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摔个半死,还不用再上课。
他正这样想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忽然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卫风颤颤巍巍地抬头,在看见江顾那张脸的时候倏然红了眼眶,抱在头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开,像只没毛的小鹌鹑,“师、师父?”
江顾没给他师徒情深的机会,手上一用力,就将人重新丢回了飞剑上。
卫风吸了吸鼻子,重新站在飞剑上之后远不如之前大胆,下意识地弓起了腰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些嘲笑声,丹田中的灵力有瞬间的涣散。
“凝神。”江顾冷淡的声音让他倏然回神。
卫风赶忙聚起灵力注入飞剑,终于重新稳了下来,就在他胆子稍大准备直起身子时,那股狂风再次袭来,又将他打下了飞剑。
又是熟悉的下坠感,卫风又抱住了脑袋,一脸懵的看着提溜住了自己的江顾,一声“师父”还没喊出口,就再次被丢回了飞剑上。
直到他摔下来十几次才后知后觉发现那股狂风是由江顾操控的。
但是不管他摔下来多少次,江顾都会冷着脸接住他。
卫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当他再次站到飞剑上时,忽然就有底气挺直了腰背,大着胆子将全部灵力灌注进飞剑之中,在那狂风再次袭来时,果断转弯躲开了一劫。
他大喜过望,忙转身去找江顾,“师父我——”
比之前还要迅疾的狂风直接将他从飞剑上砸了下来。
卫风晕头转向被江顾拎起来时,四肢无力地耷拉了下去,却还是坚强地抬起头来气若游丝道:“师父我……躲开了……”
“继续。”江顾压平了微微上扬的嘴角,声音依旧像淬了冰。
如此几百次,或许是几千次之后,卫风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去回想幼时痛苦的遭遇,也分不出任何精力来恐惧和害怕,他聚精会神地操控着脚下的飞剑,时刻提防着随时都可能出现将他拍下的狂风。
后背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汗水打湿,他从一开始恐惧摔下去变成了兴奋,每次躲开那飓风都让他感到无比满足,甚至开始期待那股狂风来袭。
在他第十次御剑灵活地躲开那狂风之后,那股狂风终于消失不见了。
江顾看着身形挺直站在飞剑上的少年,勉强满意了一些。
“师父!”卫风很快就发现了他,御剑飞了过来,一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连那高束的马尾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开心。
“今日便到这里。”江顾道。
“这么快?”卫风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不由震惊,“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回去吃些辟谷丹补充体力。”江顾的目光落在他被血洇透的左肩上,递给了他一瓶丹药,“敷在伤口处。”
卫风赶忙双手接过,眼睛发亮地望着他,“谢谢师父!这点小伤不要紧的!”
“回去吧。”江顾冷淡地点了点头,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师父——”卫风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袖子,结果抓了个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江顾走后,他又兴致勃勃地在空中御剑飞了几圈,才降低了高度,准备辨明方向回连云峰,结果却发现自己就在峰顶宅子的上空。
他练了一天,竟然连自家都没出去。
飞剑悬停在草地上,卫风跳下来碰到地面时双腿竟有些发软,他干脆直接躺倒在了草地上,仰头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被微凉的晚风吹得鼻子隐隐发酸。
他举起手中师父给的小瓶子,看着上面勾勒出的祥云,又咧嘴笑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之后,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在了心口的储物袋中。
第21章 阳华云海(八)
江顾玉佩上的通音符不停地闪烁, 乌拓被那红光吸引,抬起爪子想去拨弄江顾腰间的玉佩。
然后被江顾捏住后脖颈毫不留情地扔开。
一颗圆润透明的小夜明珠顺着他的动作从袖子中掉了出来,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乌拓歪了歪脑袋,凑上去嗅了嗅, “主人, 你又把卫风弄哭了?”
