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被带到了个人声鼎沸的大厅,数以千计的法阵中都摆着样式相同的桌椅,桌子后面坐着外貌和打扮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为客人提供消息,虽然人声嘈杂,但若仔细听来,却根本听不到阵法中人的对话。
江顾走进了个阵法中。
“道友想问什么?”那修士圆脸圆头圆眼睛,笑得完美且标准,如同一个假人。
江顾坐在了他对面,神色平静道:“这个样式的镣铐出自何处?”
他抬手,掌心浮起了面小巧的水镜,模糊朦胧的雾气中显露着一小截画面,清瘦的脚腕被漆黑的镣铐扣得牢固。
“嘶。”圆脸修士吸了口凉气,拢着袖子探出头仔细看那水镜中的画面,“看不清啊道友,这样式的镣铐上至烟雨台下至乾坤楼数不胜数,可否有什么标志?”
江顾垂下眼睛,又将雾气驱散许多,“脚踝内侧的镣铐上,刻了段三叶竹。”
当时他重伤快要失去意识,只来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用留影石照了瞬息,而后等卫风再以人形出现,那镣铐便不见了踪影,仿佛那只是他重伤下的错觉。
而他之前放了缕元神同卫风一起进灵境,便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这段三叶竹便是那缕元神映照出来的。
“三叶竹、三叶竹,一叶天一叶地,一叶认主此生不背弃。”那圆脸修士摇头晃脑,“三叶竹、三叶竹,一叶缚神一叶捆魂,一叶死生由主定,生生世世忠心无二,这是天地阁认主灵宠的标记,是个好东西,好东西。”
江顾心底一沉,“天地阁?”
“乾坤阴阳分虚实,顺来逆来定生死,金木水火土雷风,生来好命天地阁。”那圆脸修士笑眯眯道:“十台八阁烟雨楼,道友啊,矜贵人都在天地阁呢,烟雨楼都是些劳碌命呀劳碌命。”
“这三叶竹如何解?”江顾又问。
谁知那圆脸修士伸出了两根手指,“问不过三,道友,你已问了两个问题,一共三万九千九百极品灵石,烦请当面付清。”
江顾只能当面付了灵石,原本尚且宽裕的灵石袋瞬间空瘪了下来。
“承蒙惠顾,慢走不送。”圆脸修士喜笑颜开抱着灵石,转身钻进了座椅中,闭合的阵法也瞬间敞开,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江顾沉默着走出了法阵。
街上的修士熙熙攘攘,大多数都强于他,他灵石见底,法宝所剩无几,修炼方式被全盘否定,生平第一次想要的东西却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而他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少。
然而他眼底却无比冷静,道心愈发牢固不可撼动。
不过是从头再来。
他要做的依旧是从前坚持的事情,活着,变强。
再额外加一条——杀了对方,抢回卫风。
他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染指。
第120章 风月无心(十五)
卫风已经几年没有安稳睡上一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抱着江顾的元神醒来时,眼前是蓊蓊郁郁的古木林,耳边是灵泉流动的水声, 灵力化作的微风徐徐吹过,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恍惚。
舒服得简直像在做梦。
但很快他就被拽回了现实, 他有条鬼纹一直悄无声息地缠覆在江顾的耳后, 现在他却闻到了江顾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师父受伤了。
卫风顿时急了眼, 他想要化成雾气冲出灵境, 结果却没能成功,原本被他美滋滋抱在怀中的那缕元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无数条红丝,连接住了他颈间的那条离火绳,将他的元神笼罩其中,包裹得密不透风, 而红丝另一端的落点, 则是他元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江顾烙上的印记,之前江顾的在他元神上留的印记早已被抹掉, 这个显然是新鲜的, 只是位置和从前那个一模一样……
他现在别说是化作雾气, 便是想化出神鸢鲛和鬼面白目的原形都没有办法,他可以选择硬碰硬,但必定会伤到江顾,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硬来。
“师父?”卫风有些茫然地喊了江顾一声, 却没能得到回应。
他不死心, 带着那些如同天罗地网的红线从灵泉中爬了出来,结果就听见了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他低头, 目光从愕然化作了呆滞。
之前镣铐早就被他隐藏了起来,但现在他的脚踝上被紧紧扣上了条新的银色锁链,这条锁链很细,甚至称得上精致,另一端深深地没入灵泉底,他用力地扯了两下,却根本无法扯动,只搅乱了一池的泉水。
卫风顿时有些慌,他捞起那条长长的银链就咬,但连天阶极品法宝都能咬断的獠牙,硬是没能在这链子上留下点牙印。
师父从哪里得来的如此坚硬的锁链?
