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by归鸿落雪
归鸿落雪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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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瞬间就红了眼睛,“我不!”
他原本明亮清澈的眼中涌动着暗色,鬼纹自他的颈间蔓延而出,又被他强行压制了回去,像是在竭力维持着人形,他强硬地扣住了江顾的手,阴沉狠戾的脸色全然没了之前乖巧无辜的影子,声音嘶哑道:“师父,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所以又准备将他随便丢在什么地方,然后跟他说之前的那些好不过是装装样子。
他眼中的白瞳忽隐忽现,整个人戾气冲天,江顾险些没收敛住身上的杀意。
但他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没有。”他回扣住卫风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掌心,“走吧,先去找比翼灵音鸟。”
卫风周身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倏然一散,眼眶泛红地望着他,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咬着牙道:“江顾,你别想再把我丢了。”
江顾攥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进秘境前江顾无论如何也能应上一声的,可现在却默不作声,卫风心中不忿,强硬地将手指塞进他指间同他交扣在一处,一条鬼纹也悄无声息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江顾原本不在意这些小动作,但现在却忽然心生不喜,可也没有贸然阻止卫风,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从进这秘境开始他的情绪和感知便受到了影响,只是不知道卫风为何还是一如既往,但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为要。
江顾心中闪过无数猜测,他现在心中对卫风越不喜,便偏要表现出喜欢,如果说平日里他对卫风的喜欢只有三分,现在就要表现出十分——反正这蠢货信哄。
卫风还毫无所觉。
“比翼灵音鸟喜湿擅筑巢,巢穴大多分布在地下,而且此鸟忠贞,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若其中一只死亡另一只绝不独活。”卫风看着面前水镜上显露出的一对比翼鸟,面露难色,“那我们怎么抓到三只?”
“一对比翼鸟只生育一个孩子,而幼鸟成熟之前会同父母住在一起。”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强忍着将那句蠢货咽了下去,耐着性子道:“明白了吗?”
“哦。”卫风有些受宠若惊,他冲江顾笑道:“师父,你真聪明。”
“……”江顾感觉他在骂人,扯了一下嘴角,“走吧。”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两道虚虚的人影出现在了原地。
“主子,会不会是找错人了?”其中一道矮小的人影道。
另一道人影沉默了片刻才道:“那畜生身上三叶竹的气息被掩盖了,无缘无故,谁会费这般心力?”
那矮小的人影啧了一声:“可风月秘境错不了,一进秘境,喜恶颠倒,爱恨欲望错乱难小,仇敌间爱得死去活来,爱人却能反目成仇,这……总不能之前他们全是装的吧?”
“继续跟着,总会露出破绽。”
那两道人影又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朝着卫风和江顾离开的方向而去。
卫风早便想向江顾展现自己的实力,自告奋勇前去捉鸟,结果因为太嘚瑟险些被啄伤眼睛,被江顾一剑卷住腰给勾了回来。
手里还攥着一大一小两只比翼鸟。
江顾把它们扔进了灵宠袋,“只有雄鸟和幼鸟,雌鸟不多时必然找来,我们在此等候便好。”
卫风点了点头,长长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锁骨,渗出密密麻麻的小血珠来。
江顾并不想管,但他瞥了一眼后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过来。”
卫风便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他跟前,抻长了脖子示意给他看“惨烈”的伤口,“疼。”
江顾抬手给他抹上了药,便听卫风道:“不包扎一下吗?”
江顾看着他脖子上快要愈合的伤口陷入了沉默。
卫风耳朵上的金玉坠子晃得人眼疼,他直接将额头抵在了江顾的肩膀上,软着声音道:“师父,求你了。”
他很会撒娇讨饶,哪怕年纪长了几岁,求人的话还是张口就来,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也这样对着别人卖乖示弱过。
应当是没有,江顾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想,但凡他能软和一些,化作人形说些求饶识趣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下这满身的伤。
“嘶。”卫风痛呼了一声。
江顾垂眸,收了手上的力道,又将那布条缠得松了些,甚至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果然还是很软。
卫风被他捏得脸颊泛红,又不敢出声阻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在江顾觉得差不多演完的时候,却被他抓住手腕偏头亲了一下。
温软湿润的嘴唇触碰到手腕薄薄的皮肤有些痒,不等江顾皱眉,他反倒一下子绷直了身体,磕巴道:“师父,我、我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面红耳赤的望着江顾,有些不知所措。
江顾心中毫无波澜,随手用灵力清洗干净方才被他亲到的地方,反复揣摩了一番“十分的喜欢”应该是什么反应,最后淡定自若地开口:“无妨。”
卫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无妨就是不介意,不介意就是能接受,能接受不就是喜欢——师父说他可以随便亲!