江顾微微蹙眉,对这颗珠子没有任何印象, 可能是不知道哪次卫风从剑上掉下来吓哭了, 不小心落进了他的袖子里。
想起卫风动不动就要掉眼泪的毛病, 他脸色又冷了几分。
见江顾沉默, 乌拓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欣慰道:“他还是只是个孩子嘛。”
之前卫风替它说话救了自己一命,乌拓对他很是感激,自然也就知恩图报,有意无意地在江顾面前多替人说说好话。
好歹能让孩子少受些苦。
江顾看了地上那颗小夜明珠一眼, 将玉佩上不停闪烁的通音符用灵力屏蔽, “日后你跟着卫风。”
正用爪子玩夜明珠的乌拓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顾, “主人, 你不要我了!?”
“你和卫风结定主仆契约更合适。”江顾道:“我不会留个有二心的灵宠在身边。”
“不是的主人, 我只是……我只是想着卫风毕竟是你未来的道侣才——”乌拓仰头看着他冰冷的目光,耷拉下了尾巴,小声道:“主人,我错了。”
这段时间只有他一个灵宠待在江顾身边, 没有竞争的日子让它变得迟钝懈怠, 以为自己作为灵宠对江顾是不同的,却忘记了江顾对灵宠最基本的要求。
所属物要绝对的服从忠心, 一旦江顾不满,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哪怕前期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来培养。
从乌拓默认卫风替自己求情活下来开始,就注定了它被舍弃的结局。
而留它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乌拓终于想起来初遇时自己对江顾的判断——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十多年的陪伴和生死与共对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江顾二指并拢,在地上画出了个圆形的法阵,乌拓额头中央的朱雀神印记也隐隐发光应和,片刻过后,它额头的印记便消失不见。
“主仆契约已解。”江顾道:“我会封印你与我有关的所有记忆。”
乌拓毛茸茸的小爪子无措地蜷缩了两下,它鼓起勇气仰头看向江顾,“主人,封印记忆之前……你能不能抱抱我?”
江顾是它遇到的第一个主人,它自然是倾注了所有的喜爱和热情的,只是江顾养得灵宠太多,死得也多,它只能先拼命地修炼提升自己,才能增加和江顾相处的时间,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打打杀杀,江顾从来没有像普通修士那样抱过自己的灵宠。
乌拓算是他最得力的灵宠,也只能用爪子碰碰他的衣角。
看到别人家的灵宠要么被主人抱在怀里,要么趴在主人的肩膀上,它不是不羡慕的。
“没有必要。”而江顾一如既往地无情。
灵力闪过,毛发火红的小猫便漂浮在了半空中,封印记忆的符咒被打入了眉心,下一瞬便径直消失在法阵之中。
而那颗乌拓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小夜明珠,也被法阵的余光碾成了粉末。
腰间的玉佩突破了灵力罩再次闪烁,江顾看了片刻,打开了通音符。
卫风第一次知道沾枕头就睡着是种什么感觉。
他累得只匆忙吞了几颗辟谷丹,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就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在梦中他好像又变成了七岁,他抱着自己的小飞剑兴致勃勃地看着长老给他们掩饰如何御剑飞行,和那群小弟子们一起兴奋地鼓掌叫好。
刚开始御剑的小弟子们都很紧张,晃晃悠悠地飞不稳,跌下来也很正常,稍低些长老不会管,若是太高摔下来就会被接住,所以大家并不害怕。
轮到他的时候,他兴冲冲地飞了很高,结果一阵风吹过他便径直摔了下来,他害怕地大喊出声:“师父!”
在他摔到那块尖锐的石头上前,江顾忽然出现,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带着他重新站到了飞剑上,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我在你摔不死。”
于是卫风就不害怕了,梦里阳华宗的山川云海变得更加宽阔,他飞过了宗里每一片山林湖泊,被风吹得畅快肆意。
“师父……”
江顾看着抱着枕头一脸傻笑的卫风,手中灵力微动,一盆冰水径直浇在了卫风身上。
“啊啊啊——”卫风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扯开衣服掉出了里面的冰块。
“半炷香。”江顾道。
卫风还没从梦里清醒过来,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还没消,“什、什么半炷香?”
“你可以先跑半炷香。”江顾不紧不慢道:“如果让我抓住,我就让你肩膀上两个窟窿对称。”
卫风瞪了他半晌,抓起枕边的飞剑便蹿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死变态为什么又来!”