他竟然咬不动?
为什么要用离火绳和这链子将他锁起来?
是因为他吃的法宝太多了吗?
还是师父发现了什么?
“师父!师父!!”卫风有些暴躁地使劲扯着脖子上的离火绳和脚腕上的锁链,一边扯着嗓子喊江顾,“师父!!!”
他脾气急,发现自己被拴起来之后就拼命地挣扎,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看就要用离火绳生生把自己给勒死,江顾才终于在他面前现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卫风看着眼前的江顾一呆。
那张冷峻的脸上溅满了血,望月剑被他反手挽在身后,雪白的衣裳被染得殷红,根本数不清上面有多少狰狞的伤口,而他的眼神却冷静到极点,淡淡地看向卫风,“饿了?”
卫风还没来得及摇头,他便拿出了储物袋,哗啦一下全都倒了出来。
满满当当的高阶和天阶法宝,其间还有各式各样的丹药和一堆上品灵石,险些将卫风埋进去。
“先凑合吃些,不够为师再给你找。”江顾说完便要走。
卫风慌乱中一把抓住了他染血的手,“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不对,你去哪里了?进阴阳楼了?我睡了多久?”
“……”江顾被问得有些烦,只选择了最后一个问题作答,“你睡了二十三天零三个时辰。”
卫风愕然,“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就算江顾在身边格外安心,按理说他也不应该睡这么长时间,而且看江顾这副模样显然是跟人斗法造成的。
“我封了灵境,你感知不到外面的一切。”江顾说得轻描淡写,“吃完继续睡。”
“等等!”卫风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师父,这离火绳和链子是怎么回事?”
江顾垂眸瞥了一眼他满身昳丽的红线和脚腕上的银色锁链,面无表情道:“不好看么?”
卫风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但是师父,我——”
他话未说完,江顾就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看过来。“不喜欢?”
卫风衣衫松垮地坐在地上,脖颈锁骨手腕脚腕上全都是方才挣扎过后留下来的红痕,他闷声点头,“不喜欢。”
“不喜欢也戴着。”江顾抬手抹掉了他脸颊上的水痕。
“我不要!”卫风有些愤怒地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要这样?”
他最厌恶被束缚,师父他明明知道!
“因为你不听话。”江顾冷淡道:“那镣铐上有三叶竹。”
卫风眼底有瞬间的慌乱。
“他安排你进拍卖场,只是为了让你拿到墨玉镯?还是要你将我一并带回去?”江顾忽然俯身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脚踝,微凉的掌心带着潮湿的雾气裹住了那银白色的圆环,“你现在的主人是谁?”
卫风下颌紧绷,却死活张不开嘴。
“镣铐对你有禁制。”江顾这话说得笃定,攥着卫风脚踝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用力,“既然都是当灵宠,不如给我当,起码能吃饱。”
卫风瞬间红了眼眶,松开他的手开始拼命地扯身上的红线和链子,鬼纹叫嚣着外涌又被江顾设置的阵法硬生生压制了回去,他穿得原本是江顾的衣裳,很快白色的外袍便被血迹染红。
江顾神色发冷,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卫风。”
卫风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江顾丝毫不介意他咬自己,“这银链能暂时隐藏你的气息,另一端连着灵境,你若想出去,将灵境收起来带在身上便是。”
正发狠的青年呆滞了一瞬,他抓着江顾的胳膊缓缓抬起头来,嘴角还沾染着血,声音嘶哑道:“你骗我?”
“我从不养这般丑的灵宠。”江顾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嘴角。
卫风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向元神上的离火绳。
江顾却装作没看见,起身便要走,卫风赶忙抱住他的胳膊,“师父!”