“……啊,好。”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按捺住心中的兴奋。
简直是蠢得毫无长进,江顾扫了他一眼,分明进秘境之前顺眼许多,但现在却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宽大地袖子落下,江顾掩在袖中的手腕又用灵力冲洗了一遍,结果不等他洗完,卫风这混账东西就低头亲了他的脖子上。
江顾袖中的拳头瞬间暴起了青筋,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卫风,“你在做什么?”
卫风冲江顾露出了两颗锋利的小虎牙,笑得灿烂,“师父,我就是想——”
他话未说完,江顾忽然纵身跃起,一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后赤雪剑脱手而出,层层叠叠的阵法暴涨成了密不透风的大阵,将那突然现身的比翼灵音鸟困在了阵中。
卫风疼得龇牙咧嘴,捂住自己仿佛被踩碎的肩膀想上前帮忙,结果那比翼鸟像是忽然挣脱了阵法冲他飞了过来,卫风连忙侧身躲开,结果被旁边飞来的赤雪剑一剑抽到了后背,他疼得要弯腰,江顾伸手钳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声音温柔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只比翼鸟一爪子就蹬到了卫风脸上。
卫风顿时疼得面目狰狞,江顾侧身回护,结果那强悍的阵法像是突然间失控,绞紧了他的元神,江顾一手抓住比翼鸟,一手收回赤雪,剑身好巧不巧正抽在卫风的嘴角。
远远地望过去,好像江顾在尽心尽力地保护徒弟,生怕他受伤。
然而被“保护”的卫风捂紧了嘴,仿佛被人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江顾,久违又熟悉的恐惧感和压迫感让他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下。
江顾将那比翼鸟扔进了灵宠袋,道:“为师的灵宠袋尚有空闲。”
卫风头皮一紧,连忙摇头,血顺着指缝缓缓溢了出来。
江顾慢条斯理地给他擦掉,将指腹的血擦到了他的脸颊上,微微笑道:“乖,没事。”
卫风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咽了口血沫。
早知道要挨这顿揍,就多亲两下了。

第123章 风月无心(十八)
传言佛修生身一十有八, 渡人一十七留一生身来渡己,过而得舍利,不过出须弥,舍利子至纯至善至净, 须弥心却集三千六百欲与恶, 而不管是哪一样,都必须找到陨落的佛修。
“……一入须弥藏本心, 须弥心能让人迷失本性。”卫风看着水镜中的图文, 小心地觑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江顾, “师父, 风月秘境这般大,我们该去何处找陨落的佛修?”
不怪卫风这么问,如今无论是在平泽还是望月,佛修的数量都极少,他们走得是苍生道, 渡得是世间人, 倘若没有极其强悍的实力,大多都早早陨落, 须弥心里藏着他们的不甘与疑问, 至纯至善之人的诘问有时更加动摇人的心神。
“千年前曾有一佛修宗门在风月秘境全部陨落, 据记载共有万余人。”江顾不咸不淡地开口,“而我们只是找三颗须弥心。”
卫风快走几步跟上他,“可是师父,这都过去一千多年了, 说不定那些须弥心早都被人挖走了,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佛修死在了何处。”
江顾偏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卫风顿了顿,低声道:“取须弥心危险重重, 报酬只是枚簪子而已,我们不要不行吗?”