那变态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贴着他的脖子响起,“离火丹好像大了一些。”
卫风悚然一惊,想着师父教给自己的口诀,连滚带爬踩上了飞剑,大概是因为真的在逃命,速度比白日里不知快了多少,几乎成了道流光飞了出去。
江顾耐心地等待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将修为压制到了炼气一层,慢悠悠地追了出去。
卫风因为飞得太快耗费了大量灵力,他大口地喘着气扫视着夜晚的阳华宗,一直跑肯定会被那老变态抓住,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阵法……哪里有阵法?”他依稀记得哪位长老上课时提到过,但当时他在看话本,后果就是他现在逃命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
在他犹豫的这片刻,后面的江顾已经追了上来,凛冽的剑光擦着他的耳垂过去,卫风躲过这一击之后急忙折腰后翻,暴涨的指甲挡住了另一剑,却还是被挑断了他的发带,剑尖“叮”得一声震碎了他脚下的飞剑。
卫风心中暗道不好,紧接着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挺挺往下坠去。
情急之下,他竟召唤出了条一人多高的龙绡,缠在了那老变态的脚腕上,龙绡坚韧难斩,江顾索性不去管,手中长剑直接朝着卫风刺了过去。
噗通——
又是熟悉的落水声。
右肩上传来剧痛的同时,后背的脊骨仿佛也被震碎,卫风眼前骤然一黑,等再清醒过来时,他看见了自己在水中飘散开的银蓝色长发,而那老变态半跪在他身上,手中的剑果然刺穿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钉在了云池水底。
“废物。”江顾冷声道:“同样是炼气一层,你连我半招都走不过。”
卫风嘴里涌出了鲜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愤怒又憎恶地看着江顾,咬牙道:“我……不是废物……”
今天师父还夸了他学得快!他都学会御剑了!!!
云池清澈的水流卷着他染了血的发丝,那变态闻言轻笑了一声,扣住他的下巴按在了他左边长出来的獠牙上,“我数到三,你若想不出办法逃跑,我就将你这颗牙也掰断。”
卫风本能地冲他龇牙,又怕又怒眼睛气得血红。
“一。”
“二。”
“三。”
江顾没多给他一点时间,三声数完,抵在他嘴边的拇指骤然用力,然而不等他掰断,卫风忽然嘶吼着抓住了他的手臂暴起,任凭那柄剑穿过了自己的肩膀,一口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咙。
鲛人暴起时的速度极快,江顾修为压制到炼气一层受水流限制,速度迟了些许,只来得及偏开,还是被他咬住了侧颈。
暴怒中的小鲛人双目赤红,咬住便不肯松口,恨不得撕烂他的脖子,江顾手中的剑猛地一翻,卫风肩膀上的伤口顿时血肉横飞,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嘴上松了力气。
江顾一手肘将他砸在了地上,将剑抽了出来,伸手捂住了还在流血的脖颈,看向卫风的目光多了几分阴沉。
卫风甩动着鲛尾往后退了退,大半张脸上都染着血,却极其嚣张地咧开嘴冲冲他龇牙。
江顾将手上的剑一扔,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卫风被他盯得悚然,身上的鳞片瞬间炸开,拖动着身体想往后退,却见江顾半跪下来伸手按住了他受伤的肩膀。
有那么一瞬间,卫风脑子里灌了水,以为他大发慈悲想给自己治伤。
但骨头断裂的疼痛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这死变态竟然生生捏断了他的肩膀,卫风疼得开始剧烈挣扎,却被他按住脑袋一把箍进了怀里动弹不得。
江顾原本是想今晚直接将他所有断过的骨头重塑一遍,但卫风的反应太大,将尾巴上的鳞片都摔断了许多,他怕明日卫风无法修炼,便只重塑了肩膀的断骨,想起这厮活泼好动,又覆了层灵力将那重新接住的骨头裹了起来,免得在长好之前又裂开。
卫风已经虚脱,他死死咬住江顾的衣服,牙根都咬出了血,“我……早晚要……杀了你……”
江顾压根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塑好断骨之后,便将人丢在了地上,“明晚我会继续来。”
说完,长袖一卷,卫风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全身疼得要命,肩膀上的血洞狰狞恐怖,卫风摸索着拿出了之前师父送给他的那瓶丹药。
他看着那小瓶子,用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泪,纠结半晌后又好好地放回了心口。
最后从储物袋中抓了几张止血的符咒贴在了伤口处,倒头昏睡了过去。
清平峰。
简陋的洞府中,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多出来的那面水镜,里面是个模糊不清的人形影子,见到他直接笑出了虚影。
“哟,你这又是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修炼?脖子怎么了?堂堂化神大能斗法也不能这么寒碜被狗咬了脖子吧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没笑多久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拼命地开始咳嗽起来,“错了错了……对不起咳咳咳!”