“你睡梦中总是在哭,不拢住元神会哭散。”江顾声音冷淡地盯着他,“你以为是什么?”
卫风那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没什么。”
“安心养伤。”江顾口吻严肃。
卫风只能干巴巴地点头,“师父,那些事情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江顾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离开灵境时脚步丝毫未顿。
知道确定人离开,卫风才倏然松了口气,塌下肩膀坐在了灵泉旁,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脚腕上的链子和脖子上的红绳。
不舒服。
几年不见,师父竟然也会开玩笑吓唬人了。方才江顾那眼神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被当成畜生栓起来了……
卫风一口一个法宝,充沛的灵力让他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保护好江顾。
谁都别想抢走他的师父。
江顾从来不开玩笑。
不管是进阶后的离火红线还是那条天阶的灵宠认主银链,都是他特意给卫风准备的,虽然暂时并没有困缚之效,但随着时间变长,慢慢的这两样东西就会融进卫风的骨血与元神中,浑然一体,神不知鬼不觉。
卫风当然可以选择现在便扯破逃出灵境,以他的修为未必不能,但江顾却笃定他不会,无论是什么原因,卫风现在都会选择待在他身边,这就是他的可乘之机。
不过是多说几句话逗人玩了一番。
只是心情没有丝毫改善——江顾看着面前的高阶灵兽,没有用赤雪剑,而是直接选择了阵法绞杀,血肉横飞中,还是比用剑慢了几分。
他这近一个月来辗转倒海城与合灌城,不停歇地接城内的任务单,有杀灵兽取丹,有采集草药,有寻仇报复,也有进秘境给人收尸……这些任务各式各样,除了能拿到报酬之外,更是他快速了解望月大陆的渠道。
完成了任务单上的数量,他将元丹全都扔进了储物袋中,垂眸看见了手腕上方才被卫风咬出来的伤口。
这小畜生果然不管是原形还是人形都喜欢动嘴——江顾目光一顿,卫风的涎液能疗伤,还能……催情。
平心而论,他修习无情道多年,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影响道心,不过是动用灵力化解时间长短的问题,但卫风这涎液似乎有些特殊,之前被卫风接连咬了两口都迟迟无法化解,全都被他粗暴地压制了下去,这次也不例外。
他游刃有余地准备将体内的燥热压制下去,岂料平息片刻后,从前那些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各式毒与香忽地汹涌而至,燥热从经脉中席卷而过,险些让他没能稳住身形。
“师父!”一阵浓郁的雾气自他袖中升腾而出,紧接着卫风便拖着条链子现了身形,他神情紧张地扶住了江顾的胳膊,“师父,你没事吧?”
江顾眉峰下压,竭力让自己保持清明,沉声道:“你这涎液的催情之效都是如何解的?”
“啊?”卫风陡然涨红了脸,磕巴道:“他、他们大多都养了炉鼎,或者和道侣双修,再、再不济用脔宠幻境……什么的。”
“你——”江顾眸色一厉。
“我、我没有!师父我对天道发誓,我绝对没有碰过任何人!”卫风急忙自证清白,“我顶多就是给他们疗伤时在、在旁边看着。”
这回倒是没有雷劈下来。
但江顾显然不是要问这个,他压着火气道:“你故意的?”
“我人形的时候没咬过人,我也是刚想起来……”卫风委屈道:“只是没成想人形时的涎液效用如此之大。”
江顾走时解了灵境的封印,他方才一察觉到江顾不对便匆匆跑了出来,结果还要被江顾怀疑,冤枉得要命,“师父,我对天道发誓——”
“闭嘴,滚回去。”江顾额头青筋直跳。
卫风被骂得有点懵,但他还是抓住江顾的手,目光坚定纯澈地给他提建议,“师父,要不我给你造个幻境,你以灵力辅以阵法自己纾解——唔!”
