而是看向了飞扬的尘土后逐渐显露出来的人影。
那应该是个佛修。
对方穿着袭黄色的袈裟,手执金刚禅杖,眉心一点朱砂, 剑眉星目露寒光, 颇有怒目金刚的气势。
但江顾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脚下,摇曳的袈裟之下, 是缠绕盘旋出来的白色根系, 一路延伸到僧袍之中, 血煞之气冲天。
对方不是人修, 反倒像个魔修,然而江顾从未听过有佛修堕魔的先例,而且对方身上血煞之气虽浓,却并不污秽,甚至比卫风身上的气息还要干净些——更像是某种气集聚的幻象。
这让江顾想起了松绥。
那佛修的目光扫过三人, 开口道:“尔等人修冒犯我陨落的同宗, 罪无可赦。”
扈惊尘气不过开口道:“你这和尚休要胡说,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上千年, 风月秘境形成这般久, 数不清的修士来拿过舍利子和须弥心, 你难道为些死人全都斩杀了不成?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
他振振有词,江顾在探查这佛修的底细,而旁边的卫风也没有贸然出手,他一边在扈惊尘身上搜罗了一遍, 确定对方只是个合体修为的小修士之后, 又按暗自在身后布下了传送阵,以防万一方便他们随时能逃跑。
察觉到他的动作, 江顾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卫风嘚瑟又矜持地冲他笑了笑。
在望月大陆这几年,他也不是全都用来想江顾了。
那佛修显然是被扈惊尘这通言论激怒,整个人低吼一声,化作了白色的树根便向江顾几人冲来,江顾现在元神不全又身处木偶之中,并不想与对方起冲突,灵力斩断了扈惊尘抓着他的衣袖,转身便带着卫风进了传送阵。
“前辈!”扈惊尘紧随其后,也跳入了传送阵中。
正发怒的佛修幻象还未动手,对方便已经逃之夭夭,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身后张牙舞爪的白色树根在半空僵持许久,还是慢条斯理地钻入了地底,以他为中心自地底浮现出了个巨大的法阵,将整个佛修坟塚都笼罩在内,而他则趺坐在阵法中央,禅杖横浮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金色的梵文便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法阵。
传送阵中,江顾和卫风不约而同都听见了古朴厚重的钟声,而那敲击声越来越急促,传送阵也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
“师父,他还在跟着。”卫风转头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少年,对方身受重伤,可他却半点恻隐之心都生不出来。
“不必管他。”江顾听见了他的传音,头都未回,“他出现在此时机太过巧合。”
卫风听见“巧合”这两个字,目光一定,看着江顾欲言又止。
江顾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回应。
自从他踏上来望月大陆的飞舟,巧合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同卫风少年时模样相像的扈惊尘,又是与他带着同样封印疤痕身份成谜的萧清焰,再然后便是恰好拍卖卫风的拍卖大会、任务单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勾陈簪、能颠倒人爱恨的风月秘境……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已经被人在暗中刻意安排好,对方仿佛胜券在握并不急于杀死他,而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抛出诱饵来试探,看他的反应到底符不符合自己的预期。
十分地糟心。
不管是在见到卫风身上的伤还是看见他脚腕上的三叶竹镣铐时,他几次都险些没压住性子,然而敌在暗我在明又是敌强我弱,他又不得不耐心地蛰伏起来等待时机。
他一向能忍,毕竟他在平泽大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顺的,可这种憋屈的感觉在被卫风挑明之后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在卫风面前从来都是强势的一方,他理所当然会将人护在身后,游刃有余地解决一切,尽管他现在已经有了些头绪,但不能立马杀了对方解开卫风的镣铐让他感到有些……丢脸。
这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江顾微微蹙眉,他从未在意在脸面这种东西,修真界弱肉强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为了活着不择手段,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事情没少干,真论起来不体面的时候多了去,可他从未滋生过这种想要逃避的情绪。
但也仅仅是想要,他决不允许自己逃避。
“你如何想?”他转头,语气生硬的问卫风。
卫风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他,开口因为过于激动还磕巴了一下,“我、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故意来接近我们,毕竟风月秘境这么大,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碰巧做任务出现在此处,不过他如果也是平泽来的修士,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联系阴阳乾坤楼,而是跑来秘境做任务呢?”
江顾第一次这样问他的看法,卫风激动地脸色微微泛红,一脸期待地等着江顾开口。
“嗯。”可惜江顾的反应很是冷淡。
卫风以为自己回答得不好,脸上的期待刚要落空,便又听江顾道:“说得不错。”
卫风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语气兴奋道:“师父,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顺藤摸瓜还是引蛇出洞?要不我当饵跟这小子打一架?或者抓住他拷问一顿,我很会折——”
他说到一半猛地收声,神色惴惴地瞥了江顾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道:“我很会问话的。”
江顾的脑子转得飞快,他道:“不,留着他。”
假设他之前对卫风的态度迷惑了对方,而扈惊尘真是对方放进来借以试探他对卫风的态度,那反而要将人留着。
不仅要留着,他还要好好将人护着,只是——
卫风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失望,酸溜溜回头瞅了一眼扈惊尘,舔了舔自己锋利的小虎牙。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人了。
“卫风,你可知风月秘境爱恨颠倒?”江顾出声道。
卫风愣住,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啊?”