江顾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却被他拽住了胳膊,“师父,我——”
“我从不认为世上有巧合。”江顾忽然开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不管是你出现在拍卖场,还是勾陈簪五年后又重新出现。”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隐晦,事到如今两人刻意忽略的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又要被打破,卫风脸色隐隐泛白,“师父,我只是想让我们都能活着,我只是想……保护你。”
“不需要。”江顾淡淡道:“命都是自己挣来的。”
他这话说得干脆,卫风便知道劝阻是行不通的,他知道前面危机四伏想要保护江顾,但心底里却又忍不住赞同江顾的话——在他的潜意识里,师父总有办法。
千年前的遗迹并不好找,遑论须弥心真假虚实难辨,师徒二人寻了一天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入夜江顾便寻了处平整背风的地方打坐休息。
卫风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在灵境里面,白日里的“冲突”短暂又微妙,默契地揭过不提,他挨着江顾坐下,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是极浅极淡的香,如同冬日薄雪里抽出的嫩芽,春日微风里和煦的暖阳,清冷中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和。
江顾正打着坐,肩膀上忽然一沉,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用余光瞥去,便看见了卫风纤长浓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白皙柔软的脸颊里透着浅淡健康的粉,对他毫不设防。
他皱眉,想将人掀开,最好在训斥一顿,但心底却有股更强烈的意志让他无动于衷。
于是他闭上眼继续调息,无形的灵力缓缓升起,将熟睡的青年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与冷风。
不过卫风这一觉注定睡不安稳了。
正在熟睡中的人甚至比江顾的反应还要快上几息,在江顾睁眼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鬼纹如潮水般湮没了他的身体,而后裹挟着他贴着地面飞速向前游窜,方才他们打坐的地方被灵力碾过,花草树石全都化作了齑粉。
瞬息万变间,江顾来不及多想,他在鬼纹中喊道:“卫风!”
卫风反应也极快,伸长胳膊一把将他从鬼纹中捞了出来,抱着他躲开了第二次攻击,反手往他后背一推,江顾踩在他的肩上直接召出了神像,在石像的碎裂声中分出了一半元神进入了神像,石像破碎的手掌生生扛住了对方的一击。
而卫风已经趁此机会绕到了对方的背后,掌心的龙绡飞出化作利刃,紧接着鬼纹缠绕住了刀柄,他双手握刀厉喝一声,自高中俯冲而下直冲对方所在而去。
前后灵力相撞,气波激荡,逼得江顾和卫风齐齐后退了数十丈。
戏谑的笑声响起,偷袭的人这才显露了身形,风无九一懒散地抱着胳膊,有些诧异道:“你们反应倒是快,我还以为能成功呢,不过能月下看看美人,也算值了。”
“风九一,你找死!”卫风眼底燃起了怒意,手中的龙绡一分为二化作了双刀,他在冲向风无九一时散开化作了雾气,又如同鬼魅般倏然出现在了他身后,龙绡弯刀砍向他的脖颈,却被风无九一长锏模样的法器挡住,龙绡刀瞬间化作了白绫,缠到了长锏之上封住了上面的灵力,卫风脸上鬼面白目的凶相一闪而过,他双眼冒着黑雾,屈膝重重砸在了风无九一的肩颈上。
“呵,不过是楚观山养的一条狗,也敢跟我吠——”风无九一吃痛,伸手攥住了那龙绡白绫便要扯断,谁知却被突如其来的法阵绞住了双手。
他猛地回头,便看见了不远处被法阵包围的江顾。
眉目清冷的青年站在月光下,千百道法阵围绕在他身边,阵中不停变幻的符文将他的白衣映照成了淡金色,而他在风无九一看过来的瞬间,整个人快到几乎化作了流光,踩着脚下浮起的法阵,手中飞快结印,以周身阵法带动着磅礴灵力直冲风无九一而来。
卫风的目光在江顾身上停顿了一瞬,倏然收回了龙绡白绫,一个翻身龙绡勾住了江顾的阵法,化作白雾开始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进去。
轰得一声震天响,整个秘境都为之一颤。