他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江顾拽住前襟被迫低下头来,两个人挨得极近,鼻尖相抵呼吸交缠,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差一点就能亲上。
“张嘴。”江顾冷声道。
熟悉又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卫风先是浑身一僵,而后就被巨大的惊喜湮没,他一把扣住了江顾的后颈,另一只手死死抵住江顾的后腰,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蛮横粗暴地长驱直入,在唇齿间贪恋地汲取着那股让他日思夜想的气息。
尽管直觉这件事情不对,但卫风还是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他几乎以扑上去地姿势将怀中的人抵在了树上,膝盖强硬地别进了江顾的双|腿|间,体内的燥热几乎要冲破血管,他竭力隐藏着声音中兴奋的战栗,趁着喘息的间隙撒娇讨好,“师父……其实我、我也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颈间倏然一紧,无形的力道迫使他仰起了头,看清了江顾的脸。
那张脸清冷淡漠,哪有丝毫情动的模样,即便比他稍矮,却仍旧带着居高临下地倨傲和轻蔑,他脸色漆黑,咬牙骂道:“混账东西,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法器渣么?”
他只是想将体内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毒和旧香连带着那涎液的情效一并凝聚成气直接渡给卫风,让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结果这蠢货完全领会错了意思。
那张有些红润的唇开开合合,卫风盯着他唇角被自己咬出来的伤痕,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咽了咽唾沫,凑上去轻轻舔走了江顾嘴角的血迹。
江顾愣住,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
卫风无辜又乖巧地冲他一笑。
层层叠叠的阵法在卫风身后浮现。
江顾打算像之前一样给他点教训, 卫风像是没察觉到危险迫近,他离得江顾极近,身上单薄的外袍松松垮垮,露出脖颈和锁骨上的大片红痕, 他就这样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 银白色的锁链扣在清瘦的踝骨上,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他低下头, 捧住了江顾的手, 放到唇边小心地舔了舔手腕上狰狞的齿痕。
“师父, 我试一试。”他将一丝灵力小心地渡进了伤口之中, 把江顾体内最后的那点余毒也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哪怕他现在燥热到仿佛要炸开,也强忍着没有显露出半点。
显然江顾已经将体内那些被勾起来的陈年暗毒全都渡给了他,这大概是他没有被立刻推开的真正原因。
不过卫风更愿意相信是江顾舍不得。
毕竟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亲吻过了——卫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他, “师父, 好点了吗?”
“……”江顾冷着脸抽回了手。
卫风咧嘴一笑,用布条低低扎在脑后的长发扫过了江顾的衣袖, 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透红, 鼻尖也冒出了细密的汗, 身上开始散发出绮靡的暗香,他呼吸变得滚烫起来,却还是硬撑着眼底的清明,声音干涩道:“师父, 我可以留在外面帮你打架, 我其实很厉害的。”
“衣服穿好。”江顾扫了一眼他肩膀上滑落的外袍,又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懂这厮为何不肯好好穿衣裳, 里衣中衣和外袍分明都有,好端端的衣裳被他穿得极不正经。
“哦。”卫风随手将衣裳扯了上来,却没系上,小声嘟囔道:“我好久没变回过人形了,都快忘记衣裳怎么穿了。”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不肯跟他对视,低头抓住他的手放到了外袍的系带上,嘶哑的声音有些黏糊,“师父,你帮我穿。”
他应该是在撒娇,江顾想。
但不管是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是他们如今所处的环境显然都不是撒娇的时候,尤其是卫风身上的气息如此灼热糜烂。
江顾粗暴又干脆地给衣裳系了个死结,“滚回灵境。”
卫风却抓住他的手,“他们给我下的东西比这些情毒可厉害多了,我照样没事,师父,你莫不是忘了我修习的是六欲道?”
他说完,潮湿的雾气升腾而起,漆黑的鬼纹出没其间,争先恐后地将那些情毒和欲念都吞噬殆尽,末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沾沾自喜道:“望月这些杂碎根本没发现我的鬼纹能吞噬欲念,更不清楚我修习六欲道,还当我同师父一样是无情道,让我在旁观摩他们解毒想要碎我道心,但其实——”
“你看得很开心?”江顾冷飕飕地看向他。
雾气和鬼纹瞬间收拢,卫风慌忙摇头,“没、没有的事!”