江顾收了灵力,对方大口大口喘着气,苦哈哈道:“我真是服了你这个烂脾气。”
“何事?”江顾冷声道。
对方叹了口气,“族长应该给你传消息了吧?神鸢鲛好像还活着。”
“与我无关。”江顾抬手就要关掉那面水镜。
“哎哎哎等等!”那黑影直接扒在了镜子上,“你真不知道神鸢鲛的下落?之前江向云可是扬言说要神鸢鲛的护心鳞和离火丹,现在什么都没拿到,要我说大家在族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好歹别把事情做绝。”
“没见过,我对神鸢鲛不感兴趣。”江顾神色淡淡道:“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将我流放到阳华宗还不够?”
对方讪讪地笑出了声,“别生气别生气,我就只随口一问,算了算了,再过半月就是族中大会,到时候见面聊。”
水镜缓缓消散不见。
江顾抬手抵住了脖颈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卫风咬得很深,可能因为是混血鲛人,这毒素竟然用灵力也难以祛除干净。
他随手捏了个障眼法覆盖住了伤口,并未放在心上。
这点毒多运转两圈灵力就会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
江顾看着水镜中青黑泛紫没能愈合的伤口陷入了沉默。
“公子, 卯时了。”夏岭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卫风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缓缓地闭上,发出了声绵长的叹息,没了动静。
夏岭无奈地晃他的胳膊, “公子, 卯时了,您该起床去上课了。”
卫风的眼睫动了动, 完全睁不开眼睛。
夏岭见状道:“江长老已经到了。”
原本睡得如同一滩烂泥的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疲惫的声音里夹杂着惊喜, “师父又来了?”
夏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肩膀上的伤, “公子,您怎么又受伤了?房间里那么多疗伤的丹药,何必用止血符?”
“昨天太累了,爬不起来去拿。”卫风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被那老变态捏碎的肩膀竟然也没觉得多疼, 他合理猜测是因为鲛人鸢强悍的愈合能力。
但左右肩膀上一边一个血洞, 尤其是右边那老变态拿着剑在伤口里拧了一圈,卫风现在想起来都疼得浑身发冷。
夏岭仓促地给他包扎好伤口, 心有不忍道:“江长老虽然是您师父, 但也不能这么磋磨您, 他这样和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不是我师父伤的!”卫风一听就急了眼,夺过了夏岭手中的衣服,愤愤道:“是那个老——”
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那老变态不知隐匿在何处, 说不定现在正监视着自己, 话锋一转,“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不准说我师父坏话!”
夏岭被他吓了一跳,无奈道:“好好好,我也是胡乱猜的。”
“那群侍女打发了没有?”卫风道:“哪来的送回哪儿去,大不了多给些灵石。”
“都遣散了。”夏岭道:“有江长老的名头在前面顶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卫风心情顿时大好,匆忙穿好了衣服朝着外面走去,在看到那熟悉的衣角时心情便飞扬了起来,周身的疼痛和疲惫也神奇地消散,“师父!”
江顾正随手翻看着他落在桌边的话本子,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
那应该是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然而却被冷冽和淡漠掩盖,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可卫风却开心极了,他甚至觉出了江顾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让他有种将自己神鸢鲛的身份和那老变态的事情和盘托出的冲动。
师父肯定会保护他。
‘江家人也在找神鸢鲛,你觉得江顾会怎么选?’