那数以千计的阵法全都碎裂,破损的神像微微躬身挡在了江顾身后,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白衣也渐渐被鲜血洇透,他往前踉跄了一步,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意识也变得有些缥缈模糊。
“师父,他没死!”卫风的喝声让江顾陡然清醒。
他甚至没有回头,赤雪剑出手,快跑两步借力踩着石像便飞身上了高空,而风无九一已然逼至眼前,他嘴角溢出了血迹,脸上的笑容却阴沉至极,“看来还是我小瞧你了,平泽来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法相骤现,同之前江林那原形等身的小法相不同,也有别于宋屏那只能化出部分的法相,风无九一的法相近乎顶天立地,比那神像都高出近百米,那法相歪了歪脖子,手中的长锏径直朝着江顾劈来。
江顾瞳孔骤缩,催动全身灵力于脚下御剑而飞,他的身形在法相面前小如蚊蚁,然而却找不到机会逃跑,卫风化作雾气时隐时现,也迟迟突破不了风无九一那无处不在的阵法。
“师父,是封闭结界!”卫风大喊了一声,在那长锏砸来时纵身一躲,却险些被刮去一层皮,关键时刻江顾拽了他一把,堪堪躲过。
“江顾,我劝你别挣扎了。”风无九一嗤笑,“若不是我得活着带你回去,你早在我手下死了千百回了。”
江顾呼吸不稳,他死死扶住卫风的后背,周身被风无九一的威压压得不能动弹,他如今的修为只有大乘大圆满,卫风更是失了心脏和元丹无法久战,实力便大打折扣,而风无九一真正展现出来的实力已有金仙境……他们几乎毫无胜算。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松开卫风,提剑径直冲向了法相之中的风无九一。
“敬酒不吃吃罚酒!”风无九一哼笑,“虽说要活的,你太弱我不小心将你按死了又能如何!”
法相手中的长锏劈天盖地砸下,灵力带起的波动凝聚成了风暴席卷而过,飞沙走石中气温骤降,根本无法呼吸。
“师父!”卫风化作雾气将江顾整个人都裹挟在了身体之中。
江顾却没有丝毫退意,他祭出墨玉镯,将镯子放在了那神像的心口,而后整个人连带着变成了雾气的卫风化作流光钻入了那破损的石像中,已经出现了裂痕的赤雪剑化作了石剑出现在了神像手中。
不用江顾说,卫风将锋利的龙绡尽数缠在了石剑上,径直抵住了风无九一法相的一击。
江顾操控着石像犹如自己的身体,他长剑在手中一转一别,另一掌直接拍在了地面起阵,通天的阵法泛着墨绿色的光泽,隐隐与神像心脏中的墨玉镯相呼应,墨玉镯本能疗养元神,灵力柔和无害,风无九一的法相有一瞬间的迟滞,却变成了他致命地缺陷。
“卫风!”江顾厉喝了一声。
裹挟在他身体上的雾气倏然钻了出去,卫风抬手扣住了脚腕上的三叶竹镣铐,狠狠往下一拧,整个人瞬间化作了狰狞可怖的怪物原形,比江顾在笼中和灵泉中看见的体型大十倍有余,他嘶吼着上前,鬼纹如雾气瞬间湮没了风无九一的法相,原本纯净明亮的法相被侵染上了黑色。
江顾将全部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石剑上,在风无九一的法相大怒,抵挡卫风的撕咬时,周身法阵攒动,一跃而起双手执剑,径直穿透了法相中隐藏着的风无九一原身。
宽大的石剑几乎劈开了风无九一的身体,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反击,然而卫风的鬼纹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雾气贴合在他的每处经络让他动弹不能,可即便如此,江顾手中的石剑也开始止不住地震颤裂开。
他死死咬住牙没有松开握剑的手,七窍开始缓缓往外渗血,虎口尽裂,江顾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经脉和骨头一截一截断裂的清脆声响。
“你们……凭什么……能杀我……”风无九一垂死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死在了江顾和卫风这种无足轻重的人手里。
江顾攥着剑怒喝一声,狠狠一拧,剑身下的躯体瞬间血肉横飞,风无九一的心脏和元丹被碾得粉碎,庞大的元神也因为失去了支撑,渐渐消散了下去。
原本尚能支撑的石像彻底碎裂成了齑粉,江顾攥着被风无九一的元神融了大半的赤雪剑,半跪在地上,短促地喘了几口气,便吐出了大口的污血。
“师父……”变回了人形的卫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情况比江顾好不到哪里,浑身上下几乎没块好地方,更别提惨不忍睹的元神,他哆嗦着手扶住江顾,“师父,你……没事吧?”