江顾嗤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里带着点嘲弄,方才那么多情毒都没能让卫风有反应,这会儿却让他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真的没有!他们那些人丑陋又恶心,远不及师父你——”
说到一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磕巴道:“我、我的意思是……看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他懊恼又沮丧的耷拉下脑袋,恼羞成怒里面带了点心虚,凶巴巴地强调,“反正不开心。”
江顾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师父!”卫风赶忙跟上,“师父你等等我!”
合灌城,白骨阙。
大堂之中人来人往,大多数修士都是前来上交任务单换取灵石,也有几个能换到法宝,大堂中央悬浮着一张偌大的公告牌,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任务单,前面站了许多散修,时不时便会有人抬手揭了单子离开。
江顾带着卫风来到了旁边的半柜前,柜后的女修看见他顿时喜笑颜开,“顾大哥,你又做完任务啦?”
江顾把手中装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递给了她,白羿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笑道:“数量正好,顾大哥,这单报酬丰厚,是件高阶法器。”
她说着,从身后的格子中拿出了件大红色的衣裳,介绍得格外用心,“此物名为炼心裳,据说是件嫁衣吸收天地灵气成精,后又被名无情道修士炼化成为法宝,着此裳可保心境清明,隔绝欲念不为外物所惑,是件防止走火入魔的宝贝。”
她将衣裳递给江顾,正想趁机摸把手,却被另一只手从半途截走,抓住了衣裳。
白羿正要发怒,抬头便看见了个挺拔俊朗的青年,他模样生得无害,笑嘻嘻地看向江顾,“我想要这个。”
这虽是件高阶法器,但效用已经足以媲美天阶,否则白羿也不会将这单介绍给江顾,她在这白骨阙几十年,头一次见有人做任务如此迅速高效无一失手,哪怕对方修为不高,但假以时日必定成气候,而且对方虽然用了遮掩容貌的法器,白羿却能一眼看到他的真容。
那张脸生得俊美绝色,元神更是罕见的干净漂亮,她这双透骨眼看得再清晰不过,反倒是这笑嘻嘻的青年,虽然披了张好看的人皮,但元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肮脏丑陋,浑浊污秽的气息让她多看一下都觉得眼睛要瞎。
“此物功效奇佳,何况完成任务不易,顾大哥,轻易送人怕是不妥。”她还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以也只能委婉提醒。
卫风看出了她眼底对江顾的倾慕,不爽地眯起了眼睛,松了那衣裳,抓住了江顾的手,声音嘶哑道:“师父,好不好?”
原来是师徒。
白羿心中轻嗤一声,断定这人肯定是拿不到手了,谁知下一瞬便听江顾冷淡出声:“随你。”
卫风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一把抓过了那件炼心裳,另一只手却没有松开江顾,眼巴巴道:“师父,还缺枚玉佩。”
他从前在平泽大陆时便贯好穿金戴玉,衣着配饰都极尽华丽,平日是便是耀武扬威骄奢淫逸的纨绔小公子,遇到江顾之后虽然脾气被收拾得锋芒尽敛,喜好却从未改变,来望月这五年多他被迫一直保持着原形,活着都成奢望自然顾不上外物,但自从被江顾找到,他那些收敛起来的毛病便又悄悄开始冒头。
这混账东西虽然原形生得丑,却是极爱臭美的。
江顾自以为找到了他不爱好好穿衣服的原因,约莫是嫌弃他的衣裳太素,以至于连件高阶法器都舍不得吃想穿在身上。
于是白羿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相中的修士面不改色地开始打扮这个丑东西。
江顾一连又交上了七八个储物袋,将任务单上原本能换的攻击类法器全都换做了好看却不中用的装饰或储物的法宝。
不到一刻钟,原本只穿了件素白外袍的青年便仿佛换了个人,高阶的炼心裳、天阶的玄冥冠、绣着金线云纹的无影靴……甚至还有枚极品的紫光玉缀在腰间!
分明是白骨阙得了利,白羿的心却在滴血——
这个丑东西他凭什么!简直就是糟蹋了这些好东西!