那道沙哑的声音却如一盆冷水浇到了他发烫的心脏上,只剩下酸涩的疼和恐慌。
“师父!”他笑着站在了江顾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可无论怎么克制,看向江顾的眼神依旧热切又依赖。
江顾心情很不好。
他试了许多方法都没能清理掉脖颈上的鲛毒,反而隐约有加重的趋势,他受过的伤不知凡几,但还是第一次被个炼气期的小杂碎伤到。
卫风乖巧地紧紧跟在他身边,“师父,今天我们学什么?”
一刻钟后,卫风看着桌子上厚厚的几摞书册,咽了咽唾沫。
“这些是修炼所需的基本功法,那些是最基础的符咒和阵法。”江顾考虑到他那知难而退的性子,没有将话说死,“今日能看多少便看多少罢。”
卫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坐在了书案前。
江顾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旁边也开始看书,不过他看的全都是关于神鸢鲛的古籍,卫风身上虽然有神鸢鲛的特性,也长出了护心鳞和离火丹,但江顾探查他丹田灵根时依旧觉得不对,无论是鸢鸟一族还是鲛人一族,修炼方式都与人族不同,自然不会有所谓的丹田灵根,可卫风不仅有,资质还算不错。
只是因为荒废许久,两条灵根非常弱小,丹田识海也因为他乱吃丹药被糟蹋得不像样子。
而关于鲛人毒的解法,书上记载了许多,同江顾知道的一样,却解不了卫风的鲛人毒。
于是他又转而去看鸢鸟一族的记载。
卫风聚精会神地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困意就开始汹涌而来,他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书上的字开始模糊扭曲缠绕在一起,他依稀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声,但意识已经陷入了混沌,甚至还浅短地做了个梦。
“卫风。”江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卫风猛地抬起头来,使劲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师父。”
“你在干什么?”江顾伸手拿起他的书。
卫风有些心虚道:“看、看书?”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悄悄地抬头觑着江顾的脸色,以为他会像那些长老一样疾言厉色地训斥自己,有些紧张地挺直了腰背。
“功法之所以为功法,是因为修士要用它修炼。”江顾垂眼看向他,“你这般看书,看上百年也无用处。”
卫风愣愣地望着他,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太确定道:“师父的意思是……要边看边修炼?”
但宗门里的长老教他们的时候好像都是先让他们背过记住,最后才开始练习。
“让你的身体记住它,而不是用眼睛。”江顾的教导简单粗暴,“一个时辰后,我会检查前三本。”
卫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您是说前三个?”
“前三本。”江顾冷酷地纠正他,“开始吧。”
卫风很想和他讨价还价,但是江顾说完便坐下继续看书,而且他看书的速度很快,极为专注,卫风心中涌上了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在陪着自己似的。
这个想法顿时让他来了劲头,逼着自己磕磕绊绊地开始练习那些最基本的灵力运转法则,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运转到一些地方总会凝滞堵塞,最顺畅的地方竟然是昨晚被那老变态捏碎的肩膀。
他隐约觉得不对,但燃着的香提醒他剩余的时间不多,只能继续闷头练习。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江顾说检查也是真的检查,他甚至根据每个功法的用处来攻击卫风,几遍下来饶是卫风记性再不好,也会了个七七八八。
“师父,我竟然会用了!”卫风激动地看着自己掌心凝聚成团的灵力,而不再是之前一碰就散的状态,心中的惊喜无以复加,巨大的成就感让他觉得明日就能筑基。
不过是些最基础的功法,便是七八岁的孩子来也用不了两个时辰。
但江顾没有打击他,上次操之过急险些将人直接吓跑,他这次准备耐着性子温水煮青蛙,先取得卫风的信任和依赖。
到那时无论他如何严苛,卫风连逃跑的心思都不会有了。
“不错。”江顾点了点头,“继续。”
卫风冲他咧嘴一笑,使劲点了点头,继续埋头看书练习。