江顾掀起染血的眼皮,呼吸间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眼前是片模糊的阴翳,意识也变得混沌不清,他缓缓抬起手来,卫风以为他想摸自己,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然而下一瞬却被他死死掐住了脖子。
卫风的脖子几乎要被他捏碎,艰难地喘着气却又不敢用力挣扎。
然后他就见江顾缓缓逼近,那张溅满了血肉却又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声音却冷得阴骇:
“楚观山……是谁?”

卫风第一次见江顾这般失态。
他愕然地看着江顾, 愈发稀薄的空气让他很难发出声音,他抬手想去抓江顾,然而不等他碰到江顾的衣袖,面前神情狠戾的人便昏死了过去。
“师父!”卫风赶忙将人捞进怀里, 却触了满手黏腻的血。
江顾面色惨白, 脸上溅满了血,胸腔的呼吸微弱到无法察觉, 卫风急切地给他输送灵力, 然而那些灵力却如同石沉大海, 他强行稳住心神, 情急之下分出一缕元神进入江顾体内探查,才发现他的经脉骨骼尽断,元神也出现了巨大的裂隙。
卫风还想继续探查,却呕出了口污血,灵力已然枯竭, 他方才为了绞住风无九一的经络元神也受到了重创。
他只得仓促地用最后一点灵力将江顾的元神归拢起来, 又固定住断骨经脉,才伸手擦掉了江顾脸上的血, 目光忽然顿住——
师父的护身阵法……失效了。
之前无论江顾受多重的伤, 护身大阵都会起作用, 可是现在却毫无反应,只能说明起阵之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师父。”卫风心底一慌,若放在之前没有护身大阵阻碍他定然欣喜若狂,可现在他心中却毫无绮念, 只剩了慌乱。
空气中又传来陌生的气息, 他打横将江顾抱起,化作了白雾倏然散在了空气之中。
“啧。”来人穿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衣裳, 只露出了双猩红的眼睛,揣着袖子看着地上风无九一死状惨烈的尸体,不爽地踢了踢,“这就死了?”
“竟然真能被反杀。”另一道女声嗤笑,“我还当能排名九一的能耐多大呢,那江顾修为好像只有大乘吧。”
她着了身鹅黄的衣裳,杏眼柳眉窄腰,手中攥着把拢起来的伞,却姿势极为潇洒地扛在肩膀上。
“他身边有头楚观山养的凶兽,实力不在真仙境之下。”那人顿了顿,“看来楚观山还是比我们先下手了一步。”
“无妨,畜生就是畜生,交给我便是。”女子娇笑了一声:“我最会收拾这些又脏又臭的畜生了。”
说完,她撑开了手中的伞,上面坠着数不清的兽类骷髅头,她仰起头在空气中神情迷醉轻轻嗅了嗅,会心一笑,“小畜生受了重伤,不出十二个时辰,我会提着他的脑袋回来。”
江顾重伤昏迷,不管是灵境还是墨玉镯卫风都无法开启,身后的人还在紧追不舍,情急之下,卫风带着江顾进入了湖底的洞窟。
灵力罩隔绝了湖水,也隔绝了他们身上的气息,卫风抱着江顾进到了洞窟深处,只化出了疤痕斑驳的鲛尾,将人圈揽在了怀里,慢慢地积蓄起灵力往他丹田中输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顾终于睁开了眼睛。
“师父?”卫风凑上来小心地喊了他一声。
江顾的目光在他鱼鳃式尖锐的耳朵上停顿了片刻,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别动,你身上的骨头全都碎了,经脉也尽数断裂。”卫风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我现在灵力有限,没办法给你疗伤,师父,你再等等,等等就好了。”
然而江顾却强撑着直起身子,他脸色煞白,手中掐诀,转眼两人面前便多了个书卷,正是灵境。
“师父,灵境耗费灵力巨大,我们暂且不进去为好。”卫风不太赞同道。
江顾淡淡看了他一眼,额头冷汗津津,哑声道:“你自己进去。”
卫风愣住,“我不进!”