“师父,好看吗?”卫风有些雀跃的问他。
金玉坠子自莹白圆润的耳垂垂落,因为他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他笑得眼睛弯起来,好像真的无忧无虑长到了这般年纪。
江顾心情难得舒畅了几分,淡淡道:“尚可。”
卫风一只胳膊靠在了柜台上,嘚瑟又嚣张地对白羿露出了自己锋利的小虎牙,笑嘻嘻道:“谢了,东西不错。”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白羿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个笑容,“承蒙惠顾。”
江顾客气地对她颔首,揪住卫风的后领将人拽离了柜台。
卫风也不反抗,化出面水镜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自己崭新华丽的装扮,在江顾抬头看待领的任务单时,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江顾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
卫风指着空荡荡的前襟和箭袖给他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师父,还差护腕和长命锁,我的望月剑也没有了。”
他比江顾高了半头,身形也宽一些,大约是图舒服,抬起胳膊伸手揽住了江顾的肩膀,身上热烘烘的气息瞬间把江顾密不透风的包裹了起来。
同为男子,卫风高大的身形和陌生的压迫感让江顾感到了天然的侵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虞,冷声道:“松手。”
卫风被他忽然冷淡的口吻吓了一跳,立马收了手,微微下垂的眼睛里满是无措和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父?”
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随时都能被欺负得哭出来的少年人。
江顾冷漠地收回视线,继续去看面前划过的任务单,语气生硬道:“无事。”
“其实……我不要长命锁也行的。”卫风小心翼翼地开口,“只要护腕就可以了。”
江顾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揭下了两张任务单。
卫风凑上去看,第一张上面写着:风月秘境,比翼灵音鸟三只,时限三天。报酬,碧落护腕一对。
卫风心中一喜,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顾,便看他又翻出了第二张任务单:
风月秘境,须弥心三颗,时限三天。报酬:勾陈簪一枚。
卫风眼底的笑意倏然凝固。
第122章 风月无心(十七)
江顾这些天下了不少秘境, 但因为修为和资历限制,这些秘境大多都是些中低阶的秘境,报酬多是灵石,其中几个高阶秘境的任务难些, 报酬便是法器, 但也全都给了卫风。
风月秘境是个大型秘境,前来做任务或者寻找机缘的修士络绎不绝, 入口处有修士带着灵兽看守入口, 凡是入秘境者都要缴纳灵石。
而进入秘境的修士, 许多都是两人结伴同行, 也有一人或者三人多人同行的,不过相对数量较少。
江顾多看了一眼,带着卫风上前。
“凡入秘境,死生不论。”那修士拖着长腔却又语速极快,挑眉看了他们一眼, “两位六千上品灵石, 请。”
江顾交了灵石,便同卫风一起进了秘境, 只是他还记得一入秘境落点不定, 干脆在进入的刹那将卫风强行塞进了灵境之中。
和煦的风徐徐吹过, 漫山遍野的花摇曳盛开,花瓣被风裹挟而起吹向天际,馥郁热烈的香味似乎要侵袭入肌肤。
卫风被放出来刚站稳,便对上了江顾那双冷静又淡漠的眼睛, 心脏却出奇地平静, 他直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定住心神之后,像之前一样黏了上去,“师父。”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江顾的衣袖,便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卫风愣住,眼底浮现了几分茫然,低下头又去抓江顾的手。
江顾躲开,缓缓皱起了眉。
“师父?”卫风张了张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明明已经和好了,他之前虽然跟江顾发了很大的脾气,怪他在松绥幻境里推自己,怪他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望月找他……但师父花了这么多灵石救他出拍卖场,还给他治伤喂法宝,他亲上去师父也没有推开,方才进幻境他还拉着师父的手呢!
江顾冷着脸同他对视,眼底满是疏离和冷漠,沉声道:“好好走路。”
不知为何,进了这幻境,他从心底便不愿意让卫风碰自己,甚至心底生出隐隐的抵触和些许厌恶,他向来随心而为,自然不会惯着他。
自从重新见到卫风,他有时都难以理解自己那些纵容甚至不甚冷静的行为,倘若放在以前,卫风就算只剩一口气他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而现在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江顾很满意这种正常,他最近被卫风吸引了太多注意,而他自己却乐在其中,这是个危险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