江顾的目光落在了书册上,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鸢鸟涎液,剧毒,翅根血可解。’
江顾看向书桌前的卫风,他正皱着眉苦思,少年有些单薄的肩背裹在弟子服中,隐约能看到肩胛骨后轻微的凸起。
也许他中的并不是鲛人毒。
而被他盯上的猎物还毫无所觉,大大方方地将所有致命处都暴露在外面任人打量。
离火丹还未成熟,翅膀也没长出来,若此时取了翅根血也许会对离火丹有影响——不过那又如何,他今日心情不好,总得有人倒霉。
这古籍年岁久远,后面一页同这页黏在了一起,江顾正要捻开,卫风忽然攥着拳头跑了过来。
“师父,你快看!”卫风将拳头神神秘秘地放在了他面前,笑着摊开了手掌。
轻微的响声之后,卫风手中炸开了朵小小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灵力化作光点飘散在空中,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好看吗师父?”卫风看他不笑,有点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也没了笑意。
“好看。”江顾扯了扯嘴角,没了心情继续研究这本古籍。
他想把卫风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
大概是看出他不喜欢,卫风有些讪讪,坐回了书桌前继续看书,偶尔碰到个好玩的小法术,也不敢再上他跟前卖弄,只在完成些比较难的功法后会悄悄看他一眼,倘若江顾说声不错,他便要高兴上好一会儿。
不知不觉香已经燃到了尽头。
“今天就到这里。”江顾放下了手中的书。
窗外天色已经擦黑,卫风看了一眼外面,鼓起勇气道:“师父,您每日过来都十分辛苦,这里房间很多,您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不必。”江顾回绝了他,再次原地消失。
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务。
卫风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明明师父这么耐心温柔地教导他,他竟还生出这种错觉,实在不应该。
他匆忙吞了几颗辟谷丹,从房间里挑了几件趁手的法宝,径直御剑飞往了后山。
他就不信了,阳华宗后山这么多法阵,躲起来还能被那个老变态找到。
阳华宗后山豢养了许多灵兽,其中不乏些凶残暴躁的,卫风年幼时误入过许多次都侥幸活下来,长大了也按捺不住那颗作死的心,经常和玄之衍偷偷来打猎,对里面哪里有阵法可谓是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卫风有些愤愤,昨晚他真是吓昏了头,竟然没想起来这么个绝妙的躲藏地点。
御剑飞行比乘飞舟快上许多,卫风原本想找处灵兽挖出来的山洞,可是看着那悬崖峭壁上的巢穴忽然改变了注意。
他竟觉得那些干草筑起来的窝看起来非常地……舒服。
疯了吧!?
卫风忍不住挠了挠发痒的肩胛骨,又想起那老变态说的什么长出翅膀,嫌弃地嘶了一声。
变成滑腻腥气的鱼也就算了,变成张着俩大翅膀天天掉毛的鸟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他虽然这样想着,但最后还是找了处崖壁无主的鸟巢,将自己窝了进去。
刚开始他还忍着不睡觉,但今天看了太多的书练习了太多功法,没几个呼吸他就沉下了眼皮。
而在离这鸟巢不远的某处湖泊中,一条健硕的鲛人缓缓浮出了水面,他闭上眼睛嗅闻着空气,精准地捕捉到了属于神鸢鲛的味道,含混不清说了句鲛人语,“小少主……化鸢……”
他从水中跳了出来,白色的鲛尾化作了人类的双腿,朝着卫风所在的石壁飞了过去。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江顾站在崖壁边上,看着熟睡的卫风。
卫风选了个破旧的大鸟巢,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那姿势像极了婴胎蜷缩在母体中,背上长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翅膀,那翅膀很小,不过成人小臂长短,显然还没发育完全,白色的羽毛边缘带着圈极淡的银蓝色,像燃烧的火焰。
是种不伦不类的丑。
江顾难掩眼底的嫌弃,正思索是直接将那对翅膀拧断还是用匕首削了,忽然一股陌生的鱼腥气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江顾一把抄起了还在熟睡的卫风,长剑出手挡住了对方锋利的爪子。