“……所以你不知道。”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他之前还以为卫风同自己心照不宣在伪装演戏,结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秘境的怪异之处,亏他还觉得这蠢货长了心眼。
卫风在江顾冷淡又挑剔的审视下缓缓涨红了脸,吭哧吭哧替自己辩解,“师父,我有鬼面白目,这些情绪和欲望的秘境幻境都对我无效,像我这么强,压根察觉不到。”
还不忘夸夸自己。
江顾看他这幅涨红了脸辩解又暗自嘚瑟的模样,压平了想勾起的嘴角,难得解释,“我与他演场戏。”
卫风呆呆地望着他。
虽然知道他师父惯会玩弄人心,演戏水平一流,毕竟当初他亲自体会过,得知江顾就是“周怀明”的那晚他哭得肝肠寸断,转头又被一场生辰哄得心花怒放,但听江顾这样说出来,他还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师父!跟他!解释了!!
卫风兴奋地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但是又想起他好不容易在江顾面前建立起来的沉稳靠谱的形象,只能强忍着清了清嗓子,“啊,行。”
说完他就又感到后悔,他是不是应该回个“好”?
“行”听起来会不会稍显冷酷?
他方才的语气到底够不够沉稳冷静?
江顾见他绷着张脸,心中明了,这小混蛋果然不太乐意,不过他只是通知卫风一下,并不十分在乎他的态度。
于是他回身就拽过了落后的扈惊尘,扈惊尘诧异又惊喜地望着他,“前辈!”
“跟上,现在阵法不稳。”江顾冷声道。
扈惊尘忙点头,江顾在身边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紧挨着江顾,自然就将卫风挤到了一边。
卫风不爽地啧了一声,虽然知道江顾在演戏,毕竟如果风月秘境能颠倒爱恨,那师父现在对扈惊尘越在意,那就是想让这死孩子背后的人以为江顾实际上半点都不在乎他——等等。
师父说演戏,那岂不是师父在秘境中根本不喜爱扈惊尘,那在现实中不就是喜爱他!
卫风愣了愣,那进秘境之后师父对自己也表现地十分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那实际上呢?
仔细想想,那岂不是他和扈惊尘根本无甚差别!?
还是说师父同样也在演戏?难道是戏中戏?
所以师父到底喜不喜欢他?
一碰到关于江顾的事情,卫风本来就不太好使的脑子瞬间就乱成了一团麻,他抬手抱住隐隐作痛的脑袋,目光阴森地盯着和江顾挨在一起的少年人,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传送阵最后还是被那钟声破坏,三个人被迫落在了地上。
空中半透明的灵力罩上还浮动着灿金色的梵文,示意着他们还没有逃出那佛修的地盘。
既然逃不出去,只能另想他法。
江顾看了一眼剩下的十个时辰,抬眼看向卫风,“我与惊尘向南探查,卫风,你去北面——”
他话音一顿。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具木偶人的躯壳中硬生生地挤进来另一块元神,对方脏兮兮的,像团黏腻的黑色汁液,化作一条条鬼纹扒在了他的元神上。
识海不在,元神不能神交,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温度和声音。
卫风的元神抱住他使劲蹭了蹭他干净明亮的元神,声音嘶哑低沉:“师父,你是不是只喜欢我?”
江顾看着那些悄无声息融进自己元神里脏东西,怒极反笑。
第127章 风月秘境(二十二)
是不是只喜欢卫风江顾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想掐死这个混账。
“滚出去。”他冷声道。
卫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贪恋江顾元神的温度和触感,他趴在江顾的元神上,像是将他残破的这块元神放到了快要蓬松柔软的云朵里烘烤, 他心满意足地哼唧了两声, 抱住江顾不肯撒手,小声道:“师父, 我想抱一会儿, 真的就一会儿。”
江顾向来不会惯他的臭毛病, 伸手去抓他的元神, 却察觉到了几缕网状的丝线硬物,之前他帮卫风切元神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毕竟当时卫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现在挨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些丝线像是灵力凝聚而成之后用来缝合元神用的, 在元神愈合之后残留在了里面排不出去。
“他们切过你的元神?”江顾沉声问道。
卫风顿了顿, 笑嘻嘻道:“没事,早就已经长好了。”
“那你方才还叫得如此惨烈?”江顾声音发冷。
他方才切卫风的元神时, 这厮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以前没哭, 补回来。”卫风又趁机蹭了蹭他的元神, 深吸了一口上面温暖的气息,点到为止,“师父,你们去南面吧, 我去北面。”
说完, 也不等江顾再开口,整块元神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木偶之中, 御剑朝着北面飞去。
江顾看他如此干脆的妥协,微微愣神。
“前辈,我们也走吧。”扈惊尘警惕地望着四周。
“好。”江顾点了点头。
扈惊尘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攥着手中的剑草木皆兵,江顾见状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风月秘境之中?”