江顾皱起眉,便想将他扔进去,却忘了自己重伤在身,卫风甚至没用多少力气就抓住了他,“师父,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
江顾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进去。”
卫风盯着他目光逐渐迟疑,“还是说……你不放心我。”
江顾自然不放心,他不相信任何人,卫风也不会成为例外,尤其是在卫风还有三叶竹镣铐的情况下,虽然之前他意识有些模糊,但却记得卫风在听到他的质问时脸上慌乱的表情。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卫风攥着他的胳膊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他眼中有愤怒,有不解,声音嘶哑地反驳,“师父,我若想伤你,你方才意识全无时岂不正好?我又何苦一点点给你渡灵力?我……”
他哽咽了一声,却强撑着稳住声音,轻声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江顾的戒备心极重,心思也极为缜密,这是卫风见过他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卫风理解他的防备,却无法忍受。
他从来都是全心全意信赖着江顾,可再浓烈的感情在面临不对等时也会伤人心。
虽然他的心脏早就没有了。
江顾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沉默了一瞬,他想回答是,但直觉卫风不会喜欢这个答案,说不定还要闹脾气发疯,他只要愿意哄自是手到擒来,但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来。
他默认了卫风的答案。
卫风有些受伤地望着他,松开了缠着他的鲛尾,游到了洞窟入口的角落里,低声道:“还有人在追杀我们,我能闻到对方的气息,进去的话保护不了你。”
江顾没有再逼迫他,只是阖眼开始疗伤。
卫风却不甘心,再度开口道:“你不信我,是因为那三叶竹的镣铐吗?”
江顾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冷淡道:“不是。”
“那你为何非要我进灵境?”卫风咬牙,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江顾蹙起眉,看卫风这么大一只蜷缩在角落里要哭不哭,沉声道:“不想进便算了。”
“那你觉得我会害你?”卫风却不肯罢休。
江顾眉头蹙得更深了,卫风的逼问让他感到不虞,“你——”
他话音未落,卫风却摆动鲛尾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卫风劲瘦的胳膊抵在他身后的石壁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怀里,周身都散发着鲛人独有的海腥气息,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顾,银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肩膀上,将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掩饰得若隐若现。
“我会杀了那个给我戴上镣铐的人。”卫风忽然幻化出人形,半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放在了银链扣着的脚踝上,低声道;“我以后只戴你给我的链子,师父,你不能不信我。”
冰凉的镣铐有些硌人,江顾只是动一动手指都感觉剧痛无比,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随你。”
卫风却扣着他的手没有拿开,“师父,你元神损耗太严重,涎液已经不起作用了,但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
江顾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什么办法?”
卫风又好气又好笑,他喋喋不休剖心沥肺说这么多,江顾都表现得冷淡又无所谓,若不是他现在身受重伤只怕早就强行将自己塞进灵境之中,也只有在听到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时,才会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关心。
无情无心,冷淡漠然到了极点。
他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抓着他的手顺着自己的脚踝缓缓向上,搭在了自己的腰腹上,“和我神交。”
江顾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的元神修复能力极强,虽然我从未与人神交,但我可以肯定效果会好过涎——”
“荒唐!”江顾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卫风硬着头皮道:“这有什么荒唐的,不过是神交而已,望月大陆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了,不过是为了活下来而已,师父难道认为所有神交过的修士都荒唐吗?”
江顾沉下脸,耐着性子道:“神交乃道侣之事,你我是师徒,此举不妥。”
虽然他之前打算将卫风变成杀妻证道的道侣,但那时卫风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他下意识还是将人当成了徒弟养,来了望月之后,有萧清焰这个备选的替代品在,他自然更不想让卫风当自己的道侣。
亲传的师承弟子便很好,也更适合卫风,远比道侣更重要。
“师徒又如何?莫说师徒,便是父子兄弟灵宠都可神交,遑论师徒?师父,杀一个风无九一已经让我们山穷水尽,若再被人追上我们必死无疑!”卫风带着迫人的气息缓缓凑近,漆黑的影子将江顾彻底笼罩了进去,他直勾勾地盯着江顾,“还是说师父你嫌弃我元神肮脏觉得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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