扈惊尘闻言面色难看,“自从我们在望月大陆入口走散,我和几位道友被乾坤楼的人护送着一路到了合灌城,结果刚出城便被八阁叛徒截杀,我们一行七人只有我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说来惭愧,因为在城内正巧碰上了拍卖大会,晚辈为了拍下一件心仪之物花光了所有的灵石,我在城内看见了白骨阙的告示,不得已才接了任务,来这秘境里碰碰运气赚些灵石花。”
“说出来也不怕前辈取笑,一颗舍利子便值三万极品灵石,我已经进这秘境一月有余,才刚摸到这万佛冢……”扈惊尘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少年天资聪颖又心高气傲,他只想着舍利子值钱,却不曾想这舍利子为何这般值钱,千辛万苦找到了舍利子的位置,结果还没看见影子,就险些被那佛修一击毙命,若不是侥幸碰见江顾,他这次只怕会陨落在这秘境内。
“你对方才那佛修可有了解?”江顾又问。
扈惊尘摇头,“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他从未露面,不过观他的本体,很像菩提根的化像,我们也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菩提喜净。”江顾眉梢微动,他手头倒是正好有个脏东西。
扈惊尘不疑有他,两人正往前走着,江顾忽然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扈惊尘即刻警戒了起来,顺着江顾的目光看了过去。
半空中金色的梵文流淌而下深入地底,而后又从地底翻腾出数不清的菩提根,如同一条条沾了泥土的白蛇,在土壤中翻滚涌动,时不时还带出几截零星的白骨,散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
卫风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菩提树,至纯至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警惕地退后了半步,鬼纹像是厌恶极了这股纯净的气息,在他的皮肤底下蠢蠢欲动。
又是那阵入耳的钟声,而后诵经声不断,驱邪禳灾的经文一股脑地全都涌向了他的身体,一股浓黑的雾气自他脚底升腾而起,将那佛语全都挡在了黑雾之外。
卫风沉下脸,目光冷然地盯着树冠之上幻化出的巨大佛修法相。
那法相悲天悯人,垂眸淡淡地望向了他,手中的佛珠拢起,对他浅浅施了个佛礼,他生得与方才那佛修一模一样,却少了许多戾气,他并未开口,声音却传进了卫风的耳中。
“施主,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一刹那间,卫风心神俱震,而后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心底忽然涌上了浓烈的不甘和愤怒,像是这场景他已经经历了无数遍。
他压下眼中的厌恶,扯起嘴角抱臂笑道:“怎么,连你一个无实体的法相都想渡我?”
那法相垂眸望他良久,竟顺着眼角落下滴泪来,原本垂着的眼眸微微阖了起来,“渡不了。”
卫风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他手腕一翻,龙绡刀便出现在了手中,他原地腾空而起,径直冲向了那巨大的法相,而后他在半空中解开了脚腕上的三叶竹镣铐,庞大丑陋的原形倏然显现,只是与在江顾面前不同的是,他还保持着人面和四肢,反倒像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那佛修法相开始念起了经文。
卫风面目瞬间狰狞,周身的鬼纹全都蒸腾成了黑雾,竟然将高耸入云的菩提树笼罩在了其中,他双手执刀从高空劈跃而下,身后竟出现了隐约的神鸢鲛和鬼面羊角兽的法相。
磅礴浩瀚的邪气浸染了佛修法相,龙绡势如破竹,将是将那菩提树冠和上面的佛修法相一劈为二。
刹那间黑雾之中地动山摇,而在黑雾之外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卫风单手握着刀柄使劲一拧,那棵摇摇欲坠的菩提树便拔地而起裂做了两半,轰然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阴沉地盯着快速腐烂枯萎的树根,冷笑道:“一个菩提树精,也敢学那些秃驴驱邪渡魔。”
菩提树精的元神挣扎着便要逃窜,却被一条鬼纹捆缚在了原地。
卫风变幻回人形,抬手扫了扫袖子上的灰尘。
“你是天地阁的人。”那菩提树精紧紧盯着他,“我见过你。”
青年扫袖子的手一顿,他冷淡地掀起眼皮,脸上露出了个邪佞的笑,声音里已然有了杀意,“你见过我?”
“你在楚观山手底下做事。”菩提树精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天地阁,恶鬼司。”
到处都是死尸和冤魂,他苦于渡人,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深入虎穴,便看见眼前的青年笑吟吟地拿着匕首,在折磨人,他先是极有耐心地剥了对方的皮,剔了骨肉,又将对方的元神一片一片剐了下来,哪怕对方已经招了他也不肯停下,脸上溅满了血,却笑得恣意畅快,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菩提树精善恶人都渡,可他却生平第